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本刚,笔名张诗青。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诗网第五届签约作家。作品发表于《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人民日报海外版》《牡丹》《时代文学》等文学期刊。入选多种选本和中高考模拟试题。曾获第十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徐霞客文学奖等。
一
大宝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在老家最要好的兄弟。这些年,我长期在外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在临沂六年,又去江苏镇江待了一年,后来到了一个叫扬中的小岛,才算暂时性地结束了旅行。在那边工作,恋爱,没事的时候,写点文字打发时光空隙。
但我与大宝的联系,并未因此中断过,就像我与老家之间,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最初的固定電话到黑白屏诺基亚,到翻盖彩屏手机,再到现在的智能手机,发短信,发彩信,发微信。通讯工具的更新换代,也见证了我们这代人的成长与转变。
每次从扬中回老家,都要做一天的大巴车,中间还要从临沂倒次车,回到乡镇的时候,往往下午四五点了,有的时候,如果恰逢春运等节假日,甚至要到晚上六七点才能到,天色也接近全黑了。
有时,我会提前和家里说声,让父亲骑摩托车来接,倘若拿的行李比较多,他会开三轮来。然而,我更愿意大宝来接我,一是觉得有话题可以聊,二是多日不见确实有些想念。大宝接我的出行工具,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小变化。最开始是大架子老式自行车,后来他买了辆弯梁摩托车,再后来又换成了现在的三轮摩托车。
大宝今年三十四岁,属虎,大我一岁,他家住河下游的安子庄,我家住在河上游的杏山庄,两个小村庄同归杏山大队管理。初中辍学后,大宝也出去打过工,但此后的大部分光阴,都留在了安子庄这个小山坳,过着春耕秋收的农人生活。
在电话里,他偶尔会向我诉苦,对这种生活也感到无奈,却又没有勇气再走出去。这或许与他三次不怎么理想的恋爱有关,因为打那之后,他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迷失了。
至今仍独身一人。
二
大宝的第一段感情,还要追溯到2006年。当时,我休学在家,无所事事。除了帮家里干点农活,大部分时间,我会一个人赶着四五只羊,去山坡上,找个干净开阔的地方,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那时候,我和大宝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准确说是我去县城读高中这三年。至于他在哪里,干了些什么,一概不知。
初冬的某天下午,还没吃晚饭,我在爷爷屋里拉呱,突然听到狗叫声,知道来人了。那人问母亲,是不是本刚家,母亲说是,又问对方是谁,他说他叫陈宏宝,是我的小学同学。这倒让我有些吃惊。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家的,毕竟好几年没见了。既来之则安之。那天,我留他在家里吃了晚饭。母亲炒了菜,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又续了续同学之谊。
说起了三年级的女同桌“孙猴子”,她的指甲留得又尖又长,谁惹她,手上,胳膊上准会挂彩。还有,四年级时,某班学生,放学路上与人打架,被老师全校通报批评,揪着耳朵,在同学面前读检讨。
大宝说他去水营村,回来正好路过这里,我问他去干什么,起初他没回答,后来才说去找一个叫雪蓉的女孩。我说那女孩多大,他说十六,我说那么小,他说是,就是去找她玩,没别的。我说怎么认识的,他说在济南一个糖葫芦厂认识的,都是咱这边去的人。他脸上洋溢出一丝丝得意与满足。但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爱情,毕竟女的年龄还小,或许只是把她当做朋友,知己,他曾这么对我说。
自那天后,大宝经常隔三差五来我家,每次都是先去水营村找那个女孩。回来后再找我耍会儿,我们就打扑克牌,一直玩到晚上七八点,吃过饭,他才骑着那辆大高架自行车回安子庄去。
现在回想,那时候的爱情,真是让人觉得有点可爱。懵懵懂懂,似是而非。整个冬天,大宝一直这样持之以恒。母亲说,见过他好几次,冒着雪,翻山越岭,去水营村。他不说我们也知道怎么回事,后来也就不再问什么。但这美好的时光,也只发生在那个冬季。此后,大宝去了临沂打工,这段感情,也就戛然而止了。
他至今都没弄清,那算不算自己的初恋。
三
义堂镇,是全国有名的板材加工基地。
2008年春天,那时北京奥运会还没举办,大宝在代庄一家私人木材加工厂找了个活。说是工厂,其实像个手工作坊,工人加起来只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住的宿舍也很简单,一排平房,被分割成好多间,夏天热得喘不过气,冬天冻得要命。好在大宝去的时候,恰逢春暖花开。
这里有个女孩,十八岁左右的样子,个子长得不高,有点微胖。而她的父母,也在这家工厂上班。女大十八变,不能说一定越变越好看,但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们总会想着给闺女找个中意的女婿。在工厂上班又脏又累,真正优秀俊俏的小伙,根本不愿意来这种小地方。
