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田和吴书耕是弟兄俩,而且还是一母双胞胎的弟兄俩。?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弟兄俩同受业于一个私塾先生。
在先生的教诲下,书田、书耕也写得一笔好字儿。哥哥的字写得龙飞凤舞,飘逸俊秀。弟弟的字写得钢筋铁骨,苍劲遒劲。弟兄俩俨然成了小城的书法家。每逢圈点着书田、书耕字儿,先生的山羊胡子就乐得不停地抖动:两弟子,老夫成一足矣!他说。?
日本人打进小城的时侯,书田、书耕已经成人。俗话说一娘生九子,九子不相一。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哥哥书田谋了份日本人的差事,成了汉奸。弟弟书耕不甘当亡国奴,远走了他乡。?
有人说书耕当了八路,全力杀敌。有人说书耕已落草为寇,客死异域。这些说法哪种可信呢,没人去考稽。那年月死在鬼子铁蹄下的人多了去了,谁会为一个书生的去向较真??
没有弟弟字的参照,哥哥的字似乎更出类拔萃了。吴书田的字也练得更勤。日本统治那些年,小城的门脸字号、茶楼酒肆到处是他的墨迹。一时吴书田的字被一些人奉为吴体。?
物转星移八十年过去了。吴书田、吴书耕都早已作古,就是他们的名字也在多数人的记忆里消失。可是,小城却象摊面饼似的一圈圈地向外扩张,成了规模较大的市。城市的各项经济、文化活动也都盖上商品印鉴,深深地打上市场化运作模式。?
一日,文化市场又举行了一次拍卖会,拍卖物是吴书田、吴书耕的字儿。?
尽管吴书田的字很好,尽管吴书田的字曾风靡一时,但他毕竟当做汉奸,大节有亏。他的一幅字喊到两万的时侯,竟拍者的喉咙有如断了电的喇叭,再也不发声了。人们也不看重那字抄得是王之涣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春风不度,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谁也不能强勉。?
“艺术质量是上乘,字写得是没说的。”拍卖现场有人这样说:“可是,弄幅汉奸的字挂上闹心,不是个事,闹心!”?
吴书耕的字儿拿出来时境况比吴书田的还惨,喊到五千的时侯再也没人理会。?
吴书耕的字题得也是王之涣的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吴书耕到底人品怎样,谁知他到底干了八路,还是当了土匪?知道些小城历史人们纷纷议论。?
这时,有一老人举起了右手:“我喊一万!”?
拍卖师落下了锤子:一万了,一万呀!会场人们开始骚动,但是没有人接茬。人们把老人看成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知道他喊一万是凭什么出的价。?
“一万五!”老人又喊,并举起了左手,为一万五造势。其实,这时说喊已不准确,老人是在吼。可是,他的吼声依然没有人理会,激不起人们的竟拍的热情。?
有人开始说风凉话了:这老爷子是不是有病?快摸摸他的头是不是发烧!也难怪,拍卖场上竟拍的主儿哪个是不神秘兮兮的,谁知这老头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再说,他左手喊一个价,右手又喊一个价,自己跟自己叫板,自己跟自己打架,不有病是什么??
“没人接着喊是不?我喊两万了!”老者郑重地举起了左手。?
噢——拍卖场开了锅,同时也把一个六十岁左右模样的人喊了起来。“老伯,你不能这样喊!”那人说。?
“我喊我的,你听你的,关你什么事儿?”老者说。?
“我可是拍卖物的主家。我可不想让您老用这种形式救济我!再说,我囊中并不羞涩。”那人解释。?
“你是——?”老年人问。?
“我是吴书田的儿子。吴书耕是我叔。其实,我倒希望竟拍价高,不管哪幅,喊上去得利的都是我。”?
老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没人喊是不,那我喊两万八!”老人高高地举起了右手,象是宣誓:“你们知道不,吴书耕是的我的战友。他是八路军战士,在战场上他那握过笔的手曾举着大刀砍掉过七八个鬼子兵的头!”他顿了顿说:“他的字并不比吴书田的字差,可是,他的字竟然拍不过汉奸的字!这是吴家老二的耻辱吗?不,这是我们民族的耻辱。不把他的字价喊上去,不压住汉奸,我对不住良心!”?
全场竟拍者都在静静地看老人。?
“人,不能只讲钱。可是,今天这事儿只能用钱说话了!”他说。?
会场的空气凝固了,人们已经不在呼吸;会场的声音冻结了,人们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拍卖师高高地举起了定音锤,却又忘记了往下敲。大家都张着嘴。张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长久地沉默之后,会场里突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