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放开刘维维,把头抵在墙上,哽咽着回答:“不知道,她没有留下遗嘱。”
张初把刘维维带到小碎所在的观察室,默默地站了几分钟,然后才开始给刘维维介绍情况。但他刚说了两句,一个护士推开门叫他去办什么手续,他向刘维维交待一声就走了。
观察室只剩下刘维维一个人,她突然觉得周围死寂得可怕。天花板上日光灯的镇流器发出刺耳的咝咝声,好像电锯一样切割着她的心。她没有走向前,而是远远地看着病床上白布单下那个瘦小单薄的人形,她知道那是小碎,可是又觉得那不是小碎。
刘维维身上一阵阵发冷,她不敢在观察室待下去了,决定暂时离开,到外面走廊上等张初。小碎活着时是个可爱美丽的女孩子,刚才在公交车上她尽管脸色苍白,看起来仍是正常鲜活的,而现在白布单下的她却那么阴冷可怖,好像随时会变成厉鬼从床上跳下来张牙舞爪地掐住什么人的脖子。那种窒息感又来了,刘维维惊慌失措地回身就往外跑,脚还没有跨出门,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叫:“维维姐,维维姐……”尽管声音微弱低沉,但刘维维仍能听出来那是小碎。
刘维维不敢回头,她发疯般地冲到走廊上,扯着嗓子大叫:“张初,张初,你在哪里!”
张初从医护办公室里跑出来,抓住她胳膊吃惊地问:“怎么了,维维?”
“小碎,小碎,她在叫我。”刘维维扑到张初的怀里,紧张地回答。
张初眉头拧到了一起,困惑地说:“小碎叫你?你产生幻觉了吧?”
刘维维的眼泪流下来了,她把头靠在张初的肩膀上,呜呜咽咽地说:“你也许不相信,就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小碎已跟我告别过了。我看到小碎坐在一辆黑色公交车上,向我挥舞着黑手帕……”
张初的表情更加迷惘了,他把刘维维推开一点,好看清她的脸。后来,他想了一下说:“你太紧张了,这样吧,你在医护办公室等我几分钟,我和医院的护工一起把小碎……送到太平间,然后我们回家,别的事明天再说。”
“好吧。”刘维维同意了。
这天,张初在刘维维家待到深夜十二点多才离开。当张初和躺在床上的刘维维告别时,她很想对他说:“你,不要走。”可是嘴唇嚅动了几下,她却矜持地什么也没有说。
静听张初的脚步声渐渐弱下去,刘维维从床上跳下来冲到窗前撩起窗帘,正好看到张初的车拐过一幢楼消失不见了。她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到枕头上。
良久,刘维维的心绪方才平定下来,这时,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复活,那辆黑色公交车首先咣当咣当地驶进她的脑海,接着是小碎摇着黑手帕的单薄娇弱的身影……最后,镜头定格在医院观察室那张冰冷的铁床上。突然,被单下小碎那小小的身形有了起伏,她没有死,她在呼吸,她的嘴唇在嚅动,她在轻声叫:“维维姐,维维姐……”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
刘维维用手捂着耳朵,然而还是能够听到小碎的声音在叫一声声地呼唤“维维姐……维维姐……”,她恐怖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床头的电话听筒,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几乎同时,张初焦急、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维维,怎么了?”
“你,回来,我害怕。”刘维维不可抑制地哭泣起来。
张初安慰她:“别怕,我马上回去!”他的声音浑厚、柔和,充满关切,刘维维的心顿时宁静了许多,她止住哭声,乖巧地应着:“嗯,嗯。”
张初一进门,等在门口的刘维维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凌晨五点,刘维维还没有丝毫睡意,她N遍重复着同样一句话:“那就是说,小碎挥动黑手帕跟我告别之际,正是她生命渐远、灵魂出窍之时。”
三
早晨的阳光明亮地洒在窗棂上,刘维维睁开眼睛,发现张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上班走了,床头柜上他给她留了一张条子,告诉她牛奶在小奶锅里,让她自己热一下。餐桌上,还有他准备好的面包和果酱。刘维维心里感觉暖融融的。
吃完饭,刘维维给报社打了个电话,说她需要在家继续写稿子,然后她打开电脑,把U盘插好,打开那个文档。她脑袋仍是混沌一片,强迫自己写了两行之后,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屋子里除了她之外仿佛还有另一个人在。
刘维维心里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四天前,凌晨三点多,刘维维正在酣睡,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一个陌生男子让她到白兰地酒吧去接一个女孩,说那个女孩自称夏小碎,她因为酗酒闹事被酒吧的保安控制了起来。
刘维维打的来到酒吧时,一个等在门口的服务生接待了她。
经服务生指点,刘维维看到了半睡半醒、衣衫不整、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的小碎,在她面前,一张真皮沙发被吐得一塌糊涂。大堂经理正在恶声恶气地训斥她。
刘维维心疼地跑过去,吃力地想要扶起小碎。
大堂经理停止了对夏小碎的责备,转而教训起刘维维来:“你这个妹妹真是够呛,以后不要让她一个人出来喝酒。”
刘维维低声下气地连连道歉:“真对不起,我以后会对她严加管教的。”
大堂经理气呼呼地走了,那个跟刘维维一起过来的服务生忙上前帮她搀扶小碎。
那天,刘维维直到早上将近九点时才令哭闹不止的小碎安静下来。她没有回家,离开夏小碎的出租屋后直接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