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石屋是当年霍家打算堆放祭祀用具的地方,如今竞成了闪禁霍家人的牢房,小铁门一关,漆黑一团,纵有翅膀也难飞。
霍家父女偎依在稻草堆上,在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中,霍一同悲伤地自叹:“小乐啊,老爸真后悔带你回乡认祖。50年了,盘旋在霍马两家头顶的冤魂终究不散。你正青春,祈愿祖宗庇佑你能平安出去,我这把老骨头留在这儿,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霍小乐听不到老爸说些什么,心灵的感应让她紧握住老爸的双手,以肢体语言告诉在黑暗中挣扎的老父亲:女儿永远与他在一起。
没多久,门外传来了砸锁声,小铁门被打开了,进来一条人影扶起霍家父女,跌跌撞撞地往门外的一条山路逃去。
他们艰难地跑了一段山路,霍一同跑不动了。当他定神看清救他的人是马佑民时,苍白的面孔露出厌恶和愤怒。他喘着气嘲讽道:“你们马家人真会演戏,黑脸白脸,全是丑角!这大墓是我霍家的,我霍家人堂堂正正,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他向女儿打手语:“小乐,我们回去,看他们能把我们吃掉不成?”
霍一同一股犟劲上来,执拗地回头,哪知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眼看身子要滚下山坡,幸亏霍小乐手快抓住老爸的臂膀,两人都悬吊在陡坡上,被踩落的石头从山坡下传来令人心悸的回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佑民俯下身子,双脚倒勾在岩缝中的一棵小松树上,伸出双手紧握住霍家父女的手腕,竭尽全力把他们拉了上来。
在他们惊魂未定的当儿,从霍家大墓的方向传来阵阵叫喊声,有人追赶而来。年迈体衰的霍一同已跑不动了,马佑民拉着霍家父女一起躲进一个被芦苇遮蔽的小山洞里,
外面的叫喊声渐渐远去了,马佑民打破了沉寂,他语调深沉地说:“不怪霍老先生对我怀有芥蒂,我们霍马两家的宿怨的确太深了,这根源就来自这座霍家大墓——”
当年,霍日升与马泊七歃血为盟,在白虎山盗挖了一座宋墓,倒卖墓中出土文物,霍日升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财主。马泊七虽当上霍家的总管,但没有分到应得的一半钱财。他们虽是主仆,却又是同性恋者,马泊七忸忸怩怩的女人态,给霍日升一种变态的满足。马泊七不甘心只当霍日升的玩物,在两人饮酒作乐时,他都用野樱花浸泡过的药酒与霍日升对饮。浸泡过野樱花的药酒芳香可口,能麻醉人的中枢神经,使人有飘飘欲仙之感,以致嗜酒成瘾。霍日升在嗜酒中腐蚀了身子,慢慢走向死亡。而马泊七每次酒后都喝下一杯特制的解酒茶。缓解了野樱花的药性,不致亏空身子。他静候着有朝一日把霍家的财产都占为己有。
霍日升嗜酒成瘾的同时,还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关于明朝宰相叶向高的民间传说,说叶向高的父亲觅得一块风水宝地,可这块风水宝地已建成别人的坟墓,于是他机关算尽,把自己父母的遗骸偷偷地埋入别人的墓地里,以摄取这块宝地的祥瑞之气。说来也真灵验。此后叶家果然大发。
霍日升从这民间传说中得到启发:古人尚且如此,我霍日升难道不敢效尤?他想,白虎山那座被自己盗过的宋墓一定也是一块风水宝地,如果在这座宋墓上方为自己建造一座雄伟的大墓,一来可以掩盖盗墓的秘密,二来可以保佑子子孙孙发大财,做大官。霍日升越想越兴奋,便立即叫来马泊七帮他策划建造,要马泊七指天发誓,永远不得泄露这座霍家大墓的秘密。
