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坞故事

时间:2022-02-11 18:48:27 

齐剑豪

华  芳

华芳十五岁,父亲死了,母亲拉拽着他和五岁的弟弟华亭、三岁的华泉,耕种几亩薄田,帮村人缝补浆洗衣裳,苦度时光。

华芳十八岁,身强体壮,人很精神,给南村陈财主家扛活。他干净勤快,陈家后院的扫院子、挑水等活计,都交给他来做。陈财主闺女彩莲十六岁,对华芳暗生情愫,偷偷塞给他花生大枣、点心油糕。华芳也经常捉蝈蝈、逮鸟送给彩莲。华芳在墙外徘徊,彩莲在秀楼上唱曲儿:送郎八月到扬州,长夜孤眠在画楼。女子拆开不成好,秋心合着却成愁。陈财主听到歌声,知晓女儿思春,弄明白恋上的是个长工,不由得恼火,唤华芳过来,抽了两个耳光,大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并将被窝卷扔到门外。

华芳没有回家,一气之下,直奔大南洼。这大南洼处在龙蟠河和新岔河之间,地势低洼,河水经常溃堤淹没农田,渐渐成了一处沼泽遍布、芦苇丛生之地,居民无法种田,逐渐外迁,人烟越来越少。这里有一条通济南的官道,常有匪人出没,官人都攜带火器,匪人较为忌惮;民众经过,则多遭洗劫。日本人进入中原,各县权力真空,诸雄并起,此地啸聚了一伙匪人,劫路剪径,还经常外出砸明火、绑肉票,让人闻之色变。南洼土匪大当家姓周,本在国民县政府任保安队长,媚上欺下,锤穷砸相,也不是什么好鸟。

华芳步行一夜,来到南洼,说要入伙。周大当家大笑,怀疑他是日伪或八路的奸细,就让他交投名状。华芳赤手空拳,来到官道埋伏,恰好一名官兵经过此地。华芳从大树突然跃下,抱住马上官兵,滚落倒地,一番纠缠打斗,他将那官兵掐死。华芳将手枪、快马呈给周大当家。周大当家觉得此子不俗,安排华芳当自己副官,侍候左右。几次土匪们的行动,华芳机智百变,屡立奇功,得到周大当家的倚重。到后来,土匪外出都由华芳带队,周大当家在匪巢饮酒狎妓,自顾淫乐。华芳俨然成了二当家。

华芳对彩莲念念难忘,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带着十几个喽啰,骑着快马,赶到南村。陈家有地千顷,家大势大,雇佣保镖护院,买的有鸟枪、快枪。华芳命人猛砸陈家大门,陈财主闻讯大惊,指挥家中男丁、保镖和长工都手持鸟枪、快枪攀上门楼。陈财主看清来人竟是华芳,质问华芳想干什么,华芳掏枪将陈财主瓜皮帽打飞。陈财主吓得魂飞魄散,命人赶快开枪。几声枪响,两三名喽啰落马。小土匪大叫,二当家,这是响窑,扯呼吧!华芳当即带喽啰们撤到村外,包扎伤口,略做休息。华芳指挥,喽啰们用利斧砍倒两株碗口粗杨树,捆成长梯,过了一个更次,又朝陈家悄悄袭来。陈财主安排人轮流巡逻值守,保镖以为土匪不会再犯,掉以轻心,疏于防备。华芳率喽啰从侧面翻墙而入,一阵乱战,一名保镖当场身亡,其余都被缴了枪。陈财主被揪来,瑟瑟发抖,跪倒乞求。华芳嘿嘿冷笑,打了陈财主两个耳光,派人搜罗金银细软,他则拎着盒子枪,直奔后宅。女眷们听到枪声,吓得相互搂抱,蜷缩成一团。华芳大叫,彩莲,彩莲!各屋搜寻不得,陈财主老婆颤声回答,彩莲已经嫁人。华芳追问,彩莲嫁到何处?财主老婆回答,上村马家。华芳满怀悲愤,带着喽啰返回。此次袭击陈家,缴获快枪两支、黄鱼八条、银洋三千、细软无数,战绩空前。周大当家重赏华芳,知他尚无家室,要将本家侄女许配,遭到华芳婉拒。

