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陈牧野把车停在小学的围墙边。凌珑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正好是七点四十分。以往这时候,她都在青风中学昏暗无光的教工宿舍里独自吃饭。
“为什么不把车停在校门口?”她听到高竞在问牧野。
“你管得真多。高竞,如果你再啰唆,我就开车走人了。雷海琼的死,跟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雷海琼!光听这名字就能让她血液沸腾。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在黑暗中的死人脸,还有那根伸向前方的手指。她真想知道雷海琼这根破手指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警察听了她的举报竟然无动于衷,难道她弄错了?
听了陈牧野的话,高竞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们相继下了车,凌珑本想走在牧野旁边跟他说几句,可高竞却占了位置,她只能无趣地自顾自朝前走。
“嗨,凌珑。”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是莫兰,她似乎已在学校门口等待多时了。
“你好。”凌珑懒洋洋地回应,对于莫兰的出现,她丝毫都不感到惊讶,可她身边的王雪却发出一声疑惑的质问。
“怎么是你?”
“王雪姐姐,其实我是他的……朋友。”莫兰指指高竞,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朋友?”王雪还是没反应过来,口气不知不觉严厉起来,“你不是雷海琼的朋友吗?”
哈,这女人被耍了还不知道,凌珑禁不住咧开嘴发出两声粗野的笑。嘎嘎。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笑声真难听。
莫兰的神情有些尴尬。
“王雪姐姐,其实我不认识雷海琼。我以后再跟你解释这件事好不好?嗯……我想今天你来这里,应该是有别的事吧?”大概是看出王雪有些生气,她别过头去看着高竞,“我爸已经在里面了。”
“你爸?”高竞似乎有些意外。
“现在警长只听我爸的话,快走吧!”莫兰答道,随后她先进了校门,凌珑注意到,在进门的一刹那,她跟高竞有过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流。
他们在说什么?是在说牧野的老爸吗?
她既好奇,又不安地跟在莫兰和王雪的身后进了学校。
“这边走。”莫兰在前面引路,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带到了食堂。
食堂里亮着灯,从窗外朝里看,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坐在窗边,像是正在等人。他是谁?他就是牧野的老爸?
“那是我爸,他在等我们。”莫兰像是看透了她心中的疑惑,回头解释了一句。
“你爸?那牧野的老爸呢?不是说他在这里等的吗?”
莫兰笑了笑。
“别急,等会儿他会出现的。我们先聊一会儿。我没想到你们会一起来,本来我以为只有陈牧野一个人呢。不过这样也好……”莫兰欲言又止,轻松的口吻中带着点神秘。
凌珑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搞明白。她现在只想知道事情的答案。
“可牧野的老爸不出现,谁来解开这个谜?”她又问。
“呵呵,你别急啊,谜底马上就揭晓。”
她对莫兰的话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进了食堂。大概是为了熏蚊子吧,一进去,她就闻到一股怪怪的香味,那气味一直钻到她脑子里。
莫中医看见他们略有些吃惊。
“呵呵,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他笑着感叹了一句,站了起来,“好吧,我把地盘让给你们年轻人。”
“爸,你去哪儿?”莫兰问道。
“警长要喝水了。你们慢慢聊吧!”他走出门去,这时凌珑才发现他脚边竟然跟着一条毛色黑亮的大狗。
他们陆续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唯一没坐的就是牧野。
“我爸在哪里?”他问高竞。
“别急,他会出现的。”莫兰替高竞做了回答。
“如果他在,就叫他快点出来,要不然……”
“要不然你就走了是不是?”莫兰打断了他的话,“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雷海琼是被谁杀死的吗?”
“她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爸在哪里。”牧野的口气冷冰冰的。
“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啊!”高竞插了一句。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凌珑看得出来,这句话就像是往牧野身上浇了桶冷水。他浑身一哆嗦,接着脸上露出一种她从没见过的表情。是紧张,还是恐惧?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高竞,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道。
“不,你明白!”
他俩互相对视了一秒钟,最后还是牧野先打破了沉默。
“高竞,我没时间陪你玩。如果你知道所谓的答案,就告诉这两位小姐好了。这不管我的事。”说完,他转身想走。这时,莫兰在他身后嚷起来:
“陈牧野!答案现在就可以公布,凶手就是你!是你杀了雷海琼!”
啊——凌珑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她不知道这叫声来自王雪,还是她自己,只发觉此时王雪脸上的神情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而她自己,她能想像是个什么样,这时候幸好没有镜子。她不想看见自己脸上丑陋、愚蠢又狼狈的表情。
“你,你说雷海琼是他……他……”王雪结结巴巴地想提问,但还没说完,就被陈牧野怒气冲冲的声音淹没了。
“姓莫的!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牧野道。
“当然有证据。”
“是什么?!”
