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时间:2016-06-07 13:07:14 

下午。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暗绿色的玻璃窗洒到高三一班的教室里。由于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所以在这个既没有老师监管又临近放学的当口,除了坐在前两排那几个学习成绩拔尖的人仍旧埋头苦读外,这些十八九岁的学生一多半都不约而同的活跃起来,尤其是教室后面那几个只是打算混个毕业证就了事的家伙们。他们有的躲在书堆后头,摊开白本子,用钢笔在上面划出纵横交错的格子,又用橡皮和钢笔帽凑成棋子,兴致颇浓的下起棋来;还有几个干脆凑在一起甩起了扑克牌;这些人在那苍蝇蚊子般唧唧咕咕的好不热闹!

安小平的座位在教室的更靠后也更靠边的角落里,只有他无动于衷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胳膊肘抵着桌面托着消瘦的下巴,拧着眉头在那发呆。安小平虽然也做在后面,可是他与那些正耍得起劲的学生仔不同,那些人的家庭,要么是条件好有钱地,要么就是有些背景地,家长也都是有头有脸有门路的人。所以,没有成绩不怕,只要有钱。所以,他们可以混,也有资本混,混完高中,在接着混大学混社会混人生。

这些安小平都没有。

安小平的父亲是个残疾人,在十年前的一次车祸中造成双腿高位截肢,行动不便几乎就是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还有个瘫痪在床的奶奶,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母亲一个人肩上,母亲又没什么文化,只能在一家小工厂做保洁员,平时还帮人糊裱一些纸盒之类的活计,挣点手工费来勉强维持全家的生活。所以,安小平他不是来混毕业证地,那张纸对于他可以说是毫无意义。他惟一的出路就是考上大学而且最好是个重点大学。至于上大学的费用,他也相好了,现在国家不是有助学贷款的说法吗,到时候他可以申请一份。

可问题是现在,现在怎么办?

就在上课前,班主任刚刚通知了全班学生,要明天把二百八十元的高考资料费带来,还让班长在明天早自习上收一下,登好记录。等班主任转身走了好一会儿,安小平仍一脸茫然的愣在那里出神!父母在背地里说的那些话再次回响着:“家里的米袋见底了呦!孩子他奶奶的药又快用没了,这药又没法断,断了先前的就白搭哩!先给孩子奶奶买药吧,看病是要紧的哩!米钱得再想法子借去哩!”

直到快放学的时候,安小平终于打定注意,决定先向那个坐在教室前面叫潘婷婷的女同学借钱交上,以后,自己把拣瓶子卖的钱攒够了还她。因为潘婷婷曾经在没人的时候主动和他说过,在经济方面如果需要,她可以帮他的。

在放学的时候,安小平赶上潘婷婷,憋着通红的脸说了借钱的事,而潘婷婷也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说身上没带那么多,答应明天一早给他带来。她这么说让他很感激,揣揣不安的心也安生了许多。

第二天,清晨,早自习。

一直到班长从头到尾收到最后,那个潘婷婷也未出现,不知道是有事耽搁了,还是故意躲过这个交钱的时间段。安小平从一开始的急切等待变成后来的彻底绝望!安小平揉搓着满是汗渍的手,烫着脸半哑着声音跟班长说:“这两天......家里人都出门去外地走亲戚去了......晚两天行不.....”

“什么?晚两天?”班长似乎没听清,毫无顾及的大声嚷嚷。对于安小平来说这几个音符如同耳朵里响了个炸雷!

“哦,这个事你得跟咱班主任王老师说去,我管不来!”班长心不在焉的接着说。

班长拿着收好的钱数了两遍,转身去了楼上的老师办公室。安小平脸色发青不知所措的立在当场,他把头低到了胸前,可他明明感觉到了全班所有人异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使他几乎无法承受!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被潘婷婷的戏弄,这让安小平从气愤进而转化为一种极端的仇恨心理。

上午的四节课,安小平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就这样熬到了中午休息,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走光了,空寂的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就在安小平想趁机安静一会的时候,班里的一个女生在门口喊他的名字,说是班主任王老师叫他去趟办公室!

