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的化身
雌蜘蛛沐浴盛夏的阳光,在红月季花下凝神想着什么。
这时空中响起了振翅的声音,突然一只蜜蜂好像摔下来似地落在月季花上。蜘蛛猛地举目望去。寂静的白昼的空气里,蜜蜂振翅的余音,仍然在微微地颤动着。
雌蜘蛛不知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从月季花下边爬出来。蜜蜂这时身上沾着花粉,向藏在花芯里的蜜把嘴插了进去。
残酷的沉闷的几秒钟过去了。
在红色月季花瓣上,几乎陶醉在花蜜里的蜜蜂后边,慢慢地露出雌蜘蛛的身子。就在这一刹那蜘蛛猛地跳到蜜蜂头上。蜜蜂一边拼命地振响着翅膀,一边狠狠地螫敌人。花粉由于蜜蜂的扑打,在阳光中纷纷飞舞。但是,蜘蛛死死咬住不松口。
斗争是短暂的。
不久蜜蜂的翅膀不灵了,接着脚也麻痹起来。长长的嘴最后痉挛着向天空刺了两三次,这就是悲剧的结束。是和人的死并无不同的残酷的悲剧的结束——一瞬间之后,蜜蜂在红月季花下,伸着嘴倒下去了。翅膀上,脚上,沾满了喷香的花粉……雌蜘蛛的身子一动不动,开始静静地吸吮蜜蜂的血。
不知羞耻的太阳光,透过月季花,在重新恢复起来的白昼的寂静中,照着这个在屠杀和掠夺中取胜的蜘蛛的身子。灰色缎子似的肚子,黑玻璃一般的眼睛,以及好像害了麻风病的、丑恶的硬邦邦的节足——蜘蛛几乎是“恶”的化身一般,使人毛骨悚然地趴在死蜂身上。
这种极其残酷的悲剧,以后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然而,红月季花在喘不过气的阳光和灼热中,每天仍在斗艳盛开。……过了不久,蜘蛛在一个大白天,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钻到月季的叶和花朵之间的空隙,爬上一个枝头。枝头上的花苞,被地面酷热的空气烤得将要枯萎,花瓣一边在酷热中抽缩着,一边喷放着微小的香味儿。雌蜘蛛爬出这里之后,就在花苞和花枝之间不断地往还。这时洁白的,富有光泽的无数蛛丝,缠住半枯萎的花蕾,渐渐又缠向枝头。
不一会儿工夫,这里出现了一个好像绢丝结成的圆锥体的蛛囊,白得耀眼,在反射着盛夏的阳光。
蜘蛛做完了巢,就在这华丽的巢里产下无数的卵。接着又在囊口织了个厚厚的丝垫儿,自己坐在上面,然后张起类似顶棚的像丝一样的幕。幕完全像圆屋顶,只是留一个窗子,从白昼的天空把凶猛的灰色的蜘蛛遮盖起来。但是,蜘蛛——产后身体瘦弱的蜘蛛,躺在洁白的大厅中间,月季花也好,太阳也好,蜜蜂的拍翅声也好,好像全忘记了,只是专心致志地在沉思着。
几周过去了。
这时蜘蛛囊巢里,在无数蛛卵中沉睡着的新生命苏醒了。对这件事最先注意到的是在那白色大厅中间断食静卧的、现在已经老了的母蜘蛛。蜘蛛感觉到丝垫下面不知不觉地蠢动着的新生命,于是慢慢移动着软弱无力的脚,咬开把母和子隔离开的囊巢顶端。无数的小蜘蛛不断地从这儿跑到大厅里来。或者不如说,是丝垫变成了百十个微粒子在活动着。
小蜘蛛马上钻过圆屋顶的窗子,一哄拥上通风透光的红月季的花枝。它们的一部分拥挤在忍着酷暑的月季的叶子上,还有一部分好奇地爬进喷着蜜香的层层花瓣的月季花里去,另有一部分已经纵横交错于晴空之中的月季花和月季枝之间,开始张起肉眼看不清的细丝。如果它们能叫的话,在这白昼的红月季花上,一定会像挂在枝头的小提琴在风中歌唱那样,鸣叫轰响。
然而,在这圆屋顶的窗前边,瘦得像影子似的母蜘蛛,寂寞地独自蹲在那儿。
不只这样,而且过了好久,连脚也一动不动了。那洁白大厅的寂寞,那枯萎的月季花苞的味儿,生了无数小蜘蛛的母蜘蛛,就在这既是产房又是墓地的纱幕般的顶棚之下,尽到了做母亲的天职,怀着无限的喜悦,在不知不觉之间死去了。
——这就是那个生于酷暑的大自然之中,咬死蜜蜂,几乎是“恶”的化身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