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一名旅社员工交谈几句,便径直走开。我们几个也跟了过去。长廊与库房交界处的死角,一块石碑声赫然两个大字:缘海。工作人员说这里原先是个泳池,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闲置下来,老板叫我们在里面养鱼。
韩萍一动不动地沉入池底,几尾红色的鲤鱼悠闲地在她身边游弋。
美人鱼,初出海,匆匆一面入海底。
和第三张纸条里的内容一样!
叙述自:林宏伟
那两个青年来找我,问了我很多事情,比刚才警察问我的问题还要细致。个高点的那个还问了我很多关于小渔的事情(奇怪,他问这个干什么?)。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不提也罢。
不想再回答他们的问题了,我哼起小渔当年唱过的歌:
美人鱼,初出海,匆匆一面入海底;
愿为你,舍一切,变为雕像又何妨;
天即明,日升起,化作泡沫再不见……
“怎么是这样的顺序?”高个的青年眉头紧皱,自言自语。
顺序?呵呵,小渔当年就是这样唱的。
叙述自:杨浩鹏
情窦初开的美人鱼搭救了在海上落难的王子。因为这美丽的初遇,人鱼公主历经了种种苦难,找到她一见倾心的恋人。只要在王子的身边,所有的蜚语流言她全部都视而不见。可是王子娶了另一个他误以为救了自己性命的公主。故事的最后,心碎的美人鱼宁愿化为泡沫也不肯伤害她挚爱的王子。
而现实中的你,又何尝不是呢。你喜欢听我讲美人鱼,你说我们的相遇和这个故事很像。我在岛上待了一年后,叔叔找到我,要我继承他的家产,我答应了。我想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你像真正的公主一样,享受着最华美的生活。
可那场大火毁了一切……
你虽然万幸地从大火中逃出,但你如花的美貌却再也不见。但我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爱情能超越一切。
可为什么你要像美人鱼一样,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就匆匆跳入海里呢。
清晰地记得那首你最爱的歌谣,那是我教给你的。
美人鱼,初出海,匆匆一面入海底;
愿为你,舍一切,变为雕像又何妨;
天即明,日升起,化作泡沫再不见……
叙述自:霍东
一年前韩磊醉酒时告诉我,那场害惨小渔的大火就是他,韩萍和我老婆张秋放的。
那俩女人嫉恨小渔,想整她一下,就伙同韩磊放火。可事闹大了,小渔被毁容后想不开,跳海自杀了!
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给警察了。
我在海边堆了个小小的沙人,在旁边写了两个字:林渔。
海水一漾上来,它就被冲散了,一如当年小渔的生命般不堪一击。
要离开海边时我才发现旁边有人,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冲毁的小人。
他叫安然,比那些警察还要关注这件案子。
叙述自:肖薇
警察说疑犯就在我们当中,让我们留在这里配合调查。
我听见有人在敲隔壁的房门,都快半夜了,谁来找我爸爸?
敲门的是安然,“门很烫,里面好像着火了。”
“我爸爸还在里面,他睡觉时从来都是反锁上门窗的!怎么办啊。”我急得直哭。
安然把我拉到房后的窗边,透过玻璃,我们看到屋里的熊熊大火。火势太大了,根本就进不去。
大火在半个小时候才被扑灭,我被簇拥在门外的人挤进了屋子。我无力地靠着窗子,不敢向前迈半步,可那具焦黑的尸体残酷的摆在我面前,让我意识到,眼前的恐怖场景并不是幻觉。
我扑倒在尸体前,拼命地摇动爸爸。这时我才发现,爸爸的头和身体居然是分开的!