那天中午,在办公室里班主任不但没有像安小平之前想的那样跟他催要高考材料费的钱,还出乎意料的给了他钱。老师说:“最近咱们学校搞了个助学资金,我把你的实际困难和学校反映了一下,经过研究,把其中一个名额给了你,扣除材料费的钱,还剩余五百就给你用在学习和生活上吧,忙上就要高考了,别把身体弄垮啊!”

安小平紧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水,心里满是了感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因祸得福!

时光如梭,高考如期而至。

经过两天的考试,安小平发挥的不错,只剩下午后将要考的最后一个科目数学了,这是他一贯的强项,一想到这,他不禁兴奋得竟然有点激动了!可偏偏他坐的123次公交车,半路撞到了一个创红灯的骑车人,等他换乘另一辆车的时候,距离考试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在考点附近的站点下了车,考试的入场铃声也正好紧促的响起!他朝设立考场的那所学校拼命跑去,此时,外面早已经没有了人。当他跑进那所学校的大门口时,安小平突然看到了前面也有个熟悉的身影,同样急急奔向考场的教室。那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让他遭遇羞辱,戏弄过他的潘婷婷。安小平放慢了速度,他实在不想和她碰头,哪怕提起她的名字,也会让他感到厌恶!

在慌乱的奔跑中,安小平看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纸条从潘婷婷手里的文具包里被甩了出来,随着距离的接近,安小平已经能从“纸条”上那若隐若现的格纹上看出,那是一张高考准考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安小平心中一惊,他十分清楚,如果一个考生没了准考证,那将意味着什么。安小平下意识的停下步伐,打算伸手去拾那张“纸条”,然而,那次“借钱”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一种强烈的幸灾乐祸与报复心里瞬间冲上了脑门儿,他把本已伸在半空的手硬生生拽了回来;一脚把那张准考证踢飞起来,随着刚好刮过的一阵风儿吹出老远,落在了路边下水井满是横条缝隙的盖子上,随风颤动岌岌可危,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终于,在安小平跑进教学楼前回头的最后一蹩中掉进了黑洞。

安小平如愿以尝的考上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而潘婷婷因为对丢了准考证没能顺利的参加最后一科的考试,等监考老师和上面的有关领导研究决定破例让她进入考场的时候,离考试结束已经不足半个小时了。因为,最后一科的成绩不理想而最终落榜。

在临近大学报到的前夕,安小平去探望了一次班主任王老师。

老师看见安小平,显得格外高兴,说,“小平啊,老师真的是替你高兴啊,能考上全国重点大学,不简单啊!”

老师,您也应该高兴啊”安小平笑着说,“今天您带的高考班,考出去了28个,在全校排第一”

“那也要感谢你们这些给老师争气的学生不是”老师笑容满面的说。笑过之后,他好象想起来什么似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咱们班本来应该有29名考上大学啊!”老师接着说,“潘婷婷要不是......”

王老师说,那次潘婷婷是因为救护一位素不相识的晕倒在路边的老大娘才迟到的,而且在安小平临走时,站在他家门口,用手掌拍着安小平的肩膀,告诉了安小平一个惊天的秘密。他说,学校从来没搞过什么贫困生的助学基金事,那次的钱,其实,是潘婷婷托他转交给安小平的,因为她怕借钱这事给他带来压力,也不想让安小平因为还钱而影响了功课。所以,她和王老师就一起编造了当初那个“骗局”。

安小平走出了老远,班主任王老师还在自家门前不停叹息着“多好的孩子啊!多好的孩子啊.....”

老师再后来的话,安小平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安小平直想哭,可是喉咙里像堵了个疙瘩,又痛又闷,做声不得。除了老师最后说的一句:“社会固然需要那些有才的大学生,可是社会更需要是那些愿意奉献,更有良知的人!”的话在耳际回响外,眼前只有一张白色的“纸条”在满是缝隙的下水井盖儿上岌岌可危的颤动,最后掉进了无底的黑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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