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河乡的李二狗和赵玉英,倾心相爱已有多年,说起这一对的人品没人不点头的。李二狗年近三十,玉英也已二十好几,可两人仍被“银河”相隔,婚期遥遥无期。为啥?原因只有一个:双方的家底跟不上当今的婚潮。王英家前年遭了火灾,才从废墟上勉强爬起。二狗虽然勤劳能干,可他爹患有严重的慢性病,一拖已是好几年。家中有了“药罐子”,几万元的结婚开销从何谈起?玉英体谅二狗的难处,有心将就着把婚事办了,好给二狗添个帮手照料单身多年的爹。可这些年你攀我比的结婚行情,她如不将就会遭来白眼讥笑掉身价,一辈子让人瞧不起。就这样,“小伙看姑娘,两眼泪汪汪”,两人的婚事一拖再拖。
入冬的一天午后,二狗从地里干完活回到屋里,听不到爹往常那种哼哼声,他连唤了几声爹也没动静,慌忙上前扶起一看,只见老人家已经咽气了。二狗的哭声引来了左邻右舍,这当中有个叫兰姑的大婶,她是二狗的姑母,也是二狗和玉英的媒人。这些年为了他两人的婚事,兰姑真是操尽了心。此时,她抹着眼泪一边帮二狗料理丧事,一边对二狗说:“二狗,哭也哭不回你爹啦。唉,这丧事倒也是桩好事哩,趁这个机会,你就和玉英‘灵堂成亲’把婚结了吧。”
兰姑说的“灵堂成亲”,是当地婚姻中的一种习俗。订亲期间,如果男女一方家中有长辈去世,儿女必须等满三年“破孝”后才能办婚事。为了免等三年之苦,订亲的未婚男女,可采取先婚后孝的办法,即戴孝之前在灵堂上拜堂成亲。这样虽立马造桥比较仓促,但双方可以冠冕堂皇地简单从事,还会被人们觉得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兰姑这么一提,在场的人都十分赞同。于是,兰姑叮嘱别人帮着布置灵堂料理丧事,自己陪着二狗去玉英家。玉英的妈虽然是个十分爱面子的人,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个合理合俗的台阶下,又经兰姑和左邻右舍一番说合,便答应了。
玉英换了身鲜亮整洁的穿戴,来到了二狗家,在兰姑的张罗下,和二狗双双向老人尸体鞠了一躬,又朝众人鞠了一躬,接着,敬些香烟和糖果。然后,他们双双换衣戴孝,守在老人灵前。待这些程序做完,兰姑拉着二狗和玉英的手,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唉,你爹在世的时候,牵挂的就是你们俩的婚事呀,这下好了,他在天之灵会高兴的,只是委屈了玉英……”
就在兰姑说话的当口,忽听“啊”一声长喘息,只见灵堂前躺着的二狗爹微微动了几动,接着张开嘴又喘出一口气来!不大工夫,二狗爹竟睁开眼死而复生了。原来,他是恨自己久病耽误了二狗的婚事,昨夜里吞下了十多片安眠药想求一死,结果死睡一场又转回阳世。
刚刚灵堂成亲,死人就复活了,消息像生了翅膀长了眼,眨眼工夫传了出去,自然引出了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被一些人添油加醋编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瞧新鲜的、凑热闹的踏破了门坎儿,不少人窃窃私语,有几个嘴快的妇女,当着玉英的面就指指戳戳议论开了:“瞧,八成是肚里货快露馅啦,又没钱过门儿,就串通一气唱个苦肉计……嘻嘻!”“哎,这个主意倒是不赖,省钱又省事儿,过两年你那老二也……”“去你妈的!穷死咱也不现眼掉价……”议论声断断续续钻进玉英的耳里,她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她双脚一跺避难似地跑回娘家。
风言冷语跟屁股也钻进了玉英妈的耳里,见女儿灰溜溜地进了家门,气就不打一处来:“哼,这婚结得可风光了,姑娘家要没个短处,怎么会一个大钱不花就跑到人家门去了?我这老脸还往哪搁?”母亲的一串连珠炮,直轰得玉英脑子里嗡嗡作响抬不起头来。事已至此,她的委屈如何说明白?她想申辩,可是这一切,又有谁能理解?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只见村里的马六婶提着一只死鸡骂骂咧例直奔玉英家门前而来。马六婶是村里骂架出了名的,人称“麻辣婶”。她把死鸡朝玉英妈脚前一扔,双手叉腰,扯起大嗓门又跳又骂:“我这鸡有三斤重,可不是不要钱的贱货,便宜货!死不要脸的,你上台唱戏,也不擦擦自己的一屁股屎……”
原来,玉英妈刚才下地见一群鸡将自家半畦嫩菜苗全啄光了,气得随手抓了个土块儿朝鸡群扔过去,谁知土块儿正巧砸在一只鸡头上,那只鸡蹬蹬腿扇扇翅就死了。麻辣婶的叫骂,一下子又引来了许多人。玉英妈也是个火爆脾气,见她越骂越难听,冲上去就要扇她的嘴巴。麻辣婶一把揪住了玉英妈的头发,两个人你拉我扯地扭成一团。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左拉右拽,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分开。麻辣婶人高马大占了便宜,玉英妈吃了亏,气得脸色青紫得像熟透的茄子,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直发抖。
此时此刻,最难受的还是玉英,因自己的婚事连累母亲受委屈,她难受得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玉英痴呆呆愣了一阵,慢慢挪步走到了妈的身边,含着泪叫了一声“妈”,想扶她起来,安慰几句。还没等她开口,吃了亏的亲娘便把满肚的怨气撒到女儿的身上:“你这不争气的东西,丢人现眼,我,我没你这个女儿!”
玉英娘刀子嘴豆腐心,哪会不心疼女儿?玉英被骂走之后,她在屋里闷坐了半晌,猛然心头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慌忙起身出门去寻找玉英。玉英娘求东邻拜西舍,半条村的老小都跟她一块村里村外,场院田头寻找,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人们在偏僻的竹河湾里发现了玉英尸体。还有另一具与玉英紧紧搂在一起的尸体,是二狗。
几天以后,二狗爹挣扎着爬到二狗和玉英的墓前,他泪流满面,一头撞倒墓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时隔不久,玉英的娘也疯了,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村里常常飘来她那撕心裂肺般的呼唤:“玉英,二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