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玫瑰(27)

时间:2016-07-19 12:18:20 

“她抽烟吗?”

“不抽。”

“她有没有化妆?戴耳环?穿高跟鞋?”

X撇嘴摇头。

“那关老爷像呢?”

“没有。但有一幅毛笔字……”

“上面写着什么?”

X眯起眼睛注视着前方的某个点:“清如水,明如镜。”

金元松了一大口气,他拍拍X的肩:“老兄,现在我至少能肯定,你应该不是黑社会的,也应该不是杀手,因为一般这类人不会乖乖在一个明亮的办公室交枪给任何人。所以,你可能是个警察或者保安公司的人。我猜你交枪的地方可能是你上司的办公室。”

他的话让X精神一振。

“我是警察?”

“这是我的猜想。现在你好好想想你把枪交了之后,都干了什么。”

X眼神迷离地注视着前方:“那之后,我走了好长一段路……”

“后来呢?”

“后来我看见了……橘子……”

“橘子?你买了一袋橘子?水果摊?”

“不不不,那是家店,叫橘子……橘子……”X闭上了眼睛,想了几秒钟,蓦然睁开眼睛,“橘子妞,小妞的妞,是个西饼店。我进去后,买了一个……拿破仑……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就是那个营业员。”

“然后呢?你提着蛋糕走出了那家店?”

X托腮苦恼地望着前方。

“好像没有。”

“那你是不是当时就把它吃了?”

“也不是……对了!”X眼睛一亮,“她给了我一张单子,可能是提货单,绿色的,我记得那上面写着要晚上拿,她问我要了手机……她留了我的手机号……可惜,我记不得我的手机号了……”

“记得也没用!你的手机早让凶手拿走了。不过,既然有提货单,那店里应该有存根。一会儿我回去查查‘橘子妞’的电话。”金元现在担心的是X的记忆是否有误,如果不是橘子妞,而是苹果妞、香蕉妞,或者别的什么鬼东西,那就麻烦了。

一只高跟鞋从输液室里飞了出来,正好落在金元的面前。

“啊,姐姐——”输液室传来章羽雁的惊叫。

金元知道章琦已经醒了。他弯身捡起高跟鞋,略微迟疑了一下,才走进输液室。也许是因为章琦打扮得过于鲜艳的缘故,在人来人往、嘈杂而肮脏的输液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满脸怒容地坐在墙角的一张病床上,头发乱得像杂草,脸上的妆也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眼眶下面黑沉沉的一片。

“谁叫你送我来的!”她在责问她的妹妹。

“姐……”章羽雁怯懦地看看她,忽然,她发现金元已经走到跟前,忙道,“是金元送你来的,不过,你当时看起来确实很吓人哪,我还以为……”

“金元!这种连行医执照都没有的乡下医生,你也信!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她扯下针头,往旁边一扔,跳下了床。

“姐……”

章羽雁的目光告诉她,她刚刚奚落的人就站在她身后,她随手抓了一把杂草般的头发,低声斥道:“我只不过低血糖罢了!也太小题大做了!”

章羽雁焦急地拉住了她:“姐,不管怎样,你还是把吊针打完再回去吧。金元都已经付过钱了。”

金元盯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有那么两秒钟,他的耳边一片杂音,什么都听不清。他眼前又浮现出几年前醉倒在酒吧后巷里的她。他遇到她时,她已经不省人事,她的包不见了,而且衣衫不整,他怀疑她可能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遭到了性侵犯,不过他从来没问过她。那天,他把她送到医院,由于酒精中毒导致胃出血,她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因为她身无分文,他替她付了全部的医疗费。他本来以为等她醒来后,他们两人会有一些情感上的发展,至少他是这么希望的,可谁知却事与愿违。