后来,周大当家耽于淫乐,乐极生悲,得了马上风,一命呜呼。华芳名正言顺成了土匪的大当家。

料理完周大当家后事,华芳迅速带队夜袭上村。马财主家也有快枪,却不堪一击。华芳吩咐将马家女眷带来,马家原有三子,彩莲是最小儿媳,女眷心惊胆战,被带到前厅。灯光之下,华芳看到彩莲,彩莲看到华芳,都是百感交集。华芳抓住彩莲的手说,我是专为来接你。彩莲摇头说,不行。华芳问,你嫌我当了土匪?彩莲说,不是,我已经是别人的媳妇儿,而且身怀有孕。华芳激动地说,那我都不在乎!抱起彩莲,径直出门,一马双跨,奔向南洼。路上,弯月在天,清风徐来。彩莲轻启朱唇,唱起了小曲:吃菜要吃白菜头,嫁人要嫁大贼头。睡到半夜钢刀响,哥穿绫罗妹穿绸。

华芳回梅家坞大婚,给县府官员、四周地主、黑白两道都下了请帖。本村财主让给华芳一套青砖瓦房,四邻八乡地主纷纷送来整猪花红、四色彩礼等。贡生秀才也帮其书写喜联,登记账簿。村人都上差帮忙。县城名厨也被邀请来掌灶,当街和院内摆了几十桌酒席,婚事办得是空前盛大,轰轰烈烈。

华芳骑着快马,胸佩红花,到南村迎娶。陈财主夫妇装病在床,不敢见人。华芳客气地到床前磕头,说,我娶了你们的女儿,旧恨新仇,一笔勾销,以后咱们就是亲戚。彩莲头顶盖头,坐着大轿,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再次出嫁。

新媳妇儿拜堂,酒席开始,亲朋好友,兴高采烈,喝得酒酣耳热。有人来上礼,写了二十块大洋,执意要见华芳,二当家给华芳传话。华芳觉得奇怪,急忙出来迎接。来人衣着朴素,精明干练,抱拳说,恭贺新禧!华芳也抱拳说,多谢,敢问高姓大名?来人说,我姓肖,隶属国民军第八路军。华芳略感吃惊,别看当匪,思路要比周大当家开阔许多,客气地说,原来是肖队长,请到贵宾席就座!肖队长道,肖某还有急事,能见一面,就是荣幸,告辞了。华芳说,好的,以后咱们就是朋友。

果然,此后不久,喽啰们就截住一个黑大汉,此人武艺高强,打倒了好几名喽啰,才被制服。喽啰们将其带到华芳面前,纷纷要求将其枪毙。华芳问,你是哪一部分的?黑大汉不屑地道,落到你们手里,杀剐随便,休要废话!二当家递过一封揉皱了的书信,说,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黑大汉挣扎着要将信件抢回,被喽啰们拳打脚踢拦住。华芳瞄了一眼落款,里面有个肖字,心下雪亮,微微一笑,问黑大汉,你是不是八路?黑大汉愤然道,爷爷就是八路,你又要怎地?华芳吩咐将信件还给黑大汉,派喽啰护送出境。此后再有八路人员经南洼,华芳总是要大开方便之门,提供食宿不说,还时有金银粮食药品相赠。二当家的问,八路枪少势微,怕他们什么?华芳笑道,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八路军的肖队长我有一面之缘,听说他们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恐成大器。

转眼到了1945年秋,日军投降,南洼周围诸县都被解放,推行土改政策。华芳自知土匪生涯无法继续,召集喽啰,将山寨财物,悉数分掉,一番痛饮,作鸟兽散,洒泪而别。

华芳攜妻挈子,回到村中。华亭外出投军,只母亲和华泉在家相守,划成分为贫农,刚分了几亩薄田。华芳除下地劳动外,概不出门,不参加村中活动,不和村人闲聊。

新中国成立后掀起了“三反五反”运动,有人举报华芳是土匪,属于坏分子,遂将他抓捕入狱,核实无误,择期枪毙。华芳自知命不久矣,倒也坦然,当土匪刀头舔血,活到今天已经不错。这日,忽有一黑大汉入狱,问华芳,你认识肖队长?华芳点头,曾有一面之缘。黑大汉也不多说,转身离去。华芳原本拘于死囚牢中,阴暗潮湿,饭菜恶劣,突然更换到单间囚室,顿顿有肉,看守通知他,死刑改判为十年,华芳大为诧异。

