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葬礼

时间:2016-06-30 16:03:52 

引言

其实世间本没有鬼。

即使有,又有什么可怕的?

除非你做了亏心的事情……

可怕的是人的心,人的心里若是有了“鬼”,那才可怕呢!您说呢?

记者周正参加了一个奇怪的葬礼后,很多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第一章

我最不愿意参加的场合,就是葬礼。开始是因为年龄小,很怕看见死人。后 来,是怕听到那哭声。火葬场里的哭声是最真实的,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当看 到在告别厅门里被拖拽出来的痛不欲生的亡者家属时,让人看着既同情又辛酸。 有什么办法呢?人世间,谁能逃过生离死别这一劫呢?

我们这个城市里有句俗话:娶媳妇就比送葬强。这是句很实在很无奈的话。

每次去送葬归来,我都会对人生有一次非常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大彻大悟,似 乎什么都想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弄不明白。后来就想,算了,明白了又能怎样? 自寻烦恼!

参加程菲的葬礼本应该是星期六的凌晨三点钟就该从医院的停尸房门前出发。 亡者家属都想让自己死去的亲人炼第一炉,说是“干净”。

可等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接近凌晨四点多了。这让我有些气急败坏,我明 明记得自己昨晚睡觉前,是给闹钟定了时的呀!这破玩意儿,该叫的时候不叫, 有的时候半夜里会突然发神经似的“铃”地一声,把你弄得心惊肉跳的。

慌乱地穿好衣服,就冲出了楼门。站在冷清的街道上,我寻找着出租车的影 子。正值北方夏秋接替的季节,晨风很冷地吹着我的脸颊和脖子,不禁让我打了 个冷战。停放程菲遗体的第三医院就在我家楼区的附近,三分钟的路程。若是按 时起床到达,我现在不正戴着一朵小白花坐在客车上奔往火葬场吗?或者说,已 经到达开始瞻仰死者遗容了。这破闹钟啊!坑人!可我真的按了定时了吗?也是 的,自己最近都忙迷糊了。白天忙着四处采写《宛城晨报》的稿子,还“的色” 地做了两家文学网站的小说编辑,每晚编审稿子到深夜,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 糟。好在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就一个人。老婆跑回了娘家,正和我闹离婚呢。

坐上了出租车,我的心里才平稳了一些。但脑海里立即又浮现出程菲的影子 来。真的是事事难料,上个月我刚和程菲坐在一起吃饭,今天我却要去给他送行, 要看着他挺拔的身体被烧成一小堆白森森的碎骨头,我的心里一阵难过。白瞎这 么好的岁数了,他才比我小一岁,并且是我的同学,初中同学。那时他长得白白 净净的,像个丫头。再加上他叫程菲,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所以同学们有一段 时间都叫他丫头。但我总护着他,不让别的同学欺负他。他是从南方的某个城市 转学过来的,只在我们学校读了一年的初三,就又转学走了,然后就再没了音信。

和程菲的重逢居然也是在一个葬礼上。现在想起来,倒有些讽刺的味道。

那天去参加一位老同志的葬礼,然后到指定的饭店去吃饭。在饭店的门前, 摆放着白酒、盛满清水的脸盆、装着小饼干的碟子。这是一种我不太懂的规矩, 但看别人都在用白酒漱口,用清水洗手,然后吃块小饼干才进到饭店去用餐,我 便也一一照做。我想,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入乡随俗吧。在我洗手的时候,另 一双手也伸到了脸盆里。我很恼火,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洗手。我转头一看,一 张白白的大脸正冲着我微笑呢。我愣了一下,终于认出了他。我没有擦手就当胸 给了这小子一拳说:“丫头,这些年你跑哪混去了?”程菲嘿嘿傻笑着看我,没 有说话。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我很难确定她 的年龄,说是美丽女孩吧,又有少妇的风韵,说是少妇吧,又不失女孩的纯情。 一时间,我竟有些看呆了。好在我的定力很强,忙转过神儿来问程菲:“这是… …你爱人吧。”凭着程菲英俊的相貌,我已经作了肯定。

程菲点点头说:“这是我爱人小雪。小雪,这是我的同学周正,叫大哥就行, 是个大记者呢。”

“你好,周正大哥。我看过你很多报道呢。”小雪微笑着向我伸出了白嫩的 小手,我轻轻握了握,感觉是那样的润滑,那样的让人留恋。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们可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我说。这小子今天穿 着一套青色的西装,显得更精神了。

“我在大学毕业后,被分到咱市修配厂机修车间做技术员工作。现在刚进了 机关,当上了技术科的科长。”

“不错呀,都当了科长了。你看你那文弱书生的样子,应该和我这五大三粗 的东北汉子更换一下职业啊!”我哈哈笑着说。说心里话,我还真有点不是滋味 呢,程菲都当科长了,自己还在做很辛苦的跑外记者呢。

席间,程菲硬拉着我坐到了他爱人坐的那张桌上。那张桌上都是女客,让我 很不舒服。我们两人刚坐下,就都被人从后面拦腰给抱了起来。

真的很巧,又遇到了两个初三时的同学:吴胖子和钱智高。这俩小子上学的 时候就是混子,勉强拿到初中毕业文凭后,就直接走向社会了。读书时我曾经和 他们打过几次架,都是因为我看不惯他们欺负外来的程菲。程菲是个孤儿,父母 早亡,来我们这个城市是投奔他的表叔家的,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我对吴胖 子和钱智高他们两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没有什么好感,听说他们现在正合伙搞长途 货运,瞧他们的打扮,腰包似乎都很鼓,还有就是啤酒肚子更鼓。看他们这么热 情,倒让我有些感触了。不管是什么时期的同学,成家立业后,奔波忙碌的生活 很难让你记起谁或去寻找谁,除非是极其要好的同学,或者是这个同学做了什么 大官,你需要他的帮助。难道这就是世态炎凉?

我们被拉坐到了邻桌上去喝酒。这里都是清一色的男人,看架势,这酒不能 少喝了。吴胖子掌握着酒瓶子,要给每人都倒一大杯子白酒。说今天难得遇到老 同学,必须喝好喝倒。程菲坐在我的身边,悄悄用手掐了我大腿一下。我就明白 了。刚要说点什么,钱智高就说话了,“滚蛋,你个死胖子。你以为参加的是婚 礼啊?赶紧吃点就撤得了。要喝的话,咱搞个同学聚会不就得了?”吴胖子立即 点头称是。就把目光转向了我和程菲,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都到 我家去。我做东!咱不是没钱,只是图个亲近。”

钱智高立即接过话茬说:“你臭美啥呀死胖子,不就是盖了个二层小楼吗?”

“可我……我怕没有时间呢。”程菲说。

“怎么?当了大科长就瞧不起我们这些劳苦大众了?”吴胖子乐哈哈地说。

我笑了,说:“好的,我去。”我知道,这几年很时兴搞同学聚会什么的。

程菲说:“那好吧,周哥去我也去吧。”

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那顿饭竟是我和程菲的诀别。

我把头向座位后仰了仰,闭上了眼睛。努力回忆着吃那顿饭时的场面。

其实那顿饭吃得很匆忙,但也很平静。并没有我预想的那样,吴胖子和钱智 高会像个暴发户的模样给我和程菲看,言谈举止都很斯文。但我瞧他们两个家伙 的样子实在感到别扭,性格文静的人不是硬装出来的。最后还是我讲了两个荤段 子,让大家有了点笑声。程菲呢?我依稀记得他就坐在我的身边,很少听到他说 话,好像一直在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咳,这小子咋这么短命呢?当了科长不说,你那媳妇还那么漂亮……

车子终于停在了火葬场的门前。

火葬场位于市郊区的森林公园附近,四周绿树环绕,抬头看去,那大烟筒正 冒着淡淡的轻烟。我叹了口气,看来程菲的身体已经消失了。

我抬腕看表,时间是五点十分。火葬场的门前停了好多的大小汽车,有几个 陌生人正斜靠在汽车上吸烟,看样子像是司机。火葬场大院里站了好多的人,我 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我忙去管理处询问,才知道程菲的灵车还没有到,就安排 了排在第二份的亡者开始炼了。

我忙拿出手机,拨通了程菲的号码。放到耳朵边后,自己就笑了。心里说自 己这不是有毛病吗?怎么要给死人打电话呢?真的是职业习惯?刚要放下,那边 居然通了。

“周正,你也来送我了?”声音很低,却能让你清晰地听到。天哪!我险些 把手机给扔了,真的是程菲的声音!

“我就在你的身后。”程菲又说。

我猛地转回身,远处大墙边上的杂草丛中,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西服 的人,正微笑着向我招手呢!招手的姿势很缓慢,但幅度很大,就如他身子是僵 硬的,手却像根儿粗面条。

他妈妈的,那真的是程菲!一晃儿,程菲就消失了。我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再看到的,只是那枯萎的杂草和高高的砖墙。

是幻觉?电话也挂断了。

见鬼了!程菲的遗体我在医院看到过的,他是自杀!脖子上还残留着紫色印 记。还有,他是被公安局的法医给验了尸的。不可能出现什么奇迹复活的!

我忙在手机里找到了小雪的号码,打了过去,好半天才接通了。

小雪在电话那边哭着告诉我,今早要出殡的时候,才发现程菲的尸体不见了 ……

第二章

我拿着手机的手就那样举着,好半天才放了下来。程菲莫名其妙的自杀就已 经让我迷惑不解了,好嘛,又节外生枝出了这档子事……是新闻,不,是可以轰 动这个小城的奇闻啊!

我忙跑到出火葬场的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第三医院。

第三医院停尸房外聚着一大帮子人。我观察了一下,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显 露出惊恐的表情。同时,听到停尸房内传出来一个女人杀猪般的哭号之声,这声 音听起来怎么都不像小雪的声音。随即,就见一个肥胖的女人被人从里面扶了出 来。这个女人又是谁?我向四周巡视了一下,发现小雪正被几个警察围着询问情 况。其中一个警察我认识,叫孙野,是个法医。我忙凑了过去,可还没有等到跟 前,小雪竟冲我迎了过来。小雪说:“周大哥,你怎么才来呀,程菲生前不喜欢 交往,也没有什么朋友。有些事情我真的很难找个人商量商量呢。”她这样说话 让我很感动,于是我又开始怪自己今天起来晚了。那可恶的闹钟啊!

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雪今天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的风衣,体形更显 苗条动人。看来,美丽的女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漂亮啊!

“周大哥,您前天来的时候,我们不是定好今早出殡吗?”

我说是。小雪就是在那天给了我她的手机号码。

“昨晚我在给程菲烧完午夜纸就回家了。其实我不想走的,只是大伙看我太 虚弱了……留下程菲单位的一些同事守灵,今早要出殡的时候……大家刚把遗体 抬到外面……忽然一阵风吹掉了上面盖的……才……才发现……抬出来的遗体不 是程菲……是……是……”

“是谁?”

“是钱智高!他还穿着程菲的寿衣……就那样在程菲的位置上躺着……”

“什么……钱智高?!”我的头嗡地一下。也突然之间明白了,刚才号哭的 胖女人一定是钱智高的家人,或许是他的老婆。

“钱智高是怎么死的?”

“公安局的同志正要去给钱智高验尸呢。”小雪的脸色白得吓人,她站得离 我很近,我感觉她的身体在不停颤抖。让我很是怜惜,真想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 靠一靠。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惊出我一身冷汗。

电话是主编老魏打来的。他说有个大新闻要我去采访,地点在第三医院。我 说我现在就在第三医院,新闻的两个主角都是我的短命的同学。老魏说好啊,尽 快了解情况,我给你记加班。最好先发个消息回来。

老魏他妈的消息真灵通。他有无数双眼睛,都是报社那部有奖诚征突发事、 感人事、烦心事的热线电话招来的。

我说我尽力吧。

我要送小雪回家,想和她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再找些线索什么的。小雪顺 从地点了点头,我们就向医院门外走去。恍然间,她竟拉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她 的手是那样的冰冷,我的手又是那样的滚烫。我有意将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想 把温暖输送给她,她的手竟也回应着,握了握我的手,让我瞬间感觉心里有了种 异样的感觉。

路过竟圆咖啡厅的时候,小雪突然提议要喝咖啡。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忙 引领着她走了过去。

竟圆咖啡厅刚刚开门,几个穿红夹克的服务生正忙着整理大厅。我就找了一 个比较偏远的位置和小雪坐了下来。

“能告诉我,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我直接进入主题。

“奇怪的事情?没有什么呀,都很正常呢。”小雪的眉毛动了动,似乎在思 索着什么。

这时,两杯散发着香气的热咖啡已经被服务生摆放到茶桌上了。小雪轻轻喝 了一小口,说;“好热呢。”然后就很随意地解开了脖子下的三颗风衣扣子,半 个白嫩的乳房显露了出来。

我的眼睛有些直了,鼻血险些流下来。我身体的那个部位竟有了很强烈的回 应。我说我要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里很静,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听不到冲水马桶的声音。我对着墙壁 镜中的自己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发现自己的眼眶有点发青。最近这是怎么了?是 不是该注意一下休息了?拼命地用冷水洗着自己有些发烧的脸颊,心里咒骂着自 己是浑蛋,才和老婆分居了不到一个月,就他妈的这样了你?这时,我突然听到 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叹息声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熟悉,是程菲的声音?!

立时,我的头皮发麻,浑身无力。但我毕竟是个男子汉!我猛地鼓足勇气转 回身子,身后什么都没有,并排四个马桶间的门紧闭着,再也听不到一点声响。 我轻轻推开了第一个小门,里面没有人。推开第二个小门,里面没有人。推开第 三个小门,仍然没有人。正当我即将推开第四个小门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砰” 地一声……

是洗手间的大门被撞开了,一个服务生跑了进来:“先生,不好了,和您同 来的那位女士突然晕倒了,您快去看看!”

我仓皇逃了出去。

小雪躺在桌下的红色的地毯上,面色惨白。像是咖啡店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 正站在她的身边。我蹲下身子,要去抱起她。中年男人大声说:“别乱动她,也 不知道是什么病,应该等医生来……对,我去打120 。”

“不用,我就是这几天太累了……不用打120 了,谢谢您了。”小雪已经苏 醒过来,自己正试图从地板上爬起来。我忙抱住她柔软的身体,将她放到了椅子 上。

“我送你去医院吧,好好检查一下好吗?”我关切地看着她。

“不用,真的不用。周大哥,您还是送我回家吧。睡一会儿就会好的。”她 的面容真的很憔悴。

送小雪到家后,小雪一头就扎进了卧室,瘫倒在了床上。她的家在一楼,一 室一厅。房间里的家具都很普通,但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和整洁。

“你的家人为什么不来陪陪你?”我有些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两 口子的亲人居然没有一个来探望的。

小雪苦笑了一下,向我伸出了小手,示意让我坐到她的身边。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坐在了床上,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仍是那样的冰冷。

“我和程菲都是孤儿。程菲还比我强一些,还有个表叔,但他表叔在程菲参 加工作后就离开了人世。在这个世界上,程菲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小雪 已泪流满面,我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眼前又浮现出程菲那张总喜欢微笑的脸 来。

“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就给我打电话,一切都会好的。” 我说。

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您帮我把门给关好就可以了。然后就沉沉地睡去了。

离开小雪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市修配厂家属楼的附近,凝望着 小雪家的窗子很久不愿意离去。

走回到自己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我没有一丝的饥饿感,就是感觉头昏 沉沉的,很困倦,索性倒头便睡。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仿佛听到了敲门的声 音,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楼门。楼道里静悄悄的,连一个鬼影子 都没有。他妈的,难道又是什么狗屁幻觉不成?

肚子开始叫唤了,我才发现,都下午1 点多了。我走进厨房,烧了水,开始 煮方便面。我边用筷子在锅里边搅边想,我该怎样写这篇报道呢?现在手里的材 料顶多够发个短消息的。

喂饱了肚子,我打开了电脑。思路很杂乱,不知道怎样开头。就开始浏览连 载自己小说的网站。这是我写作时的一个习惯,写不下去的时候,就特喜欢浏览 文学网站。一则征稿信息映入我的眼帘,是花城出版社《魅影奇幻》丛书约稿, 约稿范围是奇幻、玄幻、魔幻小说和惊悚小说。我忽然感觉自己这一天所经历的 事情都够离奇恐怖的了,心想不如先把这些记录下来,自己也许还可以写一部惊 悚小说呢!

记录完今天的经历时,我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快傍晚了。这时,我的手机又 响了起来。

第三章

打来电话的是吴胖子,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一直在颤抖。问我今天去没去参 加程菲的葬礼。我说去了,并问他怎么没有来参加呢?还算什么老同学啊?我的 确一天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吴胖子说他正在开车从省城的高速公路上往回赶,可 惜半路车坏了,正在修车,争取今晚10点前赶到家。看来他还不知道钱智高也死 了的消息。我想把钱智高的死讯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他受到什么 刺激,就说你修好车后慢点开,要是太晚了就找个小旅店住下,反正你赶回来也 晚了。我突然听到吴胖子在那边的声音有些不对头,他好像在哭泣。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关了电脑,肚子又饿了。我走出了家门,想到楼下的小吃城去糊弄一口。

小吃城里会聚了全市里的各类小吃,早中晚饭三个时间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 我好容易找了个地儿坐下,点了个扬州炒饭外加一瓶啤酒,边吃边喝。我对面坐 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吃着一碗冷面。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吃了几口 就走了,剩了大半碗的面条。我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糟蹋粮食呢?正想着, 一个穿一身蓝色旧衣服的人在我面前坐下了,还戴了一副墨镜,年龄在半百左右 的样子。是个盲人?这人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点,双手拄着腮帮子就那样对着 我。房间里光线很暗淡,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两个黑黑的玻璃片子如黑窟窿 般对着我让我很不舒服。我忙把炒饭使劲往自己嘴里扒拉,用最快的速度喝完了 啤酒,起身就走。可我被一根竹棍给挡住了去路。他说先生你先别走,你坐下。 我看看他手里的棍子,想他真的是个盲人。我说您有什么事情吗?同时顺手从口 袋里找出些零钱放到了桌子上说,我就这么多了,还够您买碗面的。他笑了一下, 说:“我从来不要施舍的钱财,我是算卦的。您坐下吧,我给您算一卦后,您觉 得我说得对,不是睁眼说瞎话,我再把您的钱留下。”我说我不信那些东东的。 他说信与不信都没有关系的,你坐。

无奈,我又重新坐了下来。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不是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他说。

我说您不是……我用手指了指他的墨镜。

他说我不是瞎子,不信你看。说完他摘了墨镜,我看到他只有一只眼睛在眨 巴着,另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剩下了一个很深的肉洞。我的胃里一阵痉挛,险 些把炒饭和啤酒都喷出来。

好在,他又快速地把墨镜戴上了。

“你们进门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他说。

“我们?什么意思?”我勉强笑了笑。

“开始我也没有注意到,后来我才发现跟在你后面的那个人的脚没有着地儿 ……”

“什么?”我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不禁转身向身后扫了一眼。食客 们都在自然地吃着小吃、说笑着,没有什么异常的现象。我说您可别吓唬我,我 知道你们这些算卦的,净玩弄行骗之术,我还知道你们“四不看”:不看亲朋好 友、不看四邻、不看村前店后的人、不看同行一家。原因是这些人不好骗,不能 骗,也骗不了。就知道糊弄我们这些城里人的银子。

“咳。”他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低地说:“你的眼神发散,眉心发黑,定是 有恶鬼缠身啊!”说完,他突然浑身上下一抖,打了个激灵,慌乱地站身就走, 桌子上的零钱一分没动。

我看着他的背影说你就装吧你。他霍地停在了门前,像是听到了我说的话。 突然,他猛地用棍子向自己的身后一扫,大喊道:“滚!”好在他身边此时没有 人路过,要不,非打到人的身上不可。

我说,精神病啊你。我的话音刚落,就见他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就如有人 将他推倒了一般。我忙上前将他抱起,发现他的脸色蜡黄,渗着细细的汗珠。他 费力地把头贴到我的耳边小声说:“跟你进来的那个东西穿的是青色的西装……”

我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独眼人挣脱了我的怀抱,出了小吃城门,瞬间就消失了。不少人都围拢过来 说:你没事吧?我呆呆地爬了起来。走出了店门。

我茫然地在街上走着,头脑中闪现着程菲在火葬场墙边草丛中向我招手的样 子。是的,他的确穿的是青色的西装啊!

我的头脑开始清醒起来,因为我又想起了那个电话,那个我在火葬场给程菲 打的电话。原来是想问问小雪这件事情的,后来因为钱智高的突然死亡和程菲的 遗体失踪之事,自己竟把这件事情给忽略了。我咬了咬牙,恨恨地对自己说,我 他妈的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鬼神的!我立即又拨了死鬼程菲的手机号码。

见鬼了,那号码居然又他妈妈的被我拨通了。

“周正!我就在你的身后。”电话那头说,声音很平静。我的心里一颤,又 险些把手机扔到地上。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看到的和自己前面的景象一样,都 是淡淡的夜色和匆匆而过的行人。

我要去找小雪!

夜色很浓了,修配厂家属楼的很多窗子都在亮着灯光,让我的心情舒畅了一 些。但,小雪家的窗子却黑漆漆的,这让我很是担心。这个美丽而孤独的女人仍 在酣睡吗?

走廊里漆黑不见五指,我跺了跺脚,楼道灯并没有亮起来。声控灯坏了不成?

我站在门前,静静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小雪没有在家?我轻轻 敲了几下楼门,屋里仍没有什么声响,就转回身子。这时,我听到屋里传出“咣 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我忙奔到门前,使劲一推门,门,竟然开 了。我冲了进去,客厅里,借着窗外射进来的亮光,我看到一个黑色的物体在我 的眼前缓缓摇晃着,那是两只脚在荡啊荡的,我的脚下倒着一个凳子样的物件。

上吊?谁在上吊?

我回手按开了墙壁上的开关,在40瓦灯具的照射下,小雪穿着青色的西装, 正悬挂在吊灯底座的绳子上……

我站在凳子上,抱住了小雪的身子,大喊着:“小雪!小雪!”

小雪被我给救了。

我把她抱到了沙发上,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想不开?

她目光迷离地说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呀,我在睡觉呢,并问我是怎么闯进来 的。我说你睡什么觉啊,你在上吊你知道吗你?

我把客厅地上的绳子和板凳指给她看,她一下子就扑到了我的怀里,说我怎 么会上吊呢?这不可能啊……然后就哭了起来,泪水就像一串串珍珠落下来,她 还一个劲儿地把这珍珠向我的休闲上衣上蹭。我说你别哭了你,你睡觉怎么还穿 着西装睡?小雪猛地转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竟从我怀中蹦了起来,速度之 快,令我吃惊。她站在地中央,拼命地用双手解开衣扣,瞬间就将青色西装整套 给脱了下去。

我想我他妈的完了,我要犯罪了。

在明亮的灯光下,小雪就那样一丝不挂地站着,面对着我,看着我。

除了那套西装,她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穿!

我把自己的头狠狠转向了另一边,尽可能不去想她的身体,不去看她的身体。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一个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的裸体,这个裸体是 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动人,那样的让我冲动……

“你……你该休息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要回家了……”我语无伦次 地说。

“不……我怕……你不要走……”小雪在向我身边移动。

“你……你别过来……我是说你……”

“哦!我……”小雪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穿,忙跑进了卧室。

“你不要走,要走就带我走好吗?呜呜……我怕……呜呜……”小雪哭泣着。

“好……好!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我大声说。我就不相信了,浑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客厅里的一切,一切都很普通:普通的茶几,普通的21 英寸彩电,普通的写字桌,普通的……我愣住了,我看到了墙壁上的大照片,程 菲和小雪相互偎依着,一起微笑着注视着我。我心里说:“程菲,你个死鬼!我 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样对我?!”