莫兰没有回答他气急败坏的提问,而是坐下来,平静地说:“你杀雷海琼的动机有两个,一是为了给你妈报仇,二是为了那笔钱。对不对?”
牧野在食堂的几张餐桌之间来回踱步,像在思考她的话,又像是在考虑是不是要立刻冲出食堂。
“这事得先从你妈说起。简单地说,你妈王小山是被你爸害死的。”莫兰道。
这句开场白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都集中到了牧野身上,但他只是停下脚步,直起腰看着前方,没做出任何回应。莫兰继续说了下去。
“一九九一年九月七日晚上九点四十分,你妈忽然无缘无故地跑到马路上东张西望。有很多人看见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嘴里叫着什么。其实,那是她听到你爸的喊声后才有的举动。她经常说自己听见你爸在叫她。可因为你妈有病,所以她的话总被当成是胡说,没人相信她,没人相信她真的曾经听见你老爸在叫她。但其实,我认为她是真的听见过无数次。”莫兰停顿了一下,“从你爸陈东方工作的——就是这里——和平路第一小学到你住的D区水云路二百弄,穿小路要不了十五分钟。只要在晚上偷偷跑来,在窗口叫一声你妈的名字,然后迅速离开,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你爸知道,无论你妈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所以他才策划了这场谋杀。他先给你妈预演了很多遍,最后一次他才终于现身。当时马路上的行人很多,如果他在前面招呼她,再找个人在她身后一推,事情不就成了?……有个警察见过你妈那案子的现场照片,他问,她在看什么?我想,她是在看你老爸。她临死之前都望着某个方向,你老爸就在她前面的某个地方。”莫兰注视着陈牧野,口气缓和了下来,“其实,很多邻居都知道你妈的事,假如当时警察能调查得仔细些,这案子大概就不会以意外事故来结案了。”
凌珑知道陈牧野的母亲是个精神病人,她很庆幸她已经死了,不会再给她的儿子带来任何麻烦。而她一直认为他的这个污点,可以把他们两人连在一起。她的母亲在她十岁那年就死了,自杀,原因是跟她私奔的男人又有了新欢。她觉得他们同病相怜。虽然,她从来没同情过他。
“我妈的确死得离奇。不过,每个神经病人都有不同的死法。我知道有人撑着阳伞从七楼跳下来,还有人在自己的身体涂满黑色油漆,半夜躺在马路中央。相比之下,我妈的死已经属于正常的了。我认为那就是个意外。”牧野的口气很镇定,望着食堂的窗外,同时又下意识地看了下腕上的手表。
“那你爸为什么要偷偷在这里上班?如果他仅仅是想甩了你妈,他可以去外地啊。就算不去外地,也可以去郊区,为什么偏偏找个离你家那么近的工作地点?当时你们家还报了失踪案,他就住在学校,那不等于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吗?他就不怕被你们发现?”莫兰的语气咄咄逼人。
“你是说,他在这里上班就是为了谋杀牧野的妈妈?”王雪胆怯地看了牧野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对,就是这样!”莫兰使劲点头道,“为了摆脱陈牧野的妈妈,陈东方从一九九一年的年初就开始策划了。现在就得提提火车上的怪事了。你们想不想听听你们的好朋友雷海晨同学的遭遇?”
