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因为强大的遗传基因,我从小外号“三毛”,少女时期一直活在头发掉光光的阴影里,心酸哪。好在后来的我终于明白,身体上的小缺陷并没有什么,让一个女孩闪闪发亮的,应当是一颗善良、聪慧、努力、坚韧不拔的心。宁远月光温柔,小幸运姑娘终于明了最可贵的是什么,还好,一切为时未晚,一夜长大后,她会成为更好的人。
你像是我灰暗人生中最绮丽的一个梦,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我却小心翼翼,不敢触碰。
1.梦青丝
宁远在许城之南。
初入宁远,这里青石板为路,青石板下流水淙淙,柔柔的风追逐着慵懒的云朵,一切静谧而温柔,仿若世外桃源。
青石板两侧的街道,一家家小店铺鳞次栉比,黑头发、白头发、长头发、短头发,琳琅满目的假发渐欲迷人眼。我终于在十字街街口,觅得百年老店“梦青丝”。
轻推藤蔓缠绕的玻璃门而入–藤萝编织的架子后方是一面镜子墙,一格格藤编展示台上陈列着一顶顶假发,长长短短,或直或卷,每一缕发丝都油光水亮,触感如丝绸般,极其顺滑。
“林老板,我是辛行云,李一白介绍我到这里来当学徒。”我放下大大的登山包,说。
柜台后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爷子抬起头来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温和友善:“小姑娘,没有工资你也愿意?”
“愿意,我来宁远只为学艺。”
“好,有志气。”
“梦青丝”编织坊不大,每道工序井井有条,收来的未经过烫染的人发原丝,经过强酸洗涤、高温蒸煮等五六道工序后,最重要、最烦琐的,便是手工织发环节了。
我笨得很,月余才学到皮毛。
这一天早晨,彩霞满天,李一白风风火火地闯进店里。
他咋咋呼呼道:“快来看,百年一见的好东西!”
他从背上放下青灰色布袋。
下一秒,林老板兴奋地大叫道:“好头发,好头发!好久没见到这么漂亮的头发了!”
熠熠生辉的,是一把巨长的头发,捋起来足足有一米五长,且发量极多,发丝又粗又黑,手感顺滑,毫无毛糙感,如同一匹缎子一样光滑。在这个年代,这种极品头发,不多矣,不多矣。
“这可是我花了五千块钱才收来的呢,绝世大美女的头发!”李一白一脸花痴状。
林老板捂住胸口:“五千……真花的不是你的钱啊。”
我战战兢兢地抚摸那把长发,心像是打鼓一样怦怦响,眼中冒出精光。
“你为何要来这里吃苦?”李一白冷不丁地敲了我一记栗暴。
“你猜?”我笑着躲开。
高考结束后,我被某知名大学录取,我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地来到宁远学习织发,源自一个心结。
2.黄毛丫头
李一白,认识你已一年有余,我终于随着你的脚步,来到宁远。
嗨,我是小辛。
我有个寄托了父母美好愿望的名字,辛行云,行云者,形容女子发美。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我生下来就顶着一个溜圆、锃亮的大脑袋,虚弱的我妈瞄了我一眼,哇的一声就哭开了。
“完了!”
在家人的期盼下,三岁伊始,我终于开始长毛,头大如斗,发量稀疏,外号“辛三毛”。
我妈搂着我,忧心忡忡地数着寥寥发丝,忍不住责怪我爸:“都怪你,危害下一代!”
我爸委屈地摸了摸头顶。
中间“溜冰场”,四周“铁丝网”,是老爸这一生难以启齿的痛。
“怪我咯?唉!”我爸悲从中来,他也不想的,可是,这就是基因,遗传的伟大力量。
为了保护我无比珍贵的秀发,爸妈买最好的洗发水、最好的护发素,用绿檀梳、牛角梳给头皮按摩,只为我能不走我爸的老路。
我七岁时经历了一场人生噩梦。
隔壁张大妈和李大妈因为琐事起了口角,一言不合就开打,两个大妈好一阵恶斗,年幼的我躲在角落里观战。
张大妈身材魁梧,很快占了上风,
“看,飞机!”机智地李大妈忽然转移视线。
张大妈不知是计,刚一愣神,李大妈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张大妈的头发。
“嗖”的一声,一团黑影落到我脚下,而张大妈瞬间成了秃瓢!