卧室里依然亮着灯光,看来小雪还没有睡去。

“小雪,你把程菲生前用的手机放哪儿了?”我问。

小雪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我紧张起来,忙奔到卧室里。我停在大床边上,看 着小雪。她睡得很熟,呼吸也很匀称。一条白嫩的大腿伸出了毛巾被。我不敢再 看下去,忙关了灯,闪了出来。

我不敢关客厅的灯,不敢睡去,圆睁着眼睛看着那张大照片。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我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是22:10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想清醒一 下,但我还是在不知不觉中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自老婆离开我这些天里,我的 睡眠不是很充足。

睡梦中,我的意识告诉我,我该醒了,我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嚓嚓”的 声音,但我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同时我感知到一个物体在向我的身边移动过来 ……

第四章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身体软弱而无力,处于严重虚脱状态。 想动动都很困难,就如有人在死死地按着你整个的身体。想喊,喉咙里什么都喊 不出来,最大限度也就是能听到自己在“哼唧”。迷离间,我似乎睁开了眼睛, 不,是那种似睁非睁的感觉,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面前游弋着,这影 子越来越清晰,看清楚了,是程菲的那张惨白的脸和凄凉的笑容……正向我紧逼 过来……我想我他妈妈的要完蛋了,真的遇到鬼了我。

“我就在你的身后,你为什么总不理睬我?”程菲说。他的脸就快贴到我的 脸上了。我想把眼睛闭上,却怎么都闭不上。我的心里像堵了块大布团子似的, 喘不上气来。

突然之间,我听到“啪”的一声,一根竹棍打在了程菲的白脸上,程菲下意 识地一缩脖子,后退了一步。我看到了独眼人,他拉起我就跑,四周极其黑暗, 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如在飘。我们去哪呀?!我大喊 一声。我居然可以说话了!

“嘘,小声点,他总在你身后,我带你摆脱他!”独眼人小声说。

我的眼睛开始慢慢适应了四周的暗色。独眼人一手拽着我,一手用自己的棍 子在前面探路,看样子他走得很吃力。难道是因为拽着我的原因吗?我好像不是 在走,真的在飘呢!我仔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下面白色的气体环绕,啊呀! 我的双脚离地,在踏空行走……难道我?突然,地面上浮起一个胖乎乎的人来, 满脸是血,一只手一下子就搂住了我的脚,说:“带我走带我走啊……带我走啊 ……”这不是吴胖子吗?他只剩下一只胳膊了,另一只胳膊不见了,肩膀处支棱 着白森森的骨头杈子,鲜血滴落着……

我再也受不了,拼命地往上蹿着,想尽快挣脱这死胖子的单手!“啊!”我 终于狂喊了一嗓子出来。身子从沙发上滚落了下来,耳边依稀听到独眼人的声音 :“记住,晚上不要在12点之前睡觉啊!晚上不要在12点之前睡觉啊!要不我帮 不了你……”

我彻底地清醒了。

温暖的阳光正从窗外射进房间里,天早已大亮了。我的脚下,踩着毛巾被, 是昨夜小雪盖的那个被子。她是什么时候来给我盖上的呢?

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

“小雪!你还在睡吗?”我冲着卧室门喊道。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走到卧室里,床上没有小雪。

“我在厨房呢,你睡得好沉呀!我给你盖被子你都不知道。”

卧室门对着的就是厨房,小雪正在做早餐。她穿了件淡红色的睡衣,身体的 曲线隐约可见,我咽了口唾沫。小雪说你饿了吧?我说,嗯,是有点饿了。

我就那样看着她忙活,怎么看她都不像刚没了老公的女人。她的嘴角一直挂 着一丝甜美的微笑。这让我感觉怪怪的,我说你笑什么呀?

她就如没有听到似的,仍然在痴痴地笑。我突感脖后有些发凉。

小雪把早点和粥碗摆在桌子上,然后摆手叫我过来吃饭。

我傻了吧叽地看着她,听着她的指挥,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迷糊间,就感 觉她是我老婆似的。

“程菲,来,来喝点八宝粥,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八宝粥吗?”小雪目光 迷离地看着我。

我怎么就变成她的程菲了呢?我四处瞧了瞧,忽然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家 的每个房间都没有镜子!

“你昨天怎么回来晚了?为什么不到床上去睡呢?我知道你,怕打扰我…… 我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好……连累了你……呜呜……”她开始哭泣起来。

我手拿着筷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小雪,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把一只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感觉她的睡 衣是那样的柔滑那样的温暖。真有点舍不得把手抽回。

她忽然一歪头,把脸颊贴到了我的手上,湿湿的泪水粘满了我的手背。

我茫然地看着她,自己心里在问自己:我是谁?我真的是程菲吗?

我的腰部一麻,然后就听到了手机的铃声。这是谁啊?这么不合时宜?

我不想抽回自己的那只手,索性放了筷子,用左手接听了电话。

听完了电话,我就再也坐不住了。抽回自己的手,夺路就逃。粥碗被我碰翻 了,一地血红色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回头只看了一眼就想呕吐。

电话是老魏打来的,命令我立即去西城高速公路采写突发新闻。说刚刚接到 线报,那里发生了一起奇怪的车祸,死了一个司机。死了司机并不奇怪,车祸嘛, 奇怪的是这个死者的一只胳膊被撞飞了,方圆百里都没有找到。胳膊就那样消失 了,老魏最后说,这才是新闻啊。我问死者是不是姓吴?老魏说不太清楚,只知 道是个大胖子,你别跟我在这里瞎泡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对了,你在哪儿?我 说你别管了,我去就是了。

我飞快地冲出了楼区,上了街道,样子一定很慌张。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在用惊奇的眼光看我呢?

我坐上了出租车,直奔西城高速公路。

那里堵塞着好多的车子,警察正在疏通道路。我好不容易挤到了隔离线附近, 弯腰就要往里进。一个警察把我挡了回来,说你干什么呀你?靠边!我忙掏出了 记者证。警察仔细端详了一下,又看看我,说老兄,你是不是拿错了你?周正大 记者我是见过的,你是他新来的同事?我说你开……开……开什么玩笑啊警察同 志……

我不经意向身边一辆车子的倒车镜看去,我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惨白的笑 脸……

第五章

这笑脸险些让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后退着,身子撞到了一辆车子上,我回头一瞧,见是辆出租车。透过前挡 风玻璃我看见司机是个很年轻很妩媚的女士。年龄在30岁左右。咋这么面熟呢? 可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她冲我嫣然一笑,同时她把放在方向盘上戴 着白手套的手抬了起来,朝我摆了摆,意思是让我上她的车。我看到她的车子前 台上是立着空车的小牌子,但是车子的前后都被其他车子堵塞得紧紧的,上了她 的车子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在这儿熬着?

我现在只想快速离开这里,就绕开她的车子,左拐右闪地冲出了堵车群。站 在大道上,我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心里说这他妈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 是不是还在做梦啊?然后我就举起手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但是我却没有 打到自己的脸上,有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说:“你 上车,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天知道她是怎样把车子从那只有人才能勉强挤出来的车与车的缝隙间开出来 的。她的车子正停在我的身边。

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我说你是把车子扛出来的吗?告诉我。她说我没有时间 和你胡扯这事情,叫你上车你就上车,然后我就看到了她本来温柔漂亮的眼睛放 射出了点点蓝色的光泽,让我的心里一紧。我低头钻进了她的白色车子,坐在了 车的后座上。

车子似乎在飘,是飞快地飘。她一言不语,但我感觉她不时地在用眼光向后 瞄我。我说你是谁呀?我怎么看你这样面熟呢?

她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想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说真的,但我想我们应该很熟悉,反正就是想不起来了。对了,你要接我 去哪呀?谁要见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正说着呢,我就觉察自己的屁股下有东西 硌着,坐着很不舒服,我就拿手摸了摸,感觉有点肉乎乎、湿腻腻的,把手抽出 来一看,满手竟是鲜红色的血浆!我弓起腰来回头向下看,坐垫上是一条血肉模 糊的胳膊。

我拼命地高喊着:“你给我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她没有理睬我,径自开着车子。我惊恐万状,一头扑向车门。车子终于停了 下来。我使劲按着车门的把手,可就是打不开车门。她回过头来,眼神很色地看 着我说,最近想我了吗?我说我想你干什么啊我?你说你到底是谁啊你?

她样子很气愤地说好你个程菲,你提了裤子你就不认账了你?

我说我他妈真的不是什么狗屁程菲,您就别在那自作多情了你。再说程菲已 经不在人间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哈哈哈……”她笑得很淫荡,“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就跟我装吧你,你 是不是又找到什么新的相好的?哼!你最好少在我这里装蒜!你知道我的性格, 我也不是好惹的呢!”

我无言以对,甚至于不敢再看她一眼。我的手开始哆嗦了。同时我想到了自 己的脸,也想到了独眼人。我说您老就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程菲啊。

说实话,我都快要哭了我。

“嗯?你真的不是程菲?”她注视着我,眼睛又开始冒蓝光了。

我不再答理她,拼尽全力用脑袋撞向车门,我就觉得脑袋“砰”的一下撞到 了一个很坚硬的物体上。同时眼冒金星,跪在了马路上。我回头看车子,那出租 车竟没了踪影。我再看我的面前,竟是一个路灯柱子。路灯下一对情侣正用吃惊 的眼神看着我,女的说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男的说不管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也不应该和水泥柱子拼命啊。

我什么都不想对他们解释,撒腿就跑,边跑边观察身边的地形。我发现自己 正处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四周是白色的水蒸气般的气体。各种建筑只能看到模 糊的轮廓。好多黑色的车子在我身边飞驰而过,我不得不选择了一个胡同溜了进 去。

那是一条狭长的胡同,一切都在黑夜里似的,只能让我看到两侧高高的大墙。

我独自走在胡同里,脚步沉重且缓慢。忽然,我不自觉地停在了一家门 前。栅栏门虚张着,正屋的屋门却紧闭着,那是一扇铁皮门!我害怕进去,又很 想进去,心里有一种哀伤的感觉。恍然间我又进了一家夜市。夜市里人来人往, 可没有一个认识的。黑暗中,各个摊位的灯光是暗红色的。我开始觉得很饿,于 是我进入到一家餐馆,看到锅里好多好多的食物。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吃到,却走到了饭馆的后屋内,就怎么都出不去了……最后我开始拼命地奔跑, 好像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奔跑,后面两个人抬着一付担架在追我,担架上用白色的 被单盖着一个人。我又感觉到还有一高一矮两个戴着高高帽子的黑影在追担架, 可又好像是在追我。好在前面有个转弯,我躲藏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戴 高帽子的黑影追着担架跑了过去……

我看到他们进了一扇门,一扇白色的门。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抢救床上的病人。

那病人是周正,周正不是我吗?顿时,我的全身发冷。

这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头看看见是独眼人,我的泪水就很没有出 息地流了下来,我说您到哪去了?您怎么才出现啊?

独眼人没有说话,但表情很是严肃,用眼神示意我立即跟他走。我们走过充 满迷雾的走廊,上了一个楼梯,我的眼前立时一片光明,就如从地洞里爬出来一 般。

外面阳光明媚,温暖如春,我们正站在第三医院的大门前。

独眼人说总算把你给带回来了,你刚才被梅子用车拉去了地府。你现在是鬼 脸人,你现在能够在阴阳两界自由地穿梭啊。你的脸色很吓人,太白了你,快喝 点还阳酒吧。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打开了盖子,给我喝了一小口。顿时我觉得自 己的身体暖和了许多。

我说:“真的有鬼?”

独眼人说:‘你说呢?在程菲家的时候,是我及时赶到,程菲的阴谋才没有 得逞。这小子要借你的身体还阳报仇啊。他刚把你的面容换成了自己的脸,正要 更换自己的身体的时候,被我给打了回去。“

我说:“他要找谁报仇啊?我现在这个样子该怎么办啊?您又是何方高人?”

独眼人说:“这天机不可泄露,但你命在旦夕啊。”

我说:“高人您一定要救我!”

独眼人说你的时间不多了。然后他掐指头算了算又说,我们只有六天的时间 了。应该是七天,可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了。但如果顺利的话,会来得及的。

我们做什么?我说。

我们要给鬼举行个葬礼,这个鬼就是程菲,因为程菲一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 掉了。让他把你的脸还给你,然后让他安息。

我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程菲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独眼人说你真的没有做对不起程菲的事情吗?

我说没有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虚。脑海中突然闪 现出三个人的影子来,他们竟是哭喊着救命的小雪和满脸淫笑的吴胖子及钱智高。 我的心里一阵痉挛,有种想吐的感觉。难道程菲的死与这三个人有关系?不会牵 扯到我吧?

独眼人观察着我的脸色说,好多了,至少不会吓到别人了。你快去找件你最 喜欢的东西带着跟我走,这样会增加你的阳气。

我想了想说,我们去哪儿?

他说去程菲的家,找程菲的一件遗物,那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呢。

我说是什么呢?

独眼人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说您的意思是让我去?

独眼人说难道我去不成?你先去找你自己的东西吧你,我在程菲家的楼门前 等你。

我边走边想,我原来没有梦游的病史啊,今天怎么就醒不过来了呢?我都做 了些什么破东东的梦啊。

我想我最心爱的东西是我那台笔记本电脑,现在正放在办公室里呢。于是我 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老魏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大玲子,她是老魏的秘书。 我说大玲子你能听出我是谁吗?大玲子说你个死鬼,你跑哪去了,怎么打你的手 机都打不通,魏总都急了,你快点回来吧。

我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想都没有想就上了车,我对司机说给我送到《宛城晨 报》社去。那司机回头看看我说:“您去那干吗呀?那里现在是一片废墟。”

我说你净他妈的扯淡,我就在那上班。

司机说好好,您给钱,我哪儿都送您。然后又说,这火烧得惨啊,听说在里 面工作的人一个都没有跑出来呢。对了,您没看新闻吗?

我说你拉倒吧你,我刚还往报社打了电话呢。司机说您可真会开玩笑啊。说 着话呢,就到了《宛城晨报》社的大楼下。那大楼安然无恙地耸立着。我下车的 时候对司机说,您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司机伸出脑袋说你才是刚从大鸭子山偷跑出来的呢,然后就一加油门,跑出 了老远,连我的车钱都没有要。大鸭子山有个精神病医院,我们这里开玩笑总说 :你一定是从大鸭子山偷跑出来的病人。

我站在大楼前,仰望着13楼魏总的窗子,想我是不是应该上去取我的手提电 脑呢?忽然,13楼的窗子打开了,我看到大玲子伸出半个身子,正向我摆手呢… …她穿了件红色的长袖衬衫……

第六章

大玲子的腰身在窗前摇摆着,就像一块红布般抖动,乌黑的长发飘啊飘的, 就是看不清楚她的脸。不过她的手却很轻软,招手的姿势很有诱惑力,于是我就 情不自禁地向大楼的门里走去。

大玲子模样俊俏,体态妖娆动人,是我们报社的第一美女。她刚进报社那时, 曾经引起不小的轰动。各部室的男人们夹道欢迎,目光呆滞,口水四溅,我就是 其中之一。开始她就像个骄傲的公主,对我们这些家伙目不斜视。后来很多人谣 传她和老魏有一腿的时候,我们就都不再拿她当回事了。动不动还会占她点便宜 什么的,其实就是性骚扰。有时候有些家伙会很过分,我就看到过大玲子躲在角 落里哭泣……

我开了电梯的门,走了进去。还没等按13楼的指示钮,电梯就开始飞快地上 升,我的身体没有站稳当,一下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后背很痛的感觉。同 时听到“咣当”一声,好像有东西被我撞到了地上。我回头一看,才发现电梯里 突然多了好些人,被我撞到的是个块头很大的男人,足足比我高出半头的样子。 我低头一看,我的脚下躺着一只手臂,吓得我“嗷”的一声蹦了起来。那大块头 轻声说:“小子,你给我安上,你把我的手给我安上。”我的头皮发麻,浑身发 冷。

“你倒是给我安上啊小子!”大块头突然怒吼起来,嘴巴裂开老大,就如要 活吞了我一般。电梯里的其他人也都开始“哈哈”狂笑起来。

我拼命转身,一头撞向电梯的门,我想最好让自己的脑袋撞出个大包才好呢, 这样才可以使我从恶梦中惊醒啊!

可这门怎么他妈的软绵绵的啊,我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并且很实惠地冲到了 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穿的是件红色的衣服,一双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边摸 边说:“乖了,别怕啊。记住,你要听话啊。”这声音对于我来说真是太熟悉不 过了。

我拼尽全力才挣脱出来,说老魏你干什么啊?

老魏的脸色白白的,像涂了很厚的一层粉底。

我说你怎么也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啊?

嘿嘿,老魏傻笑着说你不也是吗?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差点哭了,我的衣服比他的衣服还红呢。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居然站在老魏的办公室里。大玲子正坐在电脑 前“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她用的正是我那台手提笔记本电脑啊!我仍看不到她 的脸,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和头上那黑黑的长发。

“小子,你怎么才来?你知道你耽误了多少时间吗?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 就走了。”大玲子说,声音怪怪的。

“你……你们要去哪里?”我问。

大玲子没有回答我的问话,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窗口,说:“他应该到了 呀。”

我说谁要到了?

大玲子说周正啊,他不死我们谁都不想离开。我心里一沉,想自己怎么招惹 他们了?怎么都这样恨我啊?

我溜过去,顺着大玲子的目光向下看,我看到大马路上,“周正”真的在摇 摇晃晃地向大楼走来。

突然,我感觉大玲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转头向我看来,我终于看到了她的 脸……

我只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红色的眼睛。可那还叫眼睛吗?那是一对流淌着 鲜血的眼球!她脸的其他部分都被乌黑的头发盖着。我的头“嗡”的一下,下意 识地挣脱了她的手,她的手还是手吗?那是个只剩下骨节的爪子!我拼命扑向我 的电脑,到了近前,拎起来就想朝门口跑。但是门前突然聚集了好多的人,就是 我刚才在电梯里遇到的那帮子怪物,为首的大块头用剩下的那只手拿着他被我撞 掉的那只手臂微笑着说:“朋友,你就给我安上吧,算我求你还不行吗?我连医 药费都不用你出还不行吗?”

我说您还是去医院吧,我付您医药费。连打“的”的钱我都替您出。

然后我掉头就跑,大玲子在我前面伸开双手做了一个很潇洒的拦截动作。我 边冲过去边喊大玲子你个骚货快闪开,大玲子发出一声怪叫竟真的闪开了。我兴 高采烈地就从窗子蹦了出去,心里还美呢,想你不让我走门我就跳窗户。向下落 的时候我才记起来这他妈的是13楼啊。我听到老魏在我身后喊:“看,多么蓝的 天啊,你将会融化到那蓝天里……”

我回答说滚你爹的腿儿去吧!

我坠落着……

突然之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反正我都这样了,我就唱了起来:“我飘啊飘 ……我飘啊飘……”

“啪嚓”一下,我就感觉自己扑到了地面上。看看手中的电脑,居然没有丝 毫损坏。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拍落的竟是些黑色的灰烬。回头再看大厦, 13楼的窗子里伸出许多手来,都竖着大拇指,意思说我很勇敢什么的。

这时有人在我的身后轻拍了我肩膀一下,我不回头也能猜到是谁。我说求你 放过我吧老大,你都快要把我给逼疯了。

程菲说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

我说明白个鸟儿啊我明白?然后我撒腿就跑,边跑边说你再跟着我我找人拿 竹竿抽你。

这时一辆出租车飞驰过来停在我的身边,司机竟还是拉我来的那个家伙。司 机说我就知道你会逃命的,我二话不说就上了他的车,并迅速地关了车门。司机 一加油门,车就飞奔起来。

我惊魂未定就开始问他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

司机说我只能告诉你,我老婆也是开出租车的。上个月出车祸死了,我想她 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了?表面上我很悲伤,可我心里说中年死老婆是“四大”喜 事之一啊。哪知道这娘们儿竟老在半夜里回家看我,还说不能和我上床,那样会 伤我身体的。我这才明白,女人是很重感情的,她死都没有忘记我,让我感动让 我惭愧。人生啊,有个好老婆就应该知足了,你说是不?

我说是啊是啊,对了,你老婆叫什么?

他说她叫梅子。

和我想的一样。

与鬼接触过的人,相互间都能觉察出来,我早看出来你也一定被鬼魂拜访过 了。他接着说。

我说我都快成半人半鬼的怪物了。

怪物?他转头静静地凝视了我一小会儿,说你一定是做了亏心的事情了,要 不鬼魂不会回来折磨你的。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坏事的!为什么人和 鬼都不相信我呢?

他说算了,你不说算了,告诉我你去哪儿?

我说去市修配厂家属楼,还有你最好别总看着我好不?你是驾驶员,你的目 光应该注视前方!

他说没关系,我撞不到人的,对了,你的手为什么总那么一个姿势?

我说你看不到我拿着的手提笔记本电脑吗?

他说你还是把它扔了吧,在我眼里,你手里什么都没有。

我说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说的。于是我把笔记本电脑又往怀里抱了抱,透过车 窗看了看外面的那些一晃而逝的匆匆忙忙的行人,我继续说:敢和我打个赌吗? 假如你现在停了车子,我把电脑放到马路上,一定会有很多人过来捡的。

司机笑了,说我今天终于明白了那个成语的含义了。

我说你别和我整文字游戏,谁不知道你要说的是“鬼迷心窍”啊?

他说你到底是谁?说话的声音居然很惊恐了。

我说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呢?司机师傅,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告诉我先。

他说你叫我阿良就可以了,但是你真的不是程菲科长吗?

我说这回你猜对了,我是周正,宛城报社的记者。

我话音刚落,就见阿良突地急转方向盘,将车子快速拐进了一个阴暗的胡同 里,车的前保险杠险些撞到灰暗的大墙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坐在副驾驶的 位置上,转头向胡同里看去,我皱了皱眉头,看这胡同咋这样眼熟呢?就如自己 曾经来过一般。难道是在梦里吗?一种焦躁的情感直逼我的内心深处,让我痛苦 万分。

“时间刚刚好啊……刚刚好……”阿良自语着。

你为什么要把车整到这里来?你什么意思你?我不敢再向胡同里面看了,回 头来质问阿良。可是我看到阿良眼含热泪,正深情地凝视着我,他的手在颤抖, 他的嘴唇在哆嗦。我说你……你……你激动什么?有事情您说话。阿良竟扑到了 我的怀里“哇哇”大哭,边哭边说终于等到你出现了英雄!英雄……你救我啊英 雄!

我说您肯定是弄错了,我从小就没有想当英雄的理想,迄今为止还没有做过 英雄。

阿良终于从我怀里抽回了身子,又从自己怀里拿出块红色的破布擦了擦脸上 的泪水和鼻涕,就递向了我。我没有接,我说我又没有哭我不擦。阿良说不是给 你擦脸用的,你看看布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我这才很不情愿地接了过来,展开了,见上面真的有用毛笔写的几行字,当 我读完这几行字的时候,我的手竟比阿良的手哆嗦得还厉害……我说我的手为什 么哆嗦啊?这几行字也没有什么呀。

那几行字是: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了?你真的忘记了吗?其实你应该想 起来的,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吃饭了?肚子里没有食物你不饿啊?回家吃饭吧。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的手哆嗦一定是饿的。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我饿了呢?再说我饿了关你屁事?你还要写到红布上用这 么正规的形式让我看,难道还用我批阅不成吗?

