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的人

时间:2022-02-14 08:32:00 

竹剑飞

天还没大亮,王晓弦就起来了。今天,她要赶往外省,也就是两百多公里。虽可以走高速公路,但要找的人却在乡下,很偏僻。估计不大好找,还不一定能够找得到。以前曾经找过,打听了好多地方,问了很多人,但是,都是慢了半拍,无功而返。现在又要去找,似乎很急。

王晓弦要去先接她姑姑,是姑姑要去见这个人。她只是陪同,不清楚真实情况,也不清楚为什么姑姑非要她陪同。姑姑说,今生今世一定要见着他,见一面也好。那样子好像有什么重大事情,必须说清楚。岁数大了都说不准,冷不丁地冒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你想不明白,像个小孩子似的说要就要,立竿见影,更说不准姑姑年轻时候有什么隐情。王晓弦也没办法,从小她是姑姑带大的、抚养的,和姑姑关系挺好。自从姑父去世以后,两人关系就像母女一样相依为命。本来两人就像母女。

王晓弦到卫生间洗漱,她每天在卫生间时间都很长。一个女人世界,好像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女人嘛,都可以理解,事情是多一点。更何况,王晓弦很闲,用不着着急,每天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不像同年龄的女人要为子女的学习成绩而操劳,带着孩子参加各种培训班,请家教,甚至焦头烂额,想到子女将来的工作、生活、前途等等,一片茫然。王晓弦都没有这种烦恼事,自己现在開心就好,就行,现在开心就是将来开心。这时,一条雪白的狗跟了进来,在王晓弦的脚跟边、脚趾上嗅来嗅去,做着各种各样亲热动作,不厌其烦。王晓弦脚趾上涂满了红色指甲油,十分鲜艳。那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样子却恋恋不舍,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王晓弦却仍然做她的事,忙自己的活,洗脸、化妆等,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好像里面的人不是自己似的。台面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大小不一,有十几种品种,都是世界知名品牌,每次王晓弦都要使用好几种。她得抓紧时间,没有理睬这条狗。按平时,一定会打闹一番。王晓弦和这条狗玩耍一阵,是每天最开心的事,也是必修课。今天时间很紧,王晓弦得抓紧时间,姑姑在家里还等着她,盼着她早点去接,好赶路。王晓弦被狗嗅得痒痒的也只是脚动了一下,稍微推了一下这条狗,就像母亲推开哭闹着想要抱的孩子,去,去。一会儿,狗又走近了,亲近了她,似乎很黏糊。

四十多岁的女人要出门不化妆还不行,一条条皱纹比高速公路还要清晰可见,就差没有路牌指示了。即使到菜市场去买菜,王晓弦也要化妆一番,把自己彻底地整理好了才敢走出这个家门。她说,不化妆不行,就像没穿衣服似的,丑死人了。当然,还要化妆得好,就像穿了一件得体的衣服,让人舒服,可以走上舞台。每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王晓弦总是焕然一新,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狗也仍然做它的事,也很认真,依偎在主人的身边,不管主人干什么,是否理睬自己,像个小孩子。好像各干各的,各有心事,各有所需。等梳妆完毕了,王晓弦又照了照镜子,感觉还行,还能见人,这才蹲下身子来抱起这条雪白的狗,亲了一下,说,宝贝,真乖,听话,今天你一定要听话,不要伤心呵。这是条宠物狗,毛发雪白,像冰雪一样,没有一根杂色,极像北极狐狸,只是个头稍微小了一点。这条雪白的狗也挺爱美的,像主人一样喜欢照镜子,不会弄脏自己的一根毛发,保持身体的清洁,雪白。脚上穿了四只布鞋,红色的,特显眼,跟王晓弦的脚趾上涂了的指甲油同一颜色,同样鲜艳,靓丽。这是王晓弦特地为它精心设计打扮的,很好看。王晓弦牵着这条狗走出去遛弯,走在小区里或者大街上,特别能吸引眼球,回头率极高。不管喜欢狗的还是不喜欢狗的都要朝它看,而且还不止一二眼。指指点点,仿佛一下子都喜欢狗了,都爱狗了,都想养一只这种狗。王晓弦知道,大家都冲着这条狗来看的,来回头的,来和她说话的,探讨某些经验。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了,不再年轻,再化妆也没用,年龄明显地刻在上面,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了。

