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是天下第二刀,威名赫赫。
这意味着,麻烦也不会太少。虚名累人,虚名也吸引人。
经常会有人跋涉而至,请师傅指教。
师傅来者不拒,他很负责的“指教”每一个来挑战的武者——留下他们的一根手指,大拇指。
这意味着,来请师傅指教的刀客,从此都再拿不住刀。
手指串在一起,挂在院门前,像一串串的辣椒,在黄沙里风干。
但刀客们还是不曾间歇,每个月都会来一个挑战的刀客,前赴后继,只为留下自己的大拇指、与拔刀的梦。
看着一张张弃刀后悲痛欲绝的脸,我很不理解刀客们的狂热,更不理解既然他们如此爱刀,又为何不珍惜自己拿刀的可能。
阿锋似乎很理解。每个月初一,师傅“指教”的日子,他都会早早蹲在院前最大的白杨树旁,注视着每一个前来挑战的刀客,从他们走路的姿势看起,不放过任何细节。
我从没看过师傅出第二刀。
每次有刀客千里跋涉而来,风尘仆仆、黄沙遮面,师傅出门,拔刀,归鞘,转身。
只剩一根跌落的手指、一柄无人拿捏的刀。
我的工作就是默默上前,把手指捡起,加到院门前的指串中。
有一天我问师傅:“师傅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只是天下第二刀?天下第一是谁?”
师傅归刀入鞘,一脸落寞地说,天下第一还没有出生。
我撇了撇嘴,真……臭屁啊。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的确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打得过我师傅。倘若师傅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天下第一,那么全天下的人也就只能争夺第三了。
后来有一天,师傅说:“老子累了,以后每月初一,就你去应付吧。跟老子学了这么久,你也该起点作用了。”
我暗暗撇嘴,你每次去绿洲城里最大的青楼玩最红的姑娘,不都是我出的钱?现在说我没作用了,找我要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从我拿上刀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拒绝拔刀的理由。但我不想切别人的大拇指,因为我总觉得,摧毁一个人的梦想,实在是太过残忍。
阿锋问我:“如果不切掉他们的大拇指,你知道会有多少人来挑战吗?”
不等我回答,阿锋又问:“你知道全天下用刀的武者有多少人吗?但凡用刀的,谁肯屈居第三?”
不等我回答,阿锋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每个月初一,我替你去应付吧。”
当我转达师傅的时候,师傅撇了撇嘴,“随便他。死了可别怨老子。”
阿锋开始了“指教”生活,每个月守在院门前等人拔刀。
每一个跋涉来此的刀客都勃然大怒,即便是天下第二刀,又如何能用一个黄口小儿侮辱他们?
他们或者义愤填膺,或者破口大骂,或者冷嘲热讽。
然而阿锋拔刀的时候,他们都闭了嘴。
与师傅亲自出手的结果一样,没有一个刀客能进得了院门。
唯一不一样的是,阿锋会留下他们两根手指,两只手的大拇指。
因为阿锋知道,有的人左手用刀也用得很好。比如我。
既然赌上全部来挑战,就要有输掉全部的觉悟。阿锋啃着馒头,平静的跟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曾以为日子就将永远这么继续下去。我将永远与刀为伍,以黄沙为伴。生活里永远只有两个人,阿锋和师傅。
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提笔赋诗的夜、骑驴吹笛的春、院里沐风的弦琴,和,和什么来着?
对了,会跳舞的姑娘,我记得她叫小柔。我记得我抚琴时她翩翩起舞,我记得我看她时候她羞赧一笑。黄沙砥砺了我的皮肤、我的心,却让有些记忆更加清晰。
我已学刀十五年,父亲似乎也遗忘了我。
直到有一天,阿锋要进院门,手握长刀。刀是之前无数刀客留下的其中一柄,毫无特色,样式普通。
阿锋从不进师傅的院子,师傅也从来吝啬看他一眼。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只通过我来中转意见。
我立在门口,不肯稍让。
阿锋只是看着我,目光坚定得没有一丝波澜。
“给老子滚开,老子什么时候需要人帮忙守门了?”师傅大步走出来,第一次看了阿锋一眼:“不过你还没资格进老子的院子。”
阿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后退了几步,退到院门前,之前所有挑战者站的地方。
我没有理由再阻止,正像他说的,但凡用刀的,谁肯屈居第三?更何况他是阿锋,他爱刀如命。
我唯一的朋友和唯一的师傅决战,这场可能决定天下第一刀归属的决战,目击者只有我一个人。
师傅拔刀,他的刀快似奔雷,狂如黄沙,只一霎光芒,就已经铺天盖地而来。晴空惊雷,谁人能闪?漫天黄沙,谁人能逃?
我的目光在刀光中沉陷、陶醉,却在另一道刀光中惊醒。
阿锋拔刀。
那是无数个寒夜里闪烁出来的微光,夭矫如电,辗转间已撕裂风沙。
我上前抱住师傅,阿锋的刀插在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