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传奇是民间文学中的重要门类之一,故事大全小编为大家带来一篇天籁梵音,快来看看吧
天籁梵音
雾迷棋盘石
大崂山华严寺西依挂日峰,东临仰口湾,依山就势规模宏伟,是东海之滨这座道教名山之中为数不多的佛家道场。因其四周山峰状如莲花之瓣,围转“莲芯”之上的华严寺,俨然《华严经》中所云“十莲华藏庄严世界海”,故此地又泛称“华藏世界”。民国二十七年抗战全面爆发之后,民国青岛特别市政府便临时设在这里。
这天傍晚,青岛特别市市长李先良接到情报,说驻青岛的日军精锐“黑魃部队”最近要进山扫荡,并掠夺各道观寺院的珍宝文物。李市长当即便撇开案牍,找来青岛保安总队高芳先总队长商量对策。两人讨论未果,驻扎山上挂日峰的部队又匆匆派人下山报告,说明道观的主持紫桓道长邀李市长今天夜里务必上棋盘石与他一晤。怕李市长因公务繁忙而推辞,又附言说他数日来心神不宁、寝食不安,深恐明道观内横生变故。因此必须及早向国民政府坦露一件埋藏于大崂山数百年的天大秘密!
先是日军“黑魃部队”紧锣密鼓要进崂山扫荡,接着明道观又要横生变故,而前些日子华严寺就开始有历代圆寂主持在墓塔塔林显灵的谣传。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芳先,看来要想在这山深多怪、处处玄机的大崂山扎根,我们还真得小心应对啊!李先良市长感慨地说。
那明道观乃是唐代天宝年间的皇家丹药师孙昙所创建,历代便与崇信道教的帝王之家多有瓜葛,故有大崂山“皇家道观”之称。现在的道观主持紫桓道长属全真金山派,深悟琴理、静参道玄,精通崂山全真所有的道教音乐。李先良市长琴棋书画涉猎颇广,公务闲暇曾用心向紫桓道长学习过古琴,两人一起合奏古曲彼此颇为相得,高山流水可谓知音。
值此多事之秋,忘形的方外之交,紫桓道长如此匆忙派人下山相邀,于公于私都该去山上看看。李市长简单地收拾一下案牍,便同高总队长去伙房就餐,准备夜里上山。临出门时候遇到华严寺监寺辛味和尚,李市长便顺口道今夜要上棋盘石与紫桓道长论弦,每夜临睡前与大和尚谈弈棋,今夜只好错过。辛味和尚一愕,颇为不快地嘟囔了句什么便掉头而去。李市长和高总队长暗暗好笑。山上山下比邻而居的紫桓和辛味都是颇具才情的出家人,本该惺惺相惜彼此照应,可两人偏偏形同陌路。梵乐琴音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棋盘石也在挂日峰下,与山下华严寺和山上明道观鼎足对峙,是一块巨大的天然长方条石,在绝壁上凌空探出,乃东望沧海的绝佳之处。唐代大诗人李白便是在这上面写出了千古名篇:我昔东海上,崂山餐紫霞。亲见安期生,食枣大如瓜。
而更为玄妙的是,每当傍晚时分海潮初生东南风起,便会有缥缈琴音从棋盘石上婉转传来,和着东海仰口湾此起彼伏的海浪之声,浑如仙乐一般。数百年来华严寺香火旺盛,也是得益于这棋盘石上传来的“天籁梵音”。
李先良和高芳先气喘吁吁登上梵音依稀的棋盘石的时候,早已是月上东天。可棋盘石上,却并没有紫桓道长的影子。山路险峻难行,夜间犹甚,天知道年过半百的紫桓道长为何非要附庸风雅,选择这地方见面。
仰口湾的潮音高亢起来,棋盘石上的梵音渐渐弱下去。月光下,翻转的海雾开始漫过“华藏世界”四周的山峰,向棋盘石方向堆涌挤压过来。李先良和高芳先只顾一边商量军事政务一边欣赏大崂夜景,不觉竞月挂中天,时近子夜。
“出家人不打妄语,这个紫桓该不会是消遣我们吧?”见李先良市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高总队长不禁出言抱怨道。
“不对!”李先良市长耸然醒悟:“紫桓道长清高孤傲方正严谨,今夜突然约我们这里见面,一定是有不欲为他人所知的话语要单独说给我们。莫非……莫非明道观真的有什么变故发生?”
青岛保安总队有五千之众驻防在“华藏世界”四周,方圆百里之内尽在掌控,区区一个明道观,会闹出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故?高芳先不以为然道:“该不是贪嘴的道士们被新捕的海鲜吃坏了肚子吧!”
高芳先和明道观道士多是胶东临海之人,每年海鲜初上时候极是饕餮贪吃,常令李市长这个不喜欢海鲜的内地人取笑。于是李先良莞尔一笑:“真要那样我们就更不能在这里痴等了。你们吃海鲜闹肚子,哪一次不是靠我的偏方止泄?走,上明道观看看!”
“噫?这是什么?”一股海雾飘过去,月亮钻出云层的刹那,李先良市长蓦然发现,棋盘石的边上有一柄拂尘!
紫桓道长向来不离手的拂尘遗落在这里,那就说明他早已来过棋盘石了!这下,高芳先总队长顿时也紧张起来!
高芳先总队长示意李市长退后,自己拔枪在手四下侦察一番,见无异样,便俯身抓住棋盘石边上的棱角,探出身体冒险往棋盘石下的山涧查看。
雨季尚未到来,棋盘石下面十几米的山涧泉水汪汪,无声流淌,月光下错落的卵石清晰可见。
在苍白的卵石中间,横卧着紫桓道人修长的身体。他的面孔如身体周围的卵石一样苍白,浑身的骨骼也不知跌断了多少处,身下流出的鲜血早已经把一件单薄的道袍湿透了。一时间,长于跌打损伤,有接骨续筋之能的李先良市长竟也束手无措。
一见到李先良市长,早就气若游丝的紫桓道长眼睛闪过最后一丝光亮,费力地抬起没有骨折的左臂上指明道观方向,极为艰难地说了句:“欲知,欲知观内事,去问,去问皇室人……”然后手臂突然一垂,近代崂山道家最后一位古琴大师,就此气绝!
随东海大潮而起的海雾终于蔓延过来,迷失了棋盘石周围的一切丘陵沟壑,又突飞疾走向山下的“华藏世界”挤压下去。方圆五百里大崂山渐渐白茫茫_片,除了几座黑黝黝的高大山峰,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籁梵音(2)
即墨黄家
因为明道观李唐时便受皇家供奉,后来宋元明历代皇室贵族又多有捐助,到了清朝初年,已然成中国北方颇为有名的全真道观。说起来,的确和历朝历代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如今大清朝灭亡都快三十年了,到哪里去找“皇室中人”询问明道观观内之事?虽说在青岛前海一带寓居的满清遗老遗少为数不少,可自从傅仪当日本人傀儡作了“满洲国皇帝”,谁还肯公开承认自己跟曾经显赫二三百年的爱新觉罗氏沾边儿?