那样子很奇怪、很刺眼、很恐怖!往日美丽的张大妈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
张大妈如困兽一般地抱住光光的脑袋号叫。
年幼无知的我吓得惊声尖叫:“啊!不得了了!张大妈的头发被整个揪下来了!”
我妈从背后一把捂住我的嘴:“闭嘴!”
第二天,张大妈搬家了。
从那天起,我知道世界上有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女人也会秃顶,而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假发。
我经常陷入噩梦。
梦中,我顶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大脑袋,悲愤地仰天长啸,忍不住开嗓:“上天,就请你给我多一点点头发、多一点点美丽,不要一丝都不留!”
一年前的某日清晨,暑假里,我在阳台梳我那稀稀拉拉的头发。
我上下梳,左右梳,动作轻柔,按摩头皮,抚平毛躁,用上好的牛角梳。
嗯,其实,我家住一楼。
我认真地数掉下来的头发,一根两根三四根……最后把落发团成一团,深吸一口气,吹气如牛:“三千烦恼丝,都随风去吧!”
数秒钟以后,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姑娘,相逢非偶遇,你的秀发触到了我小麦色的肌肤。”
“那又怎样?”我睁大眼。
阳台外,站在一辆自行车前的,是一个扎着一头个性小辫年轻小哥,他从晨光中眯着眼朝我放电,桀骜不驯如同年少时的周星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一白。帅到原地爆炸一百次的李一白,正嫌弃地从脸上拿下我刚吹走的头发团。
“想赚零花钱吗?”他话锋一转。
我立马眼冒精光:“想!”
“要卖头发辫子吗?”李一白“呼哧”一声从包里拿出一面绿色大旗插在车龙头上,上面写着夺人眼球的几个大字–高价收购头发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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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与时俱进啊!
我扬起一头稀稀拉拉的黄毛,一口回绝他:“头可断,发不可卖。”
“头发是可再生资源啊!”
我忍不住长吁短叹:“实际情况是,你看看我有头发可卖吗?”
李一白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我的秀发,然后说:“别灰心,你的头发虽然达不到收购标准,但也是可以做洗发水广告的。”
“不要奉承我,我有自知之明。”我摆手。
头发,是我永远的痛。
李一白幽幽地说:“你误会了,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出演洗发水广告的前半部分……”
他气沉丹田,撩了一下小辫子,做哀怨状:“以前,我的头发又黄又干,还容易分叉打结……”
真是个耿直男孩啊。
我的心像是中枪了一百次,咆哮道:“有多远滚多远!”
李一白不甘心,拔下车龙头上的绿色大旗递给我:“买卖不成仁义在,来,扫一扫,加个好友。”
他手腕上戴着一串颇具民族风情的银镯子,雕工精致,看上去有些年头。
“不加!”
“不加我就天天来你家楼下收头发!”
我被他的厚脸皮折服了,就加了微信,他的微信名是:收头发的小伙子李一白。
“嗯,我还是个微商。”他憨笑道。
微商发起朋友圈来可不是开玩笑,我虎躯一震,果断选择了屏蔽。
可是,他骗我。加我为好友的李一白还是天天一大早就来了,拿着大喇叭喊道:“收头发辫子咯!”声声刺耳,每一声都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
同样备受煎熬的,还有我爸。
直到有一天,我爸忍无可忍,咆哮道:“你诚心的吗?”
“叔叔,有头发卖吗?”李一白一定是顺嘴溜。
“你说呢?”
我爸顺手端起洗碗水,泼了李一白一脸。
狼狈不堪的李一白抹了抹脸上的洗碗水,对着窗户边上忍俊不禁的我摇旗呐喊:“行云姑娘,我们会再见的。”
3.大雪
暑假结束,高三开学第一天,我左边空着的座位上有了新同学。
“大家好,我叫李一白,我来这里读高四,哈哈哈。”他甩了甩个性小辫,差点甩到我脸上,我机智地往后一仰。
李一白笑如奸计得逞般:“你一直不理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他抛了个媚眼,自带放电体质,容我扶墙冷静一下。
“礼拜一,不是冤家不相逢啊!”机智如我。
“哈,那我可以叫你小幸运吗?”
