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3月3日,星期五〕
我有了一个新模特。其实我的模特不止一个,虽然他们是穷人,但我必须说,他们愿意为我当模特,这令我感激不尽。年轻女人的脸部并不美丽,因为她得过天花,但是她非常优雅,我觉得她很有魅力。
我必须试着去卖(这些画),但凡有可能,我情愿把现在的画都留给自己,哪怕只收藏一年,我也确定它们会比现在更值钱。我很想把这些画留下来的原因就这么简单。当我画单独的人物时,总是带着画群像的视角,比如,把人物置于一个三等候车室、典当行或者房间里。但是大幅的创作需要循序渐进,如果想要画一幅有三个裁缝的画,你得画过大约九十个裁缝,才能水到渠成。
〔约1882年10月1日〕
你还记得斯普街街口的全国彩票办公室吗?一个下雨的清晨我经过那里,人们正挤在外面等着买彩票。他们大多数是老妇人和猜不出职业或谋生手段的人,但能看得出来他们有的匆忙而焦虑,有的悠闲地享受着生活。
这群人看上去对“今日大奖”十分着迷,对你我来说,这看起来实在可笑,因为咱俩实在没这个手气。但是这些人和他们期待的表情,深深地吸引了我。
如果把它命名为《穷人与钱》,这幅画会更有意义。实际上,对所有群像的创作来说都是这样,有时,思忖再三才能真正了解它的意义。
这些人对彩票的好奇和幻想对我们来说看似幼稚,而一旦人们换个角度去思考,就会觉得非常严肃:这些穷困潦倒的人节衣缩食,省下钱去买彩票,幻想着可以因此得到拯救,摆脱贫困,他们把这当作对现实悲惨境遇的反抗或者暂时的忘却。
〔1884年10月〕
我最近画了一幅相当大的作品,内容是秋天金黄的杨树林道,斑斑驳驳的阳光洒在地面的落叶上,和树干长长的剪影交错在一起。在路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农舍,阳光照耀的秋叶之上是湛蓝的天空。
〔约1888年6月5日〕
现在,我是在地中海边上的桑泰斯-马里耶海湾给你写信。地中海有着鲭鱼一般的颜色。我之所以这样比喻,是因为海的颜色瞬息万变,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蓝色,或许下一秒瞬息万变的光线,又为它添了一丝粉色或者灰色。
有天晚上,我沿着海边的沙滩散步。那里不算热闹,但也不荒凉,只是美。深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比基础钴蓝色还深的蓝色云朵,其他则是蓝和奶白混合的颜色。在深邃的蓝色中群星闪烁,淡绿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粉色的,比家乡甚至巴黎的星空更明亮,更令人赞叹,更像宝石——像蛋白石、绿宝石、天青石、红宝石和蓝宝石。
〔1888年8月6日〕
今晚煤气灯点亮后,我可能就要开始画我住的这个咖啡馆内部了。
这里被称作“夜间咖啡馆”(这种咖啡馆在这个地区很普遍),通宵营业。
那些“夜行客”没有钱投宿或者醉得太厉害而被拒绝的时候,可以在这儿挨一晚。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所有这些——家庭、故乡,或许在幻想中比在现实中显得更有吸引力,我们在现实中没有家庭和故乡,也过得不错。我总觉得自己像个旅行者,要去某地,朝着某个终点。
若我能感知到这个地方,这个现实中不存在的终点,那么对我来说似乎更加合理,也更真实。
〔约1890年2月20日〕
我很想念约翰娜和提奥,你也跟我一样吧。当我收到他们的消息说一切安好的时候,真是太高兴了!
其实我觉得,我更高兴提奥用父亲的名字而不是我的来为他儿子命名。
我已经开始画一幅画了,可以挂在婴儿的卧室里——大幅的白色杏花盛放在蓝天下。
〔1890年4月〕
工作进展不错——很快你就会看到这幅油画,盛开的杏花,这也许是我迄今最好、最用心的作品,作画时我感到很平静,下笔也没有丝毫的犹疑。
(陆寒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凡·高手稿》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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