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山钉子户:
五郎山旅游开发区正在动工兴建,当年的还乡团长、通信员、游击队司令,而今分别成了开发商、钉子户和调解人。昔日冤家,今又交锋,这干戈如何化解?
五郎山是长白山余脉,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山沟里是连绵百里的枫树。西碾盘沟村位于五郎山深处,改革开放几十年了,这里还是刚解放时的样子。
香港景观集团的董事长郎成林相中了这处风景,准备投资3000万元,要把西碾盘沟打造成仅次于长白山天池的旅游区。
开发项目得到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可开发得先有道啊,郎成林的儿子郎比利一开道,麻烦就来了——西碾盘沟村住着的一个老人挡路,他就是郎山市一级革命功臣牛老三。
牛老三家的大瓦房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枯心死枫树,解放前,牛老三就在枫树底下挖了一个窟窿,然后用空心石墙把树窟窿和自家火灶连了起来,这枯心枫树就成了他家烧火的烟囱,正挡在路中间。
牛老三照级别和当年在五郎山打游击的王司令是一样的,论理早该到北戴河疗养去了,可他要照看山坡上那二十几座烈士墓,说啥也不肯离开五郎山。
而郎成林就是当年的还乡团团长、大地主郎剥皮的独子。郎比利就是郎剥皮的孙子。
牛老三的儿子牛白水是郎山乡乡长,他想做老爸的工作,刚开口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接着县市两级领导轮番找牛老三谈心,哪成想牛老三大眼一瞪:“少跟我废话,谁想砍我家的烟囱,就先把我砍倒吧!”
郎比利见劝说无效,就从皮箱里摔出一捆人民币:“十万元,砍你这棵大烟囱行不行?”牛老三冷笑一声,把那钱扔牛粪似的扔到了院子里。
郎比利气极,一个电话把八十多岁的景观集团董事长郎成林从香港请到了五郎山。县市两级领导也巴巴地陪了来,牛老三擎着劈柴火的大板斧,杀气腾腾地站在枯树烟囱下。
郎成林大老远地就满面堆笑,亲热地道:“牛三兄弟,你身体还这么硬朗啊!”
牛老三一见当年的还乡团团长,斧子一晃,先“呸”了一声。郎成林尴尬地把建设旅游开发区的好处叨咕了一遍,最后道:“牛三兄弟,我们之间虽有恩怨,可是恩怨再大,也大不过五郎山老少爷们的未来吧?”
牛老三鼻子一哼,回身拍了一把枯树烟囱:“它可是革命功臣,还救过王司令的命,想要动它,得先说服我手中的斧子,然后再问问王司令答不答应!”
县市两级领导对着牛白水一使眼色,牛白水和郎比利假装劝架,牛白水猛地一伸手,把牛老三两条胳膊抱住,郎比利正要夺去牛老三手中的斧子,斧子跌落砸在郎比利的皮鞋上,痛得他一声惨叫。后面的伐木队正要冲上来砍树,只听有人一声大喊:“住手!”
来的正是在北戴河疗养的王司令。原来牛老三早两天就跑到山外打电话搬救兵了。
身高体胖、气宇轩昂的王司令吓跑了伐木队员,县市两级领导急忙跑过来和王司令握手。郎成林望着几十年前的老对手,擦着冷汗道:“王老疙瘩,不,王司令,您好啊!”
王司令伸出手来和郎成林简单地握了一下,然后用手指着那棵枯树烟囱,道:“这棵枫树烟囱当年真的救了我一命,它是革命功臣,谁也不许砍它!”
想在烟囱旁边绕路,就要开山破石,附近都是人家,又不能用炸药,全部用钎子凿,要凿到何年何月啊!都说王司令识大体,看来也不过如此!
牛老三得意地捡起斧子。还没等大骂叛变的儿子,就听郎成林叫道:“王,王司令,这枯树烟囱救您一命,说的可是我领人埋伏在村子里堵您那回?”
王司令点头。郎成林一脸的惊愕,转头问牛老三:“牛三兄弟,你当年就是用枯树烟囱给王司令发出危险信号的吗?”
牛老三一撇嘴,说道:“没错!”
当年郎剥皮被王司令领着游击队给镇压了,郎成林逃到郎山镇,招募地痞无赖组织成还乡团。这天他接到情报,说王老疙瘩要领人来西碾盘沟开会,他带着人半夜就摸到了村里。
当时郎成林掐着匣子枪,围着个棉被就坐在牛老三家的炕头上。可是他从早上一直等到下晚,也没见王司令的影子。正当他领着还乡团出村回镇时,却被等在枫树林子里的王司令打了伏击。那一仗打得真是窝囊,郎成林回想起来,至今还在闹心呢。
时至今日,旧事重提,困扰他几十年的泄密谜团仍叫他百思不解。看着郎成林疑惑的样子,牛老三得意地说道:“我牛老三跟着王司令革了半辈子的命,也不是榆木疙瘩——不通情理,如果你不怕输,不妨我们今天用这枯树烟囱再打个赌!”