“海晨的遭遇?”凌珑道。
“我知道他一九九一年曾经在火车上受过一次伤,”王雪轻声道,“难道这跟牧野的爸爸也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高竞插了进来。
“哈哈,你说吧。这件事你最有发言权了。我正好也可以歇口气。”莫兰道,她朝窗外望去。凌珑发现莫兰的父亲刚才还在外面跟一个门卫模样的男人聊天,此时却已经没了踪影。
“好,我来说,我从头说起。”高竞很乐意接棒,“一九九一年暑假,我乘坐北京开往s市的通宵火车。在车上,跟我坐在一起的就是陈牧野父子、雷海晨和他的姐姐雷海琼。那天夜里,除了陈牧野之外,另外三个人都失踪了。陈牧野报了警,我还跟他一起在车上找过人。”
“我真奇怪,你为什么总忘不了那件事?”牧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塞在嘴里点了火,拉了张椅子坐下,背对着他们。玻璃窗上映照出他模糊不清的脸。
“我当然忘不了!三个活生生的人同时在火车上失踪,谁碰到这事都想不通!”高竞以争辩的口气道。
“海晨那天碰到了什么?”王雪显然只对雷海晨的事感兴趣。
“他在火车上被人谋杀了一次。”高竞简短地答道。
“谋杀?”凌珑和王雪同时被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谁想害他?”王雪急切地问道,忽然抬头朝陈牧野的背望去,“不会是……”
“不不,不是他。”莫兰连忙说。
高竞接过话茬说了下去:“想害雷海晨的人是他的姐姐雷海琼和陈牧野的父亲陈东方。当时雷海晨由姐姐陪同去北京看一个资助人,离开北京时,那人给了他十万块钱用于做心脏手术。那天,他们姐弟俩就是带着这笔现金上的火车。雷海琼应该是在上火车前就已经跟陈东方商量好了,他们把座位安排在一起,在车上假装不认识,假装打牌。然后,陈东方把陈牧野支走,他们两人就把雷海晨带离了原先的车厢。当时是夜里,大家都在打瞌睡,谁也没留意他们。他们把雷海晨带到两节车厢相连的地方,陈东方打开车门,雷海琼在背后一推,雷海晨就这样从火车上无声无息地掉了下去……”
“为什么?雷海琼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王雪气愤地问道。
“因为她想要那笔钱,因为她恨海晨。海晨的父母一直很偏心儿子。”牧野道,对于海晨的事,他总是很乐于说几句,即使现在身份特殊也不例外。
“幸亏雷海晨的母亲为他在衣服里缝了层海绵,这本是为了让他在硬座火车上过夜能舒服些,没想到这些东西最后救了他的命。”高竞道。
“海晨真是命大。”王雪叹息。
凌珑的脑海里浮现出雷海晨苍白的脸,她觉得王雪这句话很好笑。
“当时我也在火车上,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个会一起失踪。最初我怀疑是雷海琼姐弟谋害了陈东方,因为陈东方看上去很憨厚,而且在跟雷海琼说话的时候,他还透露自己身上带着钱。可后来当我知道陈东方还活着,并且在十个月后回到了家,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我后来发现当时还有一个人也在火车上,那就是前不久被谋杀的刘玉如……”高竞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牧野的后背,“其实说白了,他们是一个犯罪三人组。由雷海琼和陈东方合作谋害雷海晨,刘玉如负责协助他们在火车上蒸发。这件事后,我估计他们平分了那十万块钱。接着,在雷海琼和刘玉如的帮助下,陈东方又顺利除掉了他的老婆。而前不久,他们又一次三人合作……”
“等等,你忘了说他们是怎么蒸发的了!”莫兰插嘴道。
“哦,对了!”高竞抓了抓头,说道,“火车虽然是封闭空间,但它够大,而且那辆车还有货车车厢。刘玉如从北京回S市的时候,带着两个很大的空箱子,我认为他们就是钻进了那两个空箱子,到站后趁乱跳下了火车。根据我后来的了解,当时陈牧野还不认识刘玉如,所以他即使在火车上看见她,也认不出来。”
呵呵呵呵,这是牧野在笑吗?听上去好阴森。
“陈牧野,你笑什么,难道高竞说得不对吗?”莫兰不高兴地问道。
“你们以为火车是你们家吗,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只要推开门就行了?货车车厢跟普通车厢是隔开的,门是锁着的,有的车还有专人看管,如果他们去过,肯定有人会看见。”牧野吸了口烟,慢慢吐出一个烟圈。
“那他们是怎么办到的?”高竞有点不服气。
“很简单,分开坐,化了装。他们早在不同的车厢买好了车票。我爸跟刘玉如坐在一起,扮成一对夫妻,假装在睡觉,头埋在胳膊里,我看不见他的相貌,他又换了衣服,所以我没认出来。雷海琼则化装成一个老太婆。呵呵。”牧野又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王雪道。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比去货车车厢方便多了。”莫兰小声嘀咕,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这种事如果当事人不说,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陈牧野,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不是他们的同谋,他们怎么会告诉你?你在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套出这个秘密的?哼!是他们临死之前告诉你的吧?为了知道你想知道的,看看你对雷海琼都干了些什么,你有必要那样虐待她吗?”
莫兰的提问很尖锐,但牧野没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又看了一次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他在等什么?是在等他老爸出现吗?也就是说不仅仅是雷海琼,还有其他人。其他人是谁?
“当然喽,火车上的事比起你想知道的另一个秘密来说,可是差远了。”凌珑听到莫兰又说了一句。
“喂!还有什么别的秘密?你干脆点,一起说好不好?”凌珑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她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
莫兰看看她,又看看王雪。
“这个秘密跟王雪姐姐家有关。他们三个人在前些日子又合作干了件坏事——卖假的洋酒给王雪爸爸的公司。这件事让他们赚了三十万。这笔钱就是我说的另一个秘密。对不对呀,陈牧野?”
