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相面具事实上只有十一个。”一个男人盘着腿坐在一张竹椅里,他的胡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没剃了,长得乱蓬蓬的,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十分明亮。他玩着手里的一个面具,说,“你要问我它为什麽叫十二相?我也不知道。一般人都会认为,十二相面具就是十二属相,其实并不是。你们照片上的十二相面具,都是仿制的工艺品,不过其实跟他们自己用的也差不多了。我现在给你们看的也是。”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竹编的书架上全都堆着书,桌子上满是烟头烫过的痕迹。主人──就是那个盘腿坐在竹椅里的男人,是钟辰轩联系上的一个专家,他专门研究各类地方工艺,对十二相面具知之甚详。
这个专家有一个很牛的名字,他叫“专佳”。姓专的人本来就很少了,他偏偏还要叫“专佳”。
他把一个大口袋的拉链拉开,把一堆面具都抖在了沙发上。程启思坐正了,满眼惊诧地注视着滚了一沙发的面具。
如果说这是仿制的工艺品的话,那麽必须承认,这些工艺品实在是不差。因为是自古代便流传下来的手艺,所以看起来十分古拙,但却有种原始的魅力。油黄色的木质面具,在这些面具上尤其醒目的是大大的突出的木头眼珠,和张开的大嘴,有的面具甚至还有白森森的牙齿。
钟辰轩拿起了其中一个面具。每个面具后面都贴了标签,标出了面具的名字。
他现在所拿的这个是“龙”。
“一共只有十一个。”钟辰轩说。
程启思说:“没错,你不是也查过资料吗?不是说十二相面具只出现十一个?”
钟辰轩含含煳煳地答应了一声,他还在细细地端详着手里的面具。“很美,跟我们的文化和审美截然不同的一种美。”
“我不知道你们想要知道什麽。”专佳说,“如果要仔细地谈,那能谈的可就多了。图腾崇拜,天人和一,与动物和谐相处的观念……”
程启思忙说:“不不不,我们不需要知道那麽多。我们只想知道十二相面具的细节,比如,它由哪十二种面具组成。”
“它有十一个动物造型,分别是狮子头、龙头、虎头、牛头、鹤头、熊头、凤凰头、蛇头、麒麟头、豹头、竹甘鸥。”专佳几乎是毫没停顿地说完了,又解释说,“竹甘欧是一种春鸟,季节鸟。红眼圈,红嘴壳,红脚干,它报喜又报忧称为和平鸟。哦,有一种说法,鹤头叫周鸟头,它是飞禽里的勐兽,可以吃掉毒蛇……”
他还是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程启思只觉得他们今天来是个错误。他已经听这位专佳专家说了一个小时了,但对于他们破案一点帮助都没有。至今为止,程启思仍然分不清十二相面具哪个是哪个!
钟辰轩也无声地叹了口气。程启思把一张照片放在专佳的面前。“专佳先生,请问这是哪一个面具?”
这是文桓暴毙当晚拍下的面具的现场照。专佳只扫了一眼,就说:“麒麟。它象征的是祥瑞。”
程启思差点没笑出来,硬生生地忍了下去。他跟钟辰轩告辞出来,程启思抱怨说:“什麽啊,简直是浪费我们的时间。明明是死了人,还什麽祥瑞!祥瑞,我的天,如果真是祥瑞倒好了!”
“是你自己说要来请教专家的。”钟辰轩无精打采地拉开车门上了车,靠在车后座上。“刚才吴晴打电话说,要找尹雪和心怡再作一次笔录,可是找不到她们。你知道她们到哪去了麽?”
程启思握着方向盘,漫不经意地说:“还要做什麽笔录?那天不是做过了麽?”
“有些问题想再确认一下,那天晚上忙乱乱的,大家又都喝了酒,都有些昏昏的。”钟辰轩说,“她们在哪?”
“我不知道。”程启思说,“那天晚上我跟尹雪约在酒吧见过面之后,她说跟心怡有约,就走了。大概心怡躲到哪去找灵感了,尹雪也跟着去了吧。你没打过她们的手机?”
“都关机呢。”钟辰轩皱着眉头说,“真奇怪,尹雪应该知道这两天我们都会去找她们呀,怎麽这时候熘掉?”
这时候,程启思的手机响了。程启思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接电话。钟辰轩看到程启思脸色变了。
“什麽?你说……她家里人来报案?烧掉了……?哦……哦哦,我在听。我没事……好的,我马上回来。”
程启思把车停在了路边。手机从他的手里,慢慢地滑了下来。钟辰轩在旁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直没有说话。程启思慢慢地扭过头,看着他。
“袁心怡的家人来报案,说她失踪了。”
钟辰轩呆了一下。“失踪?一两天不回家,不应该被称为失踪。”
“前天晚上,心怡去了她郊外的花圃,她家里人听她打电话约了尹雪一起去。”程启思缓缓地说,“但是,她们都没有回来。本来,袁心怡的家人不是十分在意,因为袁心怡也常常玩失踪。可今天,她们在电视上看到新闻,那个花圃被一场不知道原因的火给烧毁了烧得只剩了一片白地。她的家人才觉得问题严重,立即报了警。因为心怡和尹雪都是文桓那桩案子的证人,所以受理的同事立即把失踪报告转给了吴晴,吴晴马上打电话通知了我。”
他发动了车,发动得很勐,钟辰轩勐地向后一仰,抓住了拉手才稳住。“干什麽?”