待找来明道观中道士收殓了紫桓道长尸首,已经雾气散尽,天光大亮。李先良向众道士询问道观内最近有什么异样,道士们竞纷纷摇头。至于哪个与“皇室中人”有瓜葛,更是茫然不知。便是年龄最大、父亡子继数代人一直在明道观做采买杂务,与外界多有接触的道人杨洁真,祖上也是崂山周边土着,与天皇贵胄八杆子抡不到。
紫桓道长跌落山涧陨命的消息传到山下“华藏世界”,虽说释道不同且生前不睦,毕竟都是同饮崂山水的出家人。辛味和尚亲念《超生咒》,在华严寺为紫桓道长作了场一厢情愿的法事。待满身疲惫的李先良市长从山上下来,又马上过来慰问:“紫桓道人虽清狂孤傲,毕竟是悟琴理通道玄的一代宗师。未曾羽化飞升却坠崖而死,令李市长失管弦知音,真是叫人好生痛心哩!”
对紫桓意外死亡,李先良市长的确伤感不已。他没有理会辛味和尚不咸不淡的安慰,一边落寞地拨弄着琴桌上的一张古琴,一边不由口中喃喃:“欲知观内事,去问皇室人。紫桓道长,你叫我一个国民政府市长,如何去寻访什么‘皇室中人’?”
辛味和尚听了便随口安慰:“是啊!那黄氏虽然显赫百余年历代宦缨,为即墨五大家族之冠,毕竟已是陈年皇历!这倒是真应了那句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早在清朝康熙年间,即墨黄家便辉煌不再,开始败落了。”
李先良听得莫名其妙:“你这荤和尚说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五大家族辉煌不再?”
辛味和尚平日最喜在人前卖弄本地掌故。见号称博学的李市长不懂,马上便来了劲头儿:“李市长主政胶东多年,居然不知道即墨黄氏?那即墨黄氏乃是本地名门望族。数百年间,光进士举人就出了五六十名!便是我们现在栖身的这华严寺,也是明朝崇祯年间山西道监察御史、黄家人黄宗昌所创建。”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紫桓道长所云之“皇室人”,乃是指即墨黄氏!而自己却一音之差,谬以千里!辛味和尚刚卖弄了半截,李先良市长便拍案而起!
古城即墨有着三千多年的历史,春秋时期便得盐铁之利为齐国大邑。作为青岛特别市一市之长,李先良哪有不通晓本地人文之理!那即墨五大家族,乃是指即墨“周、黄、蓝、杨、郭”五姓望族。此五姓人家崛起于明清两朝,均是世代宦缨。而五姓望族,尤以黄家最为显赫。黄家的七世祖黄嘉善万历年间中进士,官至兵部尚书提调京营戎政,赠太子太保荫“四世一品”,一生文武兼资、刚正不阿。死后皇帝赐祭、辍朝,荣耀至宦海中人顶点,是明代后期首屈一指的人物。及至天启年间其侄黄宗昌主政河北雄县,又是当时唯一一个不为魏忠贤立生祠的县令。罢官之后回乡,古城即墨遭受兵祸,毫不犹豫散尽家财召集市民守城拒敌,至亲丧其五而不下城墙,清朝大学士张廷玉修《明史》,誉之为“一门五烈”。到了清朝初年,黄嘉善之孙黄培更是终生“蓄发留须,不着清服”,毕生忠于大明王朝。
如此一个强项而显赫家族,应该最是反感与明亡关联甚大的道教,又怎么会与明道观有所瓜葛?再询问辛味,辛味和尚这才明白自己不但“错把冯京当马凉”,还把《百家姓》卖到了孔夫子门上。于是便再也不肯多说,甚至对自己误打误撞蒙对了的“即墨黄氏”似也颇不好意思:“和尚一知半解半桶水,李市长见笑!见笑!”想那即墨黄家如今已经衰败得快饿死人了,会给明道观什么布施?再说便是华严寺自从被称作“华严寺”、“华藏世界”,就与黄家人没什么相干了。
这个李先良市长当然了解,清代以前,凡私家所建宗教场所只能称“庵”,是不准许称作“寺”的。作为即墨黄氏创立的私家庙宇,华严寺的前身叫“华严庵”,就是这个道理。至于后来称作“华严寺”乃至“华藏世界”,必然是华严庵与即墨黄家脱离关系而“收归国有”的缘故了。
但无论如何,也该派人去即墨找黄姓后人查问一番。紫桓道长生命的最后一息遗言,当绝非无因废话。
却不料,受特别市政府指派去即墨黄家调查的人,竟个个都遭莫大冷遇。即墨黄姓人一听客人来自崂山华严寺,脸上顿时冷若冰霜。调查人员若再纠缠下去,甚至被毫不客气地驱逐出门!
即墨古谚谓五大家族“周岑、黄蚩、杨架子、郭青皮、蓝滋味”。“黄蚩”者,蚩尤之“蚩”也,是恃强凌人、欺辱的意思。其族中人蔑视权贵之强横,由此可见一斑。
人家祖上曾经“四世一品”非文即武,又怎会把国民政府区区一个特别市市长放在眼里!虽然二百多年过去,即墨黄氏已从钟鸣鼎食之族沦为寻常百姓之家,其血脉中强横倨傲的基因却丝毫没有缺失。
天籁梵音(3)
全真归元派
既然即墨黄氏所创建的华严寺与千年明道观近在咫尺,黄家后人对明道观总该知道些什么。调查人员碰了钉子,原本对大崂山有埋藏数百年“天大秘密”半信半疑的李先良市长反而对这件事重视起来。华藏世界乃至整个大崂山不但是临时政府和青岛保安总队的根据地,也是以后反击日寇光复青岛的跳板。大崂山之内,不容许有任何不测的事情发生。
于是,李市长便给即墨黄家的族长黄子明写了封亲笔信,先是高度赞扬黄家历代人的功名成就和民族气节,然后详细叙说了明道观紫桓道长的临终遗言,以及稳固大崂山根据地对抗击日寇的重大意义,恳请黄家人哪怕知道关于明道观的点滴小事,也一定要指点一二。
在等待黄子明回信的几天,李先良尽量抽出时间,一边向周边道观寺院的和尚道士们询问明道观的奇闻传说,一边进华严寺的藏书楼查阅古今典籍。如果大崂山真的有什么隐藏了几百年的天大秘密,那关于大崂山的历代文献不会不有所记载。
从辛味和尚等人那里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先良却从华严藏书楼里面知道了大崂山的许多奇闻轶事。那华严藏书楼几乎从即墨黄氏创建华严庵时候就开始藏书,典藏极为丰富。里面不但有不易见的顾炎武所着之《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以及《山东考古录》,即墨黄家历代读书人的文献也详尽齐全。从黄嘉善的《大司马奏议>、《见山楼诗草》,一直到黄培的《含章馆诗集》、《忠节录》,汗牛充栋,蔚然大观。特别是由顾炎武作序,黄宗昌多年心血写成的《崂山志》,更是了解大崂山历史的宝贵典籍。
在黄宗昌的《崂山志》“补遗”里面,李先良读到一段关于黄宗昌迷途明道观的离奇经历。
《崂山志》补遗,实际上就是黄宗昌的游历笔记。黄宗昌在笔记中写道:“甲申岁孟夏,予携童自仰口湾深入大崂失途。深夜,投明道观……”
李市长顿时眼睛一亮!即墨黄氏与千年明道观,终于走到一起了!
黄宗昌在笔记中记载,他和随行书童打着火把走进明道观时候,却发现道观里外没有一个人影。只是在道观庭院之中,寂静地排列着三十几具棺材。
黄宗昌晚年虽然时常露宿山野荒郊,胆气甚豪,当时也不由连打了几个寒战。似乎觉得月光下面那零零落落的三十几口棺材,有着说不出的恐怖!
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你们是什么人,深夜来明道观作什么?”
