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时间:2016-12-21 15:33:09 

林汉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四目相对的刹那间,那种火星撞地球的感觉,仿佛听到自己心在强烈震荡的声音。那年,林汉在一家工厂当保安队长,已经很知足了,只是看到卿卿我我的情侣在面前走来走去,他猛然觉得自己生活少了点什么。

事实上,林汉不敢谈婚论嫁,是因为心里有个痛苦的秘密。一个周六的晚上,天空飘洒着霏霏细雨。已经11点过了,在生活区值夜班的林汉锁上小铁门,到里面倒开水。返回门卫室坐下,一个怯怯的女中音响起:“老乡,开下门。”工厂是三班倒,生活区可通宵出入。林汉伸出头看见了一位长得不算漂亮却有着乌黑眼睛、瓜子脸的女孩站在寒风中不停地跺脚。

林汉拿出钥匙正要开门,却突然一脸坏笑地说:“门可以开,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女孩一双眸子亮晶晶地闪烁:“你说是什么事,不会要我的命就行。”林汉呵呵一笑:“很简单,叫我一声哥哥。”其实玩笑开到这儿,林汉已在掏钥匙了,适可而止嘛。没想到女孩脆生生地冲他喊道:“哥!”直叫得林汉心舒骨麻。

林汉手忙脚乱地把女孩迎了进来,女孩儿红着脸瞟了他一眼,也耍起了嘴皮子:“捡了便宜,该长个耳朵了吧。”多么熟悉的乡音,林汉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我们是如假包换的老乡啊。”林汉定定的眼神正好与女孩投过来的目光连接,她大方地自我介绍叫桂珍,直到她步态轻盈走进宿舍楼,林汉吞了又吞的口水仍残留了一丝甜津津的味道。

桂珍是部门新招的统计文员,顺理成章成了林汉的妹子,总是甜甜地叫他哥,逗得同事个个瞪大眼:“小子,你何时冒出来个妹妹哟。”当然从内心讲,林汉是不满足做兄妹的,同桂珍走在街头,他别有用心靠近她,桂珍往往灵巧地躲避开,拉下了脸说:“再没哥哥样,小妹不理你了。”但林汉又小心翼翼地保持一段距离,她又冲他扮鬼脸,咯咯地笑着说:“我是老虎要吃你啊。”

其实,林汉分明能够感受到桂珍的一腔柔情,碰到他值夜班,她准时送来热气腾腾的宵夜,他说:“你赶紧回去睡觉吧,要不明天的上班会迟到的。”桂珍头一歪,噘起樱桃小嘴:“偏不!”她静静地看着林汉吃完霄夜,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一望。也许,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林汉喜欢翻弄杂志,记下几招追女妙计不成问题,既然我有情你有意,男子汉大丈夫的,是该亮剑的时候了。林汉租了个一室一厅,然后给桂珍打了个电话:“妹子哟,我有事找你。”听得出那边很感兴趣,一个劲地问到底是不是中了500万大奖。林汉说:“你过来就知道了嘛。”桂珍搭摩的10分钟后赶到,冲上来一记粉拳:“我以为你快成猴精了呢。”可是当林汉把她领到收拾一新的房子时,桂珍却禁不住东瞅瞅西看看,惊喜地欢叫,这下可以告别集体宿舍了,接着兴致盎然提议买菜。林汉说早准备好了,她利索地围上一条碎花裙子,择菜,清洗,整齐放好,林汉在一旁取笑道:“有点小媳妇的风范呀。”桂珍被惹恼了欲作打人状,女孩子的脸皮到底薄些,她的脸颊很快片片红霞飞。

吃完饭,外面已是漆黑一团了,不知何时还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像在挽留尊贵的客人,桂珍没回宿舍的意思,心里按捺不了狂喜的林汉不露声色提议:“老天爷都帮我留客,不如这样,你在床铺上将就一晚,我嘛,打个地铺,做你最忠实的保镖。”桂珍睫毛一扬,说:“那你挖出心脏保证不打我的坏主意。”林汉假装老老实实躺下了。脑子里晃荡桂珍的音容相貌、一举一动,林汉的体内热浪滚滚。桂珍也不停翻身,显然也无法入睡。林汉正在胡思乱想,桂珍声音抖抖颤颤地问:“哥,你睡着了吗,我好冷。”林汉几乎是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将被褥盖在她身上,与时同时,脖子被两条水蛇一样的手默契缠紧了。那晚,林汉和桂珍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对方。

第二天一早醒来,桂珍狠狠抄起枕头向林汉砸来:“好个披人皮的狼,竟敢欺付我!”说着嘤嘤抽泣着,林汉像落水狗逃出门外,等买回早餐,推开门,桂珍冷不防像只温驯的猫伏在他怀里,轻轻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我爱你。”林汉唯有紧紧相拥:“我也爱你。”然后情深款款哼唱桂珍最喜欢的《老鼠爱大米》……从那以后,早上,他们相依着走向公司,下了班,在工友羡慕的注视下有说有笑返回温馨的“家”,一起去买菜、做饭。艰辛的打工生活因有爱情的滋润,突然充满了阳光。

春节的气氛在南方的天空飘荡。这些年在广州谋生未曾探望过年迈的父母,林汉早早决定回老家过个团圆年,顺便让桂珍同急切想抱孙子的父母见面,按照家乡的风俗把亲事定下来,最好能够趁热打铁一条龙办理结婚证。两人踏上了返乡的火车,又坐中巴,搭摩托,风尘仆仆来到林汉家的二层白色小楼前。

