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村姑(3)

时间:2014-05-12 20:46:08 

小滴说,“小白身上的香呢!”

士元说,“猪刚屙了尿,臭死了!”

小滴抿着小嘴,又皱小鼻头,吸一口气,“乱说!香的哩!是香春婆屋里的奶伢子香气!”

群姐进屋来,扛着刚磨好的米糠,这是小白的粮食。小滴说,“曾口街的墙上写的肥猪乐,是专门喂猪的哩!”

群姐放下米糠,“猪饲料有激素,有安眠药,有毒呢!猪娃认罪去的,身上背了罪,又有毒,岂不是罪上加罪!”

士元说,“你婆婆恨不得想天天给它买鸡蛋糕吃!”

小滴马上懂了,立即跑到猪圈门口,“小白,我给你跳个舞,这是今天早上跳的花木兰从军。”

小白哼哼,坐下,靠墙,样子很懒,不买帐。小滴两只小指头勾几勾,把粉红斗篷系紧,又回头,“婆婆,你快来伴奏哩!”群姐一边切猪草,一边说,“用什么伴奏呢?”士元拍了身上的土,“我拍巴掌!”小滴说,“没得劲哩!”又命令,“爹爹你狠点心跺脚,婆婆你敲洋丫子碗!”

小白在猪圈里抬眼看小滴,她头上扎满小辫子,猛看,像只小刺猬;细看,头顶尖上的冲天炮,系一截红绳子,像点燃的引信,正扑闪红光,随时都要飞出去,在空中炸个稀里哗啦。这花木兰,手持一把利剑,塑料做的,剑身一尺长,颜色白不白,灰不灰,把剑按在腰里,再快速抽出来,小眼圆睁,在栅栏上砍几下。剑太软,卡在栅栏缝隙,又扯出来,嘴里嘚嘚嘚,骑马大喝,“挥长鞭,催战马,追风掣电”。她的红斗篷,随着小马驹一开一合,像长风万里,直扑敌阵营。士元的脚,跺得震天响,尘土飞扬。扑一阵子,估计飞驰几百里,群姐的洋丫子碗,还没有敲到点子上.东一下,西一下,小滴只好回头,“婆婆啊,你敲快点,马跑得太慢了!”

清明过后的春光,懒,像刚怀孕的小媳妇,阳光的脚,落到哪里就不想动。群姐的院子,跟草台戏班子的舞台一样大,院子里的黄鸡母,五只,在太阳底下晒翅膀;大黑狗懒散,比着晒,仰面朝天;两只麻鸭子怕热,去游汉白河了。院角的青苔已晒干,顺着屋沿爬出一些绿藤,她们是丝瓜、扁豆、南瓜、还有正在爬上屋檐的葡萄藤。檐下的燕子窝,雀儿跳上跳下,叽叽喳喳。猪圈的小白,嘴不停地拱,想拱翻士元为它洗得干干净净的饭槽子,群姐又走了神,一边敲碗,一边说,“你的嘴有这狠,明早我赶你去犁田!”

平原的六月,热,等不得鸡叫,晨曦已布满霞光;平原的庄稼,跟平原的农户一样,都要早早起,在阳光明媚之前,要锄的草,要拔的苗,还有要拢的田,样样整好;平原的太阳,无以遮挡,一眼望见漫天早霞,晴还是不晴,霞光是个天气预报员。

是的,从结婚那一天起,近三十年,群姐和士元,从来都是一道,开到田野去。五亩四分地,是群姐家的责任田,五个人的。这一刻,天已麻麻亮,庄稼的露水,草尖的露水,杨树的露水,晶晶亮。叭叭叭,一碰就落下来,湿了头发,湿了衣裳,湿了裤脚。青蛙还在田里跳,旁若无人。几只蚱蜢起舞,任性追赶。群姐和士元,穿过四组的地,五组的地,再穿过六组的老祖坟,青草凄凄。群姐挎提篮,用过二十年的老茶壶,嘴早摔破,充的三匹罐,比凉白开更凉,透隐隐叶香。士元脖子上,挂一条旧毛巾,井水湿过,凉爽。他,手提两把锄头,雄纠纠,领着群姐,迎着渐渐泛红的晨光。

