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隐在殿门外静观。少女几次出手,虽未露招式,却都是既快且重,显见武功甚是了得。这当口只见她右手在腰间一抹,原本系在腰上的一条细细银链便如长蛇般活了起来。那银链极长,少女并不放完,只挥出七八尺,一端连着三寸多长银白色月牙状一物,江浪原只道是姑娘家的饰物,此时见她银链挥动之间,那月牙状银白色的外壳倏地脱出飞落,露出里面三寸许黑亮亮的一弯利刃来。他内力深湛,目力过人,这才于瞬息之间看清了少女如何取出兵刃,如何挥刃迎击。众道却只觉眼前一花,似有一星黑光闪过,那挥剑攻上的二道手上长剑齐柄而断,断剑落地并无先后,听来便是“当”的一响。
众道呆若木鸡,江浪亦是呆了,一颗心怦怦乱跳。这般快到不可思议的身手,那样一线凌厉绝伦的银光乌影,想必就是一月来在南京城中连犯血案的女凶犯!他自见这少女容貌酷肖林霜红后,一颗心便在温柔缱绻中飘飘荡荡,少女这么挥刃一击,便连他心中那点绮念也一起击碎。
但见她冷冷扫视众道,冷冷道:“谁先告诉我山下王老实家三个女儿在哪里,我便饶他性命。”她的声色并不如何狠厉,但那一股子冷到心腑的寒气却令人毛骨悚然。
一名道士神色迟疑,似想言语,瞧瞧众同伴,又没有开口。少女眼光犀利,已经瞧见,腕际一抖,银链倏地伸得笔直,黑刃刃尖闪烁着一星阴森寒光,指在他喉头寸许处。那道士喉头肌肤冒起一片寒栗,惊恐得几欲晕去,却不敢就晕,吃吃道:“抱抱朴真人要修修那采阴补阳之法,正好不,不,刚巧那三个姑娘来拈香,真人说,那对三个姑娘也是大大有好处的”
少女寒冰似的脸上突然飞起一抹怒红,神色分明怒极,却自竭力忍耐,冷冷道:“听说这两年来,山下人家陆续失踪了几名女子,说,跟你们有没有关系?”她此言一出,立刻又有两名道士挥剑砍来,少女身手奇快,银链如有灵性般盘曲飞舞,乌光掠动,二道颈中鲜血旗花火箭般喷射,兀自冲了两步,这才倒地,而那粒乌光森然湛然,早停在先前那道人喉前。那道人在群道中最是胆小,惊惧之下,颤声叫道:“那几名女子也是给采阴补阳了去!师父修习过了,又给众位师兄修习,我并没参与,我天生天生不能”江浪气得满脸通红,万想不到这清净之地,竟是淫辱妇女的罪恶渊薮!
少女目中杀气腾腾,厉声道:“她们人呢?”那道士叫道:“怕她们泄露出去,都给埋在——”一语未毕,突然“啊”地惨叫,前胸穿出一段剑锋,却是他的同门恨他口若悬河,自后将他一剑杀却。群道这时个个杀机毕露,一起挥剑杀来。少女愤恨已极,怒喝“该死”,银链飞舞,黑刃掠动,那薄似轻烟的黑气电光般掠过,便见群道颈中鲜血齐飙,一转眼尸横遍地。
江浪惊得脸都白了,尽管他深恨群道奸恶,见了少女这般杀人如麻的手段,仍是不禁倒抽凉气。他怔怔凝视那少女,见她周围污血横流,身上一袭轻衣犹是皎洁如雪,那原本熟悉的面容看在眼里,也有一些陌生起来——在他印象里,那张面容上只有温柔亲切的微笑,不曾出现过这般愤激狠厉的神色。
“你下手也太狠了!朗朗乾坤,清平盛世,纵有作奸为恶之事,也当由衙门按律法惩办,怎由得你擅杀人命?”他突然大喝。少女漆黑冰冷的眸子转过来射在他脸上,冷笑道:“朗朗乾坤,清平盛世?当真好笑!想必你是闭着两眼来看这人间!作奸为恶之事都叫你衙门管尽了,为何天下还有这许多女子受尽蹂躏?我只知道,恶人多死一个,天下女子便少受一分欺辱,你若当真觉得我错了,今日乌衣巷口又何必自破其局救那孩子性命?”
