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姑娘的按摩店开业那天,最忙的是牛宝宝,去得最早,连地板都帮着擦了一遍,可是段姑娘对他却视而不见。
按摩店里,不知道段姑娘用什么手段招来了四个女孩子,个个丰乳肥臀、花枝招展,衣着也是极省布料的那种,不光母亲去过一次后,回来阴着脸,说再也不到那地方去了,段姑娘唬人,那是做正当生意的吗?连我去后,眼睛都不敢四处晃,怕不小心碰到女孩子身上的肉,浑身不自在。
按摩店一般都是白天关门,晚上营业,门前霓虹灯闪烁,照亮江湖街大半条街,说是一道风景,但也十分扎眼。
在古老的江湖街,段姑娘的店还是第一家,原本我以为这里又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地方,人们都是依老本本生活,谁没事吃过晚饭花钱去找人按按摩摩,没那习惯啊,想赚钱也是虚的,况且段姑娘口味还挺大,半个小时就要四十块钱,够一个人大半天工钱。但出我所料的是按摩店生意却出奇的好,经常下半夜还能看见幽暗的店里坐着人在喝茶排队等候。生意好了,段姑娘腰包鼓得也快,隔三差五地往家里买东西,把家里老式电视、冰箱、洗衣机差不多换了个遍,可还是换不来她和母亲的关系通融,她换她的东西,母亲也不说话,该用就用,看来姐妹俩的隔阂已经根深蒂固。这些对于我都不重要,关键段姑娘给我买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才是我心仪已久的。
转眼之间,段姑娘的按摩店开了大半年,这其间倒是有一个人似乎是找到了事干,就是牛宝宝。牛宝宝的生活似乎也有了规律,白天在城里再也看不到他到处晃悠的身影,而是窝在家里睡大觉,晚上则准时出现在段姑娘的按摩店里,头发收拾得苍蝇想落上去,都要做出一副攀岩的姿式。牛宝宝来了之后也不多言,除了给客人上茶之外,几乎都是默默地坐在吧台旁边。鉴于此,我忽然想起牛宝宝说过的话,怕他对段姑娘有什么图谋,便找个机会想敲敲他的警钟。
我说:“你怎么黏在这里还当家了?”
牛宝宝说:“操心。”
“操什么心?”
“想这按摩店好歹也算是江湖上的生意,三教九流复杂得很,段姑娘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了?我不在这充当保护角色,也放不下心啊!”
“人家又没请你来操这份闲心。”
“段姑娘允许了的。”
“我怎么不知道?”
“默许。”
“又不给你开工资。”
“身在江湖,何须谈钱。”
“小样。”
段姑娘的按摩店其实我去得也很少,不是因为没时间,按摩店营业都是在晚上,那时我基本上都是下班在家,更不是受到母亲的影响,觉得那里脂粉太重,而是我发现自从按摩店开业以后,门前经常停着一辆轿车,那轿车我认识,是赵大有的,我怕自己哪天心血来潮或者喝了点小酒什么的把轿车给砸了,不光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增加了“前科”,弄不好还会丢了街道办的那份公职,但打心眼里还是希望有人站出来把那车给砸了。我还经常幻想某一次去按摩店时,不经意间就看见那轿车四分五裂的趴窝了,才叫一个开心啊!
