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郭参谋摇了摇头说，“当兵的就是以服从为天职。也就是说，是军人就要服从命令听指挥。”
“这个我懂。”刘石头拍了拍胸脯表态说，“首长你放心，我会服从命令听指挥的。”
“那么，好吧。”郭参谋庄重地说，“刘石头同志，既然你说会服从命令听指挥，那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特殊的战斗任务：你就在石牛山上留守下来！过些天，还有朝南挺进的大部队要从这儿路过，这一带地理形势太复杂了，为了让我们的大部队少走些弯路，你就在这里等着给大部队带路吧！当然啦，这个任务很艰苦，也很光荣啊，但我相信你会完成的！”
刘石头低下脑袋想了半晌，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他点头时的神态是认真的，庄严的。而且他还再次拍了拍胸脯，发誓道：“请首长放心好了，我一定在这儿等着大部队的到来。”
军人毕竟不像乡亲们那样婆婆妈妈的，话一说清楚，该走的就走了，该留的就留了下来。
临分手前，首长郭参谋给刘石头留下了一套带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还有一支三八大盖步枪，当然这是刘石头自己争取来的。他说：“我已经是个兵了嘛。应该有军装和枪啊。”
其实，这石牛山上给他留下的东西还多着呢，土匪抢劫来的那么多粮食，那么多面粉，那么多好物件，现在都还放在一个个山洞里。郭参谋除了让战士们补充了些给养外，剩余的就留了下来。他要刘石头看守好这些战利品，等大部队过来时一起带走。他当然也可以吃。
首长郭参谋率领着战士们，沿着积雪覆盖的崎岖山路下山去了。已经是他们的同志的刘石头站在青天峰上，跟自己人招着手，招着手
大雪茫茫，北风呼啸。夜晚的石牛山上，只有默然无言的积雪和发出怪兽般吼叫着的山风。不，现在这里还有个牛家沟的小石匠刘石头。不，眼下刘石头已经成了一个穿军装的兵了。这让他感到非常骄傲，当然也有些遗憾：虽说是当上了兵，却不能跟着大队伍去前线打仗，而只得呆在这昨晚还是个土匪窝的山洞洞里。可是，他安慰自己说，我这是在执行一种光荣的任务呢。我的任务就是在这里等着大部队的到来，然后给大部队带路，跟大部队走。
现在，刘石头罩着一身单军装，里面还是他的老棉袄和老棉裤，望着那盏火苗旺盛的猪油灯，谛听着外面呼呼作响的山风。
山风犹如一只怨毒的恶魔，一刻也不停地吼叫着，像鬼哭，似狼嚎，听上去十分吓人，就是被村人称为“鬼大胆”的刘石头这会儿也有些害怕，脊梁骨上一紧一紧的。虽说这石牛山他前几年曾登上过无数次，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石牛山，甚至可以说这山上的每块岩石都认得他，可在这山上独自过夜他还是第一次。哦不，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和师傅牛老大，也就是巧灵她爹，曾经在青天峰下的那个山洞里呆过一夜，那是因为他们正在山上选石料时，忽然天降大雨，山陡路滑，他们下不去了。但那毕竟是两个人啊。两个人总是可以做伴儿拉拉呱的。这时候，刘石头想到了自己的亲人。
想到亲人，他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从他记事的时候起，父母双亲就因一场大瘟疫先后撒手而去，与父母一起离开人间的，还有姐姐和弟弟，从此小石头就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石头儿这孩子命硬，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村里人这么说。一个苦孩子，一个野孩子，吃过百家饭，穿过百家衣，硬是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但又很有主意的大小伙子。五年前他拜了牛老大为师学石匠手艺，他表面上是要学得一门可以安身立命的手艺，实质上他是想能够天天看见牛老大的女儿巧灵。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师傅，牛老大这人手艺倒是不赖，可满心眼里就知道赚钱，虽说拿到集市卖的东西大多是他刘石头雕凿出来的，但钱绝大部分都装到了牛老大的腰包里头，刘石头并不怎么在乎这个。因为他喜欢巧灵，他喜欢看见巧灵，他喜欢巧灵那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他喜欢巧灵那根耷拉到屁股上的大辫子，他喜欢跟巧灵说话，他喜欢听见巧灵脆生生的笑声，他喜欢巧灵有时候愁眉不展的那种样子，他喜欢巧灵时不时偷偷瞥他一眼的那种样子，他喜欢巧灵悄悄塞给他几个煮熟的鸡蛋那种慌里慌张的样子。每天晚上，他从牛老大那儿千活回到自家那个破屋里，躺在床上就翻来覆去想巧灵，他多想有巧灵陪着自己啊。想到这个，他就脸红心跳。说到亲人，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巧灵妹妹。可惜的是，我临上山前竟不能告诉她一声，村长说这是个军事秘密。现在，我在石牛山上执行着的是一个特殊任务，那就更不能下山去见巧灵了。但是，我想你啊巧灵，你是我的亲人啊。他把心里的话轻轻地说了出来，巧灵，等着我吧，我的亲人。
对着茫茫雪山，石头默默说道，巧灵妹妹啊，等我迎接来了大部队，跟他们一起到伏牛山那边去剿匪打仗，我一定会立下个大功，骑上枣红马回来看你的。到那时候，我就不是小石匠刘石头了，你爹也就不会嫌弃我了，我就会把你带走，或者我干脆解甲归田，和你一起好好地过那种甜甜蜜蜜的日子。
夜已经很深了，山上的夜更是深不见底。洞口外的山风一点也没有歇息的意思。一向喜欢沉默寡言的刘石头，此时此刻却很想跟人说说话，他知道这跟跳到另一座山上一样难，就只好自己跟自己说话了。
这时候，他想起了挂在自家破屋山墙上的那只箫，要是把它带上山来就好了，那就能吹支曲儿，吹支曲儿就能给自己解解闷。他吹不好箫，但他喜欢吹箫，他跟村里的说书艺人黄瞎子学吹箫好几年了，只不过没把这个当成桩正经事儿，但他已经会吹《苏武牧羊》和《平沙落雁》等不少曲子，磕磕绊绊凑合着能吹。
这个山上的夜晚，刘石头想念他的亲人巧灵，还想吹箫，想想这想想那，就是不想睡觉，即使想睡觉也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