我眼前一黑。
叙述自:卫泾翰
半天时间里就发生三起命案,这在我的从警生涯里还是头一次。凶手就是被大火烧死的肖振华。
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个小型的保险盒,里面有肖振华的遗书。遗书清楚的交代了他犯罪的始末。当年他在火场中救下林渔时就知道是谁放的火了,林渔被大火毁了容,她不想拖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杨浩鹏,为了让杨浩鹏死心,便和他设计了自杀的假象离开了这里。可几年之后,林渔便郁郁而终。杀人动机便是为给曾被这三人烧伤的林渔复仇。
他说心愿已经完成,可以安心离去。字迹是他本人的没错。
我很难想象他可以独立完成这三起杀人案件,他女儿真的像他遗书里写的那样和此事完全无关吗?但在韩萍被杀的时间段里,肖薇一直和我们的警员在海边找韩磊,有很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还在房间里找到一个尚未完全烧毁的类似铡刀的装置,只要趴在刀口下,一按开关,头颅就会被切断。
在房间里纵火后切颈自杀,听起来很牵强。但要说是他杀的话,同样也说不通,因为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遗书也是他亲笔写的。
既然凶手已经畏罪自杀了,那这件案子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可以撤人了。
叙述自:付靖章
昨天向林宏伟了解情况,听他哼起那首歌时,安然忽地冒出一句,“怎么是这样的顺序?”显然,他已经想到什么了。我也从他的这句话里看出了一点端倪。
昨天早晨快六点时,霍东回房时在门外看到一张纸条。紧接着,我们发现了张秋裹满泡沫的尸体,安然推断他的死亡时间为六点到七点。她的死亡时间和现场的情景像极了纸条里,“天即明,日升起,化为泡沫再不见”的内容。
快九点时,肖振华看到韩磊门前贴了张“愿为你,舍一切,化作雕像又何妨”的纸条。九点半的样子,我们发现了倚在礁石后被铸成雕像的韩磊,杨浩鹏反应,当时韩磊的面部表情与死人无异。这是第二次比喻杀人。
接着,我们发现了第三张纸条,“美人鱼,初出海,匆匆一面入海底。”根据这一内容,安然在“缘海水池”发现了韩萍的尸体。死亡时间为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后来我们知得知,三张纸条的内容出自当年林渔唱的一首歌中。
美人鱼,初出海,匆匆一面入海底;
愿为你,舍一切,变为雕像又何妨;
天即明,日升起,化作泡沫再不见……
既然凶手按照歌词的内容杀人,为什么又不按照顺序进行呢?他有这个条件的。
如按照歌词的顺序行凶,被杀者应当依次为韩萍,韩磊,张秋才对。
三个人都被凶手按照歌词的内容杀了,根据纸条出现以及我们发现尸体的先后顺序,我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凶手先杀了张秋,接着解决了韩磊,最后杀了韩萍。
可事实上,韩磊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他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谁都不知道。韩萍的尸体一直泡在水里,所以警察给出死亡时间时含糊的说,“可能是……”
我也知道一点发医学常识,用冰块或者酒精给尸体降温,再找个合宜的时机把尸体推进冷水中,这样可以很大程度的延迟死亡时间的推测。韩萍是那晚唯一一个提前在聚会上离开的人,之后就再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如果按刚才的推论,韩萍就极有可能是在张秋之前被杀的,也就是在六点以前。那个时间里,已定的嫌疑人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
可是有人在快九点时还看到过韩萍,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如果那人是凶手,他的证词就更不能采用了。那人就是肖振华。嫌疑人里,在六点以前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他和肖薇,他们是父女,互做不在场证明没人会信。
肖振华的自杀验证了我的推测。
但问题又出现了。如果说他设下伎俩是为了混淆死亡时间好为自己开脱,可在韩萍的推测死亡时间里,偏偏他又是一人独处。而且既然他已决心自杀,自然不怕被人发现是凶手,那他煞费苦心混淆死亡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很难想像他女儿会和这件事情完全无关,混淆死亡时间真正的得益人是她,因为在韩萍预计的死亡时间里,她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这就是肖振华设下诡计混淆死亡时间的真正原因吧,他想保全女儿。
叙述自:安然
生活中总是会出现很多戏剧性的变化,虽不喜欢,但已习惯。
警察撤离大院三小时后,肖薇便退房离开了。她很警惕,时不时的回头张望。
跟了她四十多分钟后,我见到了那个人。
肖振华有些惊诧,但他没有逃离,支走女儿后,他冲我笑笑,“很意外吧,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有意外,那具被火烧焦的是韩磊的尸体。”我语气平淡。
“可大家都看到,有人杀死了他还将他灌成了雕像,海水把他的尸体卷走了。我和你们一起回的大院,之后就再没出去过。我又怎么可能把他的尸体搬回来再烧一遍呢?”
