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慧
三月,阳光还是稚嫩的,草木带着清纯、甘甜的气息,吸一口,心里就甜丝丝、清亮亮的。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小花正在绽放,露出好看的小牙齿,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女孩,讨论一块新买的鲜蓝布料。村庄的样子已经与上个月迥然不同,光线要多明亮就有多明亮;错落的房舍就像刚洗过澡一样,精神抖擞,露出雪白的身子和乌黑的头发;门上的红对联,像口红一样鲜艳。门口的场院上还晾晒着过年时留下的年货,那些腌过的肥肉,像盐一样晶莹,看一眼就让人心满意足。风像棉花糖一样柔软,拂在脸上,又满是羞涩地散开了。
上午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到了中午,就暖和了许多,懒洋洋的,就像一个喝醉的人,走着走着,闭上了眼睛,找不到方向了。寂静无边无际,只有轻微的“嗡嗡”声。小虫子正挥着翅膀,在草丛间忙碌。河水的颜色不似冬日那般凝重,浅绿浅绿的,显得很欢快。它拍打着小船,像母亲一样,一边唱着催眠的小曲儿,一边拍打着熟睡的婴孩,满目深情。鱼儿们成群结队地从河底游到水面,享受着阳光的抚摸。村子里的小路,现在仍然铺满碎金子般的阳光,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浓密的树荫所遮盖,这树荫会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把明亮的小路变成幽暗的隧道,把我们的村庄变成黑漆漆的酒窖。
下午的村庄,就像一只空空的箩筐,除了风和蝴蝶,村子里没有任何来客。老妇们坐在场院上晒太阳,她们的身子就像潮湿的床单,需要在阳光下反复晾晒。她们手里并没有闲着,有纳鞋底的,有补衣服的,有织毛衣的。她们谈论着陈年旧事,谈论着逝去的人儿,语气平淡,却有一种清淡的芳香,就像夹在书页中的花瓣。
像一段早已熟悉的优美旋律,黄昏终于来临。这是孩子们最欢喜的时刻,在玫瑰色的光线下,他们像小狗一样欢快。他们开始捉迷藏,隐藏与寻找让他们获得难以言说的快慰。他们隐藏在门背后,隱藏在草堆中,隐藏在木橱里。他们隐藏在村庄的幽暗处,隐藏在那些年迈苍凉的褶皱里。一阵阵的嬉笑声,一不小心就会惊醒那些沉睡的幽灵。
天色暗了下来,村庄开始变得模糊,远处的群山消失了,接着是门前的河流,最后,村庄像被啃完的骨头,只剩下浅浅的轮廓,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喧闹的声音也渐渐变小,村子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就像一场戏已经散场,村庄中央的池塘和晒谷场,空旷得令人忧伤。偶尔传来有人赶鸭子回家的吆喝声,也和炊烟一起被风吹散了。夜色更重了,银子一样清凉的小月牙,刚一出现,就被云朵紧紧抱在了怀里……村庄像被一辆马车悄悄载走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老 奢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婆家》一书,刘 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