阿良说差点忘了,多亏你提醒我,说完就开始翻他车里的抽屉。我想他一定 在找油笔、铅笔之类写字的东东,哪知道他竟摸出一把刀尖上生了红锈的小破刀 出来,正在我奇怪之时,这浑蛋竟一把死死抓过我的手,按在他的大腿上,在我 大拇指肚上凶狠地划了一下,黑紫色的血液一下子冒了出来,他立即用红布擦了 起来……速度快得就像非人类一般。因为在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我才痛苦地把 要喊的“啊”声给“啊”出来。

阿良目光骇然地注释我良久,冷酷的嘴角方挂上了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笑意。 他说,像你这种人真的是天上难寻地下难找啊。你会有无比的威力和强大的法力, 你以后会知道的。我现在放你点血液,这是表叔让做的,表叔说假如你的手指里 放不出血来,就用这红布把你给收了。

我想什么狗屁威力和强大的法力,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在这糊弄小孩子呢? 你咋不说我是“哈里·波特”呢?但他提到“表叔”这两个字,让我马上想起了 什么,就问道:你表叔又是哪个?

阿良说:就不说。

我说好啊,算你狠!但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很生气,虽然你早晚会说。

阿良说我表叔就叫“就不说”,您就别为难我了行不?你还是再看看破布上 面的字吧。

我拿了布过来一看,见那几行字都消失了。朦胧中,那上面现出了一个大大 的“符”字出来。

我说这“红布符”管用吗?

阿良说这“红布符”厉害着呢。假如你现在用它擦把脸,你会立即恢复本来 面貌的。

我想都没有想就拿“红布符”向自己的脸上擦去,但立即被阿良给抢了回去。 阿良说你先别用,表叔说你还要用这张脸去程菲家找小雪要一样东西呢。

“那件东西很重要吗?”我突然之间想起了独眼人。那独眼人现在在哪里呢? 他会在修配厂家属楼那边等我吗?他的表叔是不是那个独眼人呢?这一切都让我 感到恍然如梦。

我说我现在就像在做梦一般,请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这是怎么了? 如果你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现在就下车,我一头就撞到墙上去我。对了,你忍 心看到我那样吗?

阿良说我忍心是忍心,但是我怕他们不忍心呢。说完这小子抬手向胡同外一 指,沉沉的夜色中,我看到大块头领着大玲子正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大块头 的肩膀上搭着那条断臂,另一只衣袖在夜风中飘荡着,大玲子紧紧搂着大块头的 腰,很亲密的样子,就如一对情侣。我说快倒车啊你个笨蛋。阿良说其实你不用 怕他们的,还不到时候,然后就调转车头,向大马路冲去。我回头再看,那对鬼 男女竟疯了一样追了过来……好在越拉距离越远。

前方的夜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我们的车子正快速奔驰在宽阔的大马 路上,路两侧高楼林立。五光十色的灯光很灿烂地闪烁着,宽大的广告牌子上的 美女模特袒胸露背很迷人地笑着……不时有各种车辆在我们的车边飞驰而过。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我们俩人都松了一口气。我说我真的好想 吸支香烟呢,阿良说我早不抽那东西了。

我说我们是不是早该到修配厂家属楼了?你怎么开了这么久呢?正在这时一 只毛茸茸的大手伸到我面前,两个指头夹着支香烟。同时传来一个声音:

“他不抽我们抽,谁说不是呢?我们是早该到了。”这声音从车后座上传了 过来,让我和阿良同时惊呼了一声……

第七章

马上,我们都平静了下来。

我说阿良我打车花钱你为什么还拉别的客人?然后我就很生气的样子要打开 车门下车。阿良挥起右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说:“别呀,我还没有停车呢,你想 跳车不成?再说,你是不是有点不讲义气了!你那块红布呢?”

我说在这里呢。

我坦然地把红布递向了阿良。

阿良耸了耸肩膀,说你别给我啊,你给车后座的那位啊。我忙说要给你给, 我才不喜欢拿别人东西送礼呢。

阿良说还是你给吧,到了你手就是你的了,再说我开车呢,也不好给人家送 礼物啊。

我们正在推让之间,车身晃动了一下,就感觉后面座位上一沉,好像有东西 进入到车里似的。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回头看去,只见大块头和大玲子把“周正” 夹在中间,三支手竟都死死地掐在“周正”的脖子上,“周正”脸憋得通红,翻 着白眼,外伸着舌头,面容上却挂着怪异的笑容,恐怖之极。我说那他妈的是我 的身体我的脸啊。我猛地将“红布符”向他们罩了过去……我的眼前白光一闪, 听到“轰隆隆”一声炸响,头脑忽悠一下,身子坠落了下去……

我睁着惊恐的眼睛观察着身边的事物。

四周漆黑一片,有冷冷的风带着阴冷的气息向我吹来,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一 个冷战。我什么都看不清楚,用手向四周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个小桌子样的物 体,我向前慢慢爬去,又摸到了墙壁。我的眼睛开始适应了些光线了,感觉墙壁 应该是白色的。我顺着墙壁向上摸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开关之类的东西,我觉 得这应该是个不大的房间。

终于,我摸到了墙壁上一个开关样的东西,就要按下去。但想想,还是应该 先适应一下这里的光线吧,免得刺激了眼睛。我站起身来,开始环视这个房间, 黑漆漆的空间渐渐明晰起来。我首先看到对面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及床 头的小柜,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那影子在慢慢向我移动过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啊”的惨叫一声,随手按开了开关。

灯光终于亮了起来。

我的身上穿了件蓝色条纹状的睡衣。

房间里布置得很简单:一张红木单人床,一台普通的饮水机,一个床头柜。 床头柜旁立着一个衣服架,上面挂着我的休闲装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我刚才看 到的那个影子就是这个衣服架子。是的,这个架子上的衣服确实还在微微颤动呢。 我这才发现窗帘也在不停地抖动。我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见一扇窗子居然打 开着。外面正淋漓地下着细雨,我所在的这个房间好像是三层左右的样子。在一 盏昏暗的路灯的照射下,很多树木的枝叶和地上的花草在黑夜落雨中摇曳着…… 远方,朦朦胧胧地呈现出很多山峰的轮廓出来。冷风不断地吹进窗子,吹着我昏 沉沉的脑袋。

我使劲晃了晃头,想:这他妈妈的是在哪儿啊?

我回手关了窗子,走到门前,用手推了推门,没有推开。这个门上没有玻璃, 只有一个四方的小窗口。我又推了推小窗子,也没有推开。门窗都被人从外面给 锁上了。

我的心里开始恐惧和不安,我又问自己:这是在哪儿呀?

“开门!开门!”我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房门。“咣当”一下,我的眼前一黑, 生生把我给撞了回来,跌坐到了床头上。

门上的小窗子打开了,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看。

“闭嘴!找死啊?躺下!”血红色的眼睛喊道。

这声音对我来说很有震慑力,我乖乖地躺了下去。

“灯!把灯关了!”血红色的眼睛又喊道。

终于,我把恐惧转化成了无比的愤怒,跳下床,恶狠狠地盯着那双眼睛走了 过去。到了近前,举起右手,用两根手指飞快地向那眼球插去。那血红色的眼睛 一下子竟消失了,随即听到惊呼:“你又跟我来这招儿啊你,你看你都把我的眼 睛插成了这样你还插啊你!”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不一会,又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两男两女四个人。三个人都穿着白色的大褂,男的像 医生,女的像护士。后面跟着的那个家伙穿着黑色的保安制服,眼睛红红的,眼 皮浮肿。他似乎很惧怕我,一直躲藏在那三人的身后。

穿白大褂的男人说;“怎么了?又睡不着了吗?又想找小娜谈心了吗?”

我看到他左侧站着的那个有些发胖但皮肤白净的女孩儿朝我微笑了一下,她 叫小娜?

他右侧的那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撇了撇嘴,不屑的样子。

我背靠着床头旁的墙壁,警惕地看着他们。我知道,要想防止有人从背后攻 击你,最好的选择方式就是背靠着墙。墙是最保险的,它不会在你身后攻击你的。

“你们都是做什么的?我现在在哪儿?”我大声说。可我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我都经历些什么事情啊?我的头脑里像在过电影似的播放着……早起去参加程菲 的葬礼,然后去送小雪……再然后是遇到独眼人……吴胖子、钱智高、女司机梅 子、报社大厦里的怪物……阿良的出租车……可我怎么就又到了这里了呢?

“小周啊,你这是怎么了?快躺下来休息。”穿白大褂的男人说,听声音很 和蔼,看起来有40岁左右的样子。

“不行,我不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情我……”说着,我摆了一个拳击运动员 的姿势。这动作一定很标准,我看到有三个人都急速地向后撤了一步,只有那个 稍胖的女孩儿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上,面露温柔的微笑看我。

“看来他是又受到了什么刺激,或者说是又幻想到了什么。这样吧,小娜, 你留下来陪陪他,和他聊聊天,把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别忘了给他喂药,药量适 当加一点点也无妨。我们先出去,有状况要立即按你腰里的报警装置啊。”然后 他们就向门口走去了。我看到那个红眼睛的保安第一个逃出了房间,就犹如躲避 瘟疫一般。难道我真的那样可怕?

屋门被重重地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那个叫小娜的女孩子。我看她的 模样,想她也就20岁左右的年纪。我注意到她的腰部位置上挂着个带天线的小盒 子。

小娜走到我的身旁,拉住了我的手,把我引领到床边,让我躺在床上,很细 心地给我盖了被子。然后,她坐在我的身边,脸上荡着迷人的笑意。这笑意竟真 的让我感到亲切和熟悉,我的头一阵疼痛,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她关切地凝视着我,抬起手来,抚摩着我的额头,每抚摩一下,她都要把手 抬高一下,在我的眼前晃晃,然后再对我的额头进行抚摩。我看到了,看到她白 嫩的手掌上写着一行行蓝色的钢笔字……

我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每抚摩一下我的额头,我就会看清她手掌上的一行字 :

不要乱说话,房间里有监视器。

我会设法帮你逃出去的。

不要再吃他们给你的药了。

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但你不要再对他们说了。

我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后,她停止了对我额头的抚摩。

我说那个男人是谁啊?他们是谁?

小娜说:“周老师,您可真会开玩笑啊。您怎么把他们忘记了呢?刚才和我 一起进来的不是何镜医生和莲子护士吗?那个保安叫麻将衰,本来他喜欢打麻将 熬夜眼睛就总红红的,被你那天用手指一插,插得更红了呀。”她语罢“咯咯” 笑了起来,这笑让我的心里放松了很多,竟也随着她笑了起来。可我怎么也回忆 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用手指插过那家伙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小声问。

“明天有可能的话,我会带你出房间看看的,这里的风景很美,有山有水, 是个疗养的好地方啊。你做记者的,也该来过这里呀。”她轻柔地说着,“但是, 你要有好的表现,最起码要乖乖的哦。不要总惦记着插人家的眼睛呀。”这时我 听到门外有走动脚步的声音。我猜一定是那个保安在门外一直候着呢?

小娜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就明白了。虽然我还想问她好多问题,但还是把到 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很明显,她连我问她的第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我,而 是很圆滑地给绕了过去。

这里有山有水的,难道这里是大鸭子山吗?这里有两院一墓都很出名:疗养 院、精神病医院和竟圆公墓!

大鸭子山疗养院我去过很多次,那里建筑豪华,房间不亚于星级宾馆,处于 青山绿水间,是市里有名的私人企业家杨老六出资修建的。能去那里疗养的可都 不是一般人物,可我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也去过好多回那里,可去做什么,却怎么 都记不起来了;至于精神病医院我也是有去过的,去做什么呢?更想不起来了; 竟圆公墓?我的印象深刻一点,清楚地记得那里成群的大理石墓碑和人工开凿的 那个小湖。那么,我应该知道,我所在的这个房间肯定不是疗养院了,那是哪里 呢?不是精神病医院就是竟圆公墓!

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了。让我更加困惑的是: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我记得很清楚:在阿良的出租车上,我猛地将“红布符” 向大块头、大玲子他们头上罩过去……怎么就把自己罩到这里来了呢?

“来,该吃药了。”小娜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红色的药片,想 了想,又倒出了一粒绿色的药片来。她走到饮水机处用一次性纸水杯取了杯水过 来,示意我坐起来。我本想拒绝她的药片,可看她极其认真的样子,就顺从地坐 起身子张开了嘴巴。她的手在我嘴边做了一个填药的动作,可我感觉自己的嘴里 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是有东西落在了自己放在嘴巴下面的手心里,是那三粒药片。 不好,掉了一粒,我小声对她说,并用眼神去暗示她床下药片滚去的方向和位置。 小娜忙把水杯递给我,站起身子下意识地低头去寻找。我忙用一只手挡着嘴巴, 掀开被子,把水倒进了自己的被窝里,留了一点点滴在了下巴颏上,就如喝得很 过瘾似的。

第八章

“我没有看到,也没有找到。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小娜有些愠怒了,但 看了我下巴上的水珠和空空的纸杯子,笑了说,这是山里的矿泉水,是不是很好 喝?

我说“嗯,真的不错。我正口渴呢。”其实我真的很想喝水,嗓子都要冒烟 了。

“那你还要不要再来一杯?我倒给你。”她伸手来接杯子,很认真的样子。

我说不用了,喝多了我到哪去找洗手间啊?

小娜说也是,这样吧,你快些休息,都快到午夜12点了。

现在是几点?我问。

还有一个小时到零点。她的语气明显有些急躁,一改刚才那温柔体贴的态度。 她的脸色从嫩白,变得铁青,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出来,这让我一时间很难接受。 我真的很害怕她的眼睛也会突然像梅子的眼睛那样放射出蓝光来,索性垂下头去 不敢再看她了。

我躺了下去,瞬间我就听到“啪”地一声,眼前一片黑暗。小娜关了灯,开 门出去了。

黑暗中,我睁大了眼睛。感觉大腿处凉凉的,知道那是我刚才倒的那杯矿泉 水的缘故。我掀开被子,立即闻到一股呛人的药水的味道。我心里暗暗冷笑:哼! 和我闹?你们还嫩了一点!我现在谁都不相信了!我就想赶紧回家,赶紧去…… 突然我发现手里空空的,那三粒药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的手心里消失了……我 的手心奇痒,是那种抓心闹肝的痒。完了,到底还是没有算计过他们,好在这 “矿泉水”没有喝下去。

我有些困倦了,眼皮开始相互打架。睡去吗?可我怎敢睡去?我都有些不敢 相信自己是否还活着,猜测着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晚上不要在12点钟之前睡觉啊!”我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独眼人?你现在哪里啊?你又是现实的还是虚幻的呢?

睡不睡呢?我的眼皮开始发黏。

“吱”的一声,门开了,带进来一片红色的亮光。我忙直挺挺躺在那里,闭 上眼睛,心里告诉自己,要放松,放松……我一丝睡意都没有了。

没有脚步声,但我凭直觉有人已经到了我的床前。并且,不止是一个人,似 乎是一群人。

“你给他的药真的都吃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是的,都给他吃了,他还把一杯子的药水都喝了,我看这次够他受的了。 不过,我感觉他好像没有想起什么来呢,我们还是再观察他一段时间吧。”是小 娜的声音。

“好,很好。呵呵……”他的笑声也是这样的沙哑难听。这声音自己在哪里 听到过吗?

有东西落在了我的额头上,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这毛爪子轻轻抚摩着 我的额头,然后从我的脸颊向下缓慢滑下去……

我的头嗡地一下,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动。

他们终于离去了,就如他们悄悄地来,听不到一点点脚步的声音。

“醒醒,快清醒过来……”有人在呼唤我?

黑暗中,一个声音从窗子那边传过来,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向窗子……

我开始走在荒凉的田野上,前面出现了一片小树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朦朦胧胧间,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 影子,正穿行在夜色下的小树林里,那是小雪吗?她仍穿着她那件紧身的黑色风 衣,我追了过去。树林的尽头是一大片墓地,小雪不见了,能看到的,只有那一 块块泛着青色冷光的大理石墓碑……

我站在树林边上荒芜的杂草里,在那群墓碑里寻找着小雪的影子。一阵冷风 吹过,吹得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不禁让我深深打了一个寒战。天空中的月儿 似乎在飘动,已飘到了有黑色云朵的地方了,四周更加黑暗和迷茫。我不知道自 己该走向何方,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里无比的恐惧和痛苦。左侧的一条羊 肠小道上,悄然传来一种“嚓嚓”的声音,我顺着声音寻去,我看到游移过来一 行黑色的人影来,我数了数,一共是七个。他们个个身披黑色的斗篷,面蒙黑纱, 很难看清他们的面孔。

我想蹲下来,躲藏到草丛的下面,可是我感觉自己的大腿僵硬无比,身子怎 么也伏不下去。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我的面前,齐刷地站住了,一起转过身子来面 对着我,我看到的只能是他们黑色的面孔和黑色的影子。我浑身都麻木了,呼吸 就要停止了。突然,他们都伸直了双手,向我扑来……你经历过在这种场景下被 七个人死死掐住脖子的那种感觉吗?我想我彻底完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忽 然,我发现自己的眼前一亮,是那种温柔的橘黄色的亮,同时感觉自己脖子上的 手都消失了。我抬头望望天空,见是圆圆的月亮出来了。身边的杂草上,直挺挺 躺着那七个人。我弯腰下去,扯下一个人的面纱,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 是司机阿良!阿良的面色惨白,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面色在逐渐的恢复。终于, 他睁开了眼睛。

“快走!”阿良说,“9 月15日,记住这个日子……”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这里是哪儿?快告诉我!

“9 月15日……你快走,你会救我们的……你若是再不走就……他们怕阳光 和月光……”

这时,橘黄色的亮光在逐渐消失,我抬头看看夜空,发现月亮已被乌云遮蔽 去了一半。低头再看阿良,见他的脸色又开始发白了。还有他的嘴唇正在抖动着, 两颗尖尖的牙齿正向外生长着,发着骇人的白光。吸血鬼?!

我本想再去揭开其他几个人的面纱,想了想,知道是要来不及了,就猛地跳 起了身子,回头就奔来时的小树林里跑去……

果然刚跑出去不远,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有人对我穷追不舍的奔跑声。我头 都不敢回,注意力全集中在有些发软的双腿上了。我说腿啊你还是帮帮我吧,我 完了你不也他妈的完了吗?这话还真的很管用,我的双腿竟充满了力量,前进的 速度也明显地增加了。于是我边逃边摸自己的口袋,想把手机给翻出来,可是我 的手机根本就没有在我的口袋里很规矩地等我的手去摸它,这让我要打求救电话 的希望变成了泡影。

远方,树木枝杈间隙中,出现了很多白亮亮的光,我心里一阵兴奋。想那一 定是有人家的住户,就更加拼命地向那个方向逃去。

当跑到树林尽头的时候,我看清了,在前面的一大片宽敞的空地上,耸立着 一幢亮堂堂的大楼,每个窗子都亮着白色的光泽。大楼的门前是个音乐喷泉,水 花四溅,歌声悠扬。楼门处七彩灯迷离闪烁,有很多男男女女在进进出出,面露 微笑。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装,迈着小方步,向大楼的门前 走去。喷泉边上有很多人在愉快地散步,欣赏着夜色美景,我不断向他们点头示 意,可他们就当我不存在般侧目而去。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行为很让我难过,太伤 自尊了!大小我也算个“名记者”呀。

算了,我想自己还是先进到楼里再说吧。得不到帮助,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楼门口两侧很规矩地站着四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保安,个个高大威猛,酷样十 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摇大摆地向门里走去,边走边想你们要是拦我我就说 认识你们这里的总经理,看你们还敢不敢拦?

我的担心真是多余,那四个家伙目不斜视,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让我如 入无人之境般地溜了进去。进了正厅大堂,一个身着蓝色制服、鼓鼓的胸脯上别 着个金灿灿小长条牌牌的女子很热情地向我伸出了白白的小手,做了一个很职业 性的欢迎手势,微笑着把我请进了一个宽大的包房。包房里放着一张大号的八仙 桌,桌子上摆的全是山珍海味,馋得我直向喉咙里咽口水。

“快请坐,请坐。我最喜欢和写文章的人打交道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这才注意到桌子旁坐着个穿黑色西服系红色领带的家伙,亮亮的秃顶下一 张胖胖的大脸呈圆球形状,下巴上蓄着浓密的胡须,年龄在50岁左右的样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自己怎么只看到好吃的,看不到人呢?我突然记起 了阿良给我的那块红布上先前写的那几行字来:“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了? 你真的忘记了吗?其实你应该想起来的,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吃饭了?肚子里没有 食物你不饿啊?回家吃饭吧。”

于是我就笑了,我说谢谢谢谢,我真的好饿呢,然后我就坐下来开始吃饭。 吃得我满嘴流油直打饱嗝,那老伙计在一旁说早就想请你给我写点什么了,可你 老是说自己很忙,今天总算是把你给请来了,吃完就开始给我写吧。我说写什么 呀,再说我喜欢用电脑写作,我也没有带电脑来呀。那伙计说我有啊,不信你自 己看。我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了一眼我就“嗷”地一声从椅子上蹦 了起来,原来他在用手指着他自己的脑袋,那脑袋竟是个硕大的骷髅头,颗颗大 板牙上下碰撞着,流淌着黑色的液体……我再看餐桌上的食物,竟都化做了动物 的尸体……我踢翻了椅子,夺路就逃,边逃边疯狂地呕吐,不知不觉中竟又跑在 了荒野上了。这破梦也太不够意思了,刚做了个美梦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就是感觉很累很累,最后靠在一颗高大挺拔的白杨 树下睡去了……

“该醒了,周老师。醒来吧。”

我闻到一种淡淡的清香的味道,于是我很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小娜正微 笑着坐在我的床边。

我说我怎么这样疲惫啊,浑身上下都很酸痛呢。

小娜说这是你每天都在病床上躺着的结果,你很需要锻炼呀。

我坐了起来,房间里很亮,早晨的阳光正斜射在我的床上,给我一种很明朗 的感觉。

“快吃早餐吧。”小娜回身端过来一个食盘子,里面有面包、牛奶和两小盘 子青菜。

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就如好些天没有进食一般,看来梦里吃多少东西都 不会吃饱的啊。再说自己不都吐出去了吗?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桌子“饭菜”和 那个大骷髅头来,胃里一阵痉挛,嘴里的面包和蔬菜就要往出喷。马上,我不敢 再去想那个梦了。

你慢点吃呀,小娜笑着说,今天是探访日,一会就有你的亲人或朋友来看你 的。

探访日?我迷惑地看着她。我的头脑杂乱无章,也理不清个条理出来。

吃完了早餐,小娜让我穿上了衣架上的休闲装衣裤,便带着我走出了屋门。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饭前少做了两件事情:刷牙和洗脸!

走廊里很热闹,来来往往走着很多的人,大多人都被护士模样的人引领着。

难道这里真的是……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们走进了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里面没有其他人,很清净。只有一张很大的 桌子,桌子下放着一排木椅子。小娜示意我坐下来。

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不知道谁会来看我。

小娜双手背在身后,很规矩地站在门口处,就像一个迎宾小姐。

我说你为什么不坐到我的身边来呢?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习惯了,然后便沉默不语。

这时,推门走进来两个人。当我看清他们面孔的时候,我就一下子从椅子上 站了起来,他们竟是程菲和小雪夫妇!

他们?程菲?!