黄宗昌惊恐地四下打量,可空荡荡的庭院除了三十几口棺材,哪有半个人影!随行书童当场吓得瘫倒在地。
黄宗昌不及开口,那沉闷的声音又响起:“我明道观归元道人素来不与世俗交往,你们走吧!”
断定说话的是观中道人,黄宗昌这才镇定下心神,向着发出声音方向躬身施礼:“在F即墨黄宗昌。深夜迷路,误入道观。打扰道长清修,深感不安。”
“哦?居士便是前山西道监察御史黄宗昌黄鹤岭大人(宗昌字长倩号鹤岭)?”那沉闷的声音忽转惊异,接着便见一口棺材顶盖突然缓缓移动……
随着静谧的空山之夜一阵恐怖刺耳的吱呀之声,三十多口棺材的顶盖次第打开了。但见每口棺材之侧,很快都站了一个清瘦的道人。有山风吹过,道人们身上的衣服如同挂在单薄的骨架上一般“衣袂飘飘”。月色冰冷如水,道人们的眼睛如同月色一样冰冷。月照大地苍白,道人们的脸色比月照的大地还要苍白!
此时,饶是黄宗昌胆大如斗,刹那间也惊呆了!
一名年老的道士缓步走上前来。但见那道士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肌肉,仅剩下一层皮松松垮垮覆盖头颅。五缕雪白的胡须长长垂到胯下,倒把瘦长的身体显得矮了。若不是亲眼所见,黄宗昌决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有那么老的人,更不会相信那样的老人还能够举止如常,声音洪亮。
那道士先是对黄宗昌一拱手,然后笑道:“黄御史勿惊,老道属全真教‘归元派’,向来少为世俗人所知。今夜是我归元全真的一个道场,不想竟惊吓了御史大人。不过也好,若不然,老死空山的贫道又怎会有缘见到‘秉正气、傲权阉,守危城、护桑梓’的黄鹤岭黄大人呢?”
黄宗昌便在恍惚中,被那道人请进大殿。秉烛谈了一夜,遂成莫逆之交。读到这里,李先良市长又想起自己和紫桓道人的管弦唱和,不由掩卷一阵唏嘘。
李先良市长博览群书,清楚记得在道教的许多典籍中都有关于“全真归元派”的记载。据说在北宋末年,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抗击金国南侵最终失败,便在终南山筑“活死人墓”隐居,于是传下“归元”一派。后来王重阳座下丘处机等七大门人各立法派逐渐坐大而“归元派”日渐式微,承受王重阳衣钵的“归元派”便在终南山“活死人墓”呆不下去了。因为“归元派”继承王重阳衣钵的同时,也同时继承了王重阳抗金遗愿和剩下的所有军资财物。而全真七大门人对那批军资财物,都想分一杯羹用来壮大自己的法派。于是,全真“归元派”便移居到胶东崂山避祸。孰料“全真七大派”并不善罢甘休,也纷纷到崂山开辟道场,对那笔庞大的军资紧追不放。“归元派”寡不敌众,只得比祖师王重阳更进一步,对外号称“棺居隐者”,传下入门弟子必须睡在棺材内的教条。这下,“全真七大派”只得罢手。因为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全真一脉,不好同室操戈到人家棺材之内抢夺财物。但追随“归元派”来胶东崂山的“全真七大派”,却也因此得崂山山水之灵秀,在大崂山枝繁叶茂繁衍开来。
接下来,便是黄宗昌记载的留住明道观和归元道人们的一些交往琐事。直到最后一句,李先良才从阅读疲劳中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黄宗昌在笔记的最后说:归元道知宗昌忠于大明,欲握发以终,故托宗昌以兴复大事。是夜,引宗昌至明道观东南“奇观石”,投绝壁,忽不见。
“奇观石”应该就是被后人风雅谐名的棋盘石了。难道那数百年前的归元道人也如紫桓道长一样,莫名其妙坠崖而死?李先良百思不解。蓦地猛抬头,忽见藏书楼窗户外面一道黑影一闪而没。李先良市长受过“中统”的系统训练机警非常,当即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华严寺藏书楼东侧,便是埋葬华严寺历代高僧的圆寂塔林。李先良随那黑影追到塔林的时候,月光下只见塔林周围耐冬树枝叶婆娑摇拽,地上草蒿冷冷凄凄,一座座墓塔森森耸立。哪里有什么黑影?
守卫在华严寺四周的卫士们很快围过来,并进塔林搜索。住在前院的辛味和尚也听得动静,灯笼不提便匆匆赶了过来。
塔林里面什么也没有。说到藏书楼外黑影,卫士们纷纷摇头说没有看见。辛味和尚便说:“莫非又是前辈法师们显灵?李市长应该知道,这华严寺圆寂塔林几年前就有历代主持显灵的传闻了。”
堂堂国民市长,竟被居心叵测之人在眼皮底下暗中窥视!李先良暗暗愠怒。本欲抢白辛味和尚几句,见卫士们都围过来,转瞬又改变主意,指着眼前一座最为高大的墓塔塔文道:“向大和尚请教。这‘庄严示寂弘戒大师彻公上善下和之塔’,葬的是贵寺哪位高僧?先良不才,竞不知这塔文该如何断句?”
辛味和尚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便老老实实答道:“‘庄严’二字,乃是指墓主功德非凡。‘寂彻’乃是墓主的受戒之名,‘善和’是墓主的法号。这座墓塔,正是本寺第三代主持善和法师的圆寂之塔。”
李先良暗暗点头。这辛味和尚虽然荤素不忌神神秘秘,倒确有些真才实学。市政府内一些所谓饱学之士,也常为这塔文的断句争论不休。若非自己这些天阅读了大量藏书楼典籍,对这塔文的理解恐也似是而非。
辛味和尚见李先良语塞,卖弄脾性又来了:“李市长渊博,可知道这善和法师是什么人?这位善和法师啊,就是我们胶东‘螳螂拳’的开山鼻祖,栖霞抗清的于七!”
华严寺的善和法师居然就是顾炎武大力推崇的抗清领袖于七!如此说来,黄宗昌笔记中说的全真归元派所谓的兴复大事,应当不是泛泛而谈,因为后来入主中原的满清即“后金”,与南宋时南侵的金帝国本就一脉相承。李先良隐隐觉得,所谓埋藏大崂山数百年秘密,已现露些草蛇灰线,于是习惯地摘下眼镜闭目揉揉发胀的脑袋。待重新睁开眼睛,顿时哑然失笑。刚才哪来什么满地月光?分明是天已经亮了!
那么,藏书楼外那所谓黑影,也许真是自己“白日见鬼”,或者看花眼了。
天籁梵音(4)
黄培文字狱
大崂山北距即墨古城不过五十华里。因日寇封锁严密,彼此往来常要绕路海上,颇为不易。即墨黄氏族长黄子明阅罢李先良书信,当日便动身进山,可从仰口湾登陆来到华严寺时候,却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作为华藏世界创建者即墨黄氏的后人,年过花甲的黄子明老先生之前居然一次也没有到过华严寺。在李市长的陪同下,黄子明游览祖上数代人心血创建的这座寺院,自是百感交集。待目睹“三圣殿”之前影壁上黄宗昌留下的亲笔石刻“回向偈文”,更是情不能已,涕泪交流!
直到来至跨院禅房改造的会客室坐下,黄老先生这才稳定了情绪。李先良市长见这个世族大户人家的族长虽然粗布长衫相貌清瘦,举足投止之间却有种天生的威仪,睨视万物的气概,不禁暗暗喝采。于是也不自主抬手整整中山装的衣领端坐,生恐让这个倨傲的平头百姓轻看了。
黄老先生倒没注意这些,不卑不亢款款而谈:市长先生莫道老夫失态,自康熙八年(公元1669年)我即墨黄氏横遭“文狱之变”华严庵被掳夺,族中已经二百七十年无人来这鹤岭公(黄宗昌字长倩,号鹤岭)亲创建的华严庵了!
