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她下了火车还没顾得上吃午饭,看见对面不远处的马路边有一间川菜馆,便走了进去。她生来是个节俭的人,本想叫个快餐草草填饱肚子算了,可一想到丈夫说不定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呢,便赌气似的要了两个炒菜,一共花了二十几块钱。 吃饭时,她问川菜馆的老板娘那边天宫夜总会怎么没开门呀?老板娘笑了,说妹子你真会说笑话,哪有夜总会白天开门营业的,都是晚上热闹。赵二妮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吃罢饭,她与老板娘用家乡话聊了一会儿天,就快下午六点钟了。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些。天刚擦黑,对面天宫夜总会的门便开了,霓虹闪烁,里里外外一片灯火通明。门口出现一些漂亮的年轻女子,开始有人从大门里进进出出。 赵二妮就告别老板娘出了川菜馆,走到距夜总会大门更近一些的地方,站在一根路灯柱子后面,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进出夜总会的男人,看看是否有她的男人在内。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夜总会门口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保安员拿着一块块毛巾,把一些车的车牌遮住。大门口人进人出,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已经很是热闹。赵二妮的眼睛都盯疼了,仍然没有看见她的丈夫三宝。虽然已经是冬天,但深圳的蚊子仍然厉害,她躲在路灯柱子后边,不大一会儿,脖子上便被叮了好几下,奇痒难忍。她一边用手指蘸着口水摸着被蚊子叮咬的地方,一边睁大眼睛盯着夜总会的大门,生怕一眨眼,放跑了一个人进去,而这个人正好就是她丈夫。 她现在的一颗心可谓既紧张又矛盾,既不愿在这种地方看见丈夫的身影,却又怕他不来,他若不来她南下寻夫的计划就会落空她就见不到自己久别的丈夫。可是三宝若是来了,就证明村里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就证明三宝春节不回家真的是在外面鬼混,就证明三宝对她真的变了心,就证明三宝真的已经变坏了,那更是她不愿接受,也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正在她心里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矛盾不安之时,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她吃了一惊,擦擦眼睛一看,这不是四毛吗?四毛跟她是同一个村的,几年前跟着丈夫三宝一起出来打工。只见四毛穿过马路,直朝天宫夜总会大门口走去。不会吧,四毛还没结婚呢,年纪轻轻,就来这种地方鬼混?不过还好,幸好不是三宝。她悬着的一颗心刚刚放下一点,却又缩紧了:不对呀,在家时四毛跟三宝关系特好,两人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出去耍都是两人搭伴,有四毛的地方一定就有三宝,难道……
心中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就看见马路对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丈夫三宝,看样子是跟四毛一起来的,只是四毛跑得快,他们两个被街上的车流阻在了后面。果然,四毛向两人招招手,丈夫和那个同来的大胡子男人左右张望,趁着车流减少,飞快地跑过了马路。三人一起,来到夜总会门口。 看样子三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还没走上台阶,站在门口的几个女子就迎了上来,熟稔地跟他们打着招呼,拥着三人进去了。 天杀的三宝! 看着丈夫三宝与那些女人走进了夜总会,心中最担心的事变成了事实,赵二妮突然觉得支撑自己的那根脊梁骨似乎在这一瞬之间被人抽空了。她靠着路灯柱子,缓缓滑落下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她咬着牙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骂着丈夫,忽然觉得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用手一摸,却是两行冰冷的眼泪。她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哭,哭,没用的女人,有什么好哭的?地上冰凉冰凉的,硌得她屁股生疼。就像一个本来已经疲软的气球人,体内突然灌注了某种气体,她手一撑,从水泥地上呼地站起来:天杀的三宝!我们娘儿俩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你回家过年,你却没心没肺地在这里找女人。 她呼地一下从路灯柱子后面窜出来,一边挽着衣袖一边气咻咻往夜总会里冲去。 对不起小姐,凡进入本夜总会的顾客,都要先交一百元入场费。一个身着制服的保安很客气地拦住了她。 赵二妮一愣:这又不是电影院,进去还要交入场费? 保安说这是我们的规矩,您交费后的收据小票到里面可以当做酒水费使用。 赵二妮气呼呼地甩给他一张百元大钞,噔噔噔地闯进大门。 大门里边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两边各摆着一排沙发,坐着两排小姐。看见有顾客进来,几个小姐急忙站起来抢生意,待看清进来的是个女的,顿时没了精神,嘟囔着坐回原处。赵二妮没时间理会她们,直往前闯。穿过大厅,推开一道自动门,便是酒吧。酒吧很大,一眼看不到边儿,中间还有一个舞池,一个卷发女子正在台上唱着歌。酒吧里光线很暗,一眼看去,只见黑乎乎的一片,男男女女地坐了不少人。 一名穿白衬衣的服务生上前问她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赵二妮一边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搜索一边问,刚才进来的那三个男人呢? 服务生说,哦,他们三个,没在这里,在二楼KTV包厢,你可以从那边楼梯上去。 赵二妮转身就走,却被服务生叫住。服务生打着响指,伸出三根手指头,朝她做了一个拿钱的动作。赵二妮一怔,忽然记起了在电视里听到过的“小费”一词,难怪人家这么热情。她蛮不情愿地掏出一元钱放到那服务生伸出的酒水托盘里,噔噔噔地上了楼梯。 上到最后一级楼梯时,一个不小心,脚尖踢到了台阶边沿,向前一个趔趄,跪倒下去,膝盖正好磕在台阶边上,疼痛钻心,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也不知是为了膝盖上的伤,还是心里的痛。 二楼的光线更暗,她摸着墙壁一间间包厢找过去,找了二十多间,都没有看见三宝和四毛他们。她就想难道刚才那个服务员骗了我,三宝他们根本没在二楼?还是自己刚才看花了眼,三宝根本没来。她倒希望是后一种情况呢,但她知道自己刚才绝对没有看错,认错别的人还情有可原,哪有认错自己男人的呢?这样想着,又向前找了几间,也不知这夜总会有多大,到底有多少包厢,找了半天也没个尽头。 正在摸不着头绪之际,忽听一个声音高声说:“哈,三宝,她亲了你,现在该你亲她了。”正是四毛的声音。 她心头一跳,循声找过去,前面右手边第三间包厢里,点着两支蜡烛,一闪一闪的烛光下坐着三个男人,身边各坐着一个小姐,其中一个男子正向自己怀中小姐亲去。那个男人正是三宝。赵二妮只觉血冲脑门,骂了一声天杀的,冲进包厢,举起手里的行李袋,就劈头盖脸朝自己男人身上打去。 包厢里三男三女六个人,被这突然闯进来的女人吓了一大跳。 三宝一个愣怔,最先回过神来,急忙推开小姐。那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摔了下来。三宝像触电似的双腿打颤,慌忙地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赵二妮,又惊又喜地颤声道小、二妮,你、你怎么来了? 赵二妮说我是来找你的,村里打工回去的人说看见你在深圳夜总会里玩得乐不思蜀,连过年都不想回家了。我不相信,就来深圳找你想看个究竟,想不到你、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