牧野默默吸烟,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这时王雪开腔了。
“其实雷海琼从我爸那里骗去的不止那些,不过之前都是小数目,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她拉了拉自己的裙子,提到她父亲,她显然很不自在。
“谁不知道你爸跟那女人的关系?换作别人早被送到局子里去了。”凌珑冲口而出,但见对方准备还击,她立刻又提高嗓门催促莫兰,“你凭什么说那是他的另一个秘密?”
“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他谋杀雷海琼和刘玉如的动机!他想要那笔钱!”
“你说他杀了两个人?”王雪低呼。
“何止两个?不过先说她们两个好了。我长话短说。”莫兰加快了语速,“七月二十日下午三点多,王雪姐姐正在青风中学三楼上托福进修课,雷海琼趁机上了五楼男厕所。她跟陈牧野约好在五楼男厕所见面。可她刚刚出现,就被预先躲在暗处的陈牧野袭击了。我猜想他是先打昏她,再捆住她的手脚不断虐待她,逼迫她说出保险柜的密码。在原平路陈东方的办公室里有个保险柜,那里面就藏着三十万现金。等雷海琼经受不住折磨终于说出密码后,他就杀了她。”
“他们约好在那里见面?——牧野,难道你跟那女人很熟?”凌珑望着牧野的后背问道。她知道这么问很蠢,但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想知道还有多少事她是不知道的!
他照例没理她。
“不,他们不熟!”莫兰道,“雷海琼可能只知道陈东方的儿子叫陈牧野,但未必能把名字跟人对起来,就算她看见陈牧野,可能想到的也只是一个经常来家里送货的快递员而已。雷海琼之所以会定下那个约会,是因为她以为对方是另一个人——陈东方。她是跟陈东方约好在那里见面的。那段时间陈东方喉咙哑了,说不出话来,雷海琼知道这点,所以即使通过寻呼机联系,彼此没说过话,她也没起疑心。陈牧野是用陈东方的寻呼机跟雷海琼联系的。”
“陈牧野是用陈东方的寻呼机跟雷海琼联系的。”凌珑把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忽然之间,她觉得毛骨悚然,汗毛根根都竖了起来。
“为什么他会有他父亲的寻呼机?”王雪小声问道。
“这个等会儿再说。先说雷海琼。我想七月二十日那天晚上的情况八成是这样的:陈牧野逼雷海琼说出密码后,去过一次原平路,等他确认密码没错后,又回到学校。这一次,他是准备去杀人的。可是不巧,他遇上了你,凌珑。”莫兰突然把目光转向她,她的心禁不住一抖,“你们一起吃饭,一直磨蹭到很晚他才走。我怀疑,他跟你在一起时,常常找借口离开。也许他说他吃坏了什么东西,拉肚子了,你当然不能挡着他去上厕所。他就这样,在不断离开的过程中杀了人,并用竹篓搬动了尸体。其实仔细想想,前一件事花不了一分钟,后一件事,也不用太长时间,只要预先找到竹筐就行。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王雪问。
“灯。凌珑第一次跟我们在青风中学见面时,就曾经说过,她透过自己家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教学楼厕所有没有开灯。如果他根本没去过一到四楼的男厕所,自然不会去开那里的灯,而五楼的男厕所灯是坏的。所以凌珑,这才是你半夜到教学楼去瞎逛的原因。因为你后来想到,没看见男厕所的灯亮过,你觉得很奇怪,所以,你想去看看,没想到,你无意中在三楼的女厕所发现了尸体。补充一下,雷海琼的被害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
凌珑想反驳,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莫兰说得没错,她就是因为这个才半夜去教学楼的。那天晚上,他的举动特别奇怪,前后三次离开她的房间都说去上厕所,但她却没看见教学楼的厕所亮起灯光。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没理由在黑暗中上厕所。
“其实九点多你曾经去过五楼,还通过五楼厕所的窗户看见了雷海晨和王雪姐姐,我想,如果你那时没为此分心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可那里,你一定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而你再次碰到陈牧野的时候,又不好意思说你曾经去教学楼的男厕所找过他,你说的一定全是雷海晨他们的事。”
又让她说对了。她是去教学楼找他的,但没找到,却无意中看见了雷海晨。她也曾经喜欢过这个清秀的瘦弱男生,过去也做过跟他亲热的梦,而且做过很多次。在陈牧野出现之前,她曾经幻想,命不长久的他能跟孤独自卑的她成为一对恋人。她也曾憧憬过在公园的柳树下跟他接吻,可后来,越接近他,她就越感到他对她的疏远。有时候,她觉得他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梦。直到她看见他跟王雪接吻,她才意识到,他只是在她面前扮演虚无缥缈的非人类角色而已,其实,他仍然只是个普通的男生,有荷尔蒙,有胡须,也有舌头和生殖器官。
她想,她就是从那以后才开始恨王雪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雷海晨,但她很明确地知道,她不希望看见他跟王雪或任何别的女孩亲近,即使她有了别的目标,也不希望。这种没来由的妒忌,让她那晚的思绪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把牧野和厕所的事忘了。那天,为了报复根本没把她当人的雷海晨,她主动拉开了陈牧野的上衣,主动亲了他的嘴和胸膛。她想,假如他愿意做出回应,她就决定从此爱他,但是他没有。他推开了她。她至今记得他脸上的神情,好尴尬,好别扭。她知道,他是想直接说不,但又不好意思。因为那晚她请他吃了饭,而且现在想来,他的客气中还带着委曲求全的成分。其实,她早该想到,那晚他是在利用她。
“……好了,雷海琼的事说完了。好累啊。”莫兰似乎又说了一大通话,可她一句都没听见,其实她也不用听,仔细想想,那晚的事,还有谁比她更清楚?