事到如今,再多的狡辩都只是枉然,他本人活着就是最大的漏洞。我知道,他这番发问只是想在彻底认输前显摆一下他设计的并不高明的诡计。
“我们看到的沙人塑像只不过是一个用真人头做的假人。涨潮前你在礁石后面塑了个沙人骨架,把韩磊的头颅放了上去。为了方便后面的操作,你可能还在头颅上缠了根细长的线。
快涨潮时,你和女儿下海游泳,众人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穿着泳衣的漂亮女孩身上,你们慢慢靠近礁石的同时,也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礁石那边。
在有人发现‘沙人’前来窥探究竟的时间段里,你掌握好时机,待浪花扑散沙人塑像的瞬间,迅速收回韩磊的头颅。这样一来,韩磊被海水卷走的假象便完成了。
你当时穿的运动服相当宽大,装下一个头颅应该不难吧……
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那是浅海区,当时的浪花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把一个成年男子卷走。”
他微微一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你杀了韩磊后,把他的头颅安在沙人上,制造一出他被海卷走的戏剧。他的尸身一直在你房间里。待我们发现韩萍的尸体后,你把取回的头颅放在尸身边,点火焚烧,烧焦后自然没人认得出他的真实身份。韩磊的尸体在这桩案件里派上的用场还真不少呢。
虽说在房间纵火断颈自杀的方式难免让人心生疑窦,但现场有你的亲笔遗书,而且那房间还是外人无法出入的密室。如果无法推翻这两点,警察也只好以自杀说盖棺而论。即然这样,别说详尽尸检了,验明证身这一步都可以省略。而作为真凶的你却可以在改名换姓后逍遥法外!”
说到这,我下意识的留意了一下他的表情。
他原本平和异常的神色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但很快,他又回复了镇静,“不错,我的作案手法和你分析的完全一样。败者为寇,我现在就去自首。”
“现在自首?别忘了,那个起火的房间是密闭状态。你认为警察会相信,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在纵火逃逸后还从外面反锁上门窗吗?”
他猛的警惕起来,直视我的眼睛。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底气不足的说,“不关薇子的事……”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密室。昨晚我想到你就是凶手后,特意去找你,意外的发现你房间着火。你女儿给了我一个先入为主的密室暗示,她说你睡觉从来都是反锁门窗的。我们砸破窗户扑灭火后,屋内一片狼藉,没人会想到那个已到崩溃边缘需要扶助窗户才能站立的女孩,偷偷地扣上了窗锁……”
对方闭上了眼睛。
“我可以告诉警察,昨晚是我为了增加悬疑气氛,所以私下扣上了窗锁。”
对方表情复杂,说不上是差异还是感激。
我知道,肖薇在这起命案中,绝不仅仅只参与了一个伪造密室的环节。否则她的父亲不会想尽办法伪造死亡时间,好让她有完璧的不在场证明而免遭警察怀疑。而我为她开脱,隐瞒真相,绝不是因为目无法纪。既然真相永远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那何不妨尝试给既定的败局最后一分修饰呢。
叙述自:付靖章
看到警察带肖振华回大院取证时,我愣了一下,他还活着!那么被烧焦的断头尸是……
我知道礁石后的沙人是怎么回事了。思路渐渐清晰起来,那具尸体只有可能是韩磊的,他们俩的体型本来就很相近。为了让自己脱嫌,肖振华让他死了两遍。
我也猜到是谁把肖振华找出来的了。
火烧云在天边变幻着各式瑰丽的色彩,茫茫的黄昏,华美而无尚,偶尔还听见一声两声海鸟的鸣叫。
我擦了擦这枚来之不易的孔雀绿的心形扇贝,开始在脑中构建出女朋友看到扇贝时欣喜不已的样子。忽然想快点到她身边,告诉她我这两天的经历,这个在现实中上演的美人鱼的故事,还有我新认识的朋友,一个谜样的青年……
安然一动不动地对着大海,落日的金辉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愈发的刚毅,在他隐隐透露着疲惫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份夹杂着些许无望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