小雪很亲密地挎着程菲的胳膊,向我走了过来。

我想说你们是人是鬼还是妖孽?但怎么都张不开嘴,只好观察着他们的一举 一动。

“周大哥,我们也是刚听到你住院的消息不久,立即就来看你,你好些了吗?” 程菲说。

“周大哥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呢?”小雪说。

我说你们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告诉我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你……你也没有什么病的……就是……养养就好了……”程菲有些不自然 地说,同时我看到他下意识地用手把小雪向自己的身后推了推。难道我是个危险 分子吗?

我说我的病好了,求你们帮我把出院的手续给办了行吗?

“这可不行,给你办出院手续的,必须是你的家属……还要有何医生的证明 ……”小娜悄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周大哥,我们得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好吗?”程菲说完后,就拉着小雪急 匆匆转身走了。在临出门前,我看到小雪回头向我张望了一眼,从她的眼神中我 感觉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第九章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小娜。

“别担心,我已经通知你的爱人来看你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和你爱人谈 谈,让她去找何医生想办法让你出去。”小娜说。

我爱人?我怎么觉得爱人这个词语咋离我是那样的遥远呢?

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 的纱巾,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秀丽的面庞上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她上身 穿着淡紫色的羊毛衫,下身穿着深红色的长裙。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她的美丽她的气质让我着迷。

“师母,你终于来了,周老师又想出院了,你快和他好好谈谈吧。”小娜对 她说。她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似乎很熟悉。

我说您是?

“咳。”女人轻叹了一口气说,“周正啊,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算了, 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了。但我决定了,在你没有出院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不 再提出和你离婚了。”

我说离婚?

女人走到我的身边,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按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她就 坐在了我的身边,注视着我,目光里闪着泪花。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对我真的很陌生啊!她居然是我老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问她:“今天是几月几号?”

她说今天是10月14日。

她就这样注视我大约有五六分钟的样子,什么都不说,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边走边擦脸颊上的泪水。

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老婆,麻烦你去找何医生谈谈,让我出院吧!”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问小娜我老婆叫什么名字?

小娜说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总喜欢叫她做“大玲子吗?!”

“大玲子?!”我轻声重复着这个让我胆寒的名字。

大玲子怎么会成为我的妻子呢?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吗?还有老魏那浑球会同 意吗?我的内心里只是对大玲子有过非分之想,要她做我的老婆我还是会很犹豫 呢。《宛城晨报》那场火是什么时间燃烧的呢?报社大厦里的奇怪现象又作何解 释?

小雪临别的时候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一眼?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程菲真的没有死?!

或者说是自己已经回到了过去不成?难道让我改变未来?改变未来能够解救 很多人的生命我是很愿意去做的,真的。

我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努力去想,努力去回忆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是从哪开始的呢?

我只记得自己清晨起来去参加程菲的葬礼,然后就开始了这段迷离恐怖的经 历。对了,那个闹钟!自己床头的那个闹钟,闹钟让我的记忆突然清醒起来,我 是在接完小雪的电话后,顺手拿起了身边的闹钟……这么说自己当时是坐在或躺 在床上做这件事情的。我设定闹钟报时的时间绝对是凌晨3 点!可又是谁给我把 设定的闹钟时间改变了呢?

“睡吧,谁的电话?”

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悄然响起,我的眼前模糊出现一个女人的身体轮廓,她 正穿着粉红色的睡袍躺在我的身边!

难道……难道当时我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不成?是这个女人偷偷改变了我设 定的闹钟时间?!这个女人又是谁?

小雪打来的电话都说了哪些内容呢?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又是漆黑的午夜

我真的不想睡去

你会知道我在思念谁

惆怅黑暗的来临

惧怕寂寞的侵袭

好想再爱你一回

真的只一回

我甘愿化成灰

这是谁写的破诗啊?像只苍蝇在我的耳边嗡嗡……

手机,我的手机呢?我睁开眼睛对着小娜喊。

可是,房间里早已再没有其他人了。房门紧闭着,四周白色的墙壁在窗外射 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白森森的冷光,让我深深打了一个寒战。我走向窗子, 向下看去,从高度上看,我仍然处在三楼的位置上。我再向下看去,我看到一条 幽深的小路直直地通向前方,路的两侧是两人高的小松柏,松柏下是翠绿的草坪。 三个人正急匆匆顺着小路走着,走在前面的是何镜医生,他的身后紧紧跟着莲子 护士和那个叫麻将衰的保安。

小松柏渐渐挡住了我的视线,他们就如我的幻觉般,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 踪了。

我试探着推开了窗子,想着怎样能从窗口爬下去,我想快速地逃离这里,回 到属于我的城市里去,去找回我自己。揭开这让我痛苦的经历和神秘的面纱!

突然,我感觉有一双手在我的背后猛地一推,我惊恐地“啊”了一嗓子,身 体向楼下扑去……

我拼命地用脚勾住了窗沿,两只手扑在滑滑的墙壁上,浑身战栗着。

“救命!救命啊!”我本能地呼喊着……有一双手正在用力地扳着我的脚丫 子,是我没有穿袜子的缘故吗?我感觉这双在谋杀我的手很嫩很滑,所以我断定 这一定是他妈妈的女人的小手!要是掉过来扳我的手该有多好?还能让我看看她 的芳容什么的,我想。

我使劲扭动着身体,努力不让这女人的小手得逞。

我看清了,地面是坚硬的水泥面,假如我很实在很结实地大脑袋冲下摔落到 水泥面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我鱼一样挣扎的时候,那双小手竟变成了一双粗糙的大手,抬起我的脚 丫子,死死扣住我的脚腕子将我悬在了半空中,我充血的脸憋得难受,脑袋发涨。 我的心狂跳不止,恐惧到了极点。

我想我真的要完了。

那双手将我的身体上下动了动,我就知道了,他要把我的身体向下扔了。瞬 间,那双手在把我的身体提高了半拉身位后,便用力向下一使劲,松开了手爪子, 让我大头冲下直直坠向水泥地面。我拼尽身体的全部力气,将双手推在墙壁上, 尽量把身体脱离墙壁远一些,同时双脚下摆……我终于滚落在了水泥路旁的草坪 上了,草的叶子大多已枯黄,不是很柔滑,但我仍滚出了老远,身体最后撞到了 一棵小松柏上,停了下来。我匍匐在草坪里好一会才缓过神儿来,动动胳膊腿, 还都灵活好用,就爬了起来,抬头向楼上望去。我要看看推我出来和扔我下来的 人的模样,那三楼的窗子“啪”的一声关上了,我看到一个白衣黑发的身影一闪 消失在窗子里。

我的面前是一幢六层白色的大楼。

我也顾不了许多了,撒腿就向小松柏树林深处跑去。脚下的草坪很柔软,但 仍阻挡不了我飞快的步伐。我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以前每晚做仰卧起坐、练倒立的 运动,这让我的体魄很是强壮。但我又想那家伙可以把我身体用双手抓起,也足 见此人的块头了。

前面出现一面红砖墙,足足有两人多高,我试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去,只好顺 着墙根儿转悠。终于转悠到了一扇小角门前,小角门紧锁着,我抓着门的铁栏杆 爬了出去,我的脚刚一落地,听到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你跑出来又有什么用 呢?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惊恐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见一条羊肠小路弯曲的向下延伸而去,路的两 边都是茂密的白杨树林,声音是从杨树林里的某个地方传出来的。

我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高喊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出来!有种你就 给我出来!我管你是人是鬼呢!我不怕!”我的声音落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样的寂静让我恐慌,我拼命地朝着小路奔跑下去。穿过了白杨树林,我的眼前 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不时地有大客车和大卡车呼呼奔驰而过。我长长舒了一 口气,回头再看看白杨树林,仿佛有一种似曾来过这里的感觉。我以前真的来过 这里?

第十章

我孤独地站在路边,挥手示意,想让眼前过去的车停下来一辆,哪怕是一辆 拉沙土的大卡车也好啊。可是没有一个司机理会我的无奈,就如我是空气,根本 看不到我一般,一打方向盘便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我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儿,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才发现浑身的泥土,不照镜子 我也知道自己一定像个土匪,怪不得车子不肯停下来拉我呢。

我忙将头上的杂草扒拉下来,拍打去了全身上下的尘土,整理好衣装后,果 然有一辆大卡车被我拦截了下来,我上了车说可谢谢你了司机师傅。司机师傅是 个精瘦的小个子,眨巴着小眼睛说你去哪里?

我说您是不是去宛城方向?

他说是,但我不能白拉你,你得多少给点脚钱。

我说好好,您说个数。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感觉钱包还在,就很放心地坐 在了他的旁边,同时也轻舒了一口气。

那你就给50吧,看你穿的都是名牌,也不差这俩儿小钱是吧?

我想这小子还真会趁火打劫,但还是微笑着说好啊好啊。

大卡车开始狂奔起来,我回头看去,身后掀起一片黄色的尘浪。朦胧中,我 看到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在尘浪间翻动着……就忙转回了头,不敢再看下去了。

我说你知道白杨树林那边的白楼是什么地方吗?

司机说:“靠,看你就是外地人,那里不是大鸭子山精神病医院吗?”

我不自觉地“哦”了一声,说:“我问了你一句废话,我知道是精神病医院 呢。”然后我就开始使劲搓自己的手心,原因是手心真的好痒痒。磋了一会就好 多了。

司机开始沉默了,但我发现他总用眼睛斜视我,让我感觉怪怪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车子终于驶出了黄土大道,上了柏油马路,速度比 先前快了许多。看着路上过往的人流和车辆,我使劲晃了晃自己的头,想让自己 清醒一些。

自己怎么会住进精神病医院的呢?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怎样想都理不清一 个头绪出来。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在阿良的出租车上的情景,那应该是自己最后在 城市里的时间记忆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去报警?把自己经历的这一切都讲给警察同志听?人家 会相信自己说的话吗?该不会把我送回到精神病医院吧?

也是,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破东东啊?!

可这些真的存在吗?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我低声问自己。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相信有,主要是我没有看到过。”司机接过话茬说, 瞬间又斜视了我一下。他的耳朵还真灵。

临近中午时分,车子终于驶进了市区。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大 小车辆,我的泪水险些落下来,那种感觉就如刚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过来看到了自 己的亲人一样。

“你想在哪里下车?”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旁,“前面不允许走大 车的。”

我知道自己该下车了,就忙拿出钱包,边掏钱边问他:“今天是几月几号?”

“9 月14日,怎么了?对了,你给我钱呀!”这小子向我伸出了惨白的小手。

我从钱包里不假思索地捏出一张纸币,看看面值,居然是5000万!我的手一 抖,冥币就掉到了车座旁了。

“你……你真的是从大鸭子山跑出来的病人啊!算我倒霉!你快给我下车… …下车!”司机虚张声势地对我大喊着,看他的样子很害怕我会随时扑向他。

我忙打开车门跳下了车,那给死人烧的冥币被司机从车窗给扔了出来,慢悠 悠地飘落在了我的脚下。

我的钱包里竟塞得满满的都是冥币!

9 月14日?阿良告诉我千万记住9 月15日这个日子。明天不就是9 月15日了 吗?还有,那个被小娜称为我老婆的大玲子为什么要告诉我今天是10月14日?两 个时间整整相差了一个月呀!

程菲不是死了吗?他怎么会和小雪来精神病医院看我?!

我的头脑开始渐渐清晰起来,但怎么都想不起来给程菲送葬的那天是几月几 日了。

精神病医院的那帮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阿良那两颗闪着白光的尖牙齿又是怎么回事情?我怎样才会救了他?

独眼人告诉我还有六天的时间,也不知道过去几天了,可独眼人又在哪儿呢?

我盲目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霍地,我停在了一座大厦前,四个鲜红色的大字映入我的眼帘:《宛城晨报 》。正是中午时分,报社的门前很清静,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我该进去吗?那里还会隐藏着鬼怪吗?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刻,我突然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气之声… …

我第二次听到这样哀怨悲凉的叹气的声音。第一次是在竟圆咖啡厅的洗手间 里,当时给我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那样的恐惧,同时也在感染着我的心绪。我 轻轻回身看去,中午的阳光下,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手拿竹棍儿身着蓝色 布衣戴着墨镜的老人。我不知道他站在我的身后有多久了,我看着他,说:“您 还认得我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先生,您挡了我的路。”

我低头看脚下的路,发现自己的确是站在了盲人专用道上。

我说您要去哪里?

他说天下之大,总有我要去的地方。继而,转身就顺着盲人道向回走去。

我跟着他,很近地贴着他走。

这分明是那个给我算卦救我冲出地府的独眼人吗?他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 呢?难道是让我跟着他走吗?是在暗示我什么吗?看着身边匆匆经过的行人、车 辆、高楼大厦,我突然感到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我的神志是 清醒的,我不是精神病人!那些可怖的经历依稀在自己的脑海里呈现着、翻滚着。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幻觉不成?我坚信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头一阵剧烈的疼痛,迫使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独眼人突然停了步子,转身向我看来。我急收了脚 步,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我说您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您走吗。

他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我是个盲人,一个算卦的盲人,身 上没有几个钱的,假如你想抢劫的话,不应该选择我这样的人来抢。

我说您错了,您见过我这样文明的抢劫犯吗?告诉您,我和您一样,也是个 算卦的。并且我知道,您并不是真正的盲者,您还有一只眼睛可以看到光明。

独眼人沉默了。

我继续说,我真的想和您好好谈谈。

独眼人摘了墨镜,用独眼看了我一下,又戴在鼻梁上,转身向拐角的胡同里 走去。我跟着他的步伐,继续跟在他身后走。

我们停在胡同内一面僻静的大墙根儿下。独眼人从口袋里取出几张褶皱的报 纸,抚平了褶子,平放在地上,屁股就要坐上去。

我大喊一声“别坐!”吓得独眼人身子一歪,靠在了墙壁上。

那是一张《宛城晨报》,一版的显要位置赫然印着:

记者周正打“的”采访车祸反遇车祸

女“的姐”梅子当场身亡

本报讯:9 月4 日上午,本报记者周正在打“的”去采访西城高速公路发生 的一起离奇车祸的途中,因车速太快,出租车刹车失灵,撞进了路边的白杨树林 里,撞折了三棵碗口粗的白杨树……被宛城人称为美女“的姐”的梅子当场死亡 ……记者周正昏迷不醒,立即送往医院抢救……成植物人……

我的手开始哆嗦了,继续颤抖地翻阅下面的报纸:

记者周正打“的”采访车祸反遇车祸

女“的姐”梅子当场身亡(续一)

本报讯:记者周正在昏迷的第三天深夜突然神秘失踪,据值班护士讲,在周 正失踪的那天午夜,查房时,在走廊里看到一着青色西装的人影从周正的病房里 走出,一闪后消失不见。随后突然全院停电,后查明停电原因是保险烧丝断。五 分钟后,全院恢复供电时才发现,昏迷不醒的周正已不在病床上……

记者周正打“的”采访车祸反遇车祸

女“的姐”梅子当场身亡(续二)

本报讯:9 月8 日午夜,一个奇怪的匿名电话突然打进《宛城晨报》热线, 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一名年轻女子说,她看到失踪的周正大记者正酣睡在大 鸭子山竟圆公墓旁的草丛里。当报社负责人说假如消息属实,报社会立即付给信 息费时,举报人说不用了,你们快来吧,随即电话便被挂断。当报社采访车和医 院救护车在深夜赶到竟圆公墓旁的时候,果然发现了正在草丛里打呼噜的周正, 看起来他非常疲惫。大家当即把周正唤醒。哪知周正竟疯了一般跳起来,把去接 他的七个人全都打倒在地,并抢了救护车司机的口罩,撒腿往小树林里跑去。黎 明时分,大家才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找到了继续睡觉的周正,把他绑到了担架 上……周正醒来后,开始胡言乱语,说他是已经死去了的程菲(市修配厂技术科 科长程菲离奇自杀后,遗体至今没有找到,本报关注中)。此事惊动了正在全力 侦破程菲尸体失踪案的公安机关。据查,周正确是程菲的初中同学,警方怀疑周 正与程菲遗体的失踪案有密切关联,怀疑周正受到了极大刺激,才会造成此种精 神错乱……目前周正已被送大鸭子山精神病医院,做进一步的观察和治疗……案 情扑朔迷离……

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报纸撒落到了地上。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是个精神病人?还是我中邪了?我经历的那些可 怕的景象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着、跳跃着……

我的头好疼,痛得我不得不用双手捂住了头顶。

您说话呀!您为什么要我看这些?我真的是在现实中吗?

我放下双手,抬头看去,我的面前,只是一面黑色的大墙。天空不知道什么 时候,已经暗淡下来了。独眼人呢?我转回身去找他,幽深的胡同里,只有我孤 独的站在这里。看不到独眼人的影子,一阵寒冷的风在胡同里撩过,打了个小旋 风,把我脚下的报纸吹了起来,翻着跟头跑远了。

独眼人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呢?今天到底是几月几号?

我向胡同口走去。

在走进报社大门的时候,我向门卫室里看了一眼。我看到熟悉的老王头正伏 在桌子上迷糊。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进入。我就径直走向了电梯。

13楼?

我边按着电梯的指示按钮,边不时地向自己身后观察。电梯里空荡荡的,我 真的怕突然出现一帮子人来,还有那个大块头很容易掉下来的胳膊……

好在,电梯里没有一点反常的现象发生,很顺利地把我送到了13楼。

各个采编室的屋门都紧闭着,楼道里很清净,没有一点的声响。人呢?我记 得这帮家伙中午都喜欢在办公室里甩扑克,挂纸条啊……

推开魏总办公室的门,发现魏总正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冲我傻笑呢……

我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老魏,我想从他的傻笑中找到一些我所需要的答 案。

紫色的厚厚的窗帘半遮蔽着窗子,加上外面的阴郁的天空,使房间里更加暗 淡了。老魏身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笑容僵持着,给我的感觉越来越恐怖,我 真的想立即撤出他的办公室。这时,老魏的身子前倾了一下,嘴巴终于动了起来 :“快进来呀,我的大功臣!为了你,我有意把全报社的人都放了半天的假呢。”

老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把我向房间里推了推,然后就把门给关死了。

我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沙发上,仍在仔细观察着老魏的一举一动,我想知道这 老家伙在搞什么鬼?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中午的时候人少啊……你小子装得可真像啊!” 老魏给我倒了杯水,送到了我很肮脏的手里。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注视着他。

“你让咱晨报的发行量翻了十番!我会给你发奖金的!你的红包我早就准备 好了!快,告诉我,那些鬼怪的事情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又是怎样从三楼上跳 下来而没有受伤的?”

我无言以对,心里突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你这是怎么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没有必要对我保持沉默的。现在警 察都在找你,我们应该研究一下你下步该怎样做,是投案自首还是……”老魏收 敛了一直挂在腮帮子上的笑容。

我说您先别说那些没用的,能先介绍一下我都做了些什么吗?

老魏说有什么好介绍的,想起你说的那些话我现在都还感觉脖子后面发凉呢。 对了,你把程菲的尸体给藏哪儿了?快交出来吧,免得吃官司。

我说你真的以为是我把程菲的尸体给盗窃了吗?

老魏说我不这样以为,可是,外面都这么说呢。

我说我那两个同学真的也死了吗?

老魏愣了一下,用很怪的眼光看了我一小会,说你应该知道的呀,一个死于 突发心脏病,却躺到了太平间里程菲遗体的位置上……另一个死于车祸。死于车 祸的那伙计的胳膊现在还没有找到……我们的报纸正在追踪报道呢……

看来,这两件事情是的确发生过了……

后来呢?我问。

后来你就住院了,对了,你是不是和美女“的姐”梅子有一腿呀?你总喜欢 打她的车去采访,这全报社的人都知道,都看到过你和这俏娘们儿黏糊……人家 在医院开救护车的老公还要去找你算账呢……

梅子的老公是不是叫阿良?

是啊!看来阿良定是找过你了,你是不知道啊,这浑球还要点火烧了咱报社 呢。全报社的人都在骂你,说你惹的祸却危害到了大家的人身安全……不过还好, 现在这“乌龟”也进了大鸭子山精神病医院了……

是这样啊,看来全报社的人真的都很恨我呢。我点了点头说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就玩失踪和编造遇鬼的故事,说自己是死去的程菲……你住进精神 病院的时候,我让大玲子假扮你老婆去看你……

老魏刚说到这儿,突然停了话语,转头向门口看去。

是的,我也听到了,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正从走廊深处向门口的方向走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脚步声真的是那样让我不安。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同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老魏示意我躲到文件柜的侧面去。我身子紧贴着墙,伸出脑袋向门口看去, 门开了,我看到了大块头出现在门前,他的一个衣袖是空的,正随着他身体的摇 晃不停地摆动着……

第十一章

“怎么样?外面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老魏的声音。

“还没有发现,就是有一辆警车从咱报社门前刚开过去了,没有拉警笛,不 像是在追捕犯人的样子。”大块头的声音。

“好了,你去吧,好好给我看着大门……”

“对了,头儿,他来找你了吗?我在门前站了大半天了,连只苍蝇都没有飞 进来呢。”

“什么?你说什么?”老魏的声音有些发颤。

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到老魏就那样站在门前,他的身体挡着大块头的身体,我只能看到大块 头的衣袖和他比老魏高出一些的脑门子上耷拉着的头发。

他们在静静地对视?难道在暗示什么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听到了老魏的声音。

“对了,这期间你就没有去趟厕所吗?快到门口给我守着去吧……”老魏咣 地把门给关上了,我听到大块头在门外说了句“没有啊!我一直憋着呢……”听 声音很委屈的样子,然后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了。

老魏走回到他的老板椅旁坐了下来,并示意我回到沙发上去坐。

“这人是谁?”我喝了口水问,然后把杯子放到了茶几上面。

“你真的把他给忘了?他不是咱报社新来的门卫大李子吗?你总喜欢叫他大 块头。练拳击的出身,后来出了车祸,没了只胳膊,才屈尊到我们这里做门卫的。”

“可我进门的时候,明明看到老王头正伏在门卫室的桌子上睡觉呢,怎么就 换成了他了呢?”

“你……你?你又来了你!好,这样也好,你可以继续编,继续造,我记一 下……”老魏找出了个本子,拿着笔看着我。

我说我没有编,我说的是事实。

“好,你这句‘我没有编,我说的是事实’好啊!可以证明你讲的鬼故事的 真实性。”

什么啊,老魏,我真的没有编啊!

“好,继续!你继续说下去……”老魏很认真地记录着。

“告诉我,老魏,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愚弄我?我真的看到老王头伏在桌子 上睡觉呀!”

“什么?”老魏终于停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我。“可是,你要知道, 老王头在上个月就去世了……”

“什么?去世了?去世了不就是死了吗?怎么死的?”我朝老魏瞪起了眼睛。

“他伏在桌子上不醒人事,是你把他背到医院去的……是你把他给害死的… …”

“我?我害死他……老王头?我平时对这个老爷子特尊重的……”

“老头儿是脑出血……你不该乱动他……等医生来,他是不会死的……你在 老王头的葬礼上哭得很伤心,直抽自己的嘴巴……你真的忘了?还是……你在继 续编造你的‘鬼故事’?这我欢迎……我打算等把这件事情忙完了,给你在报纸 上开个‘怪异专栏’呢,你做栏目主任……”

我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抬头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老魏,你真的不相信有鬼魂存在吗?”我说。

老魏“嗯”了声,想了想,说:“那女人的声音很怪异,听着有种飘忽不定 的感觉,就如鬼魂发出来的声音……”

我说谁?谁的声音?