霍家大墓建成之日,霍日升已感到快不行了。一位老中医给他诊病时指出,此乃长年豪饮野樱花浸泡的药酒所致。霍日升幡然醒悟,断定这是马泊七的阴谋所为。为了霍家的财产不至旁落,霍日升露出凶残的本性,毫不犹豫地向马泊七开了枪。马泊七大难不死,向土匪头子魏大头献计,绑架了霍日升的独子,致使霍日升内外交困,吐血身亡。
当马泊七被土匪头子魏大头一脚踢出,拄着拐杖回到虎下村时,霍家已树倒猢狲散。马泊七念旧日结拜之谊,叫人把霍日升的棺木抬上白虎山,放入霍家大墓。
大陆解放后,马泊七成了斗争对象,一家人都夹着尾巴做人。马泊七小儿子马上保认定这是霍家连累马家带来的噩运。“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马上保就参加了造反派,为发泄多年被压抑的怨气,他一把火烧光了霍家大院,还想捣毁霍家大墓。但他实在撬不动那坚硬的墓石,倒是他的胡作非为给自己换来了15年的牢狱生活。等到马上保释放出来,已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不知是牢狱生活磨去了他男子汉的棱角,还是遗传基因起了作用,马上保变得像当年他父亲马泊七那样有几分女人相。
不过,马上保好酒又好赌。去年有一天,他在外赢了一把,带回两瓶酒,要父亲陪他对饮。马泊七一时也酒兴大发,乱了心智,竟不由自主地透露出自己严守几十年的盗墓秘密。酒后,马泊七为自己醉酒失言而感到不安,一连几夜被噩梦惊醒。一天凌晨,他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摸上了白虎山,他看到几十年无人祭扫的霍家大墓显得那样凄凉。站在野草萋萋的墓前,马泊七能对歃血为盟的大哥说些什么呢?他指天为证的誓言早已在当年追命的枪声中完结了,那他今天跑上白虎山来干什么呢?因为他心中害怕,害怕自己严守几十年的盗墓秘密一旦大白干天下,他的子孙将背上千古骂名,今后如何做人?马泊七感到天旋地转,晕倒在墓埕上。
恰好马佑民回家,听村民说爷爷一个人上了白虎山,就找到霍家大墓,唤醒了昏迷中的马泊七。马泊七脸色惨白,微睁双眼,抖着嘴唇对孙子断断续续说㈩了那桩只有天知地知的往事。说到那被洗劫一空的古墓里还有一列土俑时,他那抖动的嘴唇吐出最后两个字:“土俑……土俑……”再也无力说下去了,随即咽气身亡。尾随马佑民上山的马上保,躲在暗处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马佑民为前辈的罪孽深感痛心,又担心个争气的二叔马上保会打霍家大墓的坏主意。作为一个专业的考古人员,马佑民更关心的是那座墓里的一列土俑。他一直疑惑不解:宋代的土俑是无价之宝,是什么原因使霍日升和马泊七把它们留在古墓里呢?他向上级作了汇报,上级对此事很关心。今天他陪霍家父女上白虎山,也许就是揭开这个谜团的好机会。因而当他在豁口处与霍家父女作别后又悄悄折回来,凭着他小时候打黄鼠狼熟悉路况,攀登上一条不为人知的狭窄小道,直插霍家大墓……
霍家父女知道事情真相后,惊诧不已,霍一同更是羞愧难当。他抚胸喟叹:“罪孽呀!我霍一同几十年魂牵梦绕的霍家大墓。原来隐藏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罪恶!”看着老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霍小乐和马佑民一时也无言相劝。
霍小乐望着马佑民,用手势表达要与他同去霍家大墓做一次探险,设法阻止盗墓贼盗走古墓中的文物。马佑民表示赞同,要霍老先生在这小山洞里等候。哪知霍一同此时从沮丧中振作起来,执拗地说:“我老头子是死亡边缘的人了,何惧再到地狱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