“礼拜一!”
“小幸运!”
来啊,互相伤害啊!
……
“嘿嘿,看你如何面对班主任老蔡的魔掌。”想到因为刘海儿盖过眼睛而被老蔡当堂剪出一个狗啃式刘海儿的男生罗小欧,我忍不住嘿嘿暗笑。
果然,下一秒,班主任老蔡黑着脸走进教室,双眼如雷达般扫射了一圈,而后霍地就从抽屉里拿出百宝箱来。
“咔嚓!”一把锋利的剪刀寒光凛凛,老蔡一个凌波微步,揪住李一白的小辫子,道:“新同学,低下头来,蔡老师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我捂住嘴,拼了老命才忍住笑。
李一白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掏出身份证来:“蔡老师,我是普米族人,留发是我族的传统啊!头可断,发不可断,普米族男人的头发,是不能断的。”
“这……老师表示尊重少数民族同胞的风俗信仰。”老蔡权衡了一下,讪讪离去。
我为李一白的机智点了个赞。
他大概是感受到我的仰慕,回头来,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学着点,小幸运。”
那一刻,我像是孙悟空被如来抽去了三魂六魄,喧嚣哄笑的教室里,所有声音通通消失不见,我好像是……迷失在一双星星眼里了。
李一白说,我是个特别的女孩。
比如,初冬时分,我在语文课上看英语书,在英语课上做数学题,而在班主任老蔡的数学课上,我捧着一本拼音版《格林童话》看得津津有味。
《莴苣》是我最爱的一篇童话,从小到大,没有之一。
公主被巫婆囚禁于森林中的高塔中,与王子隔塔相望,不得相会。公主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她终于想出妙招,放下她的长发,王子顺着长发攀爬到塔中与公主相聚……
我羡慕公主,更羡慕她的长发。
每次看完这个故事,我都能趴在桌子上陷入美美的梦境。梦中,王子踩莴苣而来,我有长发及腰,长发韧如丝,长发美如行云,王子沿着长发攀爬到塔里与我相聚,王子乘着我的长发荡秋千。
呃,我这脑洞开得也太大了点。
“哎哟,好痛!哪个王八蛋揪我的头发?”我从美梦中惊醒,站起来,头发却被桌子缝卡住,扯得我生痛。
老蔡气得手指发抖,他抓起我脸下枕着的《格林童话》厉声喝道:“太不像话了……上课睡觉我都打算原谅你了,你居然还看这种幼稚书!大好时光都被你浪费了!”
老蔡越说越气,揪起《格林童话》就要开撕。
我用尽全力抱住书。
“不要撕,求你了,老师。”
“不像话,我非要撕掉不可。”
“求你了……”
“刺啦”一声令我心碎的响声后,老蔡的手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捉住了:“蔡老师,得罪了。”
是李一白。
那天下雨,天色昏暗,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李一白脸上发出迷之光芒,他冷静地捏住老蔡的手腕,拿出童话书,塞入我手里。
“幸运,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一起拿着书包跑出教室。外面寒风阵阵,我们一路奔跑,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像是两只惊弓之鸟。
“回来!我要打电话喊你们家长!”
“喂,礼拜一,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含着一口香辣牛肉口味泡面问。
此时,我们趴在好德便利店里靠窗的小吧台上吃泡面。我们不敢回家,只能躲在24小时不打烊的便利店里度秒如年。
初冬的夜晚很冷,好在这里有暖气,有李一白在。
“幸运,我知道那本童话书是你的宝贝。”李一白吃的是酸菜牛肉面。
“我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空气里都是泡面味。
不知为何,我心跳快得像是失控的列车。
《格林童话》已经有了裂缝,我们趴在便利店狭小的靠边位置上,小心翼翼地用胶带修补。
我四岁时,这本书就被藏在我枕头下了,尽管那时候我还是个24K纯文盲。
每晚妈妈都会给我讲《格林童话》,在长发公主的故事中,我总是睡得格外香甜。
快到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收银员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我和李一白执手相看蒙眬眼,上眼皮打下眼皮。
“哇,下雪了!”我忽然被李一白的惊呼声惊醒。
我们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去,看到天空下起了厚厚的鹅毛大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一切都像是童话中的仙境一样。
我顶着大雪飞奔出店外。
李一白追上来。
“喂,雪这么大,冷不冷啊?”