“就是在9 月8 日午夜,给报社打匿名电话的那个女人……”老魏的脸色有 些发白,我知道老魏紧张的时候,脸就是这个颜色的。

一个女人?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怎么会知道我睡在那草丛里呢?

老魏说你也不知道她是谁吗?我原来还以为是你设计的“托儿”呢。

我说:“老魏,也许真的是我遇到鬼了。你别总想着你的发行量了,不管你 相信与否,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老魏凝视着我,没有回答我的话,却突然问道,你真的是从大门走进来的吗?

你说呢?我看着他。

老魏走到我的身边,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摸了摸,表情严肃。

你是人,不是鬼。我相信你是从大门进来的……是大块头在说谎?

可我并没有看到大块头守在门口,真的,我只看到了老王头。

这时我真的又看到老王头了,此刻这老先生提了个暖壶,正从窗外经过,还 朝我笑了笑。

快看,快看哪老魏,那不是王老爷子吗?我拉着老魏奔向窗子。

老魏挣脱了我的手,说你干什么啊你,你疯了?我这是13楼啊!

我停在窗前,泪水流了下来。我看到老王头朝我挥挥手就消失在空气里了。

老魏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朋 友,你去找他,也许他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我转回身来问老魏,今天是几月几号?

老魏把一张淡紫色的名片塞到我的手里,然后他很肯定地回答说:“今天是 9 月14日。”他又拍拍我的肩膀,继续说:“我是在网上认识的这个朋友,只见 过一次面而已。他自称是个心理学专家,同时对八字、周易预测、风水地理、奇 门择日、姓名学及佛、道都很有研究,我只是在买新房的时候,向他咨询了一些 风水方面的问题。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先不要考虑去和别人说什么了,说了,谁又 会相信你呢?”

我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的职业提醒着我,也督促着我,必须把这件 事情弄明白。

我的笔记本电脑呢?老魏说,走,你跟我来。

老魏开了门,鬼头鬼脑地向外窥探了一下,才领我走出屋门,向我的办公室 走去。

我的办公室里很杂乱,似乎很久没有被收拾过了。电脑桌上空空如也,我的 笔记本电脑不见了。

老魏说奇怪了,自你出事后,你的办公室就被我给封了,只有公安局的同志 来过一次,其他人就没有进来过……也许是……是大玲子……她说自己的电脑中 病毒了,拿去重新装了,想用下你的电脑……对了,是她拿了……我给她打电话, 让她给你送来。

我惊愕地看了老魏一眼,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大玲子背对着我在我电脑的键盘 上噼里啪啦打字的样子,和她黑色长发里包裹着的那张恐怖的脸来……还有那双 由骨棒连接起来的手……

大玲子真的拿了我的电脑?!

那场大火会不会真的燃烧过呢?!

你怎么了?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老魏嘴角挂着微笑。

我说老魏,不管我说的那些“鬼话”是不是真的,你也不用去计较。但是, 请你一定要记住,报社最近也许真的会着火的,请你做好……

我说不下去了,我发现眼前的一切如烟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自己竟仍站 在大墙的下面……寒冷的风仍然在吹个不停,我看到独眼人正一步步地向胡同外 走去,他手中的竹棍在左右摆动着,探着前面的路……

我是怎样从报社的大厦里又回到这里来的呢?我的脚下,踩着一张破旧的报 纸!

我的手里,正捏着一张淡紫色的名片。

我追出胡同口,四下张望着,怎样都找寻不到独眼人的身影了。灰暗的天空 下,车辆与人流仍是那样匆忙地涌动着。我回身看看自己刚出来的那个胡同,发 现胡同里是那样的幽深,那样的神秘莫测。忽然感觉这里对自己又是那样的熟悉, 就如自己曾经在这个胡同里生活过、玩耍过似的……不自觉地,我深深打了个寒 战。忙转回身向大街走去。路灯开始亮起来了,原来天色已近傍晚时分。许多出 来散步的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大多都是一家三口,妻子牵着丈夫的手,父亲拉 着孩子的手,说笑着、追闹着……我突然停了步子,呆呆地看着从我身边来来去 去经过的每一个人。我想我应该回家了。

我要去找回自己的生活,找回自己的一切。

可是,我还真的是自己吗?

我稳了稳心神,开始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辨认着自己要去的方向。

首先,我走向了第三医院,第三医院离我的家比较近。我模糊记得自己以前 站在第三医院的大门前,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住宅楼区的。那样,我就可以找到 自己的家了。难道我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家?

从第三医院的大门对面的胡同进去,就可以直接步入我的住宅楼了,三分钟 的路程。是啊,三分钟的路程,只因为自己的晚起,没有参加到程菲的葬礼,或 者说,没有送他程菲离去,才让自己遭遇如此的境遇吗?在走进胡同口的瞬间, 我停了步子,说:“程菲,你还在跟着我吗?假如你仍在跟着我的话,那么,请 你到我的前面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毕竟,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或者说是曾 经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我不知道或者说我忘记了对你做过什么了,你现在可以 告诉我……或者来惩罚我……难道你真的没有死?”

我的身后,没有一丝的回应。

我又说:“你不说话,至少也该叹息一声啊,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我心里想,一会儿,千万可别把程菲的鬼魂带回自己的家啊!那将是多么可 怕的事情啊。

“可是,你现在根本回不了家你知道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惊得我浑身一抖。这声音来自我的左前方,我看清了, 一个黑色的影子正紧紧贴在左侧的墙边,听声音是个男的。

“你真的还记得回家的路,看来你还有救。”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让我的心脏紧缩成一团。这声音来自我的右前方,我 仔细看去,也有一个黑色的影子紧贴在右侧的墙边。听声音是个女的。

男左女右,是两个人?还是两个鬼魂?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胡同口,左右摇摆着脑袋,很难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月色与橘黄色的路灯的光芒在地面上流动着,虽然我很难看清这两个人的面 孔,但我看到了他们两个反射到地面上的影子。我就笑了,说两位出来吧。我知 道,真正的鬼是没有影子的。

你见过真正的鬼吗?男人的声音问我。

我说没有。

那你怎么就知道鬼会没有影子呢?女人的声音也在问我。

是啊,我怎么就知道鬼没有影子呢?

他们终于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了,一起奔我而来,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等待 还是该逃跑。

第十二章

是的,说心里话,想逃跑的念头在我心里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位置,但我 还是没有逃跑,逃跑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我想自己从此刻开始,必须面对 一切,看着事态的发展,至少要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可这真的是梦吗?

在我犹豫的瞬间,这两人已经一左一右,把我夹到了中间。

我们在这里等你很长时间了。男的说。他一身黑色的西装,连里面的衬衫都 是黑色的。

你终于出现了,也算我们有缘分。女的说。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风衣,面 色白皙,沙哑的声音与她年轻的面容显得很不相称。还有就是她穿这样的风衣让 我记起了小雪,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找小雪呢?她与程菲来看我的那天,是在程 菲自杀前还是自杀后啊?自杀前倒是个合理的解释,假如是程菲自杀后,那…… 那小雪不也……

我不去想了,也不敢想下去了。我要面对的是眼前这两个古怪的家伙。

等我?为什么要等我?我故作镇静状。

是魏总让我们在这里等你的,你应该有我的名片,我就是杨五风大师。男的 说。

我开始翻自己的口袋,可我的口袋里除了那个装满冥币的钱包,其他什么都 没有。

你是个很聪明的家伙,现在怎么开始自己捉弄自己了?魏总说你的腰带…… 自称杨五风的人说。

我终于习惯性地解开了腰带,在腰带的夹层里找出了500 元的现金和一张淡 紫色的名片。可我依稀记得自己刚才还捏着这张名片的呀,自己又是在什么时候 把这张小卡片塞进腰带里的呢?我突然想起了一字:“晕”!这是自己在QQ里聊 天的时候常用的一个字。

习惯成自然,把钱藏在腰带里用来躲避老婆的“搜查”是我独创的“暗器”。 那500 元现金是我的小金库,是用来在麻将桌上“江湖救急”用的……老魏怎么 这样了解我啊?我和他打过麻将吗?天知道我还遗忘了哪些东东?

我走到路灯下,借着路灯的光亮,我看到名片上的名字:大师杨五风先生。 其他的行行小字都很模糊,我想一定是些广告用语,就不再看下去了。

两个人就如我的影子,又黏糊到我身边来了。

这是我的秘书胡亚。杨五风介绍说。

虎牙?我问。我想起阿良在墓地旁草丛里露出的那两颗尖尖的发光的牙齿来 了。

不,我是姓胡的胡,亚洲的亚。女的立即纠正说。

“杨五风大师,胡亚女士,你们好!见到你们认识你们我很荣幸。”我说: “我想回家后换件衣服就去找你们,感谢您二位在这里等我,我回家去趟先,去 去就来……等我啊……”其实我在说谎,我想回家去看看家里的情况,至少给自 己的老婆打个电话呀,然后再去找小雪……可我老婆又是谁呢?

“你家的附近有精神病院的人和警察守着呢,若是你还想回精神病医院,你 现在就回家吧。”杨五风说。

“他们会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胡亚说。

我收回了正抬起的大腿,呆站在那里。是啊,谁会相信我呢?难道自己很喜 欢回那个可怕的病房吗?还有那个可以把我的身体抓起向楼下扔的浑蛋……

夜幕的颜色更加的暗淡了,寒星稀疏地挂在天际,月亮却显得明亮了,清冷 而高傲地悬挂在空中。风是冷的,在胡同里来回乱吹着,让我浑身发凉。我不明 白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要带着我在胡同里直直地走,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 们走。他们真的像我的两个影子!

告诉我,你都经历了些什么?杨五风说。

对,告诉我们,我们相信你的。胡亚说。

我很讨厌听到他们怪异的声音,但又制止不了他们说话,就赶紧把自己能想 起来的经历都讲给他们听,好堵住他们的嘴巴。

就这些?

等我住了嘴巴,实在想不起来其他东西的时候,杨五风问道。

我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什么了,并且我觉得自己一直在梦游。

好像欠缺点什么似的呢。胡亚说。

您二位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想我应该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他们找我的目的。

杨五风说,我苦心研究灵异与玄学有很多年了,还建立了自己的网站。其实, 说实话,至今也没有什么结果。为什么没有结果呢?因为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一个可以与鬼魂通灵的人。

通灵?什么意思?我很敏感。

“就是死去的人,对某种事物没有完成心愿……或具有仇恨意念或残留着深 厚的感情而不愿意离去,想把事情做完再离去,这就是咱们日常生活中所说的闹 鬼。通灵的人就是指活着的人有这种特别的功能的人,能与鬼魂沟通的人,这种 人可以劝鬼魂离开……”杨五风突然加快了步伐。

那要是鬼魂不离开呢?是不是要给他操办个鬼葬礼呢?我说。

这……这是谁告诉你的?杨五风有些吃惊,扭过头看我。

我说是一个独眼人告诉我的,就是我刚才讲的那个人,也就是把我从地府里 给解救出来的人。

“是‘就不说’?”

我说他真的叫“就不说”吗?

杨五风说是的,他和我也算同行,只不过档次不一样,他走街串巷、坑蒙拐 骗,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等待有鱼咬钩……

说完这话杨五风有些不自然了,步子也稍慢了下来。继而接着说:“我算卦 是有科学根据的……”

我想说狗屁吧,你自己都说露馅了,还等鱼咬钩呢,整个一骗子。不,是骗 子一双!

“我一直在寻找”就不说“,我们这个行当里都传说这独眼人有通灵的本事, 可谁都找不到他,即使找到了,他什么都不对别人说,所以大家叫他”就不说 “。最近我在你们《宛城晨报》中发现了你的事情,你的奇异经历让我很感兴趣。 说实话,我真的相信你说的全部的话!并且你一定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通灵人!” 杨五风终于停了步子,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冷异常,且湿湿的,让我感 觉很不舒服。我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有甩掉。

“你别再当那无聊的小报记者了,我们合作吧,那样我们会弄到很多钱的… …”

我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从来都不相信什么鬼神的传说,我所经历的那些破 东东一定有什么阴谋的成分在里面,您二位还是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别影响 我去调查……“我有些愤怒了,原想会得到他们的一些帮助,现在才明白,他们 真的是骗子一双,还装扮成这个鬼模样躲藏在墙根儿来吓我。

“你不要这样说啊,我们很需要你的呀……”胡亚也把手放到了我们两个人 的手上,样子就如我们三个人在搞什么联盟的仪式。

她的手也极为冰冷。

我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大喊一嗓子,具体喊的是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了。 然后拼尽全力向后一退,挣脱了这两双冰手,转身就跑。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 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毛树丛,远看,好像还有一座座山丘,黑黝黝、朦胧胧的一 片。脚下的路面是银色的,那是月亮倾泻下来的光芒。我这是在哪儿?自己是什 么时候从城市里走到这里来的?

我回头看去,见那俩骗子竟飞快地向我追来,看他们前进的身形,似乎在半 空中飞动,好似两只大大的蝙蝠在舞蹈。

难道我又遇到鬼了?我做的都是些什么破梦啊?

我停下来了,不是我跑不动了,是我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我不会游泳,怕被 淹死。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大片银白色,那是个很大的湖。湖面惨白,湖水还没有 结冰,我不会游泳,只好站在湖边欣赏水中的月亮。

两个人追到近前又把我夹到了中间,一人抓住我的一只手,意思是看你小子 还跑不?

我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呀?放了我行吗?

杨五风说你小子也太不讲究了?是你说要有东西给我们看,带我们来这里的, 你装什么迷糊啊你?

快把东西交出来!胡亚狐假虎威地说。

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们看东西了?我感觉浑身发冷,冷得都快受不了了。

“这里的湖水是不是很美?你们看那湖里的月亮是不是更美?”一个人说着 从湖的另一边正向这里走来,月色中,他戴着墨镜,手里的竹棍儿发着金灿灿的 光泽。

我感觉两只手一暖,身边的两个人同时松开了我的手。

“是你?‘就不说’?真的是你吗?”杨五风的声音在颤抖。

“咳!”独眼人深深叹了口气,说:“杨五风,你难道真的不记得这个湖了 吗?”

杨五风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但我看见胡亚的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

“人世间什么是该留恋的,什么是该遗忘的,你自己应该知道啊。你的愿望 今天你都实现了,你一次就看到了两个可以通灵的人。你做一个不相信自己已经 死了的浮游魂有意思吗?还有,我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的……”

“你在说我?我死了?我是浮游魂?”杨五风后退了两步,身子无力地靠在 了胡亚的身上。

胡亚在哭泣,声音还是那样的沙哑难听。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鬼魂的哭泣?

“水中的月亮,终究是虚幻的,总会消失的。”独眼人抬了抬手,示意我到 他的身边来。

“把你的钱包取出来。”

我把钱包递给了独眼人。

独眼人将钱包里面所有的冥币都取了出来,留下一半,放到地上点燃。剩下 的一半,他一扬手,冥币便漫天飞舞着,散落到了湖水里去了。

冥币在燃烧,火花在跳跃,黑色的纸灰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我说您注意点火源,别搞成森林大火啊!

独眼人摇了摇头,没有理睬我。

我回头再找寻杨五风和胡亚,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见湖面上有涟漪在微 微颤动。

独眼人说这是最简单的鬼葬礼,这两个人不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人世了。但他 们对人世间没有什么仇恨,有的只是心里没有完成的心愿。其实是他们不敢去那 个世界……我猜想他们一定在世间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这个被他们‘对不起 ’的人,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所以,他们两个在找通灵的 人帮他们说合……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所以他们放心地离去了……“

他们真的是死人?是鬼?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我心里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 上真的有鬼。

“他们……他们是怎么死的?”我问道。

独眼人没有说话,转身顺着湖边走去。

第十三章

我忙跟着他向前走去,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生怕他再会悄无声息地消 失一般。

脚下的路开始坚硬起来,我低头看去,见是一条一米多宽的石板路。路两侧 是荒芜的杂草,草的叶子在寒风中不停地抖动着,身边的湖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 失了。我抬头再向独眼人寻去,见他正向一座茅草屋走去,茅草屋里闪亮着微弱 的烛光。

独眼人停在茅草屋的窗前,静静地向窗子里凝视着,身子一动不动,如石雕 一样。

我走到他的近前,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也向窗子里看去。屋子的正中位置摆 放了一张八角的木桌。桌子上燃着一根白色的蜡烛。蜡烛旁是两盘糕点和两盘水 果。桌旁并没有坐着人,但有四把木制的凳子立在那里。

看来,他们真的还没有到。独眼人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桌子旁的四个凳子上齐刷刷坐上了四个人。看年龄 都是老年人,性别是两男两女。都穿着藏青色的长袍,男的戴毡帽,女的头发花 白且挽着疙瘩鬏。

说吧,老妹子,你想怎样做?我们去怎样惩罚那畜生?坐在左侧的老男人说。

是啊,告诉我们几个,只要你说出你想到的方法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由我 们去动手。另一个男人说。

两个老男人的目光都观望着背对着我和独眼人坐着的那个老女人,我根本看 不到她的面容。

沉默。老女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说话呀! 你这是怎么了?她身边的女人推了她一把。老女人的身体如钟摆般 左右摇晃了几下,就又静止不动了。只有那白蜡烛的火苗在没完没了地飘动。

我的身体开始哆嗦,恐怖到了极限。不由得扭头去看独眼人的脸。我发现独 眼人的脸颊上已多了许多的汗水,那汗水正在不停地向下流淌。他为什么会这样 呢?也是恐惧吗?

你应该想想,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离开?离开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去? 他们是怎样逼你离开的?你何苦要说出那样的话?

我没有听出来这话是发自哪个人的喉咙,就像那三个人同时发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一起扑向我和独眼人。不,确切地说是冲着背对着我们两个的那个老女人 怒喊过来的。如阴冷的狂风,只有声音,没有情感的成分在里面。

独眼人的身体在这阴风中摇晃了一下,似要随时摔倒下去。我用手扶了他一 下,感觉他的身体是那样虚弱,那样无助。我的身边,也是一位老人啊。

静,是那种让人窒息的静。

忽然,我的耳边传来了独眼人的声音,这声音很细小,细小到我只能勉强听 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假如他们有什么动作的话,你就将我手中的竹棍横在窗子的 中间位置。这里是他们冲出来的必经之路,鬼魂是不会走来时的路的。

茫然间,我的手中已多了一根竹棍儿。顿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力 量,有了一种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感觉。

有了这根竹棍儿,你会有无穷尽的法力,任何强大的鬼魂都会对你退避三舍 的。独眼人又说道。

这时,我看到背对着我们两个的那个老女人忽地站了起来,急转身子向窗子 看来……

我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一步,惊得险些叫出声响来。

老女人用两只苍老的白手在自己的脸上使劲擦了擦,就又快速地转回了身子, 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那是一张慈祥的面孔,慈祥得让你心酸。她在脸上 擦去的,是两行银色的泪水。

好了,我不想回去看他们两个了,还有我那个可爱的孙子。看了又有什么用? 我终究会永远地离开他们。

不对!你在说谎!那三个老人的声音又同时传来。阴冷的风比先前还要猛烈。 我忙用一只手揽住独眼人瘦弱的腰身,很怕他被这阴风给吹跌倒下去。

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回来只是想再看看我的儿子、我的媳妇、我的孙子。我 这辈子前半生是很坎坷,中年时老公就离家出走了,但后半辈子我很幸福。我的 幸福不是每天吃大鱼大肉,不是身上穿金戴银,而是有一个能干的儿子、一个孝 顺的媳妇、一个天真可爱的孙子……

那你还用这样的方法离去……那你还在临别的时候说那样的话……

这三个老人的声音为何还是那样的阴冷恐怖?

你们不走,我自己走!老女人疯了一般向窗子扑来,那三个老人竟也同时向 这边飞来……我忙举起竹棍挡向窗子。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窗口顿时火红一片。 我看到里面的四个老人化做了四道烟雾,在房间里乱蹿,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快,快收起竹棍,放他们……走……”独眼人气喘着对我说。

我忙放下竹棍,扶着独眼人倒退着离去。

那四道烟雾顿时涌出了窗口,向幽深的夜空飘荡而去,渐渐地融进沉沉的夜 色中去了。

独眼人气喘着坐在了草地上,样子是那样颓废。

“您……您这是怎么了?这些……不,还有杨五风和胡亚他们两个……都是 怎么一回事情?告诉我,您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和我所经历的一切……”我蹲 下身来,双手握住独眼人的胳膊,注视着他。

独眼人动了动胳膊,我松了手,无力地把手垂了下去。他摘下了墨镜,从口 袋里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眼睛,他的独眼里也有泪水?

“这也是一个鬼葬礼……原本我想该是个可怕的葬礼,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 恶斗。可是,我……是我算计错误,咳!有的人啊!真的不如鬼!”

鬼?真的有鬼存在?我苦笑了下。

“什么是鬼葬礼?难道我们刚才经历的就是所谓的鬼葬礼吗?还有,您…… 您快告诉我吧,我遭遇的那些怪物又是怎么回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独眼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随手把墨镜又戴上了。他吃力地站 起身来,从我手中要过竹棍,独自向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您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您真的是‘就不说’?”我站在荒草寒风中,冲 着独眼人的背影带着哭腔大喊着。

“你自己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去解决,你会有办法的,我没有能力去替你摆平。 你应该知道你自己该怎样去做!什么是鬼葬礼你真的还不明白吗?也许有一天你 会明白!”独眼人的声音一过,他的身影也消失到茫茫的夜色中去了。

我环顾着四周的景物,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一阵夜风吹过,茅草屋被吹倒 了,一缕缕茅草顷刻间便被吹得无影无踪了。

我哭了,我孤独无助地哭了,我大声对自己说:“我真的什么都不明白!谁 来告诉我先?”

此刻,天近黎明时分。我的前面,出现了一面大墙,顺着大墙寻去,我看到 一个由钢筋焊制而成的大门,大门紧闭着,但门上还有一个小铁门敞开着。我擦 干了泪水,立即向大铁门跑去。

出了小铁门,我就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我回头看大门的两侧,果然 发现门垛子上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宛山公园四个烫金大字。我立即记起来了,宛 山公园在市郊区,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也是人们晨练的最佳去处。公园里也 确实有个人工开凿的小湖,叫宛山湖。我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公园里为什么会 显得如此萧条呢?

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有人奔跑的声音。

第十四章

“早啊!”一个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脚下蹬着白色球鞋的小伙子向我打了 个招呼,轻快地从我身边跑过。他的身后,还有几个年轻人在向这边跑来,嘴里 都喷着白色的哈气。

“哦!”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朝着小伙子奔跑的方向追去。很快, 我就追上了他。

“为什么不去宛山公园里锻炼呢?”我与他并肩慢跑着。

“那里呀,这两天很少有人去锻炼身体了。政府出资要重新整理那地方了, 听说要把那里建设成为一级模范公园呢。”小伙子微笑着说。

“为什么说这两天很少有人去那里锻炼?”我问道。

“这……这你都不知道?前些天公园里淹死过两个人……也是的,这都深秋 了,两口子还没事到湖上去划船玩浪漫……大家心里都有些忌讳,所以都很少在 傍晚和清晨去那里晨练了。再说宛山公园又建在郊区……不过,节假日里倒有很 多的人去那里玩耍的。”

“湖里淹死过两个人?什么样的人?”我心里突然想到了杨五风和胡亚。好 像这两个人的名字对于我来说,都很熟悉呢。

“淹死的两人还是我们这个城市里的名人呢,是人称风水大师的杨五风和胡 亚夫妇。这两口子经常喜欢给人家看相和看风水,听说算得还满灵的呢!不过人 算不如天算,他们居然没有算到会在小湖里翻船,一起淹死在湖水里哩。”小伙 子摇了摇头,“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宛山公园里呢……”

“什么更奇怪的事情?”我问。

“在那两口子淹死不久,就有一个老太太吊死在了湖边的一棵不到两米高的 歪脖子树上……”

“不到两米高的树?”我很奇怪地问。

“老太太把绳子绑在离地面不到一米半高的树干上,就那样半跪着用她身体 的重量把自己给勒死了……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个白色牌子,上面写着:‘是我自 己想死,不是我儿子儿媳逼我死的……’看看,谁信啊?但后来经过公安局笔迹 鉴定,还的确是这老太太自己写的。听老太太生前的邻居说,她的儿子和媳妇经 常虐待她,不给她吃饱饭,经常把她赶出家门……现在每个家庭都一个孩子…… 真的不能娇生惯养啊……等我结婚后有了孩子,一定要从小就开始教育……”

我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抽筋,就停了奔跑的脚步。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的白?是不是病了?不要紧吧?”小伙子也跟着我停 了下来,关切地看着我,“咦?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您是不是《宛城晨报》 的周……这些怪事您还在《宛城晨报》上专门报道过呢,您怎会忘记了呢?”

