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想,那个人肯定没有做作的意思,看得出他的矜持就像他身上的某个物件那么妥帖自然,不像刻意为之。
吃完那些卤菜,那个人还会仔细擦完手和嘴,慢腾腾走到吧台结账,每次找零,他都不要,丢在桌上,然后离开,消失在小昭的视线里。
很多天,那个人都没有来,可能天气冷了,或者其他原因。小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地惦记起那个人,一个卤菜摊,天天人来人往,需要挂记的人不多,譬如那帮打临工的人,每晚劳作结束,都会聚在一起,坐在外面,喝五吆六,夏天里,兴致来了,也会光着膀子,成捆喝啤酒,喝高了,喊小昭加菜,或者陪着说话。小昭每次都是微笑着,有时候也会淡淡说,少喝点,啤酒也是酒。那些人听到小昭那样劝说,越发起劲,还会张牙舞爪,在小昭身上拍来拍去,小昭依然微笑,知道他们寻开心。
还有一些人群,譬如一帮写诗作画的,喜欢找情绪,隔三差五到小昭摊上,要几碟卤菜,基本轮流坐庄。你请我,我请你,说些稀奇古怪的话题,什么太监阉割文化成就不了道德完整,妓女教会男人如何找妈,物质异化了精神品质,等等。有个诗人,喝多了就会哭,趴在条桌上,哭得十分伤心,那群人也不劝阻,由着他哭,他哭结束了,就会坐直身板,开始说胡话。小昭听不懂,就认为那个诗人说胡话,其中一位解释说,那叫诗歌。小昭不懂诗歌,上学时候读过李白、杜甫、陆游的诗,起码意思能懂,说胡话的那些激情字语,小昭半句都听不明白。小昭不懂这群人,但懂得尊重,知道他们不容易,每次放在电子秤上多出的那点,都不拿出,剁巴剁巴,给了他们。那群人不知道,只知道小昭卤菜味道好,还便宜。所以选择吃卤菜喝啤酒的时候,总到小昭这里。
还有很多散客,都是拖家带眷的,他们讨口福,尝尝鲜,凡是这群人,都是不太常来,偶尔来后,也是极为挑剔,问及卫生,打探是否放上大烟葫芦之类的。大烟葫芦就是罂粟果子,据说卤菜卤制过程中,总会放上几个,不但卤菜香,常吃的人还会上瘾,隔段时间不吃,就会想起那口。小昭跟别人一样,也是放大烟葫芦的,人家放四颗,她最多放两个,有人问起,断然不会承认的,说没有放那家什,怎么能放那玩意呢?时间久了,大家都说小昭卤菜没有放大烟葫芦,是真正的好卤菜。小昭赢得好名声就偷笑,想,幸亏放得少,否则担不起好名声呢。
人来人往,小昭记住不同人群,可是一直记不住某个人的特征,说来也怪,她独独记住那个一直不太说话,十分安静和矜持的男人。可是那个人一直不同她说话,来来往往,都是结账时的几句话。那个人话音醇厚,说的不是当地话,是普通话,小县城没有人说普通话,那个人说得字正腔圆。小昭想方设法笑着跟那个人搭讪,希望他能多说几句,那个人话极少,问什么答什么,否则基本不答话,结完账,看看小昭,笑笑,然后慢慢离开,消失在人流里。
每次他走后,小昭都有些惆怅,那个人干嘛的?不是当地人,怎么爱吃她的卤菜?
大风的晚上生意不好,大家的好心情仿佛都被大风刮走了,打临工的那些没有来,那帮写诗作画的也没有来,天冷了,散客基本不会光顾,生意冷清,小昭就很难受,拿眼瞄老杜。老杜拼了几张桌子,门前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不像小昭的条桌上,还有几个人呢。
没有人也不能收摊,摊子基本摆到凌晨两三点,收摊关门后小昭还要洗洗刷刷,忙妥了,才能睡觉。基本也是迷糊一会后,手机闹钟一响,腾地跃起,上菜市场买菜,担心晚了买不到新鲜的,也买不到便宜的。吃过午饭,小昭才能好好休息一场,接着起床忙碌晚上营生。
生活成了规律,就十分乏味,小昭常常抱怨家里的那个。家里的男人叫朱三,前些年跟人一起出去打工,之前春节还回来,态度蛮好的,过了几年变了,打工打着没有了人影,听说跟邻村的一个外出打工的寡妇住在了一起。小昭知道了想找朱三闹的,可是想想,孩子才上初中,闹来闹去,影响孩子成长,小昭想,不捅破这层纸,也叫日子,起码女儿还有个完整的家。从此,小昭不想打听朱三的消息,打来电话也不记在心上。逢年过节,朱三爱回就回,不回也罢。大家没有想到小昭的脾气那么好,都是些要死要命的事情,到了小昭这里就风平浪静了。也有人说,小昭难受都在心里,否则不会离开村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