仅是因为私家庵庙被夺归国有,近三百年举族便无人再来华严寺,大户人家的规矩真是决绝森严!李先亮不由暗叹,便问黄子明老先生:先良近日遍阅藏书楼令祖上藏书,受益匪浅。但对即墨黄氏“文狱之变”及华严寺被掳夺之事,却一无所知。若不忌讳,黄老先生给先良说说如何?
黄老先生点点头道:物是人非三百年,如今已是民国了,我黄家还会有什么忌讳不能对人?康熙八年黄家遭变之后华严庵不再属黄氏,藏书楼典籍之中自然不会有关于“文狱之变”的记载。关于康熙年的那场变故说来话长,李市长可曾听说胶东近三百年来,有“黄姜不通婚”之说?
李先良市长蓦地想起抗战爆发之前,一位姜姓同僚因为与即墨一黄姓女子相爱,却被家族力量所拒,最后双双投海殉情的往事。当时这件事在整个青岛闹得沸沸扬扬,令很多人气愤不解。没想到事情背后,居然是因为一道沉重了近三百年的宗族枷锁!摇头叹息一声,示意黄老先生继续说下去。
这个规矩,便是封岳公(黄嘉善之孙黄培字孟坚,号封岳》在济南府被难之日,于法场上留下来的。至于这件事如何牵涉到姜姓人,又要从我黄氏七世祖梓山公(黄嘉善字惟尚,号梓山)说起……
明朝万历四年,梓山公高中丁丑科进士回乡省亲,路上遇一流浪儿跪道乞食。梓山公见那流浪儿虽然可怜,却不乏忠厚之态,灵秀之气,心热之下便收之为仆。这个流浪儿,便是后来与我即墨黄氏结下血海深仇的姜姓人之始祖,莱阳“小解愁子”姜宽。“小解愁子”者,概梓山公喜其伶俐天真,可解烦忧之故。
后来梓山公为姜宽娶妻生子,并供其子进学读书,到鹤岭公(黄嘉善侄宗昌)为我黄氏族长时候,姜宽的两个儿子已取得功名,分中文、武秀才,父子三人对我黄家自是感恩戴德。姜宽在临终之际还不忘嘱其子孙,世代感念即墨黄氏恩德。于是姜宽的两个儿子,也与我黄氏相谐而终。
作为梓山公的嫡孙,封岳公(即黄培)少年得志,十六岁使荫袭大明锦衣卫指挥佥事,对大明朝的知遇之恩自是感激涕零。明亡之后,性情刚直的封岳公本欲殉国,无奈老母病故于京师无人扶柩回乡,这才苟活回到故里隐居。面对大明亡国后清兵的残暴杀戮,封岳公每有切肤之痛。于是便训诫黄氏子弟不得应考清朝的科举,并且依旧蓄发留须宽袍大袖,饮酒赋诗以抒发胸中郁闷。直到结识了江南名士顾宁人(即顾炎武),这才从沉沦中解脱出来,开始和一些反清志士交往接触,并着手收集本邑明人忠烈事迹,编着《忠节录》。待栖霞于七起兵反清,又募集了大量的军资钱粮暗中提供给于七。于七兵败逃亡落魄江湖,便安排他到华严庵削发为僧,躲避清廷的追捕。
而封岳公作的这些事情,都被姜宽那狼子野心的孙子姜元衡暗中收集。因为封岳公对姜元衡不顾名节参加清朝科考早就深恶痛绝,曾经数度训斥羞辱过他。恰好姜元衡中进士得官后因贪贿被罢官,起复无望,便把对人生的绝望全报复到封岳公身上。
姜元衡先是向清廷指控封岳公的《含章馆诗集》有怀明反清之心,藐国欺君之罪。不被官府受理,便直接投状山东巡抚,告封岳公私通南明力图中兴,异言异服尽废法制,结党聚谋有不臣之心。一下子牵连我黄氏亲朋二百多人被拘捕。最后多亏江南顾宁人谋划奔走,封岳公拿出三十多万两银子放开手脚与官府周旋,事情这才平息下来。
既然撕破了脸皮,丧心病狂的姜元衡哪肯善罢甘休!于是便孤注一掷,串通他的狐朋狗友落第秀才金桓及讼师杨万晓,越级进京上告,直接把封岳公告到清廷都察院。并且在诉状中加上了封岳公“家藏兵书、通谋反贼于七”的罪状。这次,终于引起了清廷莫大重视。大清朝廷责成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济南知府、历城知县等十余名各级官员组成庞大的公审团,历时一年零三个月调查审讯,终于把封岳公问成死罪,判了绞刑。若非我黄家所有亲朋及江湖侠义之士多方奔走打点,即墨黄家在那场“文狱之变”中,必遭灭门之祸。
二百七十年的前这桩“文字狱”黄子明平实说来,竟还是如此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可想而知当时黄姜两姓人的明争暗斗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直到黄老先生闭上嘴巴老长时间,李先良这才意识到自己听得入神失态,忙接着问黄子明道:那姜元衡杨万晓等三人的最终结局,又是如何?
黄子明皴眉叹道:三贼之可恶正在这里。那姜元衡见自己倾家荡产费尽心力,朝廷不过仅把年近古稀的封岳公问了绞刑,于是就又生毒计,在公堂上大哭道自己负背主骂名告状,全缘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为全尽忠之失义求得良心安宁,他宁愿不要朝廷的任何赏赐,只求在主人创建的华严寺青灯古佛,忏悔一生。于是清廷顺水推舟,封姜元衡作了华严方丈。可不知为什么,时过不久姜元衡杨万晓金桓三人便悉数失踪。于是清廷干脆掳夺了我黄家的华严庵,即墨黄氏与华藏世界算是彻底没了干系。李市长在信中问我关于明道观的事情,老夫万分抱歉。我黄家人近三百年不进崂山,连华严庵的往事都已淡忘,又哪里会知道什么明道观的奇闻轶事呢?
黄子明话音刚落,李先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不不,黄老先生所言,先良已经受教良多。要解开大崂山埋藏数百年的“天大秘密”,钥匙就在鹤岭公创建的这华藏世界!
黄子明来不及接话,高芳先总队长一步迈进来。见过黄老先生之后便赞道:刚才在门外颔首站立者,是黄老先生的贴身随从吧?此人好俊的身手啊!我进寺门时见他还站在禅房门外,仅登上台阶进入跨院功夫,他竟到了后院藏书楼了。
华严寺为三进结构,一个院落比一个院落地势高。因此虽有墙壁相隔,从远处看院落之间视线却是无遮无碍。
黄老先生茫然摇头:高总队长取笑了。老夫虽老,身体倒还康健不需人照顾,到哪里都是单人独行,哪来什么随从?
见高芳先欲惊愕出追,李先良挥手止住他,并冷笑道:辛味和尚不是说过,华严寺圆寂墓塔几年之前,就有历代主持夜间显灵的传闻吗?哼哼,想必是那“善和法师”知道今日他的黄家恩主到了,禁不住白天也要显显灵,出来拜见一番了!