我说我不是他,你认错人了,我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写过类似的报道。

“哦,这样呀。没关系,不管您是谁,您要是需要帮助,就冲我言语一声… …”

我笑了,说:“谢谢你,我没有什么事的。你总是这样喜欢帮助别人吗?”

“帮助别人,其实就在帮助自己;快乐别人,也在给自己增添快乐,您说对 吗?好了,您歇息一会,我继续……”

看着小伙子跑去的背影,我大声说:“你说没错!完全正确!”不知道为什 么,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起了那老女人慈祥的面容和那两行银色的泪痕……

世界上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这话不是俗话。我有多久没有去看 望自己的父母了?自己真的就那么忙吗?

我的腿肚子不再抽筋,我要立即回自己的家。

第十五章

大约跑了十多分钟的样子,我就跑进了市区。东边已露出了鱼肚白,街道两 旁很多人在晨练:打太极拳的、舞动着亮闪闪的红缨宝剑的、扭大秧歌的、跳绳 的……真是个美好而充满生活气息的清晨啊!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又开始奔跑起来,等跑到自家楼区附近的时候,我才停了下来,并慢慢调 整好呼吸,举头深情地看了好一会自己家的窗口。

我不再惧怕什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楼区。可是,我的心情又不自觉地恐慌起 来。楼区里很多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匆匆经过,他们的面孔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 陌生和冷漠。我真的就不曾和他们相识过么?不可能呀!我应该在这里居住很久 了,怎么会见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呢?

我按了密码进了楼门,上了楼梯,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上奔。刚上到二楼就看 到一个背着大书包年龄在十几岁样子的小女孩儿正从楼梯上向下跑,看到我笑呵 呵地说周叔叔您早呀,您住十三楼怎么不乘电梯上呢?哦,我知道了,您在锻炼 呢。说完她就从我身边跑下去了。她的话让我呆站了三秒钟才缓过神儿来,看她 的样子对我一定很熟悉,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可爱的小朋友叫什么了。

13楼?又是13楼!我怎么就忘了自己住13楼了呢?刚进楼门的时候,我感觉 自己应该到三楼。记忆中,自己是住在三楼呀。再说我也买不起13楼啊。在住宅 大厦里居住,楼层越高不是越贵吗?

我站在三楼左侧的楼门前迟疑了好长时间,有一种想推门进去的冲动。最后 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继续向楼上爬去。我想自己应该相信孩子的话:我住在13 楼。

站在13楼左侧的楼门前,我的心里突然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激动。这应该就算 是我的家了吧。我习惯地伸出右手向门框上方摸去,果然拿到了钥匙。

我轻轻推开屋门,静静地站在门口观察了好半天,直到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异 常的声响才走了进去。遮蔽很严实的窗帘让客厅显得很暗淡。我走到窗前,抓住 窗帘,双手用力向两侧一分,拉开了窗帘,顿时客厅里一片明亮。住高层就是这 点好,不会有别的楼房遮挡住温暖的阳光的进入。我再次看着我的客厅,高档的 红色大沙发、挂在墙壁上的数字超薄电视、墙壁四周粘挂着的各种精制乖巧的装 饰物品……那一定是我妻子的杰作。我的妻子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走向 卧室,我想卧室里一定有我和妻子照的大幅婚纱照片。我的心怦怦乱跳,很激动 很渴望地走进卧室,就如即将去相看第一次见面的经人介绍的女友一样激动。

我首先看到了一张两米见方的大床,床上铺着淡红色的床罩,床罩上整齐地 摆放着两个淡红色的枕头,枕头上刺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很温馨很浪漫的感觉。 这感觉给了我一种想立即扑到床上去大睡一觉的冲动。

我把目光慢慢向床头的上方移动过去,我是有意不朝上面看的,我已经感知 到床头上有一幅彩色的大照片,那上面的新郎新娘在向我微笑,我要多保留一下 这种特殊的神秘感和让我怦然心动的滋味。

看到了洁白美丽的婚纱,看到了涂着红指甲白嫩纤细的玉手,看到了妻子那 裸露着的性感的肩膀,看到了那甜甜的微笑……啊?她……她怎么会是我的妻子? 真的是她?

照片上的新娘是大玲子,这是我最不想看到最不想知道的结果。可大玲子就 那样地偎依在一个穿深色礼服浓眉大眼的家伙的怀里,同时她还在肆无忌惮地妩 媚地娇笑。那家伙是我没错!照片上,我也在笑,并且笑得很得意。似乎怀里抱 的不是个美女,倒像个大元宝样的兴奋。

可是,我突然想起了魏总说过的一句话来:“我让大玲子假扮你老婆去看你 ……”大玲子到底是不是我老婆啊?这他妈妈的都是怎么了?我连自己的老婆是 谁都忘记了!魏总那浑蛋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或许我和大玲子真的离婚了?还 是这老色鬼以为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又是什么时候娶的大玲子呢?真的让我头痛! 是的,我的头真的又开始痛了。

我又开始仔细观察起婚纱照上的大玲子来了,这娘们儿的确有一股子让任何 男人周身血液沸腾的劲儿。她的眼神儿中似乎永远都飘荡着一团子温柔且迷离的 彩云,让你的目光伴随着这彩云飘啊飘的……我又看看大床,回想像着自己与这 女子是否真的在上面翻云覆雨地疯狂过……突然我听到“铃”的一声,震得我头 皮发麻。我循声看去,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个捣蛋的闹钟。就是这个破玩意儿阻 止我起床,让我晚起,耽搁了参加程菲的葬礼。这闹钟圆圆的是个橘子的造型, 我看清了时间:七点十分。

今天是几月几日?我似乎在时间的隧道中穿梭,记忆就像破碎的瓦片,散落 得到处都是,我不知道此刻自己又捡起了哪片碎碴子。

对了,那程菲的葬礼又是几月几号?

我开始在各个房间里寻找挂历、台历样的物件,可我翻了各个犄角旮旯都没 有找到它们,难道它们在有意和我捉迷藏?

我猛然想起了小雪的家,在小雪的家里你也会找不到一样东东的,那东东叫 镜子。

可我的家里有镜子。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样子很模糊,黑糊 糊地看不清自己的面孔,想来一定是自己的脸上很脏的缘故。于是我就走进洗手 间,打开淋浴器,想好好冲个澡。可喷头里一滴水都没有落下来,好在洗手池子 上那闪亮的不锈钢水嘴里多少放出了点水出来,让我洗了脸和手。我再次走到镜 子前,仍看不清楚自己的脸。我问自己:你还是你自己吗?

我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应该去找寻找小雪。一切诡异的事情都是在程菲的葬礼那天开始的,我感觉 在小雪家的那个恐怖的夜晚才是我寻找答案的关键。我脱了沾满尘土的衣裤,走 向衣柜。我想自己的现在的形象一定很“衰”,所以我要打扮得像个帅哥,去见 一位我心目中很美很神秘的女人。

我打开衣柜,想找套衣服换上,可看着衣柜里的衣服我的手就开始哆嗦了。 衣柜里整齐地挂着一套套崭新的西装,西装的颜色都是青色的!

这时我听到门铃在响,忙跑到门前,伸手就要去开门,想了想,住了手,把 眼睛贴到门孔向外看去,我看到一只白色的被放大了的手正在我的眼前挥舞。门 铃仍在“叮咚”的脆响。终于,手放下了,我看到一张清瘦白皙的女人的脸,居 然是梅子!她……她不是已经……死去了吗?怎么会跑来这里敲我家的门呢?我 惊恐地后退着……

梅子的表情很茫然很无助……

我不再犹豫,疯跑到衣柜前,很利索地把青色的西装换上了。还没有忘记在 下面的小柜里找了件白色衬衫穿到了绒衣的外面。我没有再找领带,我觉得系领 带很麻烦,很勒脖子,尤其是还显不出自己的粗犷和潇洒。

我返回到门前,再从门孔向外看去,我看到梅子的背影,她正顺着楼梯向下 缓缓走去。

“等等我梅子,等等我……我有事情问你……”

我高喊着,打开屋门向外冲去,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险些扑倒 在门口。我扭头向下看去,见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男式皮鞋。再看看自己的脚,竟 什么都没有穿,两只大脚丫子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我忙去穿那鞋子,穿上 后感觉是那样的舒服和温暖。这是谁在这儿放的皮鞋?我刚才进屋的时候怎么没 有发现?突然我看到门口的鞋架旁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穿着紫色睡衣的女人,这 女人正拿着一把鞋刷子在细心地擦着一双男式的黑色的皮鞋……那不是我刚穿上 的这双皮鞋吗?她的脸被黑发遮盖着,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能从她下蹲的姿 势看到她的两个白嫩得出水的乳房,乳房随着她擦鞋的动作在轻微抖动着……我 闻到一股熟悉且好闻的气息,那是女人特有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让我 心里一阵难过。瞬间,我眼前的女人消失了,我的泪水立即又没出息地流下来了。 我跑回屋中,疯狂地在各个房间里找寻着她的影子,我的心里很清楚,我不会找 到她的,这也许只是幻觉,可我只是想看清楚她的面容……

我踉跄地出了家门,摇晃着身子向楼下走去,我惊喜地看到了梅子的身影。 她还在缓缓地向下走着。我用双手把住楼梯的扶手,稳定了一下心神,大声说道 :“梅子,等等我,等等我梅子!我真的有事情要问你,你……你听不到我的呼 唤吗?”

梅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向我张望了一眼,仍是满脸的茫然和无助,仿 佛没有看到我,又继续向下走去了。

就这样,梅子每走下几个台阶,都会回过头来望一下,她的样子她的表情让 我辛酸难受。

我快步向下追去,可我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地加快速度,与梅子的距离丝毫没 有变化。而且梅子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了。在下到三楼的时候,她的身影就彻底 地融到空气中去了。我站在三楼左侧的房门前,那种如同到了自己家的感觉又从 心底里迸发出来了,这种感觉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令我痛苦不安,百感焦躁。

梅子?这里是你的家吗?为何我对你的家竟有这样的感觉?你在家吗?

我终于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昏暗且凌乱,好像很久没有打扫和清理了, 窗帘竟也把窗子挡得严严 实实。我有了种很无奈的错觉,这也是我的家?可我真的不希望这是我的家。我 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对这里有种既厌恶又痛恨的感觉,想离开,又不愿意离去。

有人吗?有人吗?梅子,你在吗?你在吗?我很大声地喊着。没有任何声响 回应我,更让我感到很孤独和伤感。

我努力适应着房间里的光线,暗灰色的破旧的沙发上印着很多大大小小圈形 的污垢。木制的长桌上摆放着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电视机上的罩子满是灰 尘。红漆的地板上落着些破碎的纸片,一阵冷风吹过,碎纸片在地面上浮动着、 飘散着……

风从哪儿来?

第十六章

我看到窗帘在轻动,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寒冷的风正从窗帘的缝隙间吹进屋 子里。我拉开了窗帘, 看到一扇白色的窗子裂着一条很大的缝隙,忙关了窗子。 于是,在明媚的晨光的照射下,房间里似乎暖和了许多。

充满阳光的房间,让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了一些。我拾起一片纸片,那上面有 几个很清晰的钢笔小字,字体清秀而工整:你的微笑。

我蹲下身去,一片片地将碎纸片拾起,放到沙发桌上。按照纸片的形状拼凑 起来,一共是两页稿纸。两页稿纸上誊写着两首小诗:

为你的微笑

回首

你的微笑

宛如含情的种子

在我心里

栽下了一棵相思树

静静地等待

不如去找寻你的心

让我的爱恋

成为你心中的

一束盛开的玫瑰

这是一首表达爱意的小诗,很有味道也很有浪漫的情怀。我怎么感觉诗歌的 语句是这样熟悉呢?好像是自己写的似的。我再去看另一首诗歌。

为你的离去

又是漆黑的午夜

我真的不想睡去

你会知道我在思念谁

惆怅黑暗的来临

惧怕寂寞的侵袭

好想再你爱一回

真的只一回

我甘愿化成灰

……

这首诗让我觉得特别恐惧和反感,这不是在大鸭子山精神病医院的接待室里 我迷茫间听到的如苍蝇般“嗡嗡”叫的那首诗吗?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的 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床上躺着的穿着粉红色睡袍的那个女人身体模糊的轮廓来!

我站起身来,向卧室走去。

这个楼房的室内结构与我楼上13层的“家”是一样的。

我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我要看看这家主人的照片,最好也是婚纱照。

卧室的墙壁上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会有一大幅的婚纱照挂在那里,雪白的墙 壁上空空荡荡, 甚至连一个小巧的装饰品都没有。双人床上的被褥很窝囊地堆积 在那里,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怪味。窗头柜上,倒立着一幅相框,我走过去,将相 框拿起来看,那上面有一男一女的形象,表情都很木讷。男的是阿良,女的是梅 子。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把相框放回了原处,随手拉开了身边的衣橱。一 件粉红色的睡袍果然映入我的眼帘。

我不禁回头又看了看那张让我厌恶的双人床,梅子?梅子?我会和梅子在这 张大床上鬼混过?

同时,我又看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居然也摆放着一个闹钟,这闹钟竟和我家 床头柜上的闹钟一模一样,也是橘子形状的。

“嚓嚓……嚓嚓嚓……”有声音从卧室旁的厨房里传了出来,仿佛有人在用 力摩擦什么东西。这声音让我感到很是不安。

厨房里有人?是你吗,梅子?

我退出卧室,走到厨房的门口。一小股青烟正从厨房的门里飘荡而出,我立 即闻到了一种香香的味道。

我站在厨房的门口向里看去,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我看到正对着 门的墙边一张方形小木桌上,立着一幅黑白大照片,相框上搭着黑色的绸布条, 绸布条中间是一朵白色的纸做的小花。照片前有香炉,香炉上插着三炷点燃着的 香,香炉旁摆放着四盘子供品……

那照片上的人让我难以置信会是她。

怎么会是她?

是那个在茅草屋里留下两行银色泪痕的老人!

她会是梅子的婆婆阿良的母亲?

照片上的老人仍在慈祥地冲我微笑着……

这微笑很难让我接受。

“嚓嚓……嚓嚓嚓……”声音从厨房里面继续传出来。我伸进脑袋,悄悄向 厨房里侧看去。我看到阿良骑在一把破长凳子上,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正在用凳 子上的一块条形的黑石块“嚓嚓嚓”地磨着。他的面部表情十分怪异,两眼发直, 咧着大嘴龇着两颗大板牙“呵呵呵……”傻笑着。

我整个人僵持在那里,脖子就那样地抻着。我想把脖子缩回来,可怎么都动 不了了,就像一只等着挨刀的大鹅。

“嚓嚓”声突然静止,我看到阿良直愣愣地看着我,不再“呵呵”笑了。嘴 巴张得老大,哈喇子一滴滴落在他的前大襟上……

我想我是不是睡觉的时候把手放到胸口上,让自己做了恶梦,还“魇”住了?

“啊哈哈……啊哈哈……”阿良突然狂笑不止,拎起锋利无比的大菜刀直奔 我而来……

第十七章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两只耳朵里发涨,就如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了。我的 眼球已经停止了转动。

阿良已经站到我的面前了,狞笑着双手举起了大菜刀。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瞳孔也成白色,嘴巴张成了最大的限度,两颗大板牙沾满鲜红色的血液……

我真的想把自己的眼睛给闭上,想留下点美丽的景象离开这个世界。可我发 现对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的“零件”已经失去了控制。我的眼皮怎么都合不上, 还有我的双脚在这个时候应该飞跑呀,怎会如此的僵硬呢?

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鬼使神差地来这个破厨房门前溜达?还有本来就不应 该进入到这个让我闹心的房间里来。

世间上有卖后悔药的吗?这还真的该去好好打听打听了。如果没有的话,那 就少做点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啪嚓!”一声响亮后,一阵阴灰色的风迎面扑来,我想完了,这一定是那 菜刀砍我脖子的声音,可我感知到自己的脑袋仍在肩膀上长着呢。那“啪嚓”之 声和阴灰色的风又是从哪儿而来的呢?我发现阿良的双手并没有落下来,菜刀仍 在这伙计的手中发着寒冷的光。阿良的脑袋扭向了右前方,痴痴地注视着……我 动动脖子,脖子居然可以活动了,就转头向前看去,我看到那老太太的遗照已扑 倒在桌面上,并砸翻了香炉,香烟的灰在飘散着……

老太太您的遗照被风吹倒的时间可真是个好时间啊!我以后一定要到您的墓 前跪下来给您磕三个响头!

脖子能动了,我的腿脚也都恢复了知觉。我想自己再这样抻着脖子等着让人 用菜刀剁是不是有点傻呢?于是我猴子一样跳出了厨房的门,灵巧地绕过门垛子, 直奔客厅北侧跑出房间的大门。可是,门是关着的,紧紧地关闭着。我怎样使劲 都打不开这扇可以拯救我的生命之门。

最后我用尽了全力后,我把自己的身子贴到了门板上,整个人开始虚脱,身 体向下滑去……

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哭泣声,这哭泣声听起来让人分不 清是男是女,我想难道这里还有个人妖不成?忙强打精神转身看去,我看到阿良 面对沙发跪在那里,双手握着的已不是菜刀,而是一块红色的破布。那破布我很 熟悉,是阿良在出租车里给我的那个东东,我记得自己拿这东东罩向大块头和大 玲子的时候,一下子却将自己罩进了大鸭子山精神病医院。这破布是什么东西啊? 会让阿良如此珍惜?我又记得这破布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符”字,叫什么“红布 符”来着。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可以穿越时空的“月光宝盒”。

阿良哭得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水,看上去很恶心。还有他发出来的声音 很有节奏,就是“哼哼”和“唧唧”,没有别的,听着更加让人难以忍受。我真 想过去把那破布全都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再踹上他几脚。我对他的愤恨还有别的 原因,我怀疑这浑球有虐待自己亲妈妈的嫌疑。

“你最近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了呢?我在哪儿才能找到他呢?我每天磨刀就是 要剁了那小子!大师您为什么总要让我看这块破红布啊……”阿良停止哭泣,独 自叨咕着。

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发现门板在动,我的身子也在动……

是有人在推门。

我闪了身子,站到了门旁。门开了,一根竹棍伸了进来,独眼人来了。

独眼人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而是走到阿良的跟前,说:“跟我走吧,跟 我回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可以医治好你的病。你这样的状况是不能再开车了。”

阿良顺从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自己的病……但我的车开得不快…… 您交办我的事情我都照办了。我照您说的,把红布符给了那个叫周正的人。您说 他可以帮我,可以带我找到和梅子私通的人,可那小子却突然在我的车里消失了。 请您现在一定要告诉我,我怎样可以找到他?我还给他准备礼物了呢。”

我想他给我准备的礼物肯定不是鲜花和掌声,最多也就是把大菜刀。

独眼人用手抚摩着阿良的头说:“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千万要记住9 月15日呀! ……也就是今天。对了,你弄两个道具假牙来吓他做什么?他可能会帮助你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会是一个英雄,一个可以拯救你的英雄!难道……你知道 ……他是……”独眼人向后退了一步,样子很吃惊地看着阿良。“你……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良嘿嘿傻笑着,随手扔了红布符,在地上很利索地爬了起来。他从裤兜里 掏出一团子稿纸出来,展开了,递到了独眼人的面前,说:“这骚娘们儿不好好 开车,还他妈的装高雅,学人家写什么诗歌……我拿报纸一瞧,是她抄写姓周那 小子的……哈哈……嫌弃我是个大老粗不是?她肯定在人家面前装温柔,在家里 对我妈又打又骂……”

“那你对你的妈妈就很好吗?”独眼人插嘴说,声音异常的冰冷。

阿良沉默了,低头看那地上的红布符,看着看着,他猛地弯腰要去捡。独眼 人比他的速度更快更猛烈,一下子将阿良推翻在地,与阿良扭打在一起。我张开 双手,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帮助谁,该怎样下手。

独眼人在地上死死地按住阿良的肩膀后,扭头冲我喊道:“你还看戏哪?你 没有听见我告诉你今天是9 月15日吗?你还不快去报社?去晚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的!”

我说我去报社做什么啊?

独眼人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扭头刚要往出跑,就听独眼人又喊:“快把红布符拿走!今天晚上是程菲 的鬼葬礼!你要多加小心啊……”

我冲到他们的身边,一把抓起地上的红布符,转身冲向门口。

我快速地跑到电梯附近,我开始聪明起来了。我知道坐电梯要比冲下楼梯快 得多。

电梯的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四个人来,我一见他们的面容,立即惊 恐万状。他们是何镜医生、小娜护士、莲子护士和那个叫麻将衰的保安。麻将衰 的手里还拎着一副简易的担架。他们是来抓我的吗?尤其是我看清了何镜医生来 回游荡的两只大手,那大手长着的浓密汗毛后,我更是浑身战栗。我断定就是这 双大手把我从三楼的窗子上给扔下来的!我想我要倒霉了。

这四个人向我冲过来,这四个人向我看过来……

第十八章

一个陌生的女人悄然出现在这四个人的前面,直直地向我走来。她中等个头, 乌黑的短发,穿一件很新潮的红呢子大衣,颈上系着的那条白丝巾让她显得更加 瘦弱纤巧,一种郁郁的端庄神气弥漫着她的整个姿态,而且生动地反映在她的脸 庞上。

我的目光被她吸引着。

她快跑了几步,乌黑的秀发随着白丝巾一起飘动。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她 已经拥到了我的怀里,瞬间,我们的嘴唇已经吻到了一起。伴着她的力量,我们 把身子转到了另一边,我听到何镜医生他们四个人的脚步声在我的身后匆匆而过, 我还听到麻将衰不怀好意的怪笑,像是在起哄。我感知到他们进了三楼左侧的屋 门,那是梅子和阿良的家,屋里正有两个人在搏斗!