那时候大宝在厂里,算是比较受青睐的小伙了。除了文化不高,干活粗手粗脚,他的诚实憨厚,身体壮硕,还是打动了这个女孩。
大宝的第二段感情,就此开始。
在父母的默许下,两人开始交往,晚上干完活,女孩一家经常喊他去屋里吃饭。天气晴好,活不忙的时候,女孩还会帮他洗洗脏衣服。那好像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爱的滋味,并打电话和我说,他恋爱了。那时我还在临沂考会计证,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为他感到高兴。还说,找个时间我得去看看。
从市里去镇上那家工厂,乘公交车大约一个小时。当我见到那个女孩时,她还很腼腆。中午我们到街上吃饭,请她一起去,怎么说也不去。没办法,我和大宝只好去代庄,每人吃了碗兰州拉面。
后来,大宝曾得意地对我说,张丽见到你,说你不帅。我听后,哈哈大笑。自此,记住了这个名字。大约过了半年,张丽一家不知为何去了邻村的另一家工厂,继续干板材加工活。而大宝,也换了一家,却没在一起。但他们依然联系,大宝还经常去找人家。年轻时的爱恋,总是这样飘忽不定,加上大宝又是那种过分憨厚老实,不会来事的人,这段感情很快又不了了之,令人惋惜。
好在大宝,还是选择留在义堂镇,继续打工,等待下一个春天。
四
春天再次来临,时间也来到了2009年。
这次不是在工厂,而是老家。经别人介绍认识的,女孩属蛇,叫希云,比他小三岁。两家离得不远,一个山前,一个山后。真要结婚了,女孩回娘家,倒是很方便,所以女方很快答应下这门亲事。有了以往的经验和教训,这次大宝变得主动多了,学会了动脑子办事,虽然说话上,还是有些嘴拙。
很快,两人陷入了热恋。
大宝给这个叫希云的女孩,用打工的钱,买了辆崭新的电动车,还买了部新款彩屏手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大宝就骑车带着女孩出去玩,在村庄土路上,每天都能看到他们好几回。听母亲说,她曾见过那女孩,个子不矮,就是有点胖,人有点黑,不怎么好看。不过,最后母亲还是和我说,只要能过日子就行。言语间,竟流露出几丝羡慕。
两家虽然订了婚约,但真正订婚之日被安排到八月十五后。这期间,大宝还是在临沂板材厂干活,只是经常请假回去,与相好的约会。那时,我还愤愤地说,重色轻友!他总是憨憨一笑带过。
每次從家里回来,便忍不住透露进展情况,有时还带点荤的。他说,有天两人正亲热,激情难耐的时候,结果他妈从菜园里回来,打断了两人的好事。还有一次,两人上山放羊,在那片槐树林,又偷偷亲热一回。
当然,趁着在家的日子,大宝也会去山后这个未来的“老丈人”家,帮忙干些农活,他有这个力气。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桩婚事板上钉钉的时候,却风云突变。中秋节,我们这儿有送十五的习俗,这天女方家突然说不用送了,解除婚约。
大宝得知此事后,如晴天霹雳,不知所措,慌忙从义堂赶老家,但一切无济于事,毕竟婚姻不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虽然,女方答应退回之前的部分彩礼,包括那辆爱玛电动车。但大宝还是难以接受这意外打击。我们都极力劝说他,还年轻,路还很长,怕什么。打那之后,明显感觉他有些气馁了,但还没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因为真正的打击还在后边。
五
后来的事情并不简单。
听说,女孩退婚后,又很快找到了人家并且结婚了。嫁的主是城里的,还有楼房。
这时大宝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一直蒙在鼓里,被人戏耍,被人欺骗。他埋怨,女的没良心,薄情寡义,贪得无厌。但再怎么难过,不甘,都变得毫无意义。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冷酷的。
这还不算完,滑稽的是,女的嫁到城里两年后,就被人抛弃了。听说生了个女儿有心脏病,她自己身体也有毛病。回来后,只好住在娘家,还没找到新主。
说到这事,大宝似乎有点心存侥幸,安慰自己。说原来是有心脏病啊,也不早说,多亏分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最为致命的狗血剧情,这母女俩辗转一圈后,竟然又来到大宝所在的安子庄。只不过这次,她不是为了来续旧情,而是嫁给了山上的一个光棍。这户人家就爷俩,养了一大群羊,为了给三十多岁的儿子取上媳妇,老头把羊卖了一大半,才把这母女俩请上山。
在一个村庄里,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但同时,又狠狠戳痛了大宝的伤口。让他觉得自己在兄弟爷们面前抬不起头。
听他妈说,有段时间,他情绪极其不稳定,还嚷着拿菜刀去砍了人家。她吓得要命,就催儿子赶紧出去打工,好让他把这事给忘了。
然而,事与愿违。
大宝自此,仿佛变了个人,也无心出去打工,干个十天半个月就跑回来。为此,我还说他,别拿路费不当钱,他却颇为无奈地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不静。
后来这女的又产下一子。这时,大宝才彻底泄气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安心做起了农民。体重一度达到一百八十斤。
现在,我们仍经常发微信联系对方,聊聊村里发生的事。不论刮风,还是下雨。
唯独不提此事。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