天籁梵音(5)
水琴石棺
见黄子明老先生愈发茫然,李先良便岔开话题:先良素闻即墨黄家虽称胶东望族,却向来不是什么富甲一方之家。而令祖封岳公不但多次资助反清志士,在“文狱之变”中更是一出手便是三十多万两银子!如此说来,民间传言黄家人曾因奇遇而骤然暴富,当年修筑华严寺便是与一个隐秘的宝藏有关。想来传言不为无因吧?
黄子明摇头苦笑:民间愚氓的无知流言何以足信!我黄氏一门历代笃信佛法,至鹤岭公尤甚。鹤岭公晚年游历崂山来到如今这华藏世界地方,见四周群峰如莲瓣环绕,风景绝佳,于是便筹集善款筑华严庵于此,东海之滨这才渐有华藏世界的香火之盛。后来姜元衡那贼子陷害我黄家未如其愿,便散布流言说什么“掘开华藏世界,崂山金铺银盖”!当年金桓杨万晓二人本来与我黄家毫无睚呲,就是因为听信了姜元衡的流言蛊惑,这才利欲熏心参与了对我黄家的陷害。
李先良见黄子明老先生目光清澈,毫无作伪样子,不禁点头赞叹道:封岳公拥敌国之富而不传告子孙,拿得起放得下,真大英雄、大丈夫也!黄老先生,我今天就带您去看一个地方。我敢断言,令祖上不但是大明王朝的忠臣,还曾拥有过一笔足可敌国的巨大财富!
李、高二人扶持着黄子明老先生不带任何随从,避开所有人耳目悄悄来到棋盘石下,几天前紫桓道长跌落的地方。李先良对黄子明道:数日之前,我在令祖鹤岭公的笔记中读到,明道观的归元道长在棋盘石“投绝壁,忽不见”。一开始我以为归元道人也是如紫桓一样意外跌落山涧,后来又想这棋盘石上阳光充足,并非湿滑难以立足之地,怎么可能二百多年前后有两个道士以同样方式跌落山涧?于是公务闲暇,便多次来这里查看。芳先你来看,我们头顶的这块凌空探出的巨岩像什么?
见高芳先茫然摇头,黄子明老先生笑道:记得前人游记中说,“棋盘石上观东海之波,闻天籁之弦,弈骊姥之棋,人生至乐也。此为棋盘石列崂山名胜之由”。不过我们在这里仰视,我看这大崂名胜啊,倒像老朽数年前便备下的那副寿材。
李先良便大笑;老先生果然慧眼!先良在鹤岭公的笔记中读到,此地原名“奇观石”,当时便猜测后来谐传为“棋盘石”乃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之故。现在想来,鹤岭公题此地为“奇观石”,恐也是“奇棺石”之误。“预知观内事,去问皇室人”。芳先,你还记得紫桓道长临终前说的这两句话吗?当时我们都以为紫桓道长说的“观内事’’是指明道观观内之事,哪想到紫桓道长指的却是头顶的石棺!试想我们正常人来到这深山大涧都往往迷失方向,深夜跌落山涧的紫桓道长又怎么可能准确指出明道观方位?因此紫桓道长所说的隐藏数百年的天大秘密,大概就在这里。
黄子明和高芳先虽然认为李先良的推断有些道理,却太似小说家言而不由摇头。头顶十几米上面的石馆光秃秃的平洁如镜,并无石门石窗之类入口,难道当年的归元道人们个个都能“飞檐走壁”,会“穿墙术”不成?
这世上真有“穿墙术”也说不定。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不就是记载了一个会“穿墙之术”的崂山道士吗?李先良简直异想天开,走火入魔了:芳先,凭你的身手,只要把这山涧石壁上这些湿滑的青苔清除干净,施展“壁虎功”爬上去看看并不是什么难事。本来我想我们可以从上面垂下绳索的,可那样四周山峰对我们三人踪迹便一览无余了。
既然顶头上司都这样说了,且已经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把挖野菜铲子,那只好试试了。高芳先虽觉好笑,还是接过一把铲子,和李先良一起开始清除石壁上的青苔。
随着石壁上青苔被清除干净,一行行雕刻在方格中的拳头大小的楷字渐渐显露出来:
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
亲见安期生,食枣大如瓜。
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
朱颜谢春辉,白发见生涯。
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
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这首《崂山》,凡读过唐诗的人几乎都能背诵,并无什么特异之处。是什么人把它刻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涧,且如刚开始描红的孩童一般,每个字都打着方格?李先良紧锁双眉盯着石壁,百思不得其解。转过头来刚要询问黄子明,黄老先生却早已抢步上前,用手摩挲石壁上的石刻,激动得不成样子。
“请高总队先把每个字之间的方格清理一下。李市长,这里或许真的隐藏了什么东西哩!”黄子明老先生兴奋地说。
“我黄氏祖上虽然没有为子孙留下万贯家财,传下来的启发后人读书的益智玩具却是不少。我记得祖上曾传下两把‘诗锁’,其中一把的‘诗码’,用的就是李太白的这首《崂山》。两把‘诗锁’虽然在庚子年闹义和团时候遗失了,好在我还记得那把‘崂山诗锁’的密码。”
高芳先听得懵懂,出身“中统”跟世界各国密码专家学习过密码技术的李先良却马上便明白了。于是向高芳先介绍道:“‘诗码锁’其实就是一种不用钥匙的密码锁,一般是以一首唐诗作字码,每句诗其中的一个字为密码对应锁柱。四个对应锁柱的密码字对齐,锁便能打开。如果不知道代表锁柱的四个字而用一首诗几十个字胡乱排列,就是拨弄三天三夜也未必打开。”接着又摇头说,“不过,一般‘诗锁’不过四柱密码,顶尖高手也至多能够用八言律诗作字码,制作‘八柱诗锁’,李白的这首《崂山》有十二句。”
在庞然绝壁之内设置十二柱“诗码”,怎么可能呢?
黄子明对李先良由衷叹服:“李市长年纪轻轻便如此渊博,真是令人佩服!我刚才察看了这石壁上‘诗码’,其中有两句的方格稍有错掩,因此我断定这两句应该是死码,可以不去管它。我祖上传下的那把‘诗锁’,正是十柱密码。而十柱密码诗锁的制锁高手,几百年难遇。因此这石壁上的诗刻如果真是一把巨大‘诗锁’,那它和我黄家祖传的那把诗锁,就应该是同一个制锁大师所为。高总队,你且把‘东崂生大汉归朱就云天’十个字用力按下去。”
李先良心中一动,这十个字,倒是真的隐隐有些“反清复明”的意思在里面呢。
但十个字虽然在高芳先的大力按压之下缩进寸许,石壁上却并没有开启什么“宝藏之门’’,四周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三人微感失望,一时不知该再从何处入手。
突然,李先良发现石壁边沿原来那股汪汪流动的清泉不知何时断流不见了,棋盘石上那似有还无的“天籁梵音”也听不到了。三人顿时都紧张地屏住呼吸,不知这深山大涧将要发生什么。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山涧石壁一侧两块不起眼的错掩岩石忽然左右缓缓分开,石壁上出现一个半人多高的涵洞。
李先良不禁击掌赞叹:数百年前古人便能够利用水压作动力,设计出如此的玄妙之门,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黄老先生,咱们且进去看看,令祖上都为我们留下了些什么样的奇珍异宝。”
于是高芳先拧开手电带头儿,黄子明居中,李先良殿后,三人次第躬身走进涵洞。
涵洞之内虽然阴寒,却并不潮湿,又有人工开凿的台阶,行走起来毫不费力。三人小心翼翼上了太约七八十级台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原来,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十几米见方的空阔石室。石室的壁上,分别有一尺见方的几个窗户,东南海风由窗户吹进来,石室之内极是洁净干爽。
高芳先兴奋地说:“没想到大崂山还有这样的洞天福地!李市长,如果把市政府搬来这里办公,就是鬼子到了眼皮底下也发现不了我们。”
李先良却哂笑道:“高总队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已经进入了山涧上面那巨大的石棺之内了。想当年归元道人为了把继承自王重阳的财宝藏在这石棺里面,真是煞费心机!”