王晓弦很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王晓弦几乎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爱,也没有任何记忆,到现在还模糊。而且,她父母各自都组成了家庭,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似乎王晓弦就是一个多余的人,错误的人,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王晓弦只好跟着爷爷奶奶过。好在爷爷奶奶特别宠爱她,让她有了家庭的温暖。当然,始终是缺了一点什么。久而久之,王晓弦独立意识倒很强,性格也很倔强,常常要争一口气,不怕谁。现在,王晓弦自己也离婚了,一个人过日子。说离就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怕什么呢?小时候没有父母的爱都不怕,现在还会怕吗?只要自己爱自己,自己对得起自己就行。王晓弦常常这样想,也这样做,没人能够阻止她。好在她没有孩子,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落得个清闲,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跟小姑娘似的整天嘻嘻哈哈和一帮人玩得没日没夜,说通宵达旦就通宵达旦,甚至连续好几天。只是,姑姑一直担心她,催促她再找一个,一定要找一个,都快五十岁人了,要说条件应该还可以,不会没人要。王晓弦不回答姑姑的话,常常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说一些别的事。知道姑姑喜欢说她五十岁了,甚至六十岁了,好像时间越来越紧了,嫁不出去了。姑姑还要说,将来也好有个伴,相互好有个照应。那意思是说,总不能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吧。王晓弦笑了,说,就和狗狗生活在一起,倒高兴一辈子,快乐一辈子,没有半点烦恼。说这话时,王晓弦正抱着那条雪白的狗,很亲热,很快活。狗也做出了一个亲热的动作,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相互呼应着。姑姑却气死了,什么德性,看都不想看这两个东西。

王晓弦说,它对我十分忠诚,不会背叛我的,我也不会半夜里跟踪它,看它跑到哪里去鬼混,捉奸在床。王晓弦哈哈笑了,笑声里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却带着一丝无奈。

姑姑却怪罪王晓弦把事情给弄僵了,不给人家一点面子,没有回转余地了,看你以后怎么办?似乎要走着瞧,二十年、三十年以后怎么办?姑姑说急了,话多了,王晓弦反而轻松,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啊?要不带几个给你看看,你挑一个。王晓弦哈哈又笑,似真似假,似乎没心没肺。姑姑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骂她是个死丫头,这么大岁数了还要疯疯癫癫。

王晓弦锁好防盗门,走下楼梯。她今天打扮得够靓丽,主要是她身材好,属于苗条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王晓弦上了一辆红色小轿车。这是她私家车,是自己挣钱买来的。发动汽车,打了一个方向盘,踩上油门。车子小心翼翼地经过两边都停满车子的通道。小区比高速公路还要拥挤。一会儿,车子就驶离了小区的门口,走上城市主干道,向姑姑家的方向急速驶去。速度很快。毕竟是早上,车辆少,人流少,好驾驶。似乎红灯也少了许多,都变成绿灯了,一路畅通,好像今天专门为王晓弦设置的专用车道。说好的在姑姑家吃早餐,然后两人一起上高速公路,奔向外省。