她白衣如雪,神色清寒,肃杀之中自有一股堂堂正气。他微微沉吟,道:“原来日间乌衣巷口姑娘也曾在场,若非我出手,你会救那孩子性命么?”少女冷冷一笑,道:“我怎么料得到你们会假戏真作?今日那孩子倘若当真死了——”她眼中冷漠的光芒陡然炽热,微微一顿,厉声道,“我便拿合城捕快的狗头给他偿命!”拾起地上那银白色的小小刀鞘插在腰上,也不待江浪言语,弹身掠入殿去。她这般声色俱厉,江浪也自恼了,强抑心头猛蹿的怒火,随后穿殿而出。
殿后又是一层台矶,台矶之后右首斜坡上一所院落,便是云抱朴的道房。少女也不耐烦拾级而上,身形拔起,越过台矶,行动如风,眨眼便到院前,一脚踹飞院门,直冲进院子。
当中一间正屋烛光摇晃,屋门关闭,少女似有所避忌,止步喝道:“妖道出来受死!”房中阒无声息,江浪劈空一掌,便将那门震倒,屋中情形一入眼中,二人便都是脸上失色。房中衾枕凌乱,三名全身赤裸的女子尸横就地,每个人都是头部挨了一掌致命,脑浆流出,满脸血污。
江浪震倒房门时已知门乃自内上闩,四壁萧然不似嵌有暗门,正对房门的墙上开有两扇窗,窗门半敞,犹在微微晃动。他箭步蹿到窗前,提掌当胸,向外望出。原来窗外正是一壁悬崖,隐隐听得江流湍急之声,窗下不远处,树枝勾住了一件道袍,显是云抱朴正行采阴补阳之事,见情势紧急,慌急中杀人越窗跳崖而走。
少女亦至窗前,盯着那件道袍,目中神色恨怒欲狂,突然挥链投刃,将那道袍连同周遭树枝割得粉碎。她收回银链,纤手捉住了那弯细巧锋锐的刀刃,低声道:“总有一天,我这斩月刀要将妖道碎尸万段。”她回过头来,眼光掠过那三具女尸,满脸恨怒转为伤心哀怜,虽然咬住了嘴唇竭力忍耐,那眼泪仍是扑簌簌地直落下来。
江浪本道她杀人如麻,必定心肠刚硬,这时看了她的眼泪,才知这少女下手虽狠,心却善感。他心中一阵恍惚,少女这般伤心欲绝的神色,不正像当年洞庭夜舟上林霜红临死前的模样么?“姐姐,姐姐。”他忍不住再次低唤出声。
灯影摇曳,血腥迷漫,少女垂泪片刻,走将过去,伸手扯下床上棉布被单,腕际微抖,被单“噗”地展开,云一样覆盖向三个无辜惨死的女子。便在此际,变故突起,扬起的被单后,一柄利剑破空而出,速度奇快,来势猛恶,直刺少女娇躯。少女脱口惊呼,全力侧避,然而这一剑既极突然,出剑者功力亦是不凡,虽然她应变很快,这一剑仍是刺入了左腰。紧接着砰然大响,突袭者在被单笼盖下横飞而出,却是被江浪发出的掌力击中。
江浪正值心神恍惚之际,出手不免慢了刹那,便是这毫厘之差,少女即身罹重伤。他情切关心,出手极重,突袭者撞破墙壁直堕下崖,虽未见其面目,料来便是妖道云抱朴。他布下越窗跳崖而逃的假象,一时江浪也被瞒过,孰料他藏于床底伺机突袭。他中了江浪重力一掌,也不知是死是活,江浪也无暇理会,只见那少女腰际鲜血泉涌,一张脸苍白痛楚得宛如风中霜菊,往事蓦然兜上心头,胸口一紧,含泪叫道:“姐姐,你不要死!”抢步上前,便要去扶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胸前微微一痛,却是那少女手执斩月刀抵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