“不冷,不冷!”
我在雪地中旋转,抓起一团雪就往李一白身上砸:“礼拜一,你见过满头银发的人吗?”
“梦中见过!”
“我觉得满头银发可美了,有仙气。”
“你以为你看《幻城》啊!”
“哈哈哈哈,亏得你想得出来!”
我一时得意,揪住李一白的小辫子:“变身!”
他却脸色突变:“小幸运,普米族男人的头发寸发如金,如果被女生碰到,两人就必须结为夫妻。”
“啊!啊!啊!”我吓得立马撒手。
“别跑,女流氓。”
我们打打闹闹中,李一白忽然脚下一滑,倒地不起。
“别装死啦,快起来!”
我正想去扶他,却在这一刻,一把落满雪花的伞出现在眼前,遮住了视线。
“快起来,雪地里好冷。”声音温柔,她伸出纤纤素手。
及膝白色羽绒服,蓬松的貉子毛领,一把白色蕾丝绣花伞上落满雪花,一头长发几乎及膝,一张粉面如同雕琢一般精致。
“好美!”同是女生,我都流下了哈喇子。
难道是《格林童话》中的长发公主下凡尘了?
李一白定定地看着打伞的女生,目光在她的长发上停留了片刻。
“鬼啊!女鬼啊!”
画风突变,李一白一骨碌爬起来,没跑几步又跌倒。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女孩生气了,收起伞就往便利店里走。
我拉过李一白:“喂,你神经病啊!这明明是个大美女。”
李一白抱住我的胳膊:“正好半夜十二点,这么长的头发,浑身白……”
“你看她在便利店里吃泡面呢,是人啦!”
“是哎,我错怪她了。”李一白无限花痴状地推开我,然后走到玻璃前仔细看。
女孩漆黑如瀑的长发像是一匹柔软的缎子,在雪夜的无垠白色中美丽异常,深深刺痛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酸酸的。
第二天清早,在便利店里抱团取暖的我们,被一阵嘶哑的哭声惊醒。
下一秒,李一白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个大巴掌。
“你个臭小子,自己逃课就算了,还拐带女同学,看我今天打不死你!”李爸爸好凶悍。
“啪啪啪……”
“轻点,爸,我可是你亲生的。”
“啪啪啪啪!”
“我没有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李爸爸老泪纵横。
“你不好好读书,难道要跟我一样,一辈子靠收头发辫子为生吗?”
“爸,工作不分贵贱。”
“啪!”
我正要上前劝阻,视野中忽然出现了我妈那杀气腾腾的脸。
我终究是慢了一步,十秒钟以后,我被按倒在地,我妈二话没说就开打。
“妈,说好了啊,打人不揪头发!揪完就秃了!”
“放心,我只打脸!”
“啪啪啪啪!”
4.基因
经此一役后,我和李一白这对被老师严密关注的难兄难妹,被老师强行分隔在教室的两个角落里,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高考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后,我心事重重。
李一白忽然笑着将手搭上我的书包:“嗨,幸运小姑娘,考得怎么样?”
“还好吧。”
“那幸运姑娘为何闷闷不乐?”
“你忘记刚才的生物大题了吗?它戳中了我。”
“哪道题?”
“秃头基因那题,我爸爸的头发,你知道的,我好担心遗传给我。”我坐在台阶上,无比沮丧地揪一揪头发,就掉下来一把青丝,“你看,我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放心啦,那是高考压力大,你不会遗传到的啦。”
“万一呢?”
“秃顶基因是隐性基因,但是属于从性遗传,女性需要遗传到两个秃头基因才能秃头啊。所以,即使你不幸遗传到了你爸的秃头基因,也只有一个呀!你不会秃头的,顶多是个秃头基因携带者。”
“万一我妈也携带了秃头基因呢?我不幸遗传到两个秃头基因,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我生无可恋道。
“秃头就秃头呗。”
“我会嫁不出去的。哪个男生会喜欢一个秃头女生呀?”