棉花地,一眼望不到头。平原的棉花,二月小麦青青时,装在营养钵里,有如婴儿的摇篮,阳春三月,它们像长大的孩童,来到这一望无际的田野。此刻,六月的棉花,是平原棉花的少女时代,片片叶子舒展展,绿油油,孕育粉红或洁白的花蕾。这块地,群姐种了三十年,地里的草,灰灰草、车前草、蒲公英、急作包,还有半戛、地米菜、马齿汗,老朋友似的;白蛾子怀揣虫卵,飞来飞云,靓丽轻盈;肥乎乎、青闪闪的棉蛉虫,漂漂亮亮,欢快蠕动,它们不知自己是害虫。泥土湿、滑,可泥土的芬芳弥漫,熏香空气,是青翠的香,氤湿的香,还有谁家正在打农药,连药水都是刺鼻地香呢!

草,大前天锄过,又长出寸把长。新生的草,露珠闪闪,娇美可人。霞光透出云层,明明白白,一个晴好高温的天气。士元发一把锄头给群姐,两个人,像一对并驾齐驱的火车头,一人一垄地,锄草。

棉花齐腿深,深绿的叶子,漂亮打开,暗紫色的花边,少女娇靥一样。边锄草,群姐边对士元说,“张主任屋里要不要棉花啊?要是猪子不够原谅的分量,我再给他弹几床新被絮,北京冷呢!”士元说,“猪子都当亲爹养了,要是还不够原谅,那张主任就没有生人肚肠。”

隔了一行棉花垄的乡亲,叫建和,也在锄草,说,“是他手贱,先摸红莲的屁股,没打死他就不错了。养头猪给他,对得起他的八代祖宗,还跟他打棉絮,我热不死他!”建和的老婆王秀芬也在锄草,连说,“热死他就好!”

一抬头,正到田心,群姐的公公婆婆埋在这里,已过十年。去年涛涛拿钱回来刻的石碑,又高大又,很气派。清明已过,群姐插的柏枝,还是青的,坟顶的一只碗,也在,那是涛涛和红莲去年点的一盏回头灯。群姐的草,锄到婆婆石碑前,望一眼,望二眼,又望第三眼,群姐眼圈鲜红,两只手叉住腰,嘴里飞出一道命令,“老太婆,你保佑涛涛!你不许他坐牢!”

士元拄着锄头,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好说。建和甩把汗珠说了,“哎呀,她老人家是不能从地里爬出来,要是能爬出来,她还不赶火车,去北京打人啊!老人家好壮的脾气哟!”王秀芬又跟着垫上,“不光张主任跑不脱,法官的脑壳也要打破哩!”

太阳升到树尖尖,就得收工。平原的热,不是好玩的,晒得人昏昏沉沉,草帽也挡不住。汗,粘满身,一抓一道黑印子,皮里透着红,肉里泛着黑。锄过的草,要给太阳晒,晒死,才算锄过。群姐和士元,顺手打了一提篮猪草,提篮挽在群姐臂弯,穿过灿烂阳光,穿过李明发主任家的一片梨树林,犁子结了,很小,核桃一样。群姐的大黑狗在树林里赶公鸡,无聊得要死。

小滴已经起床,群姐远远望见,她正在禾场的老石碾子上,站着刷牙。小滴就是这样,要爬得高高的,把洗口的水喷出小嘴巴,水枪似的,喷地上的蚂蚁窝,老鼠洞,串门的鸡,望见群姐和士元走来,大声喊,“婆婆啊,小白让人偷走了哦!”

隔壁的云巧妈正在花摞子晒麦米,“要是小白偷走了,你的婆婆要跳汉白河,”

小滴嘻嘻笑,“我吓她哩!”

群姐走近前,抹一把汗,又捏一把小滴的屁股肉,“潘红莲生的坏东西,想骗我跳汉白河。小白要是让人偷走了,潘红莲才要跳汉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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