我和这个陌生的女子继续相拥着,旋转着进了电梯里。

电梯的门合上了,就我们两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我不愿意把她放开, 更不希望她突然消失,只是用力抱着她吻她。

“阿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女人发出的很温柔的 声音,这声音让我听着很动情。尤其是她在呼唤我的小名,这更让我感到亲切。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乌黑而明亮,女人的眼睛会说话,所以在她的眼神中 我知道是她在问我。我轻微地点了下头。我的嘴正用力亲吻着她的嘴唇,她的声 音是怎样发出来的呢?我真的很奇怪。

“原谅我借别人的身体来救你,来和你说话。”她继续用心语说。

我浑身一激灵,想把嘴巴撤回来,但嘴唇却被她的嘴唇死死地吸住了。我的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了,冷冷的。

“别害怕,我是梅子。我不会害你的,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话就行了, 我要告诉你我心底的秘密。”

我只好轻轻点了点头,这次脑门摩擦到她光洁的脸上,滑滑的感觉,很让人 浮想联翩。

“我不是个好女人,我虐待我的婆婆,我想你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要离开 我的。我打她骂她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恨她!我婆婆为了她的儿子欺骗了我。她 说他儿子什么都好……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他们家有遗传的精神病史,我的老 公公就是精神病患者,离家出走好多年了,现在都不知道生死……阿良犯病的时 候,对我的折磨和摧残你怎会知道……甚至于有几次还要拿菜刀砍我……若不是 我婆婆花言巧语,我是不会嫁给这个‘魔鬼’的……若不是我可怜我的才几岁的 儿子,我死的心都有……我只好把儿子送到了我的娘家……我想过离婚,但哪有 那么容易?阿良说我要是和他离婚只有死路一条,并且还恐吓我说,要杀我的全 家……我相信他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的。他是精神病患者,是不会负法律责任 的。我的婆婆向我恳求,说一切都是因为她造的孽……她说她去找一个叫杨五风 大师算过了,她和她儿子是命里犯冲,只有她的死才会治好阿良的病,谁知道她 真的去死了……”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老女人慈祥的面容来了。但又想自己叫她做老女人是 不是很不尊敬呢?她本应该是个很好的母亲。

她继续亲吻着我。

“我们只有在亲吻的时候,你才会听到我说的话,我的心里话。因为我是鬼! 因为我借用了别人的身体。你知道吗?在我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的希望,生不如 死的日子你过过吗?在我的心即将死去的时候,你出现了。我们住在同一座住宅 大厦里,有很多的时候,我们会相遇在电梯里。其实我住在三楼,本不用坐电梯 的,但是为了看到你,我就算计着你上班下班的时间去电梯旁等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不再有任何的恐惧。我想继续听她说下去,她也在帮我恢 复记忆!

“我喜欢看到你时常忧郁的眼神,那眼神让我着迷,让我心碎。我更喜欢你 的性格你的微笑,你那时虽然与我并不相识,但你每次看到我都会微笑着说‘早 呀’,然后你就会低头想自己的心事。我知道,你对咱楼区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但还是觉得你对我说的‘早呀’特别的真诚。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以至于我会 在睡梦中,回忆着你的声音,在呻吟中醒来……”

可我今天回来的时候,为什么大家都不理睬我呢?只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儿对我快乐地打招呼呢?我心里想。

“那也许是大家都知道你进了精神病医院……不敢和你说话,只有天真烂漫 的孩子,才不会有所顾忌。孩子?哪个孩子?”她说,同时动了动细细的眉毛。

她可以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这也是我与她亲吻的结果吗?

“还记得我们是怎样相识的吗?那天早晨不知道为什么,你起来晚了。我有 意把车停在小区的门前等你,你匆匆跑来了。如我的心愿上了我的车,我也就知 道了你在报社上班,还是个很有名气的大记者。从此我迷上了《宛城晨报》,在 每个版面寻找你的名字。我很喜欢看你写的诗,都悄悄抄下来……你真的开始注 意到我了,还经常打我的车去采访……有一天你突然在我的车上哭了,哭得是那 样伤心,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我把你抱在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和 你一起哭了起来,后来我们哭够了就开始相互亲吻……就像今天这样,从此我们 就好上了。再后来你告诉我,你的妻子对你不忠……她和你的上司在你们结婚前 有过不光彩的事……还有可能和报社里的其他人有事情发生……你很后悔娶了她 ……你还告诉我,你的妻子虽然总是说要调离报社工作,虽然每天对你百依百顺, 虽然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你……但这些更让你感到恶心和痛苦,其实我现 在想明白了,你其实真的是在心里爱着她……要不你不会这样放不下她,可我是 多么希望你能够和你爱人离婚啊……可……可你离婚我又能怎样?”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一阵疼痛,似乎一下子记起好多的往事来。记忆最深刻 的还是自己刚才在13楼家门前看到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紫色睡衣手拿着 一把鞋刷子在细心地擦着一双男式黑色皮鞋的女人,那真的是大玲子吗?她真的 是我的妻子?

“她是你的妻子,正在和你办理离婚手续的妻子。”她说。

我看她的目光有些茫然了。

“你知道我虐待婆婆的事情后,和我大吵了一通,不听我任何解释,解释又 有什么用?我的确是个很自私很坏的女人,我的确对我婆婆不好。你还在报纸上 发了关于我婆婆为什么自杀的报道,言辞中暗示我和阿良虐待老人……我的心情 每天都很恍惚,有好几次开车险些出事。那天我开车路过市修配厂家属楼的附近, 我看到一个身材很像你的男人面色惨白地跑出楼区,招手就上了我的车。这个人 上车就说去西城高速公路采访,听话语也很像你的声音,这让我的心紧张到了极 点。”

我为什么没有认出你来呢?我心想,其实也在问她。

“这都怪你,自从你写了报道后,我就成了宛城的‘名人’了,我不得不戴 上了口罩开车……在开车的时候,我更加心神不宁,老是偷偷地看这位脸色白得 吓人的乘客……还有想我那死去的婆婆……结果刚把车子开出城就撞进了路边的 树林……我死后才知道那乘客真的是你,你被你死去的同学给缠上了……我曾经 试着引诱程菲,但程菲对于我的勾引没有丝毫动心,一直躲藏在你的身后不肯离 去……你难道对他做过什么吗?

第十九章

我?我不记得对他做过什么了。这小鬼现在还在我身后吗?

我抱着她的手突然间变得软弱无力了,随时有从她身上滑下去的可能。

“没有,也许他此刻正在门外等你。不过,你不要害怕,我真的不会害你的, 也许程菲也不会害你的。我能做的,只是帮你。一个可以通灵的独眼人找到了我, 让我拉你去见他…

…你躺在医院里,可你却能分身出来在白日里行走,独眼人说这个城市里除 了他还有两个人可以通灵,一个就是你。他说这与你小的时候住的那个胡同有关, 那个胡同很久以前是个坟场。“

我记起了那个让我痛苦的胡同……让我感觉饥饿的胡同。

“那另一个呢?”我想。

“另一个就是我的丈夫阿良!好在他也许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功能。他说 的话大家都不会相信,因为他有精神病史。阿良好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他会犯 病的。他要在今天的某个时候放一把大火,点着宛城晨报社的大厦。那样会很惨 的……阿良因为你和我的事情还有你写的那篇报道,对宛城晨报社恨之入骨…… 我控制不了阿良,再说,我的时辰就要到了,是我该离去的时刻了。我这一生最 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

我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这让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的葬礼的时间即将结束了,我真的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我是多么 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呀!”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奈和忧伤。

“告诉我,什么是鬼葬礼?”

她又动了动细细的眉毛说:“你以后就会知道了,这是规矩,我真的不能说 的,但你终究会知道的……”

我又蹭了蹭她那光洁白嫩的面颊,意思是自己很失望。

“我真的要离开了,在我们相互放开各自的双手的时候,你要轻轻吻一下这 个女人的双眼,那样她就会很快清醒过来的,她不会记得关于我们的任何事情的。”

那你呢?你去哪呀?我心里在呐喊。可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松,她放开了拥 我的双手,我看到她的眼睛突然之间变得茫然起来。我忙在她的双眼上亲吻了一 下,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在了电梯壁旁,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

随着电梯落到最底层瞬间的一震,这个陌生的女人身子晃动了一下,跟着我 走出了电梯门,她站在电梯的门前想了想,独自笑了。

“我这是怎么了?是刚搬到这里来住的缘故吗?我应该是上楼呀,怎么又下 到一楼来了呢?”她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美丽的大眼睛亮闪闪的。

她立即又返回到电梯里了,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红色呢子大衣就如一片动 人的云彩,一闪就消失在门里了。

我想什么时候能再亲吻她一下呢?她是个温柔且美丽的女人。

我走出楼门,见楼门前的确停着一辆写着大鸭子山精神病医院专用字样的救 护车。

我想这一定是来接阿良的,等阿良被接回医院后,一定会严加看护的,他怎 会逃出来放火呢?我正想着呢,就听到身后有很多的脚步声,脚步声中还伴随着 有人“哼唧”挣扎的声响,我立即闪身躲藏到一旁的门垛子后面。

我看到何镜医生和保安麻将衰抬着担架正匆匆走出楼道口,小娜护士、莲子 护士一左一右地看护着。担架上捆着一个人,那人被遮盖着脸,身体正拼命挣扎 着,看样子他很痛苦。我心里说阿良你也有今天!

正在这时我看到楼道口又跑出来一个人,这人跑到救护车后屁股处拉开了车 门,帮着何镜医生他们把担架抬上了车,然后又与何镜医生他们挨个握手寒暄, 嘴里说这次可千万别让这老家伙再跑出来了。

车子开走了,这个人在向救护车挥手致意。

我呆若木鸡。

被救护车拉走的竟是独眼人!阿良像是和精神病医院的那四个人很熟悉。

我想起来了,阿良的职业是司机,是给医院开车的司机。

第二十章

阿良就那样站着,直到救护车的影子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海里,他才支起胳 膊,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向楼房的另一侧摇摇晃晃地走去了。在他伸懒腰的时 候,衣角掀起,我看到他后腰位置上别了把大菜刀。

我把手放怀里摸了摸,见那块“红布符”还在,就咬咬牙在后面悄悄尾随着 他走。心里想着怎样制止这浑球去点火烧人,还有就是先想个周全的办法把那把 大菜刀弄到我的手里。

上午的阳光很明媚,浅蓝色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的云彩,空气中流动着很凉 很凉的气体,凉得让我直打冷战,那种滋味就如自己在哪儿刚刚睡醒似的。

街道上的行人很多,在我身边匆匆忙忙地奔走着,表情各异。我只注意着阿 良那略显驼背的身影,在人群流动中,为什么他的背影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孤独 和凄凉?我的心里一阵难过,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了。一个男人假如知道自己的妻 子对自己不忠,还无动于衷的话,那还算个男人吗?假如梅子和我的关系是真的 话,那我又算什么东西?假如自己老婆真的也对自己不忠的话,自己的心情又会 怎样?

阿良终于停在了宛城晨报社的大厦前。他开始站在那里很专注地仰望着大厦 的上方,样子就像在欣赏着奇特的古建筑一般。

我站在附近一家食杂店旁的角落里,偷窥着阿良的一举一动。

进出宛城晨报社的人很多,有些人我看上去很熟悉,但我一时又很难记起他 们的名字。我的心中开始悲伤起来,真想和他们一起步入大厦,上到13楼我的办 公室里去愉快地工作,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把采访到的新闻稿子敲到文档里, 存到硬盘上去……然后下班的时候,迈着轻快的步伐吹着好听的口哨回家去见我 温柔美丽的妻子。

我的妻子一定对我很好,给我做饭洗衣服擦皮鞋……可我对她好吗?一个被 自己丈夫百般呵护千般理解万般亲热的妻子,她还会红杏出墙吗?

你娶了她不是给你疏远和品尝你的白眼的,而是用来爱的。要不你娶她做什 么?没有了爱的生活是没有颜色的旧城墙。

我有多长时间没有上网了?连载我小说的网站是不是都在等着我的续写上传?

这时我忽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这香气让我沉迷让我心动让我有些控制 不了自己的心绪。一个身材很好的女人正从我的身边走过,她的手里拎着一个黑 色的小皮箱,那是装笔记本电脑用的皮箱,那是我的皮箱!

这女人是大玲子,她身上的气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看着她乌黑的秀发在飘 荡,我的眼睛潮湿了,就是这个女人穿着紫色的睡衣起早蹲在门口给我细心地擦 皮鞋,让我的脚是那样的舒服和温暖。这不是爱吗?

大玲子很快就走进宛城日报社的大门内消失了。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可 谁又会相信我呢?看着站在报社门前发呆的阿良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小子是怎么了?身子一动不动,如僵硬了一般。

良久,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径直走到阿良的身后,用手摸了摸他的身体,居 然是僵硬无比!

我把手缩了回来,绕到他的面前看,大吃一惊!我看到了一张怪异的脸正在 朝我微笑。

我看到了一张怪异的脸正在朝我微笑,面色铁青,五官都已经移位,移位成 一种固定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这笑容极为恐怖!他咧着的嘴角滴落着白色 的唾沫沫子,两颗浅黄色的大板牙向外龇着一部分,很是恶心。我注意到了他的 眼睛,没有任何的神采,瞳孔也没有任何的光泽。阿良这是怎么了?是在抽羊角 风吗?我向附近过往的行人高呼:“谁去打下120 ?这有个病人!快去啊!”

可是,没有人理睬我的呼救,甚至于都懒得看我一眼。

我的意识一下子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我抬头再看那浅 蓝色的天空时,看到好多的云彩在飞速地飘动着,我的身体竟也开始旋转起来了。 我一阵眩晕,有种要呕吐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停下来了,头很晕。

我站在一家饭店的门前,阳光非常温暖,我的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我们是有几年没有见面了。”

我听到一个人的声音,是很有男人味的那种带着磁性的声音。我转头看去, 我看到自己正和程菲并排从饭店里向外走……

看着看着,就发觉有个钥匙样的东西在我的眼前荡啊荡的,我的眼皮开始上 下使劲打架,我很过瘾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就靠在饭店大门的门板上很舒服很舒 服地睡去了。睡得真的好香甜啊,我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睡觉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并不在饭店的大门旁。我正伏在一张饭桌上,双 手搭在桌面上,我的手背被我的脑袋压得通红。是谁把我从饭店的门口弄到饭桌 上来的?对了,还有周正与程菲去哪了?看他们很亲热很兴奋的样子,一定去做 什么开心的事情去了。可我又是谁呢?

我晃了晃不是很清醒的头,向四周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惊得我一下子从椅 子上蹦了起来。

我并不在饭店里!

我的面前是张餐桌没错!可是只有一张餐桌!餐桌上摆放着两双碗筷和几盘 子看上去很精制的小咸菜。碗里盛着满满的有着各色豆子的八宝粥。这八宝粥对 于我来说有些眼熟。

餐桌里侧是个厨房,摆放着很多的锅碗瓢盆,还有抽油烟机和炉具。

我正处在餐厅的位置,回头看去,一件淡红色的睡衣正挂在墙壁上的挂钩上。

我说:“小雪,你在吗?我知道你在的,你出来吧,告诉我,我是怎样来到 这里的?你不要吓我好吗?对了,你出来最好轻轻走出来,你可千万不要飘出来 啊……”

没有听到小雪的回答。我疾步走出餐厅,到了客厅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仍然 堆在客厅地上的毛巾被,我慢慢拾起毛巾被,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柔柔的香气, 这香气立即让我想起了小雪那美丽动人的裸体……是的,我就是在这里看到小雪 那一丝不挂的身体的……让我怦然心动的裸体……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回身向对 面的墙上看去,那幅彩色的婚纱照片更证实了我的判断。自己的确在小雪和死鬼 程菲的家里。

“小雪,你在哪儿呀?”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是那样的焦虑,真想立即 就见到小雪!这时我突然听到“铃”的一声,声音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我把毛巾被慢慢放到沙发上去,悄悄走向卧室……

第二十一章

卧室的门紧关着,我仔细听了听,里面很静,再无其他声响。我只是用手一 推,门就缓慢打开了。

卧室里没有小雪的影子。一切都收拾得很得当。干净的床面上一尘不染。我 看到床头柜上的确有个橘子样的闹钟。因为那“铃”的一声对于我来说真是再熟 悉不过的了。闹钟旁立着个装四寸照片的相框。相框上搭着黑色的绸布条,照片 上的两人都在冲我微笑,那微笑很甜蜜很幸福。小雪?难道你也……我走过去, 拿起相框的瞬间,我发现相框下躺着一封信。

我拿着这信,见那白色的信封上写着这样几行字:

爱一个人需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去爱?

爱一个人必须把全部的爱都给他吗?

爱,有时也会犯错,错了就错了?

我们爱了,我们错了,我们无法补救……

我端详了这几行字很久,才打开了信封。

“周正大哥,您好!请原谅我的冒昧和不知道羞耻的举动,在您的面前裸露 我的身体……我们险些把您也给害了。现在我们才知道,您是个好人,不像他们 两个畜生!吴胖子和钱智高早就垂涎我的容貌和身体,他们为了达到占有我的目 的,设计陷害了程菲……也玷污了我……”

我的心里一亮,本来如一团浆糊的头脑立即清醒了……我清楚地记起来了, 参加完葬礼的那天晚上,我和程菲如约赶到了吴胖子的家。他家的小楼盖在市郊 区附近,小楼很漂亮,楼里布置也很雅致。这到让我感觉很奇怪,瞧吴胖子的外 形,不像个喜欢高雅的人啊。

说是同学聚会,其实就我们四个,酒菜都是从饭店里点送来的,但是相当丰 盛。我说吴胖子怎么不让嫂子给露两手让我们品尝品尝她的手艺?对了,怎么没 有看到嫂子呢(后来我才知道就是这句很正常的话险些让我惹来杀身之祸)?

吴胖子说这娘们回娘家了,整个一个见不得人的主儿。不像程大科长的夫人 那样高贵……

钱智高说也是啊,我们都应该把自己的老婆都带来,大家相互认识一下,不 是更好吗?

吴胖子也说是呀是呀,今天我们就算了,改日轮到你钱智高做东的时候,我 们几个把自己的老婆都带来好不好啊?

我说算了,她们来了会影响我们这些人说“荤”话的。我说这话是给吴胖子 和钱智高听的,这俩儿小子说话时嘴边没有把门的。再有就是我看出来程菲很不 喜欢参加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不过,小雪会来吗?

程菲一直没有表态,像是有什么心事。

那顿饭吃了不长时间就散了。散前,钱智高把我和程菲的手机号码都要了去。

我的记忆路程突然中断了,于是我继续看小雪留给我的信,这薄薄的信纸恍 然间如同一部微型彩色电视机的荧屏,为我播放着一个个画面:

又是一个周六的旁晚,程菲接到了钱智高的电话。说快来聚聚,又有几个老 同学被他找到并约来了,同学们都在等你呢。都是一对一双的,你快带你老婆来 呀!

程菲正在家看一本无聊的恐怖灵异小说,他拿着手机看了眼正在身边织毛衣 的小雪说我有事情要办来不了的,再说我爱人也没有空。

钱智高说咋的?怕我们以后让你安排啊?没钱我这儿有啊,你老婆不来也可 以,你来就行了。周正都来了,还带了老婆呢。程菲想了想说,那好,我现在就 过来。不过,就我自己,我爱人真的来不了。

程菲临出门的时候,小雪抬眼看了一下程菲。“什么事情呀?如果需要我去 的话,我就去……”

程菲头也没回,什么也没有说,独自开门走了。

小雪轻叹了一口气,扔了毛衣在沙发上开始注视着窗外朦朦胧胧的夜色发呆。 她在想从孤儿院的时候,程菲就不让她和别的男孩子玩耍,那时他们两个还都不 到十岁。

“我一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假如我做了我就杀死我自己!”想起 自己偎依在程菲怀里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小雪笑了,又拿起织了 一半的毛衣,织了起来。一个女人的一生,有这样一个男人这样地珍惜她爱她, 她也该满足了。

程菲按照钱智高给的地址赶到他家的时候,进门就愣住了。

第二十二章

吴胖子和钱智高的身边各坐着一个打扮时髦妖艳的女人,两人同时介绍说是 自己的老婆。程菲看着那两个女人的模样都很年轻,怎么看都不像吴胖子和钱智 高的老婆,就说周正大哥和周嫂子呢?他们真的来了吗?

吴胖子说他们两口子刚出去,马上就回来,你周嫂子还念叨你呢,说想见见 你。程菲这才在饭桌旁坐了下来。

吴胖子开始张罗着倒酒,说先不等周正他们两口子了。

两个女人绕过桌子坐在了程菲的两侧,把程菲夹在了中间。程菲说两个嫂子 请别靠我太近,我很热的。自称是吴嫂的女人说热你就脱衣服嘛,这不是咱自己 的家吗?说是钱嫂的女人伸手摸了下程菲的脸蛋儿说你看你,你脸红什么?你都 多大了你?怎么还像个雏儿?你害什么臊呀?

吴胖子和钱智高在一旁哈哈大笑,看样子很开心。

无奈中,程菲站起来,转身就想走。

“走?你不等周正和你周嫂子了?你身边的嫂子在和你开玩笑,你怎么这都 计较?”钱智高的脸色很难看。

“别的呀老钱……你们两个娘们儿都给我消停点,别见了人家大科长就逗… …哈哈……”吴胖子打起了圆场。

程菲向窗外看了看说,周大哥和嫂子怎么还不回来?我不等了,我真的有事 情要办的,说完他掏出了手机。正在他拨号的时候,手机被两个女人给夺了去。

我们看看科长用什么牌子的手机!

程菲很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看算了,让小程先回去吧,看样子他真的有着急的事情要办呢。钱智高的 态度180 度大转弯。

既然来了,那得喝杯酒再走呀。吴胖子“哗哗”倒了四玻璃杯子白酒。

来,我们干了这酒。钱智高举了杯子说。

好,我干了就走,我真的有急事的。程菲也端起了杯子。他了解自己的酒量, 三杯子下去都没有问题。只是为了他的小雪他才很少喝酒的,小雪最讨厌的就是 白酒的味道。

那酒的味道有点怪,怪得让他喝到肚子里就感觉头很晕。

这是多少度的酒啊?程菲晃了晃身子问道。可是他突然发觉这四个人的身影 都有些模糊了。他再用力摇了摇头,好像看到周正正在朝自己微笑呢。周嫂子呢? 他问。可周正的面容一闪就消失了。

他开始感觉浑身燥热,有一种原始的冲动刺激着他最敏感的部位……有一只 手正在为他宽衣解……他看到了小雪正用力亲吻着他的嘴唇……他又看到还有个 小雪蹲下身来在亲他的……他无比兴奋,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了……

妻子的身体不好,他很久没有和妻子好好过上一次性生活了。那种渴望那种 冲动让他无法自制……何况他的面前是两个美丽的小雪,他已经失去全部的理性 了。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无休止的放纵……

吴胖子说那小娘们是怎么长的?太迷人了!自从那次在饭桌上见到她后,我 总他妈的梦遗……

钱智高说我也惦记着呢,瞧她那样子要是玩起来不知道有多过瘾呢。只是可 惜了,她是程菲的老婆……要不,咱单独请她出来吃饭?问她要多少钱?

靠!吴胖子说你拉倒吧你,你以为她是坐台的小姐哪?再说瞧她那清高的样 子,还能看上咱俩儿这土包子样?我倒有个办法,我想这小子如今当了科长一定 很要脸面……吴胖子诡异地冲钱智高眨眨眼睛。

窗帘后,一架摄像机的镜头贪婪地观望着床上滚动着的没有穿衣服的两女一 男,记录着淫荡的呻吟与急促的喘息声……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外直直地立着,继而,那影子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这叹气声虽然不大,但躲藏在窗帘后的吴胖子和钱智高似乎都听见了,两人不约 而同地回头向窗外看去,浓浓的夜色中,只有院中的那棵海棠树的枝叶在风中动 了动……

那两个女人是在午夜时分离开的,离开的时候拿了吴胖子和钱智高给她们的 钞票,那钞票真的很好花吗?