“我呀!”李一白脱口而出,“我就喜欢头发比我短的女生,越短越好。”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喜欢雪夜中的长发仙女,你才不会喜欢我,我单相……”
糟糕!说漏嘴了!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李一白认真地扳过我的脸来:“咦?幸运,你的脸怎么红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像是有小宇宙一样,瞬间原地核爆炸一百次。为了掩饰尴尬,我开始胡言乱语:“胡说!我有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是刘海哥罗小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顶着书包正走过去的罗小欧忽然伸过来一张震惊脸:“我去,你喜欢我?不是吧?得跑!”
于是,罗小欧像见了鬼一样地跑掉了。
我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李一白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拨弄着手腕上银镯子,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你能成为我这祖传银镯的主人呢?”
“这是?”我小心翼翼伸手摸了一下。
“18岁成人礼,我妈送我的。这是普米族最珍视的银饰,是我家的传家宝,将来是要戴在我未来媳妇手上的。”
李一白摘下银镯递给我。
两只银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不要,不要!”我捂住脸,飞也似的跑掉了。
5.梦碎
好在李一白不计前嫌,答应暑假介绍我去他爸工作的百年老店“梦青丝”里做学徒。
我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有一天,我不幸秃顶了,至少,我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李一白再次走上了走街串巷,替林老板收头发辫子之路,因为他要攒学费。
而我留在“梦青丝”,学习手工织发。
一个黄种人约有十万根头发,手工制作一顶假发,真是一项非常考验耐心的工程。
如我所料,一米五的长发世间罕见,也只有余落落才有。对了,余落落就是那晚撑着白伞的长发小仙女。
我们在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展示栏中再次见到她,原来她是我们的学姐。
据说,余落落从出生开始就没剪过头发。
“余落落是不是遇到难处了?不然她怎么会剪掉她留了十九年的长发?”我手中织着一顶波波头假发。
李一白摇摇头:“不是,她家很富裕。”
“那为什么?”
“你猜?”
“难不成是……嘿嘿嘿。”
“去,庸俗!”
“告诉我吧,我好奇得不得了。”
“好吧,那是因为,余落落喜欢我。”李一白语气里有小小的得意。
“那,你,喜不喜欢她呢?”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屏住呼吸的,在这个瞬间,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美丽却易碎的泡沫,我连呼吸都要轻轻的,生怕一不小心,泡沫就碎掉了。
“其实,我……我喜欢的人,是……”
李一白盯着我看,涨红了脸,半天没说完那句话。
林老板打破了僵局:“一白,快帮我整理一下这长发,太长了,我一人都弄不过来。”
“哦,来了。”
“这头发汲取人体内的营养精华,日子久了,是有灵性和生命的。你看,虽然这头发离开了身体,可不管过多少年,依旧熠熠生辉,被我加工好后又能在另一个人头上重新拥有生命力。啧啧,这么好的头发,世间少有咯!”林老板爱发如痴,戴着老花镜,抚摸着头发,一根一根仔细地织着。
“老板,这假发做好后,你准备卖什么价格?”我小心翼翼地问。
林老板取下老花镜,沉思了一下,用手拂过假发,说:“不卖,给多高的价格都不卖。这顶假发,将会是我此生最后一件作品,将来我是要带到坟墓里去的。喀喀……”林老板剧烈地咳嗽了几下,捂住胸口。
“喝口水。”我赶忙递过去茶杯。
对于余落落那一米五的长发,林老板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几年都没有亲自织发的老板,居然亲自动手,一根根往固定的发网上织发。
我的目光落在长发上,怎么也挪不开,而穿过长发的视线那头,是李一白忙碌的身影。
长久以来,我都无比渴望拥有这样一头瀑布一般的长发。每个公主都有长发,不然王子怎样才能抵达囚禁公主的塔城呢?