因为女厕所和男厕所分属教学楼的两边,两边又都有楼梯,所以她去男厕所找他的时候,他一定正好搬尸体去了三楼的女厕所。他是经另一边的楼梯下的楼,两人正好错开了。至于搬尸体用的竹筐,雷海琼被害的第二天,她记得老爸曾经提过,他放在五楼男厕所里原先放扫帚的竹筐不见了。这句话,直到上一次莫兰在青风中学提到竹筐时,她才忽然想起来。
“你歇会儿,我来说刘玉如吧。”高竞道。
“好的。”莫兰靠在椅子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这时,食堂的门开了,门卫给他们送来了几瓶纯净水。
“来来来,这是给你们的。”
“哪儿来的?”牧野也分到了一瓶。
“学校的,还能哪儿的?”门卫笑着放下水,又拉门走了出去。凌珑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错。
她却没说话。她也觉得渴极了,就喝了一大口水。
“好,我继续说,”高竞道,“刘玉如被害的过程其实跟雷海琼很相似。七月二十一日晚上,陈牧野冒充陈东方用寻呼机约她,在黄泥路陈东方的老宅见面。黄泥路临近大理路工地,她很可能在路过那片工地的时候遭遇了袭击。陈牧野从她包里找到保险柜的钥匙后,回到原平路的办公室,用那把钥匙打开了保险柜,成功地取走了那三十万元现金。跟雷海琼一样,刘玉如在被抓之后也没立即被杀,他这么做是担心保险柜密码和钥匙对不上。如果对不上,他会花更多时间折磨她,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天哪!”王雪回头盯了牧野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她也想看他,但放弃了。“呵呵,凌珑,你的身材不错。”那天晚上他笑着说,甚至还用手碰了碰她的腰,但另一方面,他却迫不及待地扣上被她扯开的扣子,不想跟她有什么。虽然他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快递员,既不英俊也不潇洒,还有一个有精神病的老妈,但他仍然有资格不爱她。海晨也不爱她。没人爱她!
高竞继续说着:“……七月二十一日晚上,他打了个电话给我,跟我约好第二天早晨六点四十五分在工地见面。我同意了。可第二天,当我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工地时,却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棍。这个打我的人,其实就是陈牧野。”
“别胡扯了。那时我在原平路的办公室翻我爸的抽屉,不信你可以去问警察。”牧野终于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高竞听到这句大笑起来。
“哈哈,陈牧野,我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最初我一直搞不明白三件事:第一,你为什么约我那个时间在工地见面;第二,你为什么偏偏要挑那天早晨去你爸的办公室偷东西;第三,在办公室里发现的录像机,为什么仅仅录了你翻抽屉,却没录到真正取走保险柜里那笔钱的人。一开始,我觉得你老爸最可疑,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在办公室装录像机、取走钱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杀死那两个女人的凶手,因为没有她们,他就可以独吞那笔钱了。可是,当我发现录像带里的一个破绽后,我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完全不是那样。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哈哈。”高竞显得好得意。
莫兰打了他一下。
“快说吧。”她催促道。
“好,说就说。陈牧野,你的破绽就是,录像里显示,你的手曾经在保险柜上一抹,手上全是黑灰,你还往身上一擦。你知道吗,就在刘玉如被杀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傍晚,我曾经去见过她。那天她在办公室里大扫除,我看见她把你爸办公室原先积满灰尘的保险柜擦得干干净净,那上面根本没有灰。而你自称是在七月二十二日早晨去的办公室,在密闭的办公室,一个晚上不会积下那么多灰,不信你试试。我过了一个星期去那里,手上也没那么多灰。所以,录像拍到你翻抽屉的时间,应该是在七月二十二日之前,也在七月二十一日刘玉如打扫房间之前——可是,你为什么要承认,你是在那天早上去的办公室呢?因为,你要为自己寻找不在场证明。而让警方自己去证明这一点,最有说服力!