闻声而出的母亲惊喜地接过林汉手上的包,却对一旁的桂珍视而不见,哪怕桂珍甜甜地叫了声“妈妈”,母亲也只是不冷不热地点一下头。林汉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父母为人处世在十里八乡很受敬重啊,莫非对桂珍不满意。他强作欢颜拉着一脸尴尬的桂珍进了屋,母亲这才礼节性地招呼桂珍坐。

当晚,父母安排桂珍与隔壁堂叔家的妹妹睡。父母像警察查户口一样盘问桂珍的情况,林汉一一作了回答,表示与桂珍是真心相爱的,任何人都拆不散他们,恳请老人成全。“哎——”父亲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们也不是老封建,更不愿棒打鸳鸯,你知道不,小虹又来家里问你哪天回来,人家也是关心你啊,都送新年礼物了,她许诺一旦定亲,她肯定会调用刘镇长的关系把你弄到镇政府搞新闻报道。你不是暗恋过小虹吗,一直做着记者梦吗?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我们只能把话说到这儿,剩下的由你拿主意,不过雄娃啊,不是谁都能攀上刘镇长,再说打工也不能打一辈子吧。”

林汉端着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小虹是他的高中同学,有过那种朦朦胧胧的意思。父亲的话明显击中了林汉内心最软弱的部分,瞬间大脑陷入一片模糊,一边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桂珍,一边是镇长千金,公认的大美女,重要的是她扶林汉一把就能改变林汉的命运。仿佛有两双手将林汉往不同的方向拉,但天平逐渐向小虹倾斜了,事情明摆着,如果做专职新闻报道,他很可能走上一条光明大道。这像一记重锤砸在人性最丑陋的一面,食着人间烟火,曾经的山盟海誓在自私、势利面前像撕碎的纸片,漫无边际飘扬。

聪明的桂珍察觉到了异样,第二天提出要走。林汉假惺惺地挽留了一番,告诉她自己有苦衷的,她善解人意地对林汉说:“我明白,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怀着解脱、内疚、沉重缠绕的心情,林汉送桂珍到小镇车站,一路上,伶牙俐齿的桂珍显现少有的木讷,好几次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往县城的客车驶来,她低声说了句:“我走了。”头也不回上了车。

小虹很快取代了桂珍在林汉心中的位置,她果真没食言,林汉有了镇长这个靠山,到镇政府负责宣传报道。生活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天天美女陪同,干一份喜爱的工作,林汉沉浸在别人羡慕的目光和赞扬声中,有种飘飘然不知所措的感觉,曾经残留的对桂珍的愧疚不知不觉烟消云散,即使做不到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只能牺牲她的一腔柔情了。

倒是桂珍来找过林汉一回,或许知晓他已经移情别恋,她同林汉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何况在小虹的身边,林汉也不可能怎样,长痛不如短痛。然而轻易得到的东西是易碎品,林汉骨子里那种率真、清高的个性,始终不能彻底融入官场那些无处不在的居心叵测、尔虞我诈的倾轧,尤其是辛苦采写的稿件,不得不轮流署上书记、镇长他们的大名,而自己最靠后的小名像把锋利的刀子,一点一点割着他的自尊,尽情地耻笑他的爱慕虚荣。自然而然,林汉越是讨厌面对这一切,越显得孤寂、落寞和不合群。

忍辱负重干了一年,林汉在那个圈子成了孤家寡人,只好打起了退堂鼓,下定决心再次到南方打工。一向霸道的小虹气不打一处来,没料到平时她指东不敢往西的窝囊废,竟敢毅然决然地扔掉银饭碗。林汉争辩了一句,恼怒的小虹在众目睽睽下,挥起巴掌掴在他脸上,尖酸刻薄地骂着:“不识好歹的家伙,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林汉捂住火辣辣的脸,在围观者的哄笑声中狼狈而逃。几天后冷静下来,林汉找小虹要求和好,吃惊地看到她身边已有了别的男人鞍前马后。他没有死缠烂打,轻轻对自己说,该离开了。

林汉找了份洗水厂跟车的工作,实际上是大半个搬运工,辛苦且劳累,他试图忘记所有的痛苦,让时间慢慢疗伤,有朝一日开始新的生活。在父母的催促下,林汉草草结婚,然而一晃3年,妻子的肚皮仍然没有大起来。林汉被妻子拖着去医院检查,诊断书清楚地写着林汉不能生育,莫非就是有一次争执中小虹猛踢自己的下体造成的?林汉不敢往下想了,只有同妻子劳燕分飞。

一天,正值轮休的林汉在镇上转悠,偶然遇到以前的同事秀玉,她也是桂珍情同手足的姐妹。秀玉口不择言告诉林汉,桂珍的娃娃都读幼儿园了。就在与林汉分手的半年后,桂珍与她通过一次电话,因为早产了个女婴,逼迫她不得不结婚,还说你对她很体贴哩。说到这儿,秀玉疑惑地望着林汉说:“你俩是天生一对,一直就跟穿连裆裤似的,怎么,她没跟你一块儿出来啊。”

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这么说,桂珍是带着我和她的孩子出嫁了。孩子,长得怎么样,像我还是像桂珍?”林汉匆忙找了个理由告别秀玉,发疯一样冲进附近公园的偏僻一隅,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号啕大哭。虽然被林汉绝情抛弃,可是善良的桂珍没像那些泼妇把脏水往他身上泼,独自承担着屈辱和艰辛。林汉真想见见自己的骨肉,可是他已经当了一次负心汉了,还有脸去打搅桂珍相对安宁的生活吗?

“不管你怎样对我,爱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哪天你真的去要饭,我替你拿打狗棍……”

耳边回荡着桂珍认真的誓言,不远处的街边小店传出那首低沉、婉转的《多少爱可以重来》,林汉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辈子失去了做父亲的权利,林汉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咬牙切齿地骂道:“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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