王晓弦的姑姑七十多岁了,身体倒还硬朗,丈夫去世以后也是一个人过,也仅仅王晓弦一个人隔三差五地来看望她,陪她说说话,还嘘寒问暖,季节变换时帮她添置一些必须品。其他没人来看望她,似乎都把她给忘了。除非有要紧的事,像讨债似的追了过来,板着一张脸,说话凶神恶煞似的。姑姑常常抱怨自己走错了路,这辈子算完了,十分后悔。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王晓弦清楚、明白。王晓弦笑她,都是自己的选择,怪不得谁。嗨,嗨,婚姻就是这样,没有后悔药。当年,爷爷奶奶劝都劝不动,拖都拖不住,家里还闹得鸡犬不宁。爷爷就差没有登报申明脱离父女关系了。

死丫头,说你姑姑心里就开心了,没大没小的。王素美说。似乎,王晓弦揭开了王素美的伤痛,或者说旧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似乎伤痛到了要发作的时候,到了要总爆发的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王素美狠狠地盯了王晓弦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从老花眼镜里射出一道道光芒,恨不得也把她给吃了,不是好人,都是一路货色,白养你们了。王素美告诫王晓弦不要像她那样,到老了就后悔了,青春却已逝,不再重来。她知道她的性格,她的脾气。

两人性格都很倔强,很相似,不怕谁。每次,王素美话说得严重了,王晓弦就要反击,你一句我一句,不厌其烦,常常是王晓弦高兴地来看望她,还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和日用的必须品,最后却不欢而散,说再也不要见面了。两人都生气了,似乎都是对方不好,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事。王晓弦走了,重重地关上了防盗门,脚步声慢慢地消失在楼梯里。王素美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惆怅,似乎空气中还有王晓弦的残留。除了王晓弦的气味,再也没有别的元素了。

王素美嫁的男人是一个二婚,有点闪电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她厂子里的姚师傅。姚师傅老婆死了家里留下一对儿女,每天下班,王素美就坐在姚师傅自行车的后座上跟着他回家,帮他整理家务,照看孩子。那两个孩子寄养在隔壁邻居家,小的仅仅刚会走路。姚师傅下班后就接回了家,开始忙东忙西,准备饭菜、洗衣服等,好像缺胳膊少腿的常常丢三落四,忙了好半天却忘了还没有整理床铺和卧室,让王素美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确切地说家中没有了灵魂,做什么事情都是颠三倒四的。王素美来了,似乎是大救星来了。真是奇了怪了,两个孩子看見王素美都特别亲热,跑过去,奔过去,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哭着喊着直接叫王素美妈妈,很亲热。似乎王素美就是她妈妈,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或者说仅仅出差了几个星期。出差几个星期就已经受不了了,小嘴翘得很高,好像在抗议,不想这样过日子了,生活实在太苦。小女孩抱着王素美的腿就是不肯放手。那两只小手还抓得挺紧,似乎用尽了力气,像直接抓到了王素美的心里,撩得她七上八下,心思挺乱。王素美也跟着流泪了,心肠软了,虽听不清楚小女孩牙牙说的话,但明白其意思,读懂含义。点滴的泪水都化作了无限的爱,化作了一个个动力,变成一个个实际行动。因为,王素美看到了现状,短短几天时间就变样了。王素美紧紧地抱着小女孩,亲了又亲,说我就是你妈妈,再也不离开了。这场景几乎每天都要重演,并且每天都有新的内容,新的变化,一步步沟起王素美的心思。王素美动摇了。本来姚师傅对王素美一直很好,在一个车间里工作,姚师傅是车间主任,两人有许多共同语言。工作上、生活上,姚师傅都特别照顾王素美,无私地传授给她许多技术,使她很快就成为了厂子里的业务骨干,上了光荣榜。有时,两人还要加班,很晚才回家。上下班同一方向,常常是同去同回,相互送一程,似乎是恋恋不舍。现在则更进一步了,好像没有任何阻力,还等什么呢?