出院当天,她便报警称他对她进行了性侵犯,她有鼻子有眼的叙述,令他百口莫辩。然而,由于她是很多天之后才报的警,她体内的证据早已被冲刷干净,所以,她无从证明他的罪行,但也同样无法证明他的清白。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尽管如此,还是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为警方通知了学校,消息很快传开了,这令他名誉扫地。最后,由学校出面调解,他赔给她两万元钱。正好当时他跟着导师参加一个药品的开发项目,得到一笔两万元的收入,他几乎全给她了。

半年后,由于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光,他退学了,那时他正念到大学的最后一年。他不明白自己的善心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令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外婆很高兴他能回来。幸亏外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农妇,她完全不知道毕业文凭为何物,她只是单纯地为他的归来感到高兴。

本来,他觉得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她了。可没想到一年后,他却在F镇的许家别墅门口再遇到了她。那时候,他才知道她叫章琦。

“金元——你劝劝我姐吧。”章羽雁的声音把他惊醒了。

他回过神来;“随她吧。你好好照顾她,我们先走了。”他把高跟鞋“啪”地一下丢在章琦的脚下,便转身走出了病房。每次看见她,他都心情不好,因为她对他毫不掩饰的蔑视,让他想到了过去。

他5岁那年被父母领到外公外婆家,后来,就再也没回过父母家。那时,他搞不懂为什么父母从不来看他。有一次,他从外公的记事簿里翻到了父亲的电话。他打了过去。可父亲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果断地挂上了电话。他拨了第二个电话过去,是母亲接的,可她跟父亲一样,没有跟他问一声好,就挂了。后来,他从外婆那里得知,他还有个弟弟。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从那以后,他便开始鄙视自己,他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每次看到章琦都会让他想到他的父母。他已经记不清父母的声音了,可挂电话的声音却印象深刻,“啪嗒”一声,那声音曾经无数次回响在他耳边,好像在不断提醒他,他是多么渺小,多么的无足轻重,多么不值得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就这么走了?”X跟在他身后问道。

“像我这种没有执照的医生,还是识趣一点好。”他试图微笑,却没能笑出来。自我解嘲也需要很高的情商,可惜他没有。他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就是那种只要别人把他带到河边,就会自己往河里跳的人。

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胸闷、头晕,便从急救包里取出他的抗抑郁药,他手里拿着药片,有那么一刻,他在想,是要把药吃下去,还是随它去,因为他没带矿泉水。这时,他发现走廊的尽头就有个供病人喝水的饮水机。

“你怎么了?干吗手里拿着药片?”X在问他。

他已经汗流浃背。每当他犯病的时候,他就会这样。

他知道X在观察他的脸色。

“要我去给你拿水吗?”X问他。

他要吃药吗?他不想成为嗜药狂,他应该把药都扔掉,但是如果不吃药的话,他可能会自杀。像他这种人活在世界上的确没什么意义,完全是浪费粮食!可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还没找到埋葬他的人。他得确保有个人把他的骨灰埋进他的墓地。

“给你。”X把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他凝视着X的脸。

“你干吗?”

他仍然盯着X。如果这个人一直没找到家,可不可以让他埋葬自己?

“喂!你发什么呆!”X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移开了目光,耳边传来催促声:“快吃药。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

他接过水杯,就着水把药吃了下去。每次吃完药,他就有种犯罪的感觉。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但是他想,只要能得到快乐,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健康。

吃完药,他花了两分钟站在那里想象药片在身体里变成成千上万个微笑着的粉色细胞在他的血管器官和骨髓里唱歌跳舞。

“你到底在干什么?”X问他。

“嘘——”他微笑着回答。现在他终于能笑了。

等他迈开步子向前走时,大概已经是五分钟后了。没人知道,他用五分钟的时间站在医院嘈杂的走廊上,闭上眼睛,在自己的身体里寻找快乐。每次当他睁开眼睛,看见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时,他就想,也许只有我,用这种方式拯救自己,我是多么与众不同。

“金元——”有人在喊他。那是章羽雁的声音。

他回过身,看见章羽雁和章琦正从输液室里走出来。即使是相隔十几米,章琦眼睛里的寒光还是像刀子一般锋利。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怕了,他吃过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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