暗恋一个人,就像被囚禁于魔法古塔,深不见底的思念是无尽的高墙,而想念像是无边无际的长发,爱意是养分,滋润着长发不停疯长,望终有一日,王子看得到长发蔓延,被它惊世骇俗的美好所打动,抵达古堡来救赎公主。
李一白,我想,我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了。
你像是我灰暗人生中最绮丽的一个梦,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我却小心翼翼,不敢触碰。
直到余落落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梦青丝”的那一天,我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请问李一白在吗?”她声音轻柔。
我抱着一个模特头,被眼前一席暖黄色长裙的余落落惊到了。
李一白下手可真够狠的。
余落落的头发被剪成了波波头,她发质太好,波波头也蓬松可爱,比起长发披肩的文静来说,这个发型立马让她变身青春无敌氧气美少女。
这种发型,换了我恐怕是–一头短毛贴饼脸,地锅贴饼既视感。
“美女啊!真美!”
“李一白真有福气。”
“梦青丝”里所有单身人士都猝不及防地被喂了一嘴狗粮。
余落落坐在店面里等李一白回来,我给她倒茶,她抬起手撩发,银镯熠熠生辉,像宣告胜利的小太阳,生生地刺痛了我的眼。
李一白说过,银镯是他的传家宝,是留给他未来媳妇的。
我本想在电话里质问李一白,出口却是:“那个,余落落来了,在店里等你,很久了。”
电话那头的李一白支支吾吾:“知道了。”
可是,直到天黑,李一白也没有回来,余落落只能悻悻地离开。
林老板日夜赶工,编织那顶长发。
夜深了,只听到林老板的咳嗽声。
辗转反侧中,我睡不着。学徒的住宿环境并不好,没有空调的房间,闷热、潮湿,像是一座牢笼,这个城市快要下雨了吧。
我闷得慌,就走出房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亮着灯的房间门口。
那是林老板赶工的房间,门大开着,他躺在躺椅上。夏日闷热,忙于赶制假发的林老板却不能开风扇,所以才打开大门通风吧。
他毕竟是六十岁的老人家了。
假发已经完工了,如水银一样明亮的灯光流泄在工作台上的长发上,长发如瀑布、如山泉,如这世间最华美的绸缎,美到我目眩神迷。
我颤抖着双手抚摸那顶长发,丝滑如行云,柔软如丝绢,温润如玉石,竟舍不得放手。
如果,这美丽到窒息的长发属于我,那么,现在戴着银镯的人,一定是我吧。
如果我有长发及腰,那该有多好。
那该有多好。
我暗自伤神。
林老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怒目圆睁:“放手!”
我仿佛整个人着了魔,死死抱住假发。
“喀喀喀喀……”愤怒的林老板试图站起来,却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声,他晃了晃,又倒在躺椅上动弹不得,脸色通红。
我一定是着了魔。
我丧失了心智。
我趁机抱着长发逃出房间,慌不择路地奔回房间,把长发塞进背包,逃出“梦青丝”,逃出宁远,逃出这场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我这个可耻的小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夜里逃窜前行,爬上了回许城的夜班车,也踏上了那条永远不能回头的路,只有那一夜依然温柔如昨的月光,照亮前行的路。
路上,我扔掉了手机卡。
我终于回到家。
我迫不及待地戴上了梦寐以求的假发,黑长直如瀑如幕,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犹如《格林童话》中的长发公主,整个人都因为长发而熠熠生辉。
我在镜子前转啊转,高兴了很久。
我笑了,又哭了。
我哭了,又笑了。
我太累了,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昏睡了很久。
我做了长长的梦,梦中,我成了莴苣公主,长发如瀑,终日在塔顶等着王子的到来,王子如期而来,我把头发结成绳索。
王子爬到半空,长发忽然断裂,王子坠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他跌到粉身碎骨,一张脸却忽然清晰–是李一白。
“不要!”
“害死我的人,是你!”