时间长了,王素美家里人当然会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远的距离即使有千山万水阻隔也能吹得到。王素美的父亲肯定不同意,板着脸,香烟一支接着一支,死死地盯着王素美,好像不认识,这小姑娘想什么心思呢?一张铁青的脸,说,你去填房?当继母?那两个孩子好侍候吗?何况,两人岁数还差了一大截,你老了可怎么办?你苦了。王素美父亲说话的语气很重,像打铁似的一记又一记敲下来,好像已经看到了王素美的将来,一片惨状,像秋后的落叶洒在她的四周,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烟灰缸里已经落满了烟蒂,塞得满满的,还冒着一股青烟,飘向四周。愤怒的青烟,就是王素美父亲喷出来的,也是他的意见。

可是,王素美就是不听。她不怕烟熏,非嫁不可,似乎也铁了心了,似乎和那两个孩子有了感情,比和姚师傅还要有感情,一刻都不能分离。王素美说,我看着这两个孩子实在太可怜了,没人疼爱心里着急,而且自己有带孩子这方面经验,他们都很听话。王素美还想全力说服父亲,得到家人支持,面对四堂会审,小心应付。可是不行,王素美父亲大怒,说,那不叫爱情,你傻啊!父亲将桌子敲得啪啪直响,一个老工人的气势,大有泰山压顶之势。桌子几乎要断裂了,就像现在的父女关系,属于临界状态,一不小心就要崩塌了。

家里人曾经托人为王素美介绍过对象,两人靠书信来往,交流。男方在外地一个煤矿工作,可以调到王素美的身边,叫赵德贤。王素美和赵德贤两人见过面,在公园里约过会,双方感觉都挺满意。赵德贤老实,诚恳,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手没地方放了。王素美贤慧,勤劳,话却多了一点,倒是采取了主动。赵德贤说,煤矿虽然辛苦,但工资还是挺高的,你放心。王素美说,只要你愿意,我不在乎。两人微笑着,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各自靠在一棵树上,相距仅仅两步之遥。两人面对面说着话,好像自己也是树,感情正在成长,枝繁叶茂。两人都到对方家里吃过饭。双方的家长也都满意,认为是天生的一对,男才女貌。王素美父亲就赞扬过赵德贤了不起,说,煤矿工人为国家作出贡献,为咱们带来光明。赵德贤乐了,忙向未来的老丈人敬酒,似乎有许多共同语言。赵德贤和王素美都是职工,有稳定的收入,将来生活肯定不会差。他们都在等待赵德贤赶快调过来,走上恋爱的正常轨道,然后就结婚,过上美好日子。可是,王素美就是不听,说急了,甚至想到要去自杀,以死相拼,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做主,你们就甭管了。

王晓弦上楼,敲门。敲了好半天的门都没人来打开。王晓弦心里一惊,看了一下手表,心想不会吧,说好的要一起出远门,姑姑一个人跑哪儿去了?不会临时变卦了吧?过了好一会儿,王素美才从里面打开这扇防盗门,好像很犹豫。王素美还朝门外张望了一下,似乎怕什么。王晓弦也顺着她的眼光看了一下楼梯,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楼梯里很干净,几乎没有一张废纸和一个烟蒂,连墙壁上都没有一张小广告纸,或者盖的广告印。平日里,王素美有事没事几乎每天都要打扫楼梯,既活动了筋骨又当作了一项公益事业来做。当然,更主要的打发了很多无聊的时光。

人还没有走进里间,王素美就问,狗都安顿好了?很乖吧?似乎这事很重要,关系到今天的出行,比今天要找的人更重要。

王晓弦说,都安顿好了,反正就一天,我给它准备了一天的食物和水。

王素美说,好,好,这样就放心了,你不用再分心急着想要回家了。

王晓弦问,要很晚才回来吗?

王素美说,以防万一,我说以防万一。

两人走进里间,早餐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王晓弦。王晓弦说,我敲了好半天的门你才打开,你干什么呢?忙些啥?

