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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跃文与梅倩结婚后五个月,与小舅子夫妇去石龙屿度周末,那是东海市南部湾的一个小渔村,景色优美。梅倩爱好游泳,兴致勃勃下了海,游向远处。秦跃文则与另两人留在沙滩上,聊天晒太阳打扑克。
两个多小时过去,将近午饭时间,梅倩还没有返回。三个人感觉不妙,急忙雇了两条船出海寻找,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因天色已彻底黑暗,只好返回石龙屿。
第二天继续搜救,梅家很有钱,将全村的船都雇下来,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在四十多海里外,靠近公海的一个无人荒岛上,发现了梅倩的尸体。
尸体夹在礁石缝中,后脑有皮下淤血,身体上有一些擦痕,此外无其他内外伤。医院鉴定证实,死因为溺亡,时间在前一天十点半到十三点半之间。
初看起来像意外事故,可能梅倩游泳时不小心脑袋撞到了礁石,或者昏迷、或者因慌乱,导致溺水。然而仔细想想,其中隐藏着一个疑点,荒岛位于石龙屿东北方,与洋流的方向相反,尸体怎能漂过去?两地相距四十多海里,若说梅倩游到荒岛附近才遇难,也难成立。
梅倩的父亲心存疑虑,动用关系,请法医中心验尸。
结果真发现了大问题,尽管梅倩肺里的水盐浓度较高,但过于干净,几乎没找到藻类。而东海附近的水域,海水中含有大量红藻、刺球藻等浮游生物,如果呛水,不可避免会吸入肺中。
警方展开了调查,但无所收获。梅倩死亡的直接受益人秦跃文有不在现场铁证,其他人要么不具备动机,要么缺乏作案条件。最终,事件被定性为意外。
第二个妻子管妍彤的死亡则更戏剧性。去年正月初六,她中午一点钟左右去“茗香馆”茶楼,与几个朋友搓麻将,直到下午五点半。然后离开,前往“南海渔村”酒店,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这里要说明一下,“茗香馆”位于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人迹稀少,管妍彤出门的情形无目击者。
另一方面,下午六点钟,秦跃文与朋友谭毅在火锅城吃晚饭;七点五十分,两人到一家台球俱乐部打球;八点一刻,管妍彤的同学来电话,说她还没有到,打电话没人接。接着,秦跃文拨打妻子的手机,并发短信,同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于是报警。本来警察不管这类事,幸好谭毅是律师,与市公安局高政委关系很铁,后者命令运营商锁定手机信号,找到了管妍彤。
出事地点在女姑山盘山公路,她连人带车摔在山崖下,交警看过现场,认定是急转弯时没控制住,冲出车道。
管妍彤的家人不肯善罢甘休,吵闹着要尸检。这可以理解,秦跃文连娶两个有钱的老婆,每次都结婚几个月就意外身亡,换成谁都会起疑心。
警察也盯上了秦跃文,管家的要求正中下怀。法医对尸体进行了相当周全的检验,结果发现,死者血液中含高浓度“扑尔敏”。扑尔敏学名“氯苯吡胺”,是抗组胺药,常用于减轻感冒症状;同时它有不良反应,会导致嗜睡、乏力等,甚至引起癫痫,服药者不宜从事驾车等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活动。
管妍彤体内的扑尔敏浓度,远超出正常治疗所需要,考虑到半衰期,可能最初服用的剂量更大。
与管妍彤搓麻将的几个人证实,她毫无感冒症状;秦跃文也不得不承认,妻子中午出门前身体健康。
案情初现端倪,极可能是秦跃文给管妍彤下了药,使她精神疲倦摔下悬崖。虽然扑尔敏不属于强力麻醉药,未必能保证百分百出车祸,但秦跃文无需一次成功,他与管妍彤天天住在一起,有的是机会下手。说不定以前曾多次干过同样的勾当,被管妍彤侥幸逃脱了,一直到这次才出事。
警方传讯秦跃文,经过一番“法制教育”和“心理攻势”后,秦跃文承认了罪行,说管妍彤打完麻将回家,他在凉茶里下了感冒药,给她喝。办案的警察洋洋得意,报请检察院批捕。
按法定程序,执行逮捕后,便允许犯人会见律师。于是,谭毅主动为好友出头,做无罪辩护。
经一番调查,谭毅找到两个非常有利的证据。第一,管妍彤在酒席上作风豪爽,常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参加宴会时从不自己开车,都是打出租。秦跃文熟知老婆的习惯,没道理下药。
第二,调看罗马花园的监控录像,从五点半到六点,根本找不到管妍彤的影子,她没回过家。相反,倒证实了秦跃文在五点四十五分开车出门,十五分钟时间,不可能赶到女姑山作案再返回市区与谭毅共进晚餐。
谭毅将证据呈送给高政委,后者批示让刑警队慎重审核,在案情分析会上,支队长罗长钢支持秦跃文无罪的观点。
无奈之下,警方只得释放秦跃文,并赔礼道歉。承办案件的警察将此视为奇耻大辱,胡东阳正是其中一员。并且,梅倩淹死的调查他也参与了,那时他刚加入警队,第一次出外勤。
第一次对男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一旦失败会留下浓重的阴影,不论工作还是其他方面都如此,你们懂的。胡东阳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因此,当接到我的电话时别提多兴奋了。他立刻找出自己保存的办案资料,准备大干一场,同时为了跟我开玩笑和吊胃口,假装对案子不了解。
今天他提前下班,到保利大厦找我,遇到许林,说我去吓唬秦跃文了。于是两个人一起前往聚林大厦停车场,并从那里一路跟踪而来。
6
“两起死亡事件队里面按意外处理,没立案,咱们只能私下查。”胡东阳说道。
“是啊,公安部要求‘命案必破’,你们感觉破不了案,就干脆不立案。高,实在是高。”我冷嘲热讽。
胡东阳苦笑,假装没听见伸筷子夹菜,埋头吃。
许林转了转眼珠,帮腔道:“这是上面的领导搞形式主义,关刑警什么事。其实哪一行都这样,真干活的人往往出力不讨好,两头受气。来,东哥,我敬你一杯。”
我们正坐在一家饭馆,清静的小包间内,因为开车,只点了可乐。胡东阳笑呵呵举杯,说道:“谢谢,许小姐您懂门道啊。整个儿东海市每天多少起报案?哪查得过来。如果每一起都立案,年末考核大家全部要卷铺盖滚蛋。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妈的,臭丫头挺会装好人。其实早发现了,她的毒舌只针对我,在其他人面前总戴一张安静寡言的乖乖女面具。小贱人!