出狱后华芳和彩莲、老母相依,又活了几数年重病垂死,抓住彩莲的手说,你再给我唱曲儿吧?彩莲颤巍巍地唱,吃菜要吃白菜头,嫁郎要嫁大贼头。华芳松手,微笑而死。彩莲长寿绵绵,活到改革开放,生活水平提高,耄耋之年才去世。

华  亭

华亭比华芳小十岁,十五岁到大南洼给华芳拎盒子枪。每天把枪擦得乌黑发亮,皮套子也要打油,红绸子两三天一洗一换。华亭拿华芳当标杆,做事说话都模仿华芳,喽啰们都捧华亭,都乱夸华亭精神,华亭也觉得飘飘然,在南洼混得如鱼得水,无比滋润。

好景不长,有一天,华芳要抽大烟,华亭烧大烟泡,手脚稍慢,惹得华芳勃然大怒,抓起烟盘子投掷,大骂华亭什么也做不来,下了他的盒子枪,将他赶出了大南洼。

华亭含悲忍泪,回到梅家坞,见到母亲说,我回来了!母亲不问他为啥回来,笑笑说,回来正好,谷子正需要锄草,我这几天腰疼,你带着你弟弟去吧。华亭扛着锄头和华泉去田间,日头暴晒,汗流浃背。多半年没干农活,锄头有点儿认生,不是深钻地下,就是钻出地面,不小心还锄掉禾苗。有些草和禾苗混生,需要停锄,用手去拔。华亭来回锄了一匝,手上衣上都是汗泥。回头看看华泉,带着草帽,摇摇摆摆,不慌不忙,脸上半个汗珠没有。华亭肚里无数遍地骂大哥不仁。

第二天天还未亮,华亭就穿戴整齐,把华泉摇醒,说,我要去县城投军,你在家照顾咱娘,说完就溜出了村庄。

华亭来到县城,去见保安队长。队长见华亭一身光鲜,眼睛放亮,问华亭家有什么人、有多少地。华亭不敢提及华芳,只说家有三五亩地。队长非常失望,三言两语,打发他走。华亭失落而出,看门老人招手,将华亭叫进门房,告诉他要加入保安队,需给队长进贡。华亭苦笑摇头,他出来闯荡,决不再回去求家人。老人提醒华亭,七十里外高集镇,驻扎有国军队伍,招兵买马,不要贿赂。华亭大喜,朝老人深作一揖。

华亭入伍顺利,被安排给营长当副官。华亭机灵聪明,很得营长喜爱。营长姓丁,河南人。日伪军来围剿,丁营长带队周旋,转危为安。翌年日军投降,丁营长所部朝县城开进,企图接收武器,扩大地盘,行至半路,遭到八路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丁营长带着华亭等心腹,仓皇逃到天津,加入陈长捷部队。丁营长得到重用,华亭也获升职。很快,天津被解放军包围,丁营长和华亭乘飞机逃走。华亭第一次坐飞机,望着舷窗外的白云,又好奇又害怕。

飞机落到上海,又转乘海轮,去了台湾。在台湾,华亭务实肯干,又有丁营长(后来做到师长,不妨叫他老丁)照顾,屡次升迁。看看反攻大陆无望,就娶妻生子,买房买地,安心在台湾生活。

二十多年过去,老丁已经退休,华亭也提前病休。两人常凑到一起,喝茶聊天,谈起前尘影事,都是几番感慨。偶然说起华芳,华亭摇头说,不提他也罢。老丁大笑,说,以前不给你说,后来忘记说,我和你哥华芳关系不错,你到我处投军,华芳就给我送来密信,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所以从天津乘坐飞机,设法给你争取座位。华亭愕然,说,他脾气暴躁,对我苛刻,将我从南洼赶走,怎么能给你写信,请你关照?老丁说,这事儿千真万确,你哥哥这么做,是狡兔三窟,弟兄三个,一起做事,容易被一网打尽。华亭大悟,眼圈红了。