王素美说,我怕有人闯进来,应付不了。王素美拍拍自己的胸部,似乎受到过惊吓,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王晓弦问,谁啊?王晓弦表情很诧异,看着王素美。

王素美说,有人惦记着这套房子,要赶我走。王素美说话的语气重了一点,并且指了指房间的四周,好像四周都在发出一个声音要赶她走,快走!快点走!

王晓弦明白了,姑父的女儿,就是那个哭着喊着抢先叫姑姑妈妈的小女孩,现在变了,不再从前那个小不点,已经不再叫姑姑妈妈了,而是直呼其名,甚至没有姓没有名地乱叫,十分凶狠。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德性。

王素美还是嫁给了姚师傅,没有婚纱没有酒席也没有祝贺声,仅仅几位同事相伴,热闹了半天。几乎是私奔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得不到家里任何支持。结婚照却是四个人的合影,一张全家照,似乎个个都笑得十分灿烂、美好,好像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后照的像。王素美为了全心全意抚养姚师傅的两个孩子,决定不要自己的孩子,全身心地当好这个继母,无私奉献。王晓弦比他们两个孩子都大,平日里也去玩,或者说想念姑姑就去看望她,倒成了爷爷奶奶和姑姑联系的纽带,唯一通道。但是,爷爷奶奶却始终没有和姑父见面,似乎恨死他了,都是他害的,害得他们没有女儿。姑姑姑父对王晓弦挺好,有时候就留在那里吃飯。姑父会对她说,多吃一点,小孩子正在长身体,顺手夹起一块肉放进她的碗里,还夹了许多其他菜。只是那个小女孩十分敌视,不大友好,眼睛直射她,像要喷出火来,让她好不自在,好像王晓弦在偷吃,偷吃属于这个小女孩的东西,或者说分担了姑父姑姑对她的爱,让小女孩只得到一点点。王晓弦知道姑姑对这小女孩特别宠爱,格外看重。小女孩还要和王晓弦抢着吃,一点都不客气,当然肯定不会吃亏,有人护着她。王晓弦没有办法。姑姑说得很对,大的要让给小的,做出个好榜样。王晓弦最听姑姑的话了。现在,这个姑父的女儿已经变得胖胖的,想减肥都不行,很困难。王素美为什么要怕她,这让王晓弦弄不懂。王素美将这两个孩子抚养大,供他们上学,还为他们结婚操劳。她付出了很多,头上的白发就是最好的见证,自己却放弃了生育,放弃了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是却并没有得到什么。相反,和自己的家庭都闹翻了,和父母都没有来往了,等等。王素美应该得到报答,但是没有,没人报答她。姑父去世以后,他的女儿却变了,好像一下子变的,说话的口气就不一样,常常指责王素美早在厂子里就已经勾搭上她的父亲,活活气死了她的妈妈,是王素美害死她妈妈的。

王晓弦驾驶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顺风,没有堵车现象。今天天气很好,可以说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路上也挺顺利的,和节假日不同,平日里高速公路并没有那么多车辆。王素美望着窗外说,今天应该来得及。她在担忧,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常常不一致。王晓弦明白姑姑的心思,她很急,巴不得一下子就能找到,说上几句话,说清楚更好,了却了这桩心事。王晓弦说,就看是否顺利了,不要像以前那样,摸不着头脑。王素美说,今天应该找得到,已经打听过了,地址确切。过了一会儿,王素美又说,高速公路毕竟快,和以前不同。说真的,王晓弦有时间陪姑姑,也只有她能陪姑姑。她虽然经营了两家服装店,但她只负责进货,到时候收账,平日里有人盯着,打理,不用她操心。平日里,王晓弦想要去店里,也只是抱着那条雪白的狗去逛逛,散散心,并没有做什么事。

好像王素美突然发现了什么,看见王晓弦握方向盘的手,问,你手背上是什么?样子很惊恐。王素美看见王晓弦手背上有多条拉痕,血红的。

王晓弦说,今天早上被狗拉了一下,没事。王晓弦说得很轻松,几乎是家常便饭,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王素美几乎不相信,说,怎么会?狗一直很乖的,听你话的。

王晓弦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素美说,这狗不是对你十分忠诚吗?

