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魂夜(2)

时间:2015-12-30 10:30:10 

无奈之下,解放军搂开了火,前排会徒望风而倒,后排会众仍痴迷不悟,鼓噪呐喊着冲锋。眨眼间,会徒们涌到近前,开枪已来不及了,解放军只好架起钢炮,打出了几发炮弹,一时间,硝烟弥漫,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却见胳膊腿满天乱飞。这时,被裹挟的会徒才明白,那刀枪不入的神功,皆是骗人的把戏,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怎挡得了快枪炮弹?后面的人发一声喊,乌合之众,国军残兵,尽作鸟兽散。

深夜,爷和众人探头探脑,从后屋走了出来,帮解放军清理战场。区政府院里院外,高高燃起了灯烛火把,只见那残肢断臂,飞溅了一地。一个小战士喊住了爷,两人抬起一具趴在地上的尸体,翻过身,借火光一看,却见这会徒被手榴弹炸开了胸腹,肝脏肠子,一半留在体内,一半流出体外,那一摊摊鲜血,直染红了地面。

爷是个安分老实的庄稼汉,平日里侍弄的多是土地谷种,何曾见过这等残酷的战争场面?一阵阴风吹来,爷只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直冲脑门儿,舌根当时便硬了,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爷浑身筛糠,壮着心胆,将惨死的会徒抬出院门,码到墙角下。

爷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心神犹自不安,才走回院里,迎面又有个战士招呼道:“老乡,搭把手呀!”爷怕得要命,却还是咬牙走了去。见地上躺着个国军残兵,脑壳被弹片削去大半,那黏糊糊的脑浆,溢出裂开的颅骨,和着鲜血,一片红一片白,淌得满地皆是。这还不算,那人的左眼珠炸得飞了出来,仅剩一丝血肉相连着,悬在空洞洞的眼眶下面。右眼珠死鱼般,胀得圆鼓鼓的,凸出眼眶,正深仇大恨地瞪着爷。爷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眼前一黑,人也软绵绵瘫了下去……

爷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晌午。班长安慰道:“老乡,昨晚让你受了惊吓,搁这儿歇几天吧!”三天后,爷仍是打不起精神来,但思家心切,哪还呆得下去?便随解放军拉粮的马车,到了县城,又深一脚浅一脚,腾云驾雾般从县城回了乌石堰。

3

爷被溃兵抓走后,奶整日泪眼倚门,张望着门前的大路,怔怔出神。爷奶皆生于乱世,他们的往事,风雨沧桑。

乌石堰是座拦水堤坝,在梅城西北二十里处。皖水势如蛟龙,自乌石堰呼啸而过。因而,这段河道也被称为了蛟河。当地有三姓大户家族,沿河世居。

曾祖父是位书生,继承先人遗训,在乌石堰读书耕田。蛟河中游,偌大的村庄,聚居着郭氏族人。民国五年,曾祖父娶了位郭家姑娘为妻,这姑娘便是曾祖母。第二年春上,曾祖母有了身孕,夫妻二人,欢喜不尽。

可世事无常,清明那天,曾祖父穿件长衫,撑把黄伞,回头朝曾祖母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淅沥的小雨中。每年清明,曾祖父定会过一趟乌石堰,去对岸的山上祭扫祖坟。谁知这次,曾祖父一去未归。数天后,乌石堰下游的河道里,却浮出了曾祖父的遗体。

曾祖父莫名其妙死在蛟河,这下可苦了曾祖母。好在族众仁义,婶娘妯娌们日夜不离,陪侍在曾祖母身边,曾祖母方熬过了那场凄风苦雨。年冬,爷来到世间的那声哀啼,惊得窗外雨雪纷纷。世道动荡,满目凄凉,孤儿寡母,怎的活命?

九个月后,曾祖母寻件长褂,裁得短了,将爷兜在怀里,改嫁到了蛟河下游的汪老屋。那汪家的曾祖父,也生在半耕半读的家族,他的父亲,德隆望重,乃是汪氏族长。

爷是曾祖父的遗腹子,随曾祖母在汪家长至二十来岁,又返回乌石堰,继承曾祖父的香火。曾祖父年纪轻轻,突然亡故了,哪有家产留下?爷回来时,老屋早坍塌了,蒙族里关照,权在祠堂边上的两间角屋里暂歇。

安身的地儿有了,娶媳妇却成了天大的难题。爷熬到快三十岁时,媒婆刘婶在收了担谷子后,终于答应为爷寻门亲事。爷身材高大,相亲那天,爷头戴礼帽,身穿长衫,外套马褂,那气宇轩昂的样子,让奶一见倾心,二话没说,当即应允了这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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