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甲洛洛很希望能抓到凶手,但也很不情愿去怀疑登子,因为登子平时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而且只要有需要,他总是默默地帮他打磨斧头,修理门窗,打制锁门和拴狗的链子,不仅不收一分钱,还时常给他陪着笑脸,人前人后也从不叫他甲洛洛。
这样一个好人不会是小偷的,可再怎么,这案子必须得查下去,不然前功尽弃了,而且这不仅是自己的名声问题,现在更是兴趣使然。
甲洛洛不得不跟踪登子了。
登子总是第一个到达卸货的卡车边。他总是挑最重的东西背,总是比米九和措姆跑得勤。有些时候,汗水嗒嗒地直往下滴,只有要流到眼里时他才用胳膊肘擦一下,等一卡车的货下完,登子的腰半天都打不直。当他拿到七、八角的卸货费时,那眼里的神情,恨不得匍匐在这钱脚下。
毕竟和登子是朋友,甲洛洛不想在夜晚跟踪他,还是大白天以串门的形式去更好一些。
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登子卸完货准备回家时,甲洛洛手里拿了一斤盐巴,跟着登子: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我还没到过你家呢!登子的脸刹那红到了耳根,他一下定住了往前的脚步:张大爷,您别去了,那不是人住的地方。甲洛洛爽朗地笑:这些年月,大家的日子都一样,你见外了吧?登子还是定在原地:大爷,如果有个下脚的地方,我早就邀请你去了。甲洛洛拍拍登子肩上的灰尘:看来你是把我当外人了。登子思量了许久:要不,大爷你明天来,我今天回去把家里收拾收拾。甲洛洛径直往前走:你把我当领导是吧,我可是个守仓库的。登子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地跟在甲洛洛身后。
转过大道的拐角,登子家黑黑的房子紧挨着河边,房子四周用草皮垒着低矮的围墙,围墙上砌着几层牛粪。当登子出现在院坝门口时,一群孩子掀起一阵灰尘,跑向登子:阿爸来了——阿爸来了——登子张开双臂,只有俩个孩子在他怀里,还有两个不停地拉扯着在他怀里的孩子:阿爸,我饿!阿爸,我饿!登子大声叫唤:孩子们,今天张爷爷到我们家来了,你们一定要听话,一、不许打架。二、不许吵闹。三、不许爬到房顶上去。孩子们还是叫唤着拉扯登子:阿爸,给我们糌粑,我们饿了。登子恶狠狠地大吼:我刚才说的听到没有,不许吵闹!孩子们惊恐地看着登子,闭上嘴巴。甲洛洛看到院坝的一角还坐着一个小孩。
登子离开孩子们,摇头叹息:张大爷,让你见笑话了,我家里真的没什么地方可见人。甲洛洛的心口紧紧的,不知道自己这样硬闯进登子的家里是否妥当,但事已至此,他只有硬着头皮笑:我们家也和你家一样,你就别难为情了。
登子家高高的门槛被牛啃得七拱八翘,那扇门也摇摇欲坠,为了不散架,那几张门板用铁条钉在了一起,走进一条狭小的过道,黑得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甲洛洛不由伸长了双手。
登子走在前面:大爷,你可小心了走,这里到处都是打屁虫。甲洛洛还没反应怎么回事,只听得脚下咔嚓一声,登子笑笑:大爷,你踩到打屁虫了。甲洛洛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这眼睛,上了年纪就不行了。登子苦笑:这怎么能怪眼睛,是这屋子太黑,打屁虫都以为天黑了才出来的。
走进屋子,有个土灶在靠墙处,上面放着一口黑黑的锅,锅里的茶正滚开。有个女的蜷缩在灶边,看到他们进来,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登子,登子抱来一节木桩,放到灶边,用胳膊肘揩了又揩:大爷,你请坐。他笑着指指女人:大爷,这是我老婆央青,你看,这又生了个崽子。本来一只脚就瘸了,现在连走动都困难了。这女人黑红黑红的脸,眼里闪亮着灶里的火光。她对甲洛洛笑笑,那牙齿又小又白,漂亮极了。怀里的孩子正吸吮着她的乳头,那乳房空空的,孩子时不时放开乳头情情呜呜地埋怨。
登子说开了:央青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来到了塔公,可没过几年母亲死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是靠大家的施舍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