过了一会儿,王晓弦说,大概今天不理睬它的缘故,不带它走出来,它生气了。说到那条狗,王晓弦几乎说不出话来,也许正想着,思念着,今天那狗在家里不知怎么样?过得好吗?眼眶里有泪水。

王素美看着王晓弦的表情,心想她的前夫还不如她的那条狗。王素美“嗯”了一声,不出声了,也许她也明白了,没有那狗的陪伴王晓弦也很无聊,好像缺了一点什么,常常无精打采。后来,王素美好像记起什么,又说,那你打预防针了吗?

王晓弦说,没有,早上时间紧,我得快点赶过来接你。

王素美说,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回去以后马上就去打预防针,以防万一。

王晓弦笑了笑,说,没事,你就放心吧。

好像又想起什么,王素美借题发挥,说,最亲密的最要好的有时候也会吵闹,就像舌头和牙齿经常要打架,打完了以后又和好了,还像原来那样。刚开始,王晓弦不理解姑姑说什么,好像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自顾自专心开车,眼睛直盯着前方,小心驾驶,后来想起了是这个意思,姑姑整天就是这意思,在她面前唠叨个没完。王晓弦前夫曾经跑过来求过她,请她原谅,说和那个女的已经分手了,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给他一次机会。他还请求姑姑帮忙,重新撮合。王晓弦没有接姑姑的话,心里想,想也甭想,没那么容易,当我是傻瓜。看王晓弦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王素美只好自己说下去,说,关键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人。

车子出了高速公路,她们马上就转入省道。行驶了半个小时后,王晓弦就将车子停在路边,她下车打听路况,问路去了。王晓弦问了好几个人,比划着手势,好像到最后才相互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人给王晓弦指了一条道,手指的方向似乎还很远。

王晓弦上车时,王素美就问她怎么样,心想不要像上几次那样,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又要白跑了,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自己也老了走不动了。王素美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愿是好运,让我见上一面,只一面。王晓弦说,是这条路,一直向前,到了第二个路口右转。

车子右转后开始慢慢进入一条乡村公路,也是水泥马路,盘山而上,只是道路并不宽,刚好两辆小车子可以交会。王晓弦小心驾驶着车子。王素美说,记起来了,上次没有走这条路,没有来过这里。王晓弦回答她,上次方向错误。路况比较差,车子颠簸着,把肚子里的食物都颠簸出来了,掏空了。在路上,从上高速公路开始,姑姑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起往事,说起要找的那个人,几乎哽咽了。

赵德贤听说王素美要嫁人,而且是嫁给了一个二婚的,一下子就蒙了,说什么都不相信,别人劝也不行,没用,就认为这是假的,是别有用心,是有人要造他们的谣言。赵德贤心想自己没做错什么事,她何必这样啊。前几日还收到过王素美的来信,谈得很好,有对未来的展望,也有对他的思念,那感觉才是真爱,盼望着他早点调过去,两人可以永远地在一起。

赵德贤坐不住了,在矿区一天都待不下去,没心思吃饭、睡觉,工作也没劲,常常丢三落四,人也变得恍惚,好像变了一个人。同事们看见了都有些担忧,担心他会发疯,经不起这打击。

想了想,赵德贤还是决定请假和王素美见个面,当面说清楚,问个为什么。现在通信都已经中断了。赵德贤去了好几封信都没有任何回音。王素美再也没有来信了。

但是,王素美拒绝了。王素美不想见赵德贤,永远都不想见,只传了话,她说自己并不爱赵德贤,以前都是敷衍他,请他谅解,还说赵德贤爱她也是假的,赵德贤这人有心计,靠不住,他想借恋爱结婚这机会调过去,调到城里来工作。听了这话,赵德贤一下子又蒙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心里却十分清楚,王素美不会回心转意了,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了。

