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落下来,像一只厚重的胶皮袋盖在城市的头顶。
收摊儿后,马午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拐到正义街。他馋羊杂了。羊杂是皮城最有名的小吃,马午虽然不是皮城人,但和大多数皮城人一样好这口。当然,并不是每天吃,羊肉价格噌噌上蹿,羊杂也不甘落后,天天吃哪吃得起。马午每周吃一次,某些特殊的日子,会趁机犒劳自己一下。
那个晚上没什么特殊,马午只是馋了。如果非要寻出些不寻常,无非是比平日多收入了100元。还有就是回老家的赵玉琴回来了。不用掐指都算得出来,她走了11天,算得上是久别重逢。
马午常去的是老杨羊杂店,稍远了一些,其实也就隔两道街,骑三轮用不了10分钟。老杨羊杂店生意好,平时都得排队。马午不用排,他收摊儿晚,到羊杂店差不多就10点了,往往是最后一拨客人。比如那个晚上,除了角落的一对男女,再无他人。马午随便坐下,点了一碗羊杂两个烧饼。
像往常一样,马午埋下头,咬一口烧饼,就一口羊杂。不是什么大餐,但马午很享受。吃得也慢,不想囫囵吞枣地糟蹋了。吃到碗底,马午的目光被咬住,跳了几跳,然后,一动不动地盯住那块粉红的肺片。没错,肺片上趴着一只苍蝇。虽然已然变形,但马午还是识到它的真面目。马午在乡下生活多年,对这种东西实在太熟悉。偶尔掉到碗里,挑出去就是,并不当回事。可现在不同,他花钱买的羊杂,却吃出苍蝇,还是生意兴隆的老杨羊杂店。马午思量数秒,招手叫来服务员。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肯德基麦当劳那样的店都能吃出苍蝇,羊杂里有只苍蝇还不是正常?马午不想闹大,也不是能闹大的人,他吃过的亏够装几麻袋了。服务员低声说,你稍等,端起碗进了里间。片刻,一个中年男人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男人给马午道歉,说,晚上的单全免。你看行吗?男人脸上挂着适度的微笑。不但免了,还送了一碗,马午还能怎样?他不是寻衅滋事的主。
马午吃第二碗的时候,进来两个客人。马午瞥了瞥,也只是瞥了瞥,是两个男人。坐在马午左边靠后的位置。长相年龄,马午都没在意。白捡一碗羊杂,马午的心思都在这上面。
第二碗,马午吃得快了些。碗见底,他重重地打出一个嗝。嗝的声音过于响亮,他有些慌,忙扯了块餐巾纸,借拭嘴掩饰。马午离开时,服务员快步过来,让马午慢走,谢谢光临。声调非常悦耳,马午冲她笑笑,竟有些不好意思。
马午发动着三轮车,回头瞅瞅,刚才服务员还站在门口,此时门已经关上。马午想,女孩早盼着他离开了。
马午住在二环外,那里房租便宜。从羊杂店到家差不多50分钟。马午比往日开得快。第二碗让马午耽搁了20分钟,得补回来。当然晚一点也没什么,赵玉琴顶多责备他不着调。马午急于回去就是因为想赵玉琴。羊肉大补,两碗下肚,马午火烧火燎的。
从正义街拐到平安路上,走了也就几百米,后面传来鸣笛声,马午连同三轮被硕亮的光环罩住。马午放慢速度,往边上靠了靠,一辆面包车擦着三轮车驶过,吓马午一大跳。马午想司机准是个新手,不由得暗暗骂娘。对方似乎听到马午叫骂,面包车往右一拐,挡住了三轮车。接着三个人跳出来。马午心里咯噔一下,正欲堆上笑解释,大麻袋扣下来,眼前顿时一片漆黑。马午叫了一声,脸上重重挨了一拳。马午还欲挣扎,后背挨了一脚,整个人倒下去。对方极其利索,不等马午再反抗,就把马午塞进车。马午脸颊小腹同时挨了几拳,一个声音威胁,如果再叫,现在就把他的脑袋敲烂。
马午不再挣扎,也不再叫喊。他在车上,叫喊也没用,只会招来踢打。最初的恐惧过后,马午稍稍冷静了一些,虽然心仍怦怦乱跳。显然不是因为他骂了他们,他们就是冲他来的。他被绑了。电影里常有这样的场景,马午爱看电影,见得多了。可……那些被绑的人,要么是大老板要么是得罪了人,马午不过是卖炒货的,绑他能有什么油水?得罪人就更不可能,在市场里,马午脸都没和人红过。马午问他们是谁,又招来一脚,同时喝令马午闭嘴。马午就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