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云祥乔装改扮成一个小买卖人儿,赶着装了几袋稻米的毛驴车来到了一个达三江的稻米收购点。老远,庄云祥就看到了忙忙碌碌在收送稻米的伙计和卖主。结完了账。庄云祥问他们还能收多少天稻米,伙计嘿嘿一乐,我们掌柜的说了,什么时候日本的商船来,我们就停止收购。现在,我们收的这点货离人家要的还差得老多呢!不信,您进我们的库房里看一看。
这正是庄云祥此行的目的。当他走进达三江这个新建成的仓库的时候,这才相信伙计所言不虚。达三江的新库房里果然囤积了大量新收上来的稻米。这当口儿,就听一个伙计对另外一个伙计发着牢骚说,天天收购这些稻米,我都累散架子了,也不知道那个“大荣丸”商船啥时候能漂洋过海过来。另外的那个伙计说,你小子就不要再发牢骚了,不干活,你上哪儿挣钱去?我听大掌柜说,“大荣丸”半个月后就会来了。这些稻米到了日本能翻好几倍呢!我听掌柜的说了,日本人给的价格可是咱们收购价的五倍啊!
这里面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和茶庄掌柜在电报上所说的一样。庄云祥不由心花怒放。他回到居所,几个同样去达三江新建库房查看虚实的伙计也回话说,他们和他所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庄云祥这才彻底相信,日本荣昌株式会社来营口收购稻米的消息是真的。一种战胜对手的欲望再次从庄云祥的心底升腾起来。在稻米生意上决不能让达三江称霸营口。庄云祥一面吩咐调集所有的银子和谭家一比高低,一面静观其变。这当口儿,伙计进来禀报,达三江又将稻米的收购价提高了一分。庄云祥的疑惑终于完全打消了。他吩咐伙计,也要大量收购稻米,并在达三江收购价的基础上再加一分。安排完了这一切,庄云祥心想,我就不信,我庄云祥会斗不过他谭文英!
谭文英这回可是只斗败的公鸡,他还有心思宴请宾客,庄云祥百思不得其解,谭文英这小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天一早,庄云祥刚想去会宾楼。手下大掌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掌柜的,不好了,日本荣昌株式会社在咱们这儿收购稻米的消息是假的啊!这是达三江给我们设下的一个圈套啊!掌柜的,我们上当了。
庄云祥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当时就昏厥在地。经大掌柜一阵喊叫,才渐渐苏醒过来。庄云祥醒过来后拍着大腿就哭开了。
八十万两白银,这可是他庄云祥经营大半生的积蓄呀!自己打了一辈子雁,末了却让雁把眼叼了。他本来想将谭家彻底扳倒成为营口第一商家,没想到自己却中了人家设下的圈套!数月前众股东向谭家索要股银的情景即将在他身上重演一遍。想到这儿,庄云祥的冷汗就下来了。如果还不上股银,股东们还不得将他吃了?手下大掌柜给他出主意,眼下,只有厚着脸皮向昔日有来往的商家借银子以解燃眉之急了。
庄云祥只好依了大掌柜的主意,可是访遍了所有的商家和亲朋,连一两银子也没借到。没办法,庄云祥以五万两银子,将家里的老宅给抵押出去了。可这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退还股东的股本。
庄云祥真正感受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滋味。每天,面对那些原来坐享其成见了他就唯唯诺诺的讨要股本的股东,庄云祥感到浑身像被抽出了筋骨,成了一团烂泥。
这一天,像苍蝇般吵闹着索要股本的股东们刚刚散去,庄云祥正在感叹世态炎凉的时候,伙计前来禀报说,掌柜的,有一个不肯报上名姓的人要求见您。
这时候还会有谁来求见他?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人居然连姓名都不报。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人不报姓名就贸然来访的。这个人会是谁呢?庄云祥一边点着烟泡一边吩咐有请。
少顷,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走了进来。那人白净脸儿,长袍礼帽,燕尾布鞋。眉眼间透着精明和友善,一进门便脱帽抱拳,微微一笑,庄掌柜,还认得我吗?奉天一别,转眼二十年矣。
庄云祥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于是赶忙回礼,这位兄台是…… 来者哈哈一笑说,庄掌柜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孔庆昌啊!
庄云祥这才恍然大悟,面上挂笑心里却在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孔庆昌是来看我庄云祥的笑话来了。
当年,庄家曾在奉天太原街开了一家酒楼。有一天,酒楼为了装饰门面,特意请了擅长书画的孔庆昌来画几幅字画。当时讲好是画银二两,可没想到年轻人画还没画,就提出先将画银支出一两,说是给老母看病。庄云祥不同意。说是画完了才能结账。任凭孔庆昌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孔庆昌见庄云祥不答应,就说既然庄掌柜这么信不过我,那我也就不能为贵酒楼画画了。老母病重,我得借银去为老母抓药。
就在孔庆昌转身离去的时候,庄云祥没好气地说,我庄云祥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你们这些舞文弄墨的读书人,满脑子迂腐之气。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凭什么先将银子支给你?
孔庆昌止住脚步回过头来说,庄掌柜,你可以不支银给我,可是你完全可以不将话说得这么难听。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就低人一等吗?我听人说,庄掌柜以前也是一朝举人,你现在腰缠万贯,可是你就敢保证你这辈子都这样吗?凭你庄掌柜这点小事就能看出你是个肚量狭隘的人,根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孔庆昌话语不多,却说得庄云祥双颊发热。是啊,自己不也曾是一个读书人吗?干吗将话儿说得那么难听?庄云祥想喊住孔庆昌的时候,孔庆昌的双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孔庆昌居然找上门来。
从气质和排场上看,孔庆昌绝非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穷书生了。他此次来,会不会是专程来羞辱他一番以报当年支银不遂之怨呢?
庄云祥脸儿一热,抱拳还礼,原来是孔老弟。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孔庆昌说,我早就听说庄掌柜现在处境窘迫,所以,特来帮庄掌柜一把以解燃眉之急。我听说庄掌柜有一轴高其佩的《孟冬图》,所以特意赶来购买收藏,不知庄掌柜意下如何?
庄云祥一愣,孔庆昌怎么知道他们家有一幅家传的高其佩的《孟冬图》呢?这幅高其佩的《孟冬图》是三十年前祖父从一个商人朋友那儿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