深夜中的街道显得是那样的清冷,两个女人站在路边找寻着出租车的影子。 一阵寒冷的风吹过,她们几乎同时打了个冷战。

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蹒跚着走来,一根竹棍,重重敲打着冰冷的水泥路 面……

第二十三章

小雪躺在床上,一直圆睁着眼睛在等她的老公归来。

程菲的手机关机了?怎么打都打不通。

程菲从来不会这个样子的,就是下班晚回来一小会儿,他都会给她来个电话 的。

小雪不知道去问谁,她知道程菲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什么朋友。后来她记起了 程菲那个在报社工作的同学,那个第一次见面(只见过一次面)就用那种很什么 的眼神看她的那个叫周正的记者,她想给这个记者打个电话。她起床翻了家里全 部的抽屉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她想下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应 该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他?后来她终于在查号台找到了周正家的号码。拨通后, 她刚说了句这是不是周正家?话筒里面就传出来一个女人很愤怒的吼声:“他不 在,他住院了!你是不是也在盼着他找你?”然后,那边就挂断了。

小雪手拿话机呆了很久,心里莫名其妙的。

清晨,程菲终于回来了。他的面色是那样的憔悴,那样地让她心疼。她想知 道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程菲没有和她说任何事情,只是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瞧着她。

“昨晚我打电话找你,你没有开机,我就找你的同学周正……听说他住院了 ……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小雪真的想知道昨晚都发生了什么,看着程菲的 模样,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想让程菲亲口告诉她,所以她选择了这样一个 话题。

“那……那我们就去看看他……”程菲的声音很沉重,表情木讷。

两个人刚从从大鸭子山精神病医院的大门走出来,程菲手机的铃声就响了起 来。小雪看到程菲在接听电话的时候,在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出租车一进市区,程菲就忙叫了停车,告诉小雪先回家,他有很重要的事情 要办。

隔着车窗,在中午的阳光的照射下,小雪看到程菲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人群 中了。

小雪像往常那样去做晚餐,做着做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竟莫名其妙地流 了下来。后来她索性不去做了,干脆抱着腿坐在床上发呆。

床头的小闹钟在“滴滴答答”走动着,不一会儿,就把夜色给带来了。

快凌晨了,她终于听到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即 从床上爬起来要去迎接她的老公,但想了想,又躺了下去。

她的老公并没有躺到她的身边来,她听到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很重地倒下去的 闷响的声音。

她跳下床跑到客厅的门口,却被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给熏了回来,她只好关 了客厅的门,她对自己说:可急死我吓死我了,不过,回来就好……于是,她就 很舒心地睡熟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卧室里、客厅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 齐齐,餐厅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早点和米粥,但只有一副碗筷。小雪就笑了, 想程菲也是,自己先吃饭完了就先把自己的碗筷给洗了,留给自己洗又能怎样? 虽然自己有贫血的毛病,也不至于连这点活儿也做不了呀。

而且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这几天正考虑回广告公司去上班呢。

不知道为什么,整个白天的时间里,小雪的心里总是很惶恐,在房间里走来 走去,坐卧不宁,只盼望着程菲能今天能早点下班到家。

程菲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说是不在服务区内。她又开始拨打程菲的手机。

餐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打开楼门向走廊里望了又望……小雪的头开始眩晕,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犯病的,只好吃了药到卧室的床上去休息。后来她就睡 去了,睡得很熟……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梦到有两个长得很恶心的人在用 肮脏的大手抚摸她的身体,她想喊想动都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有痛苦地哭泣… …她痛恨那只捂住她嘴巴的粗糙的长满汗毛的大手,是这只脏手阻挡了她喉咙里 要发出的声音,这是她要呼唤她的程菲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出现 的似乎不是程菲,是一双眼睛火热的眼神,那眼神是周正的眼神……

要是有把刀我就把这双捂住我嘴的大手连胳膊给砍下来,剁成肉酱!在绝望 中她想到了刀和手臂。

她在拼命地挣扎,虽然她的反抗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他妈的,你家程菲居然敢玩我们两个人的老婆,我们就玩你……”

“谁让你是程菲的老婆呢?哈哈……今天就算是代替你老公还账吧!哈哈… …”

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那是两个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如野兽在嚎叫……

“咣”的一声很重的关门的声音,把她从恶梦中唤醒了。她努力地睁开双眼,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脸颊上湿湿 的,泪水居然还没有干。同时她感觉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很痛,是那样难受。

她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摸索着去按墙壁上的开关,灯并没有亮起来。真 的是停电吗?

“菲?是你回来了吗?”

客厅里很寂静,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浑身战栗着,恐惧到了极点。

她鼓起勇气,双手平伸出去,一步步走进客厅。

她的手在客厅的中央位置触摸到了一个物件,一个灵活的物件,那物件被她 的手推了一下后,在来回晃荡着……她又摸了摸,那是两条大腿在摇荡……

“啊……菲……”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冲击着整个黑夜中的楼区……

整个修配厂家属区的灯几乎都亮了起来……

警车与救护车在浓浓的夜色中呼叫着驶进楼区……

第二十四章

周正站在第三医院的太平间的门前发呆,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很多人在经过。 小雪身着白色的衣裤,背靠在太平间小门的西侧,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周 正的背影,面色苍白而冰冷。突然,她的身子一动,后背离开了冷冰块般的墙壁, 直直地走向了周正。

“周大哥,出殡的日子定下来了,是程菲他们厂的领导帮着定的时间……人 家说该找人算算的……我也不知道哪个日子好……”

周正看着小雪还挂着泪痕的面颊,心下一沉。小雪温柔的声音与那身白色的 装束让他心里有些不太适应,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死者的遗孀穿成这样子呢。“我 对这些……也不太明白……告诉我,是哪天出殡?我来送送程菲……毕竟……” 周正对程菲的自杀原因有很多的猜测,但猜测终究是猜测……警方证实,程菲确 实是自杀。

小雪说能送我回家吗?

周正轻轻点了点头,招手叫来了帮忙的修配厂的白色的半截子车,扶小雪上 了车……

我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了,手中信纸上的字体也跟着模糊了。我感觉自己很累, 就想一屁股坐到床上去,当我坐下去的时候,就立即蹦了起来。这床是那样冰冷! 冰冷得让我的臀部无法忍受。

这又是我的错觉吗?

我弯下腰,伸出双手去摸那床,手在接近床的瞬间,就立即感受了一股阴寒 的气息直逼自己的手心。床?这是什么床啊?

我蹲下身子,掀开了床罩,我看到一扇新换上去的木板门。为什么说是新换 上的呢?因为这扇门还残留着木头原有的气味,颜色白白的,并没有粉刷过油漆。 这门的颜色与床的其他组合木板有着明显的差别,关得紧紧的,封闭很好。我用 手指头敲了敲,发出“砰砰砰”很闷的声响。难道这床里有什么秘密吗?

我再次返回厨房,在厨房里寻找我所需要的工具。很多的锅碗瓢盆,还有抽 油烟机和炉具,就是看不到我想要的钳子、锤子类的工具,哪怕有把大菜刀也好 啊。

在我到处乱翻了一通后,就开始站在厨房正中间的位置发呆,真的是无从下 手。忽然,我感觉有东西在动。我的心里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挂在墙壁上的那 件淡红色的睡衣正在轻轻抖动。厨房里没有一丝的风,你个破睡衣没事儿你抖什 么呀你?在那里乖乖挂着不好吗?我气急败坏地走了过去,其实我的心里恐惧得 要命。

我抬起手拎起睡衣,“啊!天哪!”我看到了一颗披头散发的女人头挂在那 里,嘴里吐着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惨白的脸上那黑色的滴血的眼球直直地瞪着 我看……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用力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是幻觉是幻觉是 幻觉,那一定不是小雪,那一定不是小雪!

我定了定心神,向墙壁上看去,女人头消失了,却赫然悬挂着一把沾着鲜血 的大菜刀!

我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手取下大菜刀,疾步走出厨房,直奔卧 室而去。

我双手高高举起大菜刀,对着那床就要劈下去……可是,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小雪出现了,静静地坐在床的正中央,穿着那件淡红色的睡衣,甜蜜而微笑地看 着我:“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 然后她就开始慢慢地脱身上的睡衣。“来,放下你的刀,你知道爱的滋味是什么 吗?你知道永远永远在一起相依相偎的感觉是什么吗?你知道什么是爱的诺言是 什么吗?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的面对……来,过来,过来告诉我……”

我痛苦地摇着头,脑海里一片空白,后退着,后退着……

我背靠在了衣柜上,我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你是谁,你真的是小雪 吗?

“你敢说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拉我的 手为什么要那么用力……”

我说你也在用力握我的手啊,你……你……还在我面前脱……

“啊哈哈啊哈哈……”床上发出一声声凄惨的怪叫,程菲竟从床里冒了出来, 伸出两只尖尖的大爪子扑向小雪……

小雪没有躲闪,微笑着注视着程菲。

“程菲!住手!你……你个死鬼……你要做什么……”我怒吼着,菜刀向程 菲劈去……我的身子向前一扑,扑倒在床上,我立即下意识地坐了起来,感觉自 己的头好晕好困,眼皮在急剧地上下打架,真的想倒下去睡上一大觉。这时我闻 到很呛人的烟雾的味道,还听到了有人酣睡的呼吸声和很响的打呼噜声。这些声 音来自我的周围。我向四处看了看,在烟雾缭绕的空间里,发觉自己正坐在一条 长凳上,我的左右,各坐着两个人,都把后脑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昏睡着。我打量 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长条形状的房间。很昏暗的40瓦的灯泡的照射下,我的对 面停放着一张大铁床。套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的大脚正冲着我的面部。床上直挺挺 地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上盖着一条黄色的绣着图案的布单子。

床下,放着一个紫色的香炉,香炉上插着三根就要燃尽了的黄色的粗香。香 炉旁,摆放着一个黑色的泥瓦盆,盆里满是黑色的灰烬,这灰烬还在向外飘着一 丝丝一缕缕的轻烟。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正坐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和那四个酣睡的人在给一个 死去的人守灵,这也就意味着,明天一早,或者说是今天一早,这个亡者就要被 送往火葬厂火化了。我转头向门口看去。也许是为了要把太平间内烧纸的烟气放 出去的缘故吧,打开的铁门并没有关上,外面黑漆漆一片,不时有阵阵冷风吹进 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身边的这几个人咋睡得这么的熟呢?虽然我可以闻到他 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儿。

我感觉自己的手里拿了件东西,举起来一看,发现是个还残留着一半水的矿 泉水瓶子。我又左右看了看其他四个人的手里,竟都在怀里抱着个矿泉水瓶子。 看来,喝完酒的人都口渴啊。难道是矿泉水在作怪?

我又把目光转向床上的那位亡者,努力回忆着这个亡者究竟是谁。

“嚓嚓……嚓嚓……”门口处传来了脚步的声音。虽然是“嚓嚓”的脚步声, 但我听出声音是那样沉重,就如同双脚与地面很缓慢地摩擦时产生的效果。我转 头看去,门前出现了两个黑色的影子。

我要站起来,想去迎接他们。可是我的双腿酸酸的,就如没有了知觉,很难 将我的身体支撑起来。我只好就那样地坐着,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我的身边。

我看清了他们的模样:是小雪和独眼人,他们正艰难地抬着一个黑色的大布 袋子走进来。

小雪身上穿的已不再是白色的衣裤,而是换上了她那件黑色紧身风衣。她的 脸色惨白如纸,脸颊上渗着细细的汗珠。她放下了手里的布袋子,长舒了一口气。 独眼人的衣着还是他那身灰色的陈旧的衣裤,胳膊肘夹着竹棍儿,双手紧紧掐着 大黑布袋子一角,面无表情地在那站着。

小雪走到铁床的床头处,用手掀开了黄色的布单子。静静地端详了一会亡者, 说:“菲,该起来了,躺在这里的,不应该是你,应该是他!”她指了指地上的 布袋子。“我们该回家了,我和表叔来接你了……”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凄凉和无 奈。

第二十五章

于是,他们两人开始忙活起来。

我就那样地看着这两个人忙活,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是小雪和独眼人盗窃了 程菲的尸体!又更换了钱智高的尸体,那钱智高的死……

“我给你讲讲吧。”钱智高突然从黑布袋子探出头来对我说。

我的头“嗡”的一响,险些昏死过去。

钱智高独自坐在家里的厨房里喝着闷酒,开始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后来竟拿 起了酒瓶子往喉咙里灌。等到酒喝光了,他就摇晃着身子开始在家里各个房间里 乱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喝!喝!你成天就知道喝!早晚喝死你个‘犊子’!”胖婆娘坐在客厅里 朝他号叫着。

“你……你个臭娘们儿……敢骂老子?想死啊?”钱智高猛地转过身来,向 胖婆娘挥起了巴掌。

“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不好啊?你的心脏……医生说不让你再糟践自 己的身体了……”胖婆娘双手抱着头说。

钱智高的手终究没有像以往那样地落下去,他颓废地立在那里,嘴里喃喃地 说:“我……在找我的手机,我要出去给老吴打个电话……”

胖婆娘有些莫名其妙,打个电话为什么要出去打呀?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见 不得人的事情?她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站在家门前,看着老公不稳的身子,慢 慢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钱智高身子摇摆着走在幽暗的胡同里,冰冷的夜风让他清醒了很多。一个黑 色的影子,正悄然向他接近着……

吴胖子终于把拉满配货的大卡车开进了路边的修理部,车子干加油不走道, 他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居然找不到任何毛病。这让他感到气恼,继而便是心神不 宁,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一路上,钱智高这浑蛋总给他手机打电话,接 通了又不说话,他这个气啊,这不是浪费他的电话费吗?难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 的啊?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看来电显示,又是钱智高手机的号码。

“你他妈的再不说话小心老子回去开你的‘瓢’!”吴胖子忍无可忍了。

“老吴……程菲死了……他上吊了……”

“什么?死了?他上吊……”吴胖子放在耳边的手似乎在哆嗦。

“是……因为我们?还是……对了,那两个‘三陪’呢?”吴胖子压低了声 音,举着手机走到了离修理部远一些的地方。

两个维修工正在检修着他的大卡车。

“我找到她们两个了,又给了她们些钱……”

“那就好,那就好……”吴胖子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明早是……程菲的葬礼,我想参加……你能赶回来吗?”

“你……你敢去参加……他的葬礼?!”吴胖子很吃惊。“我还有一天一夜 的路程,看来是赶不回去了,可是你……”

“我去探探消息……看看她老婆有什么反应……我可不想蹲大狱……”

听到“蹲大狱”这三个字的时候,吴胖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

“是油路堵塞,供不上油,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一个维修工过来说。

第二十六章

沉沉的夜色中,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着。路两侧的田野、 村庄一闪而过。

开了快一天一宿的车了,吴胖子浑身上下别提多难受了。“这死鬼!说自己 的心脏病犯了,躲在家里,害得我自己一个人折腾!这么远的路,连个替班的人 都没有!”他恨恨地想。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见又是钱智高的, 就忙开了耳机。他听到的,是个女人惊恐的哭喊声:“老吴大哥啊,你快回来吧! 你钱兄弟的命都没了,你咋还不回来看看呢?”

“什么?!”吴胖子一踩刹车,车轮胎摩擦着路面,车身滑出去老远。

“他……他死在了太平间里,还穿着别人的寿衣……”

“寿衣?谁的寿衣?”

“就是……就是你们那个同学的寿衣……他好像叫程什么菲……”

“程菲?他……他不是死了吗?他……”

“程菲的遗体不见了,你钱兄弟他……他躺在太平间里……在人家程菲的位 置上等着出殡……”

“嘟嘟……嘟嘟……”电话那头出现了忙音。

吴胖子两眼呆滞地注视着面前的挡风玻璃,冷汗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这些都是真的吗?自己出门还不到一周的时间,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程菲真的自杀了?钱智高死在了太平间里?难道自己是在做梦?他多了个心眼儿, 立即拨通了周正的电话。

在给周正的电话里,吴胖子证实了程菲的死亡。可周正为什么不提钱智高的 死呢?难道事情败露了?尤其是周正关切的话语,听着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同 学?友谊?人性?

“嘀!嘀嘀嘀……”一道白色的光芒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一辆大客车按着 喇叭迎面开来,紧贴着他的卡车驶了过去。吴胖子浑身一激灵,清醒了许多。

他发现自己的车身在公路上打着斜,忙开始发动车子,宛城就在前方了。他 要立即赶回去,趁着漆黑的夜色,赶回家里,去拿保险柜里的钱。

在吴胖子发动车子的瞬间,他不经意间向路边看了一眼,在车大灯的照射下, 他看到了一个穿青色西装的人正在向他挥手致意,那人的脸上挂着惨白的笑容, 浅粉色嘴唇的张着,呲着白森森的牙齿……

程菲?!是程菲!

吴胖子加着油门,大卡车就如一头在公路上发了疯的巨大怪物,发着怪叫奔 跑着……

有人在敲他的车窗。

“噢啊……噢啊……”吴胖子恐惧到了极至,嘴里也不知道在呼喊着什么。

“你别怕,我是你的同学程菲呀。我要走了,真的,我真的要走了。我走之 前,只想和你握握手。来,你不要怕,我和你握完手就会离开的。来,把你的手 伸出来吧,握一下,就握一下……也不枉我们在人世间相识一场……”程菲惨白 的脸和惨白的双手都紧紧贴在车窗的挡风玻璃上。还有,程菲的表情看上去很真 诚。

“好好……我……握……我和你握手……”吴胖子泪流满面,一手把方向盘, 一手按开了窗子,把手伸了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夜空。

在吴胖子伸出手的那一刻,一辆同样的大卡车与他的卡车相对擦肩而过。他 伸出窗子的那只手臂消失了。

又是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吴胖子的车翻滚到了路旁……

吴胖子的手臂刮落后,掉在了那辆卡车的车厢内,那个司机在毫无察觉的情 况下,把这只胳膊运送到几千里外的邻省去了……

一晃儿,钱智高在黑布袋子中探出来的脑袋消失了。

是我的臆想吗?是我自己吓自己吗?这……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还有,程菲出殡这天我并没有留在这里给他守灵呀!我记得是在自己家里睡 的,还晚起了一个多小时呢。不行,我要回家,我一定是在梦游!我要回到我熟 睡的地方才能醒来。

奇怪,我竟真的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向门口走去了。

第二十七章

迷离间,我已经站在了夜色斑斓的街道上了。街市里的灯光都呈白亮亮的光 泽,这光泽让我感到眩目。我茫然地向前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我身边匆匆而 过,没有人理睬我的存在。我这是去哪儿?我应该去哪儿?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背着大书包年龄在十几岁样子的小女孩儿,站在马路的另 一边,在向我挥舞着小手。她梳着黑黑的短发,嫩白的小脸,一双天真无邪的大 眼睛与咧着的小嘴似乎都在表明是向我微笑着,她的四周亮光闪闪,就如一个快 乐的小天使。我的心立时激动万分,她真的是在召唤我吗?只有她才会理睬我吗?

我不顾一切地跑向马路的对面,任凭来往飞驰的车辆在我的身边呼啸而过。

我站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她。

“周叔叔您好呀,怎么一个人出来溜达呢?我的婶婶呢?她为什么没有陪您 来呢?”她仰着头对我说。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心里酸酸的。

“哦,我知道了,婶婶一定是在家里给您准备晚饭呢,婶婶对您可真好呀!” 她又说。同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哀伤。

“周叔叔,您怎么不和我说话呢?您把我给忘记了吗?您不认识我了吗?” 她的声音很响,脸上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我说:“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你不是我的小邻居吗?在我回到住宅大厦没有 人和我说一句话的时候,在我茫然无助疲惫不堪走上楼梯的时候,只有你从楼梯 上跑下来,对我说:‘周叔叔您早呀,您住13楼怎么不乘电梯上呢?哦,我知道 了,您在锻炼呢。’你的这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太好喽!您还记得我!谢谢您记得我,谢谢您周叔叔!”她使劲握住了我 的手,用力摇晃着。我感觉她的手很柔软,但有些冰冷。

“告诉我,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呢?”我 关切地看着她。

“您刚才不是叫我做‘小邻居’吗?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您就这样叫我吧。 您看,我们这个城市的夜色多美呀,我还不想那么早回家呢。”她欢快地说。

“小邻居,哈哈,也好。”我笑过之后发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样地笑过了。

“周叔叔,我们一起逛逛大街怎么样?”说完,她还没等我答应,就一蹦一 跳地顺着街道向前跑去。

“小邻居,你等等我……”我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追赶了过去。

路两侧高矮不等的广告灯箱释放着艳丽夺目的光泽,橘黄色的路灯、白色的 车灯交相辉映着,小邻居那矮小且瘦弱的身影在三五成群的人流中晃动着,给我 的感觉是那样不舒服。于是我快走了几步,拉住了她的小手说:“叔叔和你一起 走,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她瞬间地瞧了我一眼,目光茫然而诧异,但没有说话,只是很乖巧地和我并 排走着。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孩子走在夜晚的大 街上,我又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难道这个孩子会告诉我一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东西吗?

“叔叔,我们进去!这里很好玩的……”她的话音未落,就已经松开了我的 手,跑进了身边的一个房子。这房子很亮堂,透过明亮的橱窗,我看到里面坐着 很多人在边喝着咖啡边聊着天,看他们的样子都是成年人。

我抬头向这屋子的上方看去,我想知道这个屋子到底是个什么所在。于是我 看到闪着霓红色的灯箱里的五个大字:竟圆咖啡厅!

竟圆咖啡厅?这不是我和小雪喝咖啡的那个地方吗?这不是我听到程菲那幽 灵般的叹息、小雪突然晕倒的那个地方吗?

小邻居,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不知道这里很怪异很危险吗?

我飞身冲进门去,站在明亮的大厅里,找寻着小邻居的影子。

大厅里人很多,都如我在窗外看到的一般,客人们都在闲谈,都在喝着香香 的咖啡。小邻居呢?怎么看不到你的身影?

忽然,大厅的灯光暗淡下来了。就如这个咖啡厅在瞬间打烊了一样。中间明 亮的大吊灯关闭了,只有四周墙壁上的壁灯闪亮着微弱的亮光,墙壁上粘着印着 蓝色小花图案的壁纸。几个服务生在收拾桌椅,样子很匆忙。

我无助地站在大厅的中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紧张到了极点。我 并不是害怕什么,或者说是为自己担心什么,我紧张的是小邻居。这孩子怎么就 这样消失了呢?消失在这个让我不安的环境里。

一阵舒缓的音乐声响起,大厅里突然变得五光十色。我看到很多人在旋转顶 灯飘摇不定的色彩里一起相拥的影子。

在不知不觉中,我竟融入到这个场所来了。

我在相拥的人群里徘徊着、转悠着。旋转顶灯折射出来的光线让我感到头晕 目眩,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今天我们玩点什么?”一个脆脆的小女生的声音从我的右侧传来。我的心 里一动,忙转身看去。我看到小邻居和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坐在茶桌旁喝着橘 黄色的饮料。

“当然是摇啊摇了呀。”一个孩子说。我看到他从口袋里取出了小塑料袋, 里面装着一些红色的药丸。

“午夜了!午夜了!时间到了!时间到了!”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声让舒缓的 音乐立刻停止了。

快节奏的音乐立时震耳欲聋般响起。我感知到地在摇晃,屋顶在颤抖。人们 蜂拥至大厅的中央,疯狂地摇摆着身体,拼了命地晃动着脑袋。我的眼里,只看 到小邻居的短发呈瀑布形在飘、在旋转……我已经看不到她的脸了。

该回家了,小邻