离开大陆多年,老母恐怕早已离世,华芳和华泉不知如何。恰好大陆和台湾开始通邮,许多老兵和家里建立了联系。华亭写了封信,投石问路。信件邮寄到梅家坞,上写华芳名字,有人交给了华泉。华泉是个文盲,又是光棍,就找华芳家老二立秋来看。立秋说是华亭自台湾寄来。华泉哭得哽咽,说,还以为二哥早就死了,没想跑到台湾去了。立秋回信说明家中情况。

华亭得信大喜,携妻挈子,回家探望。一家人自桃园机场飞落香港,又转飞机到天津,再转火车到县城。下了火车,一群驮二等的、开三轮的围上来,热情得吓人,乱嚷着,走啊,价格便宜!华亭朝站台下张望,有个黑脸膛小伙上来,问,你是从台湾来的吧?华亭问,你是谁啊?小伙子一笑,露出白牙,说,华芳是我父亲,我是老三立峰,你是华亭叔叔?华亭大喜,和家人走下站台。原来华芳家老大立山早到了,赶着一挂胶皮轱辘马车,上铺麦秸,还扔着一床露出棉花的旧被。华亭指挥,将行李搬到车上,自己也跳了上去,回头招呼老婆儿子上来。老婆父辈是福建人,瞅瞅那棉被的油腻,说,我们打出租吧。一个的哥过来,笑嘻嘻地说,去哪里,给你便宜。立峰说,去梅家坞!搀扶华亭家的和俩儿子上了三轮。三轮棚子里,横放两张板凳,华芳家的三人,都坐上板凳。三轮车突突上路,路面不平,颠得华亭家的肝肠寸断;不断钻进的油烟味儿,熏得他们几欲作呕。

站在梅家坞村口,华亭万千感慨。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时当暮春,村中房屋多是黄泥坯房,笼在翠绿的杨柳榆槐之下,柳绒在地上团团乱转,榆钱则是漫天飘飞。瞅瞅坑塘,瞅瞅村街,依稀还有几十年前格局,不由得跌落泪珠儿两行。华泉和彩莲都迎接出巷口,华泉拐着腿儿过来,抓住华亭手臂泣不成声。彩莲满脸笑容,说,你能回家看看,真好。

华泉仍旧单身,彩莲三子,立山、立秋、立峰。立山、立峰接站,立秋在家则买鸡购酒,置席待客。华亭饮酒数杯,脸孔涨红,吩咐老婆取出礼物和红包分赠给各人,满堂欢笑,和气一团。

第二日,立秋哥仨和华泉,带着华亭到祖坟祭拜。华亭跪在爹娘坟前哭泣,爹啊,娘啊,儿子回来给你们磕头了,将来怕不能埋在你们身边啊。华亭又跪到华芳坟前磕头,念叨,大哥,你对兄弟的关照,我忘记不了。

华亭走亲访友,召集幼年伙伴吃酒,又请村中教师续写家谱,谱成之日,宴请族人痛饮。华亭捧着家谱,指着上面他和儿子名字,说,我们这一支系,就流落到千里之外的台湾岛了。

县府侨务办闻说台胞探亲,用吉普将华亭接去恳谈,请给本县投资建厂,发展工业。华亭微笑婉拒,自称是一小职员,不懂经商,也无资产。县领导都大失所望。

华亭还想在村中勾留,老婆孩子无法适应此地生活,多次催促回台。华亭无奈,携带家谱,再次离乡。

回台湾不久,华亭又给立秋寄钱,吩咐翻修房屋,好好孝敬他的老嫂,还要给华泉找个老伴。

数年后,立秋接信,华亭去世,葬在台湾,不知他的魂魄,是不是能在月下归来,到村里勾留浏览呢?