凄厉的喊声让我从噩梦中惊醒,我泪水涟涟,心底有如猛兽撕咬,却不敢大声哭泣,唯恐惊扰了爸妈。
我的青春岁月,随着那顶被我深藏于箱底的长发,就此终结。
这辈子,我都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林老板,对不起,在你生命垂危需要救助时,我置你的生死于不顾,选择了做一个可耻的小偷,偷走了你此生最珍爱的作品。
我是个罪人。
李一白,从此后,我不敢再去找你,甚至连站在阳台上的勇气都没有。
6.小伤口
四年后,我顺利大学毕业。
我最担心的脱发问题,居然在四年间慢慢自愈。妈妈带我看了中医,经过中药和食疗调理后,我的头发越长越好了,往日又黄又干的头发变得乌黑润泽,发质极佳。我蓄了长发,不知不觉竟也及腰了。
以前的我一直忘记了,我妈妈也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秃头基因是隐性基因,从性遗传,女生极少会秃头,即使我遗传到爸爸的秃头基因,也不会秃头。
李一白,你看,你安慰我的话,都实现了呢。
收到第一份工资那天,我收到一枚“红色炸弹”–
结婚请柬,来自余落落。
“李一白,余落落,结发连心,百年好合。”青花瓷封面的请帖设计精致,相片中间镶嵌着一块水晶,细细看来,水晶里有两缕纠缠的黑发。
新郎新娘结发连心,永不分离。
我的手指抚摸过少年的黑发。
我的泪,终于如大雨倾盆而至。
我终是没那么勇敢,参加李一白的婚礼。
在婚礼前夜,我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拨通了李一白的电话,这么多年了,他的手机号码没有换。
“喂……”
“是幸运吧。”
他竟然一秒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我捂住嘴,过了好半天才咽回满嘴的酸涩。
“恭喜你,终于娶到小仙女了。”
“谢谢……”他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电话那端传来他忽然爆发的哭声,我也跟着哭起来,久久地,久久地,直到我们都哭够了,我们才重新捡起手机。
“对不起,李一白。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我做了那样的错事。”
“是的,小幸运,我很失望,我对你很失望!”
“对不起。”我泣不成声。
“小幸运,对不起,虽然我曾经很喜欢你,可是,我只能放弃你了。以前的一切,就当是我爱错了人。”李一白哽咽着说完,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号啕大哭。
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半个小时过后,我接到了余落落的电话。
这通电话,让我知道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原来,我的小辫少年,他从来就没有变心过。余落落喜欢他许久,却始终无法撼动他的心,在他心中,从来就只有那个叫小幸运的黄毛丫头。
李一白知道小幸运姑娘的愿望是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即使是假发也是好的。他第一眼就看中了余落落的长发,在他几次三番的恳求下,余落落终于同意卖掉蓄了十九年的长发,附加的条件就是那对银镯。
而我,深深地误解了李一白。
林老板早就病入膏肓,那顶假发是他最后的作品。他虽然不愿意卖掉,可是,在李一白的苦苦哀求下,他终于答应卖给李一白,条件是免费为他打工三年。
“辛行云,李一白是想把它送给你的,而你,亲手毁了这一切。林老板因为送医不及时,差点丢了性命。林老板入院后,他愤怒的子女们决定报警,是李一白跪下来恳求他们。”余落落语气激动。
当年我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只留下李一白收拾残局,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的,我不敢想。
幸好有余落落,这些年来,不离不弃,温柔细心地抚慰他,如同雨后清泉。
余落落说,她们家族的女子,一生只为心爱之人断发,断了发,便是要一辈子。
末了,余落落平静地说:“好了,我发请帖给你,就是想要一个了断。”
我坐在床边,床上的假发,仍然漆黑如瀑,温润如斯。
我闭上眼,感受它的温暖。
今生最温暖的那个人,我终于,永远地失去了他。
第二日,高中同学微信群里,有热心群众发布了李一白婚礼的小视屏。
李一白,已经长成风流倜傥的大男生了,唯有一头小辫子,依然如昨。
普米族的传统婚服很美,他吻上她如云的黑发,她亲吻他的小辫子,夫妻结发,寸发寸金,同心同德,白首不相离。
银镯叮当,阳光如是。
那一晚,宁远月色温柔,翩然轻舞。
往昔若大梦一场。
《格林童话》里,王子救长发公主于古塔,而我从来就不是公主,我只是那个独自躲在古塔里舔舐小伤口的小巫婆,囿于山川,囿于河流,囿于你画的牢笼,若心中仍然爱你,便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编辑/爱丽丝 文/安柠筱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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