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尽堂前燕
小小的、墨黑的窗与窄窄的屋檐改变了素白宣纸的本质,一堵巨大的粉墙截住了视线,碰壁,碰壁,碰了谁家的壁。壁下萧萧之竹在粉墙前摇曳自如,她不知寂寞,不关心大宅主人的悲愁或欢乐。飞尽堂前燕,也许主人家早已门庭冷落。
然而很美,造型上那大块白与小块黑的对照之美,白色素底与竹枝竹叶互相穿插的对照之美,没有语言,凭比例、体形呈现了舒畅泰然之悠闲,等待诗人来赏竹,悠然见飞雀。
窗
古旧的木板墙,色棕黑,中央一个小小的窗,窗里全是乌黑,像一个黑的洞。洞口有小块红色与绿色,是孩子的衣帽?是妈妈的服饰?是盆花?住在阴暗陋室的主人还有闲情浇灌盆花?谁是主人?他忙于长街觅食,夜宿暗室;他是遗老,穷愁潦倒,种花自嘲?
窗里的人向往阳光灿烂的窗外世界,却没想到他的窗居然也成为点缀艺术的聚焦。
流 逝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的流逝看不见,摸不着,只留下了枯藤残叶。
流动的线、断断续续的点、出没无常的形、彩色的跳跃与跌落……她们相互拥抱在同一空间,映入同一画面,似纷乱的雪掠过人间春色,予人苍茫、迷惘之感。
不见明显的具象实物,也可说是抽象的画面,只缘作者彷徨于时空的上下左右,记忆的前前后后,想表现那难于捕获的岁月之流逝。
花
北国早春,山野的杏花先开,那干瘦乌黑的枝条上绽放出明亮的粉色花朵,生意盎然。但远看那山坡上一簇簇的杏花,一团团白灰灰的,被衬托在灰暗的土石中,倒像是癞秃头上的疮疤。花,宜近看不宜远看;树,依凭体态之美,才宜于远看。鲜艳的碧桃,远看不过是一堆红色灌木,失其妖娆;牡丹、芍药,远看也不见其丰满华贵之态,只呈点点嫣红了。所以,中国传统绘画中画花大都表现折枝花卉,取花瓣转折之柔和,如亲其肌肤,闻其芬芳。
鲜花令人珍惜,由于花期苦短,落花流水春去也,花比青春,年华易逝,诚是人生千古憾事。为了赋予短暂的花期以恒久深远的含义,人们歌颂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兰花为空谷幽香,梅花的香则来自苦寒。其实也正是生命的轮回,促成了人间的缤纷多彩。新加坡地处赤道,终年酷暑,我同新加坡的友人开玩笑,说你们不分春、夏、秋、冬,便没有风、花、雪、月,便失去文学艺术。新加坡的国花兰花,鲜艳闪亮,终年盛开,但似乎难有荷花或梅花由于身世而形成的独特风姿。
(李米丽摘自团结出版社《吴冠中文丛》一书,吴冠中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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