“从原平路的办公室到大理路的工地,骑车需要十五分钟,你在办公室又逗留了十五分钟,而你在大理路工地附近报警的时间的确是七点一刻左右。所以,照这样推算,假如你在六点四十五分之前袭击我之后赶到原平路偷窃,又再赶回大理路,的确来不及。但假如,那天早上你在原平路的办公室没待那么久呢?假如,你根本连楼都没上呢?那十五分钟不就消失了?
“其实过程应该是这样的。七月二十日下午,你从雷海琼那里获得保险柜的密码之后,就到原平路的办公室去试了密码,并安装了录像机。你故意拍下了你翻抽屉的场面,那时房间还没被打扫过,所以你的手上沾满了黑灰。由于窗帘是拉着的,所以从录像里看不清那时是早晨还是下午。你走的时候,关掉了录像机的开关。七月二十一日晚上,在你从刘玉如身上拿到保险柜钥匙之后,又一次光顾原平路办公室。这次,你真的拿走了钱。你在临走时,重新打开了录像机。七月二十二日,你谎称收到一张字条,说让你在七点一刻到工地见面。不用问,那张字条是你自己写的,后来你又用同样的方法把我骗出公寓,企图谋害我的朋友!”说到这里,高竞忽然提高嗓门,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陈牧野,你差点谋杀了她!你当时是真的想杀她吗?还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他指着身边的莫兰质问他。
牧野冷哼一声,她注意到他又看了一次表。七点五十分。
“高竞,说下去。”莫兰再次催促。
高竞用一秒钟平和了一下情绪,才说:“你写条子无非是为了撇清自己,同时混淆警方的视线。我估计你那天早上大约是六点过后到达大理路的工地的。根据警方对刘玉如尸体和现场附近的勘察,可以肯定,刘玉如在死亡之前,曾经被扔在工地简易房旁边的一堆垃圾里,她的脑部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很明显,你是先打昏她,然后再捆住她的手脚,把她放在那里的。七月二十二日早晨,你看我差不多快到了,就杀了她,随后,你利用我对工地的不熟悉,在背后袭击了我。那时候是六点四十五分,你立刻骑车赶往原平路。我记得你外婆说过,之前,你曾多次去过那栋大楼,可为什么那时候门卫没觉得你可疑呢?我认为那天早晨,你是故意做出鬼鬼祟祟的样子才引起门卫注意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让他向警方确认,他曾经看见你在七月二十二日早晨七点不到离开大楼。从这个时间判断,你骑车到工地,差不多正好是七点十五分。”
高竞一口气说完,随后拧开纯净水瓶,猛喝了一大口。
房间里很安静。
凌珑注视着牧野的背景,烟雾让他的整个身体轮廓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你们说他把刘玉如丢在那里整整一夜?可,要是刘玉如醒来怎么办?而,而且,工地上应该还有工人吧……”王雪问道。
“那片工地如果有人,他就不会选在那里了。现场不是临时选的,而是经过他精心挑选的,就好像录像机的事,也是他早就策划好的!”高竞道,“我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如果没有我,他也会按照原计划进行,到时候只要稍微调整一下时间就行了。他的目的是让警方发现录像机,只要他们发现了它,他们就会说服自己:陈牧野没时间作案。”
“陈牧野,其实你的计划还是很高明的,只不过运气不好,恰好刘玉如那天打扫了办公室,还被高竞看见了。”莫兰一边说,一边也喝了一口纯净水。
房间里又安静了三秒钟。
牧野忽然站了起来,又开始慢慢在屋子里踱步。
“好啦,还有什么废话,干脆一起说吧。”他低头看着地板,凌珑觉得他好像突然瘦了一圈,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
“知道我为什么猜到你杀了雷海琼吗?”莫兰道。
“别想套我的话,想说什么就赶紧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雷海琼最后的手势?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
牧野继续踱步,没有搭腔。但凌珑却按捺不住了。
“我注意到了。难道她不是在说一号吗?”她用眼角瞥见王雪回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雷海琼未必知道王雪的学号是一号。其实上了中学以后,很少有家长会知道孩子的学号,我爸妈就不知道我的。你爸知道你的吗?”莫兰问她。
他当然不知道。大概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好吧,那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凌珑立即被说服了,她伸出食指,问道。
“我看了照片,发现她十个手指只有这个才涂了指甲油,黑色的指甲油。你发现尸体时,厕所是暗的,所以你没注意到这点也很正常。”
其实,厕所的灯就算开了也很暗。
“指甲油又怎么样?”她问道。
“你上次没听张阿姨说吗?雷海琼打电话订购了很多指甲油,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人送指甲油上门。一般负责送货的都是快递公司。所以我想,她这个动作很可能是指,凶手跟指甲油有关。我后来到雷海晨家去找雷海琼的遗物,果真发现一叠快递公司的送货单,我在里面找到一张黑色指甲油的购买单据,这么巧,送货的就是陈牧野所在的快递公司。”莫兰静静地注视着她,缓缓说道,“当时她不能写字,不能说话,奄奄一息,那个手势是她唯一可以确保不会引起凶手注意的暗号。”
指甲油,对中学生和快递员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东西,谁会注意这些?
