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
虽然忠村百姓跟新达拆迁公司素来有矛盾,一个要拆,一个不让拆,闹得不可开交,但忠村百姓、特别是李丰存没有想到,新达公司竟会派了辆推土机来刨自己的房子。
事后想起,这事完全是有预谋的。那天忠村老支书李丰存接到新达拆迁公司的电话,请他代表忠村百姓去公司谈判。新达公司是一家有政府背景的专业拆迁公司,因为有家地产公司看上了忠村的地,知道忠村人不好惹,就把这块烫手的芋头丢给了新达。原本开发商开的价码就不高,而且新达要赚钱,就不可能按照开发商承诺的补偿额跟村民谈判。于是双方谈一次崩一次。这一回,新达给李丰存在电话里说已经请示过领导,决定做一次大的让步。李丰存就去了,可是他在新达公司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跟他谈判,后来,他接到村里人的电话,说有人在刨他的房子。
李丰存赶到家后,发现全村能动的人几乎都围在他的家门口。而他的二层小楼的二楼墙面已经被刨了一个大洞。那个推土机司机被人们围住呵斥着,已是面无人色了。李丰存来到司机面前,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司机哆嗦着声音道:“是、是新达公司让我们来的。”
李丰存有新达公司张经理的电话,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张经理接到电话,呵呵笑道:“老李啊,有什么事?”
“张经理啊,是你派人来要平我的房子?”
“什么?有这事?”张经理很是惊讶,“不可能啊,谈判没谈好,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李丰存说:“我就说嘛,你怎么能做这种蠢事。”他回头对那个司机说,“张经理说他没有派你来。这怎么说?”
司机急了:“虽然不是他亲自让我来的,可我是新达公司的人,要不是上面有命令,我怎么来呢?”
村民李三子在边上挽袖子,说:“丰存叔,别跟他扯淡了,要我看,让咱们一人揍一拳得了。”
忠村男女老少两千多口,这一人揍一拳,不得把人当场打死呀。司机吓得连连告饶,说自己也是拿钱办事,何必找他们这些小角色出气呢。李丰存制止了李三子,让村人找个地方将司机好吃好喝的供起来,千万不要为难他,但除了他下令之外,谁来领也不行。
大家渐渐散去,李丰存看着自己被捣了小半个的屋子,感慨万千。十年前,忠村还是一个远离城市的村落,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压根没想到浩浩荡荡的城市规划会将自己也规划进去。先是自留地被征收,现在又轮到了房子。新达公司提出了两种赔偿方式,一是拆一补一,可补给拆迁户的房子几乎到邻市去了;还有一种是现金赔偿,一平方米补三千元,但现在哪怕是市郊,房价也到了五六千。补的那点钱啥也买不到。忠村百姓愤怒了,他们决定抗争一回。
忠村的抗争意识是有传统的。往远了说,抗战那会儿是八路军的根据地;往近了说,在60年代,忠村为了保护一个被打倒的干部,更是全村总动员,把村里弄得铁桶一般,硬是保护了那干部整整两年时间,直至云开雾散……
现在,忠村百姓要为自己的房子抗争了。
武攻
第二天,忠村来了两个民警。民警说新达公司报警了,忠村私下扣留人员,这是犯法的。赶紧趁早将人放出来,免得吃官司。可是,他们找来找去,根本没人搭理他们。最后,还是李三子过来跟他们说:“家都没了,吃了官司还有个安身之处呢。”两个民警顿时面面相觑。
消息回馈到新达公司,张经理牙痛似地抽着冷气。虽然对忠村百姓的剽悍早有耳闻,可他还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扣人。去领人吧,对方必然会狮子大开口,不领人吧,司机的家属可说了,再不把人领回来,她就睡到他家去。
这时,保安部主任刘万从门口走过,张经理灵光一闪,叫住了他。
刘万的职责其实就是打手。此人是市里一位官员的儿子,早年坐牢,出狱后更是变本加厉,与市里那些混混头儿都混得溜熟。张经理把他请来当主任,看中的就是他的江湖地位。做拆迁工作的,手底下没硬角色不行。刘万进来后,问道:“经理,有啥事?”
张经理就把这事对他说了。刘万满不在乎地说:“要我说,早该对他们动武了,一帮泥腿子,还能整出什么大花样来。经理,你就放心吧。”
“你留点神,我可听说这忠村人个个人精一样,你别栽在这里了。还有,别闹得太大,更别出人命。”
刘万一拍胸脯:“放心吧你就。我心里有数。”
刘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开始打电话。明码标价,一人一百块,当场发放。到中午时,刘万来到集合地点,也就是忠村前面的一个广场上,一看,好家伙,黑压压的一片,足有上百人。刘万很有气势地一挥手,众人便向忠村开拔。一路上都有工地在施工盖房子,众人顺手就捡起砖头和木棍等建筑废品。到达忠村后,已是个个手里都有武器了。
可是,进了忠村后,众人都有些傻眼,里面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刘万有些发虚,难道这是忠村人给自己摆了个空城计。他们是来打人的,可是找不到人打,但一人一百块钱不能白给,他一挥手,叫道:“砸。”顿时响起一片窗玻璃和门框的破碎声。
砸了一会儿,刘万觉得有些不对,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一个人出来?猛地,有人叫道:“他们来了。”刘万一回头,看到有人从那狭窄的街头向这边走来。刘万乐了,正要指挥众人上前去打,却发现走在前面的那些村民手里扛着一个木制的东西,很高,像是超大型的路障一般,宽度正好跟这条街道差不多。随后,几条街道都出现了扛着这东西的村民,前排的村民将混混们逼到一块,随后将路障放在地上,一闪身,进了一间屋子,后排又出现了一排路障,摆好之后村人们又闪身进屋,如此,几个路障就将道路死死地堵住了。刘万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听到头顶上有开窗子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他们已经被逼到两幢七层建筑之间。
不好,中埋伏了!刘万张大嘴巴正要喊大家小心,突然哗啦一声响,就被什么东西给泼了个满头满嘴,鼻子里顿时就闻到一股恶臭。撩开挂在眼睛上的粪便,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临街两旁的楼上都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女人,正手拿脸盆,像倒洗脸水一般往下泼着。
这帮乌合之众立即炸了窝,跳着,跑着,人挤着人,人踩着人,好容易挤到边上的,又被路障给挡住了去路。一时间,恶臭铺天盖地,那些粪便掉在地上又特别的滑,他们往往刚站起来,就被挤得滑倒。一百多人就像掉进粪坑的老鼠一般,乱成了一片。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丰存报了警。数十个警察全副武装地赶到时,混混们如见亲人一般,眼泪哗哗的。警察让他们排成一队,到附近的一个工地上借了水龙头挨个地清理了一番,才一一带到局里去。
张经理正在喝茶,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惊得连杯子都掉了。警察告诉他:“据我们的分析,认为忠村村民在这件事上是值得表扬的,他们尽最大的能力克制了报复的情绪。”
“可、可他们泼粪了!”
“但至少没有扔砖头。”
“那你们不打算处理忠村百姓了?”
“当然是要处理的。那些混混砸了不少东西,这些都是要赔的。他们都说是受了一个叫刘万的人的雇用,这个刘万是你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