下午,母亲乡下娘家一个老亲戚送来半袋野菱角,母亲将野菱角倒在水池里清洗,准备煮熟后吃,正好段姑娘回家来拿充电器看见,临走不和母亲说却和我说:“老外,煮熟了端一盆送店里去。”
我说:“自己回来拿。”
“忙。”
“知道了,忙去。”
段姑娘的身影刚转过院门,母亲在后面就说了一句:“懒得和我说话,不怕菱角有刺?”姐妹俩由来已久的隔阂,仔细想想,可能与代沟也有关系,话说不到一块儿。
但是,菱角真的煮熟后,母亲还是盛了一大盆,往我面前一推说:“给你小姨送去。”
我手按在鼠标上,嘴里说:“烦请代劳一下行不?我这正收尾呢。”
母亲说:“走你的。”
我只好赶紧起身端起盆往按摩店去,一边走一边往嘴里扔着菱角,脚下一块玻璃碴被我踢得老远,哐哐啷啷回到它母亲身边,它母亲谁呀?它母亲就是我上面说的那辆轿车,此时正趴在地上,车窗玻璃四分五裂。我有先知之觉吧?嘴角不禁扬起按不下去的笑意。
这时,赵大有从店里走了出来,一只手在口袋掏东西,另一只手则在捋头上油光光的头发。不过,当他抬起头向停车的地方看去时,那只捋头发的手便停在了头上,另一只手则定格在屁股边,手里攥着一串钥匙在霓虹灯光下闪变着色彩。
我走上前奚落说:“赵所长,这车真它妈报废的也不是地方。”
赵大有白了我一眼没吭声,但我敢保证他绝对猜想不到我在心里也把他白骂了一句:活该。
趁着赵大有围着破车子顺时针转了三圈又逆时针转了三圈,再掏出手机报警的空儿,我忙跑进店里。
牛宝宝抬起头看看我说:“吃错药了?”
我说:“不和你鬼扯,我小姨呢?赵大有的车子在外面被人砸了。”
“跟你有关系吗?”
“这是谁砸的谁就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正说话间,段姑娘从里面的按摩间走了出来,一脸疲倦的样子,就差没哈欠连天了,看看我又看看吧台上的菱角,知道我是送菱角来的。
我说:“赵大有的车子在外面被人砸了。”
“什么?”段姑娘惊讶之中仿佛一下来了精神,快步向门外走去,又回过头狠狠剜了牛宝宝一眼,而牛宝宝低着头在啃菱角,满身事不关己的样子。
门外,段姑娘低声和赵大有说:“我帮你修不就行了。”
赵大有高声回答:“我这可是工商所的车,是公车,是公车知道不?公车能说砸了就砸了?砸了再修修就没事了,你去把县政府大门上的牌子砸了,然后再做一块新的放上去试试?”
段姑娘又说:“这么一闹,我还怎么做生意?”
赵大有说:“这个与你无关,我只找凶手。”
看见段姑娘好像有许多短处在赵大有手里拿捏着似的,我稍有愤气地走出来:“赵所长,看在我小姨在江湖街的面子,就修一修算了,况且你这又不是县政府大门上的牌子。”
赵大有说:“你别和我套近乎,我又不和你亲戚,并且我告诉你,知道你在街道办上班,别自毁前程,管你们街道办的人我都认识。”
这下,我刚才稍有的愤气一下被赵大有说得升了一级,没想许多地问他:“你刚才说你的车是公车对吧?”
赵大有也没多想便回答:“对。”
我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大有没转过弯:“谁不知道是按摩店,还能把我怎样?”
我说:“哪一条章程上规定公职人员可以开着公车到这里消费?”
赵大有这时才终于明白过来,吞吞吐吐地指着段姑娘说:“我是来照顾你小姨生意的。”
我说:“我又不和你亲戚。”
噎得赵大有一时说不出话,脸色明显露出惧意,还是段姑娘接上说:“都算了,反正也就是两块玻璃的事,去修一下,钱我出。”
赵大有像做错事的孩子,说:“可、可是我已经报警了。”
我说:“好,你这才叫自毁前程,信不信我给你上微博?”
这边说话间,江湖街尽头闪起了警灯,由远而近驶了过来。几个警察走下来,有两个忙着给赵大有的车拍照,而赵大有也许是我刚才的话起到了威慑作用,站在旁边呆呆的一点也不活跃;另外还有两个警察,径直走到店里,拍拍牛宝宝的肩让他站起来,牛宝宝将手里的两个没啃完的菱角往盆里一扔,起身头也没回的向警车走去,在进警车时,瞪了一眼还在呆呆的赵大有。
段姑娘拉着一个警察说:“他也不是故意的,人能不能先不带走?车我们给修。”
警察说:“这个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等回去先作个笔录再说。”
段姑娘只好松了手。
警察又说:“以后注意点,生意要做正当点,我们会经常来检查,不要把江湖街搞得乌烟瘴气,我们事可多呢。”
段姑娘说:“行。”
警车带着牛宝宝走了,赵大有似乎想和段姑娘解释什么,而段姑娘瞅也没瞅他一眼,走进店里对我说:“老外,清客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