郎成林也来了劲儿:“咋赌?赌啥?”牛老三想把当年他用枯树烟囱给王司令报警的经过再重演一遍,就叫郎成林不错眼睛地瞧着,要是郎成林能猜到答案,砍树修路他没二话。
郎成林听完,眼珠一转:“要是我猜不到呢?”
牛老三指着西山坡上那二十几座烈士墓:要是郎成林输了,就要他在那些烈士的坟前叩三个响头,然后把烈士的坟茔集体迁到一个向阳的好地方去
迁坟原来是县里的事,由于郎山县的财政薄弱,原本只打算将其易地简葬。但看管烈士墓的牛老三就是不答应,原来他咬着牙不叫砍树,为的就是迁葬烈士墓这件事。
郎比利一听要叫耄耋老父跪地磕头,高声抗议,没想到郎成林一摆手:“好,我赌!”
第二天一大早,郎成林又盘腿上了牛老三家的炕,王司令为了公平,把答案写在纸上,交给了公证人刘市长。
农村的火炕一般都是在睡觉前烧得滚热,到天亮温度就下来了。郎成林坐在冷炕头上直缩脖子,牛老三一翻眼睛,说道:“炕凉,我给你烧火!”
他转身出屋,到草棚子里抱出了一捆半青半黄的干草,一把把塞到了火灶里。刘市长和王司令领着一大群人,围在树下,仰头看着枯树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纷纷猜测。
郎成林看了半天,最后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那天我等着王司令的时候,你把火烧得猛,烟也大,王司令一见烟囱冒烟不正常,所以就没来?”
牛老三嘿嘿一阵冷笑。
郎比利推门进来,他是英国皇家学院的高才生,学过植物学,他从灶火中抽出了一株柴草,用嘴咬了一口,又急忙吐掉,这是剧毒的狼毒草,就是古代传说中的断肠草。这东西烧出的烟味辛辣刺鼻,不用想,当年的王司令一定是闻到了焚烧狼毒草的怪味,所以才没有进村。
牛老三用烧火棍把狼毒草往火灶里挑了挑,嘲笑道:“当年整座五郎山都是你们郎家的,除了狼毒草可以叫老百姓们割到家里烧火外,你们郎家别的也不叫我们动啊……实在想不出,就认输吧……刘市长那里有答案!”
郎成林闻言,紧闷着嘴,不出声了,牛老三说得没错,当年老百姓们能烧的也只有狼毒草了。郎成林揉着发痛的脑袋下了地,围着枯树烟囱直转到日头偏西,也没想出答案。
郎氏父子没有办法,只好承认失败。第二天一大早,郎成林穿着黑色的西装,跪倒在牛老三摆好的香案前,对着那二十多座烈士的坟茔“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
牛老三泪水满脸,颤抖着声音高喊道:“先走的老少爷们,你们看到了吗,郎成林回来了,他给你们叩头认错来了,你们的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吼完,他一挥手,牛白水点燃了拿着的那挂炮仗,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二十多座烈士的坟被启开,烈士的遗骨被迁葬到了新的墓园。
牛老三的哭声惊天动地,下山后,他自己抡起了雪亮的板斧,把那棵做烟囱的老枯树砍倒了。第二天一大早,牛白水敲了半天门也没动静,他推开窗户,跳到土炕上一看,牛老三满脸的笑容,身体早已经僵硬了。
牛老三也被安葬到新的烈士陵园,郎成林和王司令默默地站在牛老三的墓碑前。王司令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牛老三用灶烟报警的答案,其实谜底很简单:在几十年前,缺柴少米的郎山村民一天能吃上两顿稀饭就不错了,谁家也不会一大早地就烧火。
郎成林的眼泪刷刷地流,他“扑通”跪倒在牛老三坟前,哽咽道:“这些年,这个简单的答案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王司令纳闷地问道:“想明白了,你为啥还要装糊涂?”
郎成林哽咽着说道:“我真的想到烈士的墓前多叩几个头,然后亲口向这些被我杀害的老少爷们儿认个罪,可是我怕看墓的牛三兄弟不容我那么做,我只好假装糊涂啊!”
王司令默默地点头,郎成林哆嗦着,一个头深深叩在了牛老三的墓前久久不起,弓身驼背弯成了一个问号,等王司令去扶他时,发觉满脸泪花的郎成林也咽气了。
这个当年的还乡团团长,被山里人称为狼毒草的大富豪,死前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也彻底解脱了。半年后,王司令因肺功能衰竭,医治无效而去世,最后被埋到了烈士陵园,他们三个人的坟被埋在了一起,远远地看去,就像是刚点了三个点的省略号……是啊,该忘记的就忘记吧。狼毒草是毒物不假,但用正当了,它也是中药啊!
五狼山旅游开发区在一年后,正式建成。这里的老百姓也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以上就是五郎山钉子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