她听到王雪在身边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从没怀疑过我吗?”她问莫兰,口气变得友善起来。
“一开始有点怀疑,但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你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你只有谋杀雷海琼的动机,却没有谋杀另外两个人的动机。虽然他们也参与了假酒的事,但因此就杀人,理由好像不太充分。”
“另外两个人?你是说也包括他父亲……”王雪疑惑地看着她,随即轻轻摇头,似乎难以想象。
“当然也包括陈东方!”高竞道,“其实,陈东方是最先死的。要不是陈东方的死,陈牧野也不可能拿着他老爸的寻呼机跟她们联系。陈东方碰巧那时候得了感冒,喉咙发炎不能说话,这一点雷海琼和刘玉如都知道,所以她们当时没有怀疑。至于他是以什么理由单独约见他们的,我就不清楚了。估计也跟分钱有关吧。”
“那在医院时你说,陈东方会在这里等他,是不是只是为了想把我们引过来?而且,为什么要在这里?”王雪说出了凌珑心里的疑问。
“因为七月十五日那天,陈东方接了个电话匆匆赶到学校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当时,他对他的同事说有人在学校等他,但门卫和他的同事都没看见那个人。不用说,那个人就是陈牧野。他不是通过大门进入学校的,而是穿小路翻墙进来的。我怀疑,他无意中发现了陈东方的秘密,于是对母亲的死因产生了怀疑。他在小学附近的公用电话给陈东方打了电话,然后在操场的隐秘处等着陈东方。两人见面后,他肯定质问了陈东方。陈东方笨嘴拙舌,也许说漏了嘴,于是,他一怒之下就杀了陈东方。陈东方是在这所学校被杀的,从学校把尸体搬出去太麻烦,所以……”他回头问莫兰,“你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莫兰点点头。
“是警长发现的,在操场的角落里,上面压着一大块砖头,那得计哥哥他们来处理了。我没敢去看。”
没人说话。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爸爸说去给计哥哥打电话,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知过了多久,莫兰站起身说,她想走过去拉门,就快接近陈牧野时,被高竞一把拉住,往后一拖。
“陈牧野!你想干什么?”高竞喊道。
这句话提醒了凌珑。她抬头望去,发现他已经站在了厨房和食堂的通道口,并且一只手伸到后面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
“这是什么?”高竞问道。
陈牧野没回答,而是退后两步,手一松,玻璃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凌珑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汽油!汽油!这是他预先准备好的防身武器吗?
“陈牧野!”高竞抓起一把椅子朝他扔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在椅子砸到陈牧野的一刹那,陈牧野手上的香烟掉在了地上,火苗“轰”一下从地板上蹿起,正好隔开了他跟高竞。他捂住被椅子砸中的肩膀,连滚带爬钻进了厨房,接着,那里传来一阵玻璃窗碎裂的声音。
“不好!他跑了!”高竞道。他朝后退了一步,随后奋力纵身一跳,一下子跃过了火线,朝后追出去。
“你小心点!”莫兰心慌意乱地在他身后嚷,但他没回应。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谁都反应不过来。莫兰跑到食堂门口,开始猛烈拍门。凌珑这才注意到,原来食堂的门刚才果真被锁上了。可能是为了防止陈牧野逃走吧,但可惜,一定早就被他发现了,不然他不会选择走后门。
凌珑学着高竞,纵身跳过火线。她跑到厨房,发现两个男生都没了踪影。玻璃窗上有个大洞,她想通过玻璃窗爬出去,但当她看见玻璃窗上的血滴时,又不禁胆怯起来。这时,她想到应该先去开门,可她很快发现厨房的门也被锁上了。这应该也是为了对付陈牧野。怎么办?她看看那扇玻璃窗,她可不想被玻璃窗划伤。看来,只能等等救援了。
可等她再回到食堂时,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开来。食堂内的桌椅板凳几乎都已被烧着,屋子里弥漫着浓烟。凌珑捂住鼻子和嘴,但还是不住地咳嗽。她看见王雪抓起一把椅子想把玻璃窗砸碎,但可能力气太小,椅子撞了一下玻璃窗,就又掉在了地上。
她现在才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她应该跳窗出去!她真笨!