汽车颠簸着,在一个小村庄里停了下来。王素美问,是这里吗?王素美看了看窗外,农村房子都挺漂亮,像花园别墅,要放在城市里那都是好几百万元。王素美想,如果生活在這里肯定不会错,山青水秀,空气又清澈,要找的人应该生活得也美满幸福吧。王素美也就放心了,好像心有了一个停靠的港湾,不再迷茫,终于落地了。

王晓弦说,是这个村庄,我下去再问一下。王晓弦走下去又问路了,走到一幢房子跟前问屋里的人。王素美远远看见里面走出一个老头,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孩子。王素美就想这人是不是就是赵德贤?这么巧?眼睛有点模糊了。好幸福啊,也许儿孙满堂了。一会儿工夫,王晓弦问清楚了,就上车了。王素美急着想问,王晓弦却先开口了,她说,还要往里开,一直到底。车子又起动了。王素美很失落,回头还在朝窗外看那个人,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那个人也在看她们。王素美问,方向应该正确吧?

王素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给赵德贤的领导写了信,揭露了赵德贤以谈恋爱结婚为名,实际上想调到城里来工作,说他怕苦怕累。这下赵德贤可惨了,好像什么都露馅了,说也说不清楚,好像自己一点小心思也暴露在太阳底下,还能说什么呢?在单位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了,似乎永远都不得翻身了。

本来,王素美想出这一招也是釜底抽薪,想彻底断了赵德贤的心思,还有她父亲的希望,让他们都死了心,不再烦她。后来,赵德贤真的离开了煤矿,不是到城里去,而是去了一个遥远的乡下,响应号召下乡去了。从此以后,杳无音信,好像失踪了。

车子在几乎没有路的地方停下了。王素美很惊讶,说,是这里吗?她看了看窗外,房子并不多,三三两两,也不像原先看到的那种别墅楼房,这里的房子差得多了,甚至还有破旧的小平房,也许地域差别,这里的人收入少,钱也少。一霎那,王素美心跳加速了,有点怕走下去,怕见到那个人。王素美想,真的见到了赵德贤又怎么办?说什么好呢?好像都没有想过。这几年情况变了,跟以前大不同,赵德贤的消息还是有的,时断时续地传了过来,好像有意要传给她,说他换了个地方,曾和一个乡下女人结婚,但是不到两年时间就离婚了,现在一个人过,似乎生活得一点都不好。这消息让王素美的心揪紧了,再也没有心思吃饭睡觉了。

王晓弦下车。她先走出去,想打听清楚情况。王晓弦问了一个站在屋前也在看她们的中年人。似乎那中年人正在想什么心思。王晓弦说,从煤矿来的赵德贤是住在这里吗?王晓弦边说,边比划着手势,好让人明白。那个中年人并没有马上就回答王晓弦,而是上下打量起她,好像在琢磨着她是谁?来干什么?是否可以回答?王晓弦愣了一下,心想,是不是问错人了?此人脑子有问题,还是聋子?王晓弦也打量起这个中年人。这时,王素美也下车了,走了过来,她看着那个中年人,那个中年人也盯着她看,目光很凶狠。两人相互打量着,似乎认识。但是,王素美想自己肯定没有见过他。

突然,那个中年人发话了,冲着王素美就说,你是王素美,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你的照片,我一直记着你的名字,我大伯让你给害惨了。中年人随手拿起旁边的锄头冲了过来。

王晓弦忙去阻拦,说,你要干吗?但阻挡不住那中年人。

中年人不理睬王晓弦,自顾自说,你倒送上门来了,我要打死你,今天你出不去了。追上王素美时,那中年人又说,我大伯现在疯人院里,你知道吗?

用不着中年人冲上来,王素美早已经吓死了,半瘫在一棵树旁,傻傻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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