可偌大的石室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富可敌国的宝藏!想必当年即墨黄氏经过建华严寺资助反清志士应付黄培“文狱之变”等一系列大事之后,那批藏宝早己花费殆尽。
“你们快来看这里!”忽然黄老先生惊呼一声,李高二人这才发现,石室的旁边还有一个稍小一些的石室,里面或坐或卧着四具干尸。四具干尸除了年老干瘦的光头和尚手捻佛珠安详端坐之外,另外三具则或仰或伏,面目极是恐怖。其中一个似乎临终前自己咬破食指,在地上用血写下了“以佛恩济,有心尽生”八个字。
“以佛恩济,有心尽生”?这人临死时候为什么要写下这两句话呢?李先良分别察看了四具干尸沉思良久,对黄子明说:“这端坐的和尚手中佛珠刻有‘善和’二字,大概就是华严寺的第三代主持善和法师了。如果说这个人是善和也即栖霞于七,那么,另外三具大约就是清朝康熙八年失踪的姜元衡、金桓和杨万晓三人了!善和法师以年迈之身,尚能把这三人骗进石棺,为令族封岳公报得大仇,真义士也!”
黄子明老先生便跪倒在那和尚干尸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不住摇头叹息。虽说这三个与家族有血海深仇之人的死可谓报应不爽,遥想他们被关在这与世隔绝地方等死的那份绝望,暗道善和法师不愧杀人如麻的江湖人出身,好冷酷的心肠!
突然,石室之内又响起清脆而舒缓的琴韵梵音。如果说以前在棋盘石上倾听梵音隐隐约约让人怀疑是一种幻觉,那现在在这地方倾听,却是清晰可辨,如在身旁演奏一般。
难道这封闭数百年的石棺之内竟还有人生存?李高黄三人一时间恍惚如在梦中,都听得痴了。
李先良最先醒悟过来,去石室外面看那人工挖掘的长短深浅不一的石槽流水,以及石槽上面下滴的山泉,缓缓点头道:“怪不得紫桓道长说世间万物,皆有乐性。瓦石草木,亦可弦鸣。原来这数百年‘天籁梵音’,竟是利用水流石槽的缓急阔窄,巧妙形成宫、商、角、徵、羽五音。崂山释道之乐,真是博大精深啊!”
黄子明老先生闭目倾听了一会儿道:“这水琴流滴出的梵乐怎么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高芳先不懂音乐,但惊异古人的鬼斧神工也来凑趣:“说不定一会儿还能换个曲调呢!要不我们刚进来时候,怎么杳然无声?”
李先良猛然醒悟,大叫一声“不好”,掉头便冲出石室扑向台阶下的黑暗,连滚带爬跌落下去!
已经晚了。因为形成水压的水柜里面水不知为何被排出,石槽的水才开始流动,水琴奏出的梵乐才响起。而水柜内水被排出水压消失,棋盘石下面石壁上的涵洞便自行关闭了。在石棺里面,便是有千钧之力也无法开启涵洞。三人如二百七十年前的姜元衡等人一样,被活活困在了石棺之内。
天籁梵音(6)
墓塔幽灵
李先良和高芳先突然失踪,青岛特别市政府与保安总队一下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消息传到山外很快被日军侦知,青岛日军的“黑魃部队”马上便调集重兵,分兵数路提前展开对大崂山的扫荡。青岛保安总队因无法形成统一指挥各自为战,很快便成溃败之势。市政府直属保卫部队遭受重创之后,不得不保护政府机关及各后勤单位退出华藏世界,深入到崂山腹地隐蔽修整。
根据国际《日内瓦公约》,交战国双方宗教场所不受战火袭扰。可日本鬼子的“黑魃部队”这次却根本不管这一套。他们不但以“窝藏抗日分子”为由,对崂山各道观庙宇大肆抢劫,对释道等出家人也极尽凌辱之能事。明道观的众道士除杨洁真下山采买未归之外,几十名道士悉数被杀,千年古刹明道观也被日寇一把火烧成了断壁残垣。连数百年佛教圣地华严寺,也被日军占领成了魔鬼的巢穴。
但就在李先良等三人撕破衣裳扭作绳索,由高芳先用“缩骨功夫”冒险从棋盘石石棺窗口缒下山涧,重新打开石棺涵洞脱困的前日,日军却又悄无声息撤出了华严寺。被打散的青岛保安总队虽然无力击退“黑魃部队”夺回华藏世界,“围魏救赵”却还是用得得心应手。他们在青岛市区各自为战制造混乱,迫使“黑魃部队”不得不撤回青岛维持治安。
华严寺之东,供有唐代名僧鉴真和尚的法相。历史上鉴真和尚六次东渡日本,成为日本佛教律宗的开山祖师,对佛教在日本的传播有莫大的功德。因此日军“黑魃部队”虽然残暴,撤退时候对华严寺倒也没做太大的破坏。
但华严寺的和尚们却不这么看。他们说日本人都是畜生变的,哪知道什么感恩图报?如果不是华严寺第三代主持、武功高强的善和法师显灵杀了两名鬼子,“黑魃部队”哪能轻易退走?即便是号称五千之众的青岛保安总队,不是也被打得跑进深山不见踪影了吗?所以华严寺要想长保平安啊,以后还是要靠佛祖的庇佑以及善和法师的保护。
高芳先好不容易才召集来百十名残部正暗暗生气,听得和尚们无知议论更是恼火,找遍华岩寺不见辛味和尚踪影,便亲带卫士把那些七嘴八舌的和尚们轰散。李先良便旷达笑道:“堂堂胶东武林名宿,居然和一个死了二百年的善和和尚较劲儿,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谈?既然人家也杀鬼子,那就是抗日同仁。今夜,咱们不妨拜见一下这位善和法师!”
是啊!如果石棺之内的那具和尚干尸是善和法师,那善和的圆寂墓塔下面,埋葬的又是什么呢?
东南风起的秋夜,棋盘石上传来的“天籁梵音”似也带了几分肃杀,和着仰口湾一阵高过一阵的海浪之声,便愈发显得黑黝黝群峰环绕的华藏世界庄严而宁静。
忽然,华严寺圆寂塔林善和法师的墓塔下面,突然冒出一个幽灵,但见那幽灵手提一把黝黑钢刀披头散发,嘴角还挂着血沫口中喃喃,轻手轻脚不住地跑来跑去,在华严寺各院落跑来跑去,有说不出的诡秘和恐怖。
但偌大的华严寺死寂死寂,不见一处灯火,一个人影。那疯疯癫癫人影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掉头欲跑回后院塔林的善和墓塔,这才发现四周黑压压人群已经围了过来。
幽灵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嚎叫一声挥刀狂舞,一时竟逼得七八个精干卫士手忙脚乱。高芳先总队长见状大喝一声散开,然后挺身拦到那幽灵的面前。高总队长是胶东有名的武术大师,曾有过一人徒手格毙四名持长枪鬼子的记录,对付一个疯疯癫癫挥刀乱砍的幽灵,自是不在话下。照面虚晃一下身形趁那幽灵手中刀一滞,接着便直身欺进,在那幽灵头顶一记重拍,幽灵顿时闷哼一声,萎靡倒地!
