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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接下来，邵宽准备隐藏起记者身份来和事件中的船主打交道。邵宽隐约从大学生那里听到船主姓王，是城南郊王家庄的人。邵宽决定先沿着江面走走，再到王家庄去，看看能不能从侧面更多地了解事件内幕。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邵宽站在昨天站过的位置，望着江面，努力回想昨日悬挂着溺水大学生的渔船在江面上的位置。他在脑海里模拟重现当时的场景——父子二人和罗姓男子游泳，儿童喊救命，大学生跳下水，众人跳下水，儿童被托到渔船上，大学生不见了踪影，众学生请求救助落水大学生，船主敲诈勒索拖延时间，众人跪求，船主下令打捞大学生，船主挟尸索要打捞费，儿童被岸上的父亲抱在怀中，罗姓男子不见踪影……
邵宽觉得这里面隐藏着些什么，但是又不能盲目下结论。邵宽在江边来回踱着步子，时而低头沉思，口里嘟囔着什么，时而抬头极目远望，看着滔滔江水无休止地奔向远方，长长地出一口气。
当邵宽觉得有了一丝凉意的时候，他才从冥思苦想中回到现实，意识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糟糕，本来打算去王家庄的，这下可泡汤了。可即使现在时间还早，去王家庄又如何开展调查呢？邵宽开始后悔自己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学刑事侦查专业了。“还是回去把今天的采访记录向汪姐汇报一下，再和汪姐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好了。”邵宽终于打定主意，转身准备上马路拦出租车。
就在这个时候，邵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来到江边，人数众多，却只发出一个中年妇女沙哑的哭声。邵宽一眼就认出了那些年轻人是今天早上自己采访过的大学生，一个女生搀扶着一个哭得不成人形的农村妇女，其余大学生跟在身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在妇女左手边，不时回头去安慰那个妇女。
人群在邵宽刚才长时间站立的地方停下来，几个大学生也看到正向他们迎面走来的邵宽记者，礼貌地向邵宽点点头，从悲伤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意，表示对邵宽的友好。邵宽也淡淡地笑笑点头示意，进而不做声色地加入到这个人群中。邵宽不忘用眼神询问那个胖大学生，这两个人是谁？胖学生小声地介绍，这是钱江的母亲，从东北老家赶过来，下午刚去医院认完尸，就直接赶到江边来祭奠；这是我们学校宣传部的祁部长。
当听到祁部长介绍说这就是钱江同学牺牲的地方时，钱妈妈的哭声反而止住，只见她转身从一个男生手里要过一个大大的包裹，放到地面打开。邵宽看到，钱妈妈从里面拿出一堆香烛黄纸之类的东西，朝着江面方向，有规则地陈列开来。学生们似乎并不明白这些东西的涵义，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只好傻站着看。祁部长毕竟是年长见过世面的，忙弯下腰来帮忙。可每当他碰一碰一件东西之后，钱妈妈马上把那东西拿起来，重新摆下，祁部长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来，任由钱妈妈一个人忙活。
钱妈妈又从包裹里拿出很多石榴、苹果、山楂等北方水果，堆放成一座座小山的形状。邵宽眼见着包裹空瘪下来，钱妈妈却有些慌乱地摸索自己的口袋。还是祁部长懂得门道，赶忙把自己抽烟用的打火机递了过去。钱妈妈接过打火机，把白蜡烛点燃，又用蜡烛的火把一把香点着插到地上。钱妈妈引燃了铺了一地的黄纸，用江边捡到的一根木棍翻腾着，同时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滴个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就剩下我跟你爸，叫我们怎么活啊……我哭老天不开眼啊……我哭你糊涂啊，你逞什么能啊……阎王索命你不能拦着啊，谁拦谁就得替人死啊……儿啊，你这辈子没享到福，下辈子要托生个好人家啊……”
黄昏中的江边，凉风不时地刮过，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燃烧的黄纸，在木棍的翻腾下，一团团闪着火光的灰烬，被热气被江风扬起，似乎真的是向遥远的天空传达信息。而钱妈妈的哭声，被送到江的对岸，对岸又不断送出回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黄纸也已经变成一堆黑黑的灰烬，只零星有几个火星被风吹亮，旋即熄灭，蜡烛的火苗在风的吹动下时而伸长火舌，时而眼看就要熄灭，时而挺立，时而摇晃，白色的烛泪不时沿着烛体滑落到地面，重新凝固；那一捆香，缓慢地稳重地发出亮光，烧过的香灰，仍在上头长时间保持并排的柱形，直到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而坍塌下来。
邵宽、大学生、祁部长这些人，只默默地站着，听着，看着，等着；此刻，他们忘记了凉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
钱妈妈终于哭累了。她站起身来，看看众人，沙哑着嗓子向大家表达歉意。祁部长赶忙过来，继续安慰几句，并说：“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希望您要珍重自己的身体。钱江同学的英雄事迹，现在已经在江城传开，他是您的光荣，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我们学校已经将钱江同学的事迹上报，相信很快就会授予您的儿子烈士的称号。您的儿子在牺牲前，曾经积极地向党组织靠拢，写下了入党申请书，党组织也会很快决定，追认钱江同志为中共党员。”
钱妈妈听着祁部长的话，沙哑着表示谢意。祁部长看出了她的倦意，赶忙说：“嫂子，您坐了一天多的火车，肯定是累了，我们已给您在校招待所里定好了房间，您这几天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学校只要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说着话，大家就簇拥着钱妈妈向停靠在马路上的学校大巴车走去。
祁部长在车门口停下，让女学生搀着钱妈妈上车，再让学生们挨个上车，不时地让大家互相找寻，看拉下人没有。祁部长突然发现从人群里脱离出来的邵宽，十分生气地说道：“同学，还不赶快上车！”邵宽赶紧上前解释，说：“祁部长，您好，我是《江城日报》的记者，我叫邵宽，负责追踪报道钱江英雄事迹，今天也特地来江边凭吊钱江烈士。”
祁部长听完介绍，马上友好地跟邵宽握手，说：“邵记者，哦，对了，今天的报纸上关于钱江的报道是你做的吧？对对，你好，你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怎么回去？要不就坐我们的车，我到校招待所给你开个房间，明天再直接送你去报社上班，你看如何？”
“多谢祁部长的好意，我还要回去组稿子，明天就要见报。您忙您的，我自己打车很方便。对了，祁部长，我想咱们是不是定个时间，专门采访一下您和钱妈妈，一是深入了解钱江烈士的生平，二呢，也是呼吁社会多多帮助钱妈妈，毕竟以后的生活问题……”
“邵记者，您说的很对。好的，您随时来学校，到校宣传部找我，我随时恭候。好，那就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