华  泉

华泉落生便有一足畸形,父亲颇为不喜,母亲却尤其怜惜,百般呵护。

华泉长大后,勉强能从事田间劳作,挑水却较困难。村人吃水,都要到村口砖井提水,用扁担挑回家,倒入水缸才可。华泉走路不稳,水桶灌水,摇晃不已,洒掉多半。后来想到一法,即用两只小口陶罐盛水,来往挑担,水就不洒,唯一缺点就是陶罐入井,提起时稍不注意,撞到井壁,就会粉碎,只剩下绳子拴住两块陶片。

华芳早死,华亭失踪,只剩华泉陪着老母度日,虽然残疾,下地干活,回家做饭,一样也没落下。老母慨叹,没想三个儿子,竟得了瘸子的继。老母去世,华泉拄着哭丧棒,打幡摔瓦,送母入土为安。

田地入社,后又改为生产队,华泉得到村里照顾,安排他照看井园。所谓井园,就是菜園。菜园必须有井,蔬菜尤喜浇水。菜园在村庄之南,隔着一处大湾,和正经的田地,又隔着一水沟。这是一处台地,有五六亩之多,村里都用种菜。

井为砖井,为财主家所挖,也曾在此种菜,只是没有今天规模。井上架设辘轳,蔬菜需要浇灌,华泉就摇动辘轳,用柳罐打上井水,倒入流水沟,潺潺流入田畦。

看菜园子需要有地方休息,村里就安排几个人,在砖井旁边,用麦秸和泥,一叉一叉,垛了四面墙,顶上架檩,铺上草苫,用麦秸泥趟了两遍,一座瓜屋,就已落成。春季里万物复苏,白菜花开得金黄灿烂,华泉就背着铺盖卷来此;直到深秋,大白菜都砍掉,分到各家,他才背着铺盖卷回家。老母已死,瓜屋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种园子遇到旱天,蔬菜两三天就需浇灌,华泉就求队长增援,仅他一人摇辘轳打水,实在太累。队长就派俩队员来帮助。

俩社员和华泉胡闹。

一个问,华泉,你的腿有毛病,家伙儿没毛病吧?

华泉嘿嘿直笑。

另一个问,华泉,你还是童子吧,没尝过女人滋味?

华泉有点儿黯然。

一个社员说,华泉,你嫂子现在守寡,你和她搬到一块过去吧!

华泉急了,捡起块砖头就砸,骂着,放你娘的狗屁!

社员急忙闪避,砖头滚落入井,发出扑通之声。

俩社员相顾骇然,再不敢同华泉瞎扯。

华亭从台湾回来,怜惜兄弟孤苦,就让立秋张罗,设法给华泉娶老伴儿。立秋托人四处寻找,找到五十多岁老婆子,答应来相亲。立秋给华泉理发刮脸,换了光鲜衣服。媒人领着老婆子进门,安排两人谈话。

老婆子见华泉拾掇得干净,有了几分好感,问,听说你二哥在台湾是富翁?

立秋提前已经教给华泉,让他学着吹嘘,教的曲儿唱不得,华泉老老实实地说,不是富翁,是个职员。

老婆子问,台湾上班,挣钱也多,他给你多少钱啊,让你娶媳妇?

华泉说,钱我侄子都放着,没给多少。

老婆子心里打了鼓,突然嗅到一股强烈的臭味儿,皱眉问,这房间里什么味道,是不是有死老鼠?

华泉脸红,嗫嚅解释,不是死老鼠,是我胳肢窝。

老婆子立即明白了,站起来,走出了房间,见到媒人说,走吧。媒人问,怎么样啊?老婆子会说话,说,不该着是一家人呢。

这门亲事就这么散了,华泉有狐臭,和人接触不多,村人多数不知。

此后,立秋再张罗找老伴,都遭到华泉反对,说,我一个人过了多半辈子,还惹那个麻烦干啥,等我动弹不得,你们给口吃的就行了。

不到七十岁,华泉就瘫了,在炕上躺了几天,就闭了眼。

立秋哥仨将华泉埋到华芳旁边,哥儿俩死后又和爹娘守在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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