“会不会两起案子都属于共同作案?第一次,秦跃文靠小舅子夫妇证明不在现场;第二次靠朋友谭毅,他们之间或许有交易。”我问道。
胡东阳摇头回答:“梅倩对弟弟很好,常在生活上资助他。她死后,遗产由丈夫和父母瓜分,弟弟一分钱没捞到,而且断绝了援助,受损失最大。第二起案子发生的当晚,秦跃文与谭毅在饭店吃饭、俱乐部打台球,被其他人看见过。虽然不能证实他俩从头到尾一直在,但市区与女姑山有四十分多钟车程,仅靠中途溜出去一小会儿,无法来回。”
“第二起案子你们排查过熟人圈吗?管妍彤前往‘南海渔村’,按理说离开茶馆后将到路口打的,凶手在此之前截住了她。光天化日下,把人打昏塞上车不现实,所以一定是熟人,骗管妍彤到适宜的地方再下手。”
“全查过,个个清白。要我说,案子绝对是秦跃文干的,没跑儿。”
如此说来,果真是不在现场铁证啊,姓秦的真有一套。我不由得心生钦佩,同时又被激起好胜心,下决心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一边思考,一边翻弄胡东阳带来的资料,里面除调查报告和尸体照片外,还有两位死者的生活照。她们都是美人……突然间,我扬起眉毛,手停住。
“发现什么了?”许林注视着我。
我将梅倩和管妍彤生活照放到饭桌上,并回身从挎包里取出十一年前拍摄的女孩照片,并排摆在一起。
“你们看这三个人。”
三张照片上的女人都是尖下巴,大眼睛,齐耳短发。
“靠!变态!”胡东阳握拳猛砸桌子,情不自禁地叫嚷,“这更证明秦跃文是凶手,他多年前强奸了女孩,内心深处一直忘不掉,于是不断找替身,并将她们杀害。”
许林也忍不住骂道:“禽兽,人渣!”
案子越来越刺激,居然上演起变态连环杀人狂的情节。这要是破了案,范建的大名一定将登上晚报,搞不好电视台《周末法制》的套裙黑丝女主持也会来采访,“仁杰调查事务所”名声远扬生意兴隆就更不消说……
“喂,你傻笑啥,口水流出来了。”许林鄙视地撇嘴。
“没事儿,哈哈哈。咱们赶紧吃,我在网上约了个妹子看午夜场,得赶过去。”
三名受害女人的相似不仅证明秦跃文变态,还使我隐隐约约抓住另一条思路,看到破案的曙光。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我不想当胡东阳的面说。
吃完饭,胡东阳去刑警队加班,我开车送许林回家。
“送到209路车站就可以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你去约会吧。”
“哪来的约会,我是找借口离开,有话单独和你说。”
“什么事儿?”许林好像有一些心虚,避开我的目光。
“你在澳大利亚悉尼、墨尔本认识朋友吗?”
“有两个……你想摸苗蕾的底?”许林的反应很敏捷。
“对,她说家里开的连锁餐馆叫‘汉唐酒楼’,我怀疑根本没这家店。我也有几个同学在澳大利亚留学,等会儿问问看。”
“胡东阳路子很广,应该能调查得更清楚,为什么避开他?”
“苗蕾是客户,当然不能出卖给警察,”我闷闷不乐地说,“你没把她的事告诉胡东阳吧?”
“没,我只跟他说,怀疑不知名女孩被秦跃文强奸,让他查女孩的身份。对了,苗蕾也是大眼睛尖下巴,有意思。”
我不再说话,手扶方向盘,专心开车。许林从CD盒中找出一张张悬的碟,插入音响,然后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节拍。
车静悄悄行驶,驾驶室内回荡着简单而又内涵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