李先良分开身边护卫的卫士走上前来,一手提马灯,一手抚开那幽灵脸上纷乱的头发查看。幽灵的面孔虽然满是污秽,却还是能够分辨出,竟是明道观浩劫之后仅存的道士杨洁真。李先良吩咐卫士把洁真道人扶进屋内,并用湿毛巾擦去他脸上污秽。不一会儿,杨洁真悠悠醒转。迷瞪瞪四下看了看待明白自己身处华严寺,猛然坐了起来。明白再也跑不出去,竟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见李先良市长不嫌恶心亲自递自己毛巾,杨洁真呜咽地止住哭声悔恨万分说道:“洁真一时糊涂,致使明道观被毁,诸位师弟惨死。如今再也无颜苟活于世上。临死之前,愿把一切都告诉李市长。
“我明道观原本是全真归元派的道场,向来不问红尘中事。可自从金山派的紫桓做了观中主持,不但一反我全真之‘无心忘言柔弱清净’根本,还时时不忘标榜什么‘见危受命逆强济世’,全然忘了一个出家人的本分,惹得观内众道友怨声载道。无奈紫桓不但是我们的主持,还是崂山‘九宫八观七十二庵’的全真道协理事有权有势。众位道友只能把抱怨藏在心里。
“一个偶然机会,我认识了两个来崂山游历的流浪道人。两个道人说,他们是陕西终南山归元宫的道人,也属于全真归元一派,他们愿意帮助我恢复明道观归元派原旨,并扶我做明道观的主持。也是我鬼迷心窍,竟把他们带进了明道观挂单,可我万没想到,那两名道士居然是日本‘神道教’的浪人。日本鬼子进山扫荡时候,他们与日本鬼子沆瀣一气,不但把明道观洗劫一空,还残杀了我二十一名全真同门。我若非外出采买未归,恐也必遭他们毒手。为了给我的道友们报仇,我便从先辈主持们留下的秘道潜入华严寺,杀鬼子消心头之恨!如今鬼子已经退走,洁真只有一死谢罪!”说罢抢过身边钢刀便要自刎。
原来紫桓道长生前所察觉的明道观将生之变故是这么回事。高芳先虽然恼恨洁真道人引狼入室,可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自杀,于是顺手把刀夺下。洁真求死不能,再度放声大哭。
却不料,早就对日本鬼子暴行义愤填膺的黄子明老先生突然冷笑一声:“杨道士,你这番言辞做作骗得了李市长和高总队,却骗不了我即墨黄家的人。我黄家先祖创建的华严庵历来宗奉<华严》,与三清全真毫不相干,怎会与明道观有秘道相通?哼,什么清静无为纷争,什么出家人的本分,我中华煌煌几千年文明,向来未闻有出家而忘国的释道!我想你挖掘秘道进入华严寺,恐怕也是为了传说中华藏世界的秘藏吧?”
杨道士,杨万晓!李先良猛然醒悟:石棺之内那具留下“以佛恩济有心尽生”的于尸,应该就是杨万晓!因为杨万晓留下字迹,当然是为了给自己的后人看的。而上溯七八代一直在棋盘石左近的明道观生活的只有俗姓为杨氏的洁真道人。
想通了此节,向来儒雅的李先良市长几乎戟指怒骂:“事到如今,贼道还编出这番说辞博人同情,真是叫人好生恶心!也罢,就让我彻底撕破你这个‘恪守清规’道人的假面,也一并告诉你‘归元秘藏’的秘密吧。
“在七天之前,早就被误认为善和法师显灵的你通过祖上数代人挖掘的秘道潜入华严寺,并偷听到紫桓道长要在棋盘石约我见面的消息。因为你对‘归元秘藏’的觊觎早为紫桓道长所觉察,你怕紫桓道长向我袒露什么,于是便抢先我们一步,把紫桓道长推下了山涧。后来你又多次入华严寺窥视,见我对‘归元秘藏’的调查越来越接近谜底,于是不惜白天冒险进寺查看究竟。高总队长那天误以为是黄老先生随从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当时我对黄老先生说了句‘要解开大崂山埋藏数百年的秘密,钥匙就在鹤岭公创建的华藏世界’,你竟以为苦苦寻找的‘归元秘藏’就藏在华藏世界而喜忧忘形,这才不小心在高总队长面前露了形迹,对吧?
“你自以为是确定‘归元秘藏’在华严寺后,因为忧虑我青岛特别政府驻扎于此而无从下手,于是便故意把我青岛市政府及保安总队驻扎华藏世界的消息散布出去,引来日军扫荡迫我市政府及保安总队离开。而那时,我和高总队黄老先生恰好被困在真正的‘归元秘藏’而躲过了鬼子的围剿。
“但你没想到的是,日本鬼子不但烧了明道观,还呆在华严寺住下不走了。你担心时间长了日本人在华藏世界发现‘归元秘藏’,于是就借‘善和法师显灵’的传说,从秘道再度进入华严寺装神弄鬼,并杀了两个日本鬼子。而你这样做并非出于什么为明道观道友们报仇,你不过是想让日本鬼子早些离开华严寺,并借此激怒日本鬼子杀光华严寺的所有和尚。你杨家人二百多年机关算尽,哪里知道所谓的‘归元秘藏’早已经空空如也,你的祖上杨万晓及姜元衡金桓三个丧心病狂之徒,却因为‘归元秘藏’而被困在藏宝石馆,成了三具干尸。”
听李先良说完,杨洁真大睁双眼痴呆呆地,好长时间一动不动。众人觉察有异凑上前细看才发现,这个杨家潜藏隐忍数百年的最后一个寻宝人,已经因绝望而气绝身亡了。
天籁梵音(7)
水漫华严寺
杨洁真挥舞的那把漆黑钢刀,便是取自善和墓塔下面的冷月宝刀。自从掘得于七生前用的那把宝刀,杨洁真便更加确信“归元秘藏”在华严寺内,经常通过秘道进入华严寺探寻秘藏的蛛丝马迹。李先良同高芳先进入善和墓塔之下的秘道,越走越是惊叹:这条近一人高的秘道幽长深远,不知通向哪里。秘道两侧,甚至还特意挖掘出放油灯的地方。如此规模浩大的秘道工程,杨万晓的后人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凿穿山体得以完成。“归元秘藏”的诱惑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待李高二人走出秘道尽头,更是对杨家后人寻宝的锲而不舍嘘叹不已。因为秘道入口,竟是在和棋盘石几乎同一海拔高度的那罗延窟。从那罗延窟望下去,华藏世界及华严寺各个院落尽在眼底。翻过那罗延窟之后山峰,便既可进入深山,又能泛舟出海,山路四通八达了。
据《华严经》记载:“东海有处,名那罗延窟,是菩萨聚居处。”梵语“那罗延”是坚硬牢固的意思。相传英俊潇洒的“那罗延王”力大无比,就是在这座石窟中打坐修炼,而后凭藉神功拔地而起,冲开坚硬的花岗岩石层成佛升天。数千年来历代僧侣对此顶礼膜拜,不敢靠近亵渎。可谁会想到,杨家的后人偏偏在这众人不敢靠近的菩萨聚居之地,挖掘了工程量浩大的秘道?
棋盘石上的“天籁梵音”传来,在这聚声器一般的那罗延窟中听来愈发清晰。那罗延窟下的华严寺内作完晚课和尚们正纷纷走出“三圣殿”,齐聚殿前影壁诵唱“回向偈”: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身报,同生极乐国……吟唱的韵律和法器的节奏,与棋盘石石棺内的水琴流韵竟极是合拍。数百年来光大华藏世界的“天籁梵音”,真是名不虚传!