“天啊,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开门?!”王雪用手捶了一下玻璃窗,嚷道。
“啊,他们去哪儿了?不会是去校门口了吧?”莫兰还在拍门,她的声音里已经带有哭腔了。
校门口?糟了!要是他们到校门口去接警察,那等他们回到这里时,恐怕她们已被烧成灰了。不行,不能等死!要死也该是那两个公主去死!她还要活下去!因为这过去的十七年,她活得太冤了!没人爱她,没人关心她,她付出的永远没有回报!不,她要活下去,她要得到她来到这世界上本该得到的东西!
她想到了厨房里的那扇玻璃窗。对,可以从那里逃出去!可她发现,仅仅十几秒的时间,火势已经大到难以想象。她改变主意,想学王雪的样抓把椅子去砸窗,但她的手刚碰到椅子的靠背,就被烫得尖叫起来,一口浓烟趁机钻进了她的喉咙。她觉得头昏眼花,透不过气来,人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天哪,难道我真的会死在这里吗?我会死吗?我会死吗?她头痛欲裂。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难道这是对我的惩罚吗?她突然想到。
难道就因为我曾经偷偷拿过雷海晨掉在地上的钱,难道就因为我曾经把王雪的纽扣丢在竹筐里,难道就因为我报警告密让牧野被抓,就要这样惩罚我吗?难道这不是他们应得的吗?我从高一起就对雷海晨一往情深,如果不是对他有好感,我为什么要每天送他回家,每天陪他吃午饭?可是,他却连看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他在我面前对王雪赞不绝口,还支开我,偷偷跟王雪约会!难道这不是他应得的吗?只有十块钱而已!钱也不是他挣的!
王雪,我从第一眼看见她就讨厌她。她的脖子总像天鹅一样高高昂起,有时候真希望有把钳子,咔嚓一下把它钳断了!谁叫她动动手指头就抢了我的心上人!凭什么?!难道就因为她长得比我漂亮,她就应该得到的比我多?!
还有陈牧野。其实所有人中最该死的就是他!想想他曾对我说过什么?“呵呵,凌珑,你的身材不错。”他是在嘲笑我吗?是的,那是嘲笑,只不过我太笨,好久之后才悟出他真实的意思。那天晚上,他之所以愿意跟我在一起待那么长时间,只不过是为了利用我!其实他从来没喜欢过我!所以,那天晚上,当我看见她爬进王雪家后,想想我是什么心情?他活该被我整!我很高兴看见警察把他压在地上!我希望看见他被揍!当然,我只是想整他,没想要他死。最后我对他说,我去过五楼,他一定以为我是在威胁他吧……那是吗?也许是吧,假如他能够真正对我好,我还是愿意跟他。我愿意把心里的疑团抛在脑后……可惜,他不愿意。所以他真该死!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这些该死的人都没有死,现在面临危险的人却偏偏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凌珑闭上眼睛,用手捂住鼻子,但还是觉得不断有浓烟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正在慢慢被炙烤。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还没人来救我?
那些混蛋去哪儿了?
假如我被烧伤,我将没办法得到治疗!因为我没钱!我跟她们不一样!所以,她们才应该被烧,不是我!我是穷人!可怜可悲没人爱的穷人!
牧野他逃走了吗?他走了吗?
假如,他知道我被烧死,会难过吗?他一定不会,他只会说,呵呵,凌珑,你的身材不错。就好像夸一头猩猩,你的毛真性感!妈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而是我?为什么让他逃走?为什么……
她浑身发抖,身子发热,头发沉,耳边则嗡嗡直响。怎么办?怎么办?……浓烟好像已经把她整个人包裹住了,她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慢,该死的!难道我真的要死了!好难受,好难受!真可怕……
“汪汪——”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两声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