“回去问问情况。”
程启思和钟辰轩都是第一次见到袁心怡的家人,真是大开眼界。尹雪曾经轻描淡写地提到过,袁心怡家里是“一大家子人”,但这“一大家子人”勐然出现在前面,程启思还真没心理准备。会客室本来就不大,从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到爸爸妈妈到叔叔婶婶到舅舅舅母全部出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汇集成了一股气势惊人的气浪,程启思远在走廊上就听到了。中间的沙发上居然还坐着一个老太太,程启思怎麽看她也有上百岁了,老得脸上的皱纹都快把五官挤没了,他真是怀疑这老太太是怎麽走到警局的?
“你就是程启思?”
那老太太说,她盯着程启思,努力地挤着眼睛想看清楚他。她的中气还挺足的,程启思真是被她吓了一跳,只得说:“是,我就是。”
“我的宝贝曾孙女儿到哪去了?快说!”
程启思哭笑不得。“老太太,那天我没有见到心怡。我是跟尹雪约了见面的,然后尹雪就去见心怡了,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袁老太太似乎在这个大家庭里拥有绝对权威,她一说话,别的人都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只是全都瞪着程启思不放。程启思被盯得很是难受,感觉像是有无数根针在自己身上刺似的,真真应了中国一句古话:芒刺在背。
老太太挥舞着拐杖,程启思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畲太君出征。“胡说!她那天晚上去花圃,分明是为了照料你送过去的兰花!别以为我曾孙女儿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哼,是你说要找个温室放兰花,小怡心好,就说放在我家那个温室花圃,还专门找了车运过去!要不是为了你那些兰花,小怡和阿雪会不见麽?”
程启思暗自咋舌,这袁老太太头脑清晰,说话也是有条有理,实在不像个快百岁的老人。“袁老太太,兰花确实是我托心怡照料的。我一点也没有逃避责任的意思,请你们相信我。我这就到现场去,一有任何消息我就会通知你们的。请你们放心,心怡和尹雪是我的好朋友,她们不见了,我跟你们一样的着急。”
大概是程启思诚恳的表情实在不像作伪,袁老太太眯缝着眼睛打量了程启思半天,满意地点了点头,敲了敲拐杖说:“看你这小伙子还不错,好,我就回去等你的消息!小怡和阿雪如果掉了一根毫毛,我就来找你!哼!”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皇太后出巡一般地被一群家里的小辈簇拥着,扬长而去。一路上的警官们看着她这等架势,都傻了眼,只有让路的份。
袁家的人走了之后,吴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伸了伸舌头说:“如果在古代,这老太太肯定是个皇太后,好吓人的架势!谁当她的儿媳妇才倒霉呢!”
程启思这才想起,从头到尾都只有袁老太太一个人说话,别的人硬是一个字都没吭。他记得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直陪伴在袁老太太的身边,那个女人依稀跟袁心怡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她的父母了。
吴晴又小声地说:“我查了一下袁家的情况,那个老太太以前很不得了的,解放前袁家是大家,她一个女人管一个家呢,非常厉害。袁家家里旁支很多,个个都眼馋袁老太太那些东西,古董金条珠宝什麽的,可她偏不死,活到了九十岁。据说她对儿女们都不喜欢,只疼心怡姐一个人,什麽都愿意给她。”
程启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八卦,也是第一次知道袁心怡家里还有这回事。想想刚才一家人的表现,吴晴说的就算有点加油添醋,也是可信的。当下说:“这些都是说说罢了,现在我关心的是心怡和尹雪的下落。你没看到刚才那老太太的满脸凶相麽?我可经不起她的拐杖的一击。”
吴晴吃吃地笑,说:“其实我也不是太紧张,也许心怡姐她们是出去玩了?花圃虽然烧掉了,可是,里面并没有发现有人。她们两个在发生火灾的时候,并不在温室里面。不过,我按你说的,一点都没有向他们透露,只说现场还在勘察中。”
程启思舒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但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吴晴说,“袁心怡的车子还停在那里。那地方很偏僻,根本没有计程车过去,又是半夜了。她们如果没有车子,是怎麽离开的呢?要走回市区来,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也很危险。”
程启思说:“也许是钥匙丢了,她们只能走回来?”
“我也有这麽想过。”吴晴说,“可是,钥匙丢了,手机总不会丢吧?打个电话叫人来接她们不就行了?”她瞅着程启思,继续吃吃地笑,“你不就是最好的免费司机?”
程启思并没有笑,表情显得有些忧虑。“确实,可是她们并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吴晴突然说:“也许她们在走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歹徒。那里以前就发生过抢劫事件,这不是没有可能。她们两个都是美人,而且,心怡姐身上总是戴着值钱的首饰……说不定……有人……在路上……”
程启思瞪了她一眼。“既然有想法了,有可能性了,那你还不快去查?”
吴晴哼哼着答应了,看着程启思往外走,就说:“程哥,你要到哪去?”
程启思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现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