听着清脆的“天籁梵音”与华严寺内和尚们的吟唱,李先良连日紧张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于是也闭目合十,同和尚们一起默默吟唱。八句“回向偈”唱罢睁开眼睛,顿觉天地之间犹有佛音缭绕,身心内外神清气爽。
高芳先暗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抗战,李市长是不是也会在华严寺长住下去,做一个得道高僧?”
李先良却答非所问道:“人说大崂山‘神工白云洞,人工华严寺’,我看华严寺不唯人工之力,同样也是得了神工造化之助。二百多年前黄宗昌的离奇夜遇且不说,单是这那罗延窟,这‘天籁梵音’,就非简单的人力所能为。走,咱们还是从正路下山吧!我们原先猜度这条秘道是杨家后人因为觊觎‘归元秘藏’所挖掘,真是亵渎了前辈高人。关于‘归元秘藏’的一切,此时我终于彻底了然于胸了。”
华严寺正殿供奉释迦牟尼佛和文殊、普贤菩萨的“三圣殿”,与其它寺院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便是殿前那块刻有黄宗昌亲书“回向偈”的影壁。直到下山进入华严寺,李先良才告诉摸不着头脑的高芳先:“你忘了我们是如何进入棋盘石的石棺之内了?归元道人和即墨黄氏先祖为了使后人无论经何离乱也记住进入‘归元秘藏’的密码,真是煞费苦心啊!你可记得石棺之内,杨万晓咬破食指所写的‘以佛恩济有心尽生’八个字?杨万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到进入‘归元秘藏’的密码,可惜却被善和法师困在石棺再也没能出来。”
高芳先恍然大悟,三步两步便来到“三圣殿”前的影壁,依次按下影壁上回向偈中“以佛恩济有心尽生”八个字。不到片刻,华严寺前院的卫士匆匆便跑进来说,前院华藏世界的东南角,突然出现一个五尺见方的黑洞。
有了被困棋盘石石棺的教训,李先良和高芳先再也不敢造次,周密布置停当之后才带领卫士们次第沿那黑洞下面台阶走下去。大约走了几十级台阶刚到平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李市长,高总队长,你们还是找来了。”
借着卫士们手中的手电火把,李高二人很快便看清楚,一口漆黑的楠木棺材上面,端坐着失踪了好几天的辛味和尚。再往四下打量,才发现这是一个比棋盘石石棺还要大得多的地宫。地宫中央,摆放着几十口漆黑发亮的楠木棺材。地宫四周,还散落着一些刀枪剑戟之类的冷兵器。
辛味和尚见到李高二人,长叹一声道:“大梦一觉三百年,醒来依旧一场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先良便笑应道:“人道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和尚世外高人,居然也是见了棺材才肯悟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辛味和尚这‘辛味’二字乃‘辛未’的谐音,大和尚应该生于1879辛未年阴岁,属羊。阴岁女格,羊女为‘姜’。大和尚是莱阳姜姓的后人吧?二百七十年前随同黄宗昌迷途明道观的那个书童,应该就是你的远祖——姜元衡,黄培文字狱的始作俑者。即墨黄家庚子年失落的另一把‘诗锁’应该也在大和尚的手里。”
辛味和尚佩服地颔首:“怪不得李市长不到十天时间,就勘破埋藏近三百年的‘归元秘藏’,真是神人啊!不过,我并没有黄家人失落的什么诗锁。如果我有暗藏开启秘藏密码的诗锁,凭我的才智,怎会碌碌半生而一无所获?我是从李市长破解石棺密码得到启发,深夜悄悄出来反复按压‘三圣殿’前影壁上的字码试验,这才打开了秘藏之门。若不然,恐怕就是再过许多年,也未必能够进入这藏有‘归元秘藏’的地宫。为了寻找‘归元秘藏’,我姜姓中人虽然人丁不旺,历代还是选派子嗣辗转到华严寺出家为僧。没想到‘归元秘藏’入口一直就在眼皮底下却视而不见,想来真是可笑啊!”
李先良不说话,推开一口楠木棺材,捧起一捧金银珠宝,然后任由它们流沙一般从指缝淌下,不无讽刺地说:“近三百年为了‘归元秘藏’这批珍宝,江湖朝野不知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我查阅了和尚的籍贯履历,和尚出家前无有家眷,更无兄弟姊妹。如果和尚找不到‘归元秘藏’,不知准备找什么人来承继祖业?”
辛味和尚羞愧说道:“贫僧出家为僧之初便发誓,此一生寻到‘归元秘藏’便罢,若寻不到,就让‘归元秘藏’折磨了近三百年的莱阳姜氏香火,自我而绝吧!为了这‘归元秘藏’,二百多年来我莱阳姜氏不但在人前抬不起头,几乎没有一人享受过天伦之乐。不料在逾花甲之年,我却偏偏达成了祖上数百年的遗愿。李市长,如今我已经半百之身,拥有这批宝藏也是无用。现在我把它全部捐给国民政府,然后净身还俗回乡祷告列祖列宗,彻底了却缠绕我姜氏二百多年的这桩孽缘。”
李先良哂笑一声说:“大和尚如今又想还俗了?如果我和高总队长不能从被你关闭的棋盘石石棺脱困,大和尚恐怕根本不会起这俗念吧?另外,我和高总队长被困棋盘石石棺,应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是你把情报透露给日本鬼子,引得日本鬼子提前进山扫荡,把我青保总队逐出华藏世界的吧?我只道你这贼和尚真的勘破生死顿悟菩提,事到临头怎么也如杨洁真一般巧言令色无耻至极?”
辛味羞愧无言。
疾恶如仇的高总队长刚要动手杀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和尚,突然地宫上面隐隐传来枪炮声。接着上面的卫兵匆匆下来报告说,日本鬼子突然从明道观和仰口湾两个方向向华藏世界包抄过来。因为青岛保安总队大部还在深山修整,匆匆担任阻击的守卫部队根本抵挡不住日军的进攻。
李先良猛然醒悟:原来鬼子突然撤离华严寺乃是对我们欲擒故纵,说不定也早就盯上了这批“归元秘藏”也未可知。随即命令所有部队从善和墓塔下面的秘道撤退。
卫兵接令匆匆而去,高芳先却对这批价值连城的“归元秘藏”不放心:万一被鬼子发现怎么办?我们匆匆打开秘藏,难保不被鬼子留下的特工发现。
李贤亮看着被捆绑在一口楠木棺材上的辛味和尚狡黠一笑:“就让辛味大和尚守护这批国宝吧。快安排炸药,这开启地宫的动力装置与开启石棺一样,都是利用抬高水位形成水压的原理,只要我们炸掉蓄水装置,地宫便再也无从自地面打开。”
于是随着一声巨响,地宫入口的蓄水装置不但被会毁坏,引水系统也同时被炸开,汹涌的海水从华藏世界的地下涵洞咆哮着涌上来,半个多小时后陆地海上两路日军冲进华严寺,华藏世界跨院以外,早已经同无边无际的东海连成一片汪洋……
抗战胜利后,李先良曾经筹集巨资,对崂山华藏世界及华严寺进行了重新修缮,并对崂山周边居民及即墨黄家给与异乎寻常的资助救济。至于被淹没于海水下面的“归元秘藏”,因为解放后李先良便早早移居加拿大并少与国内人联系,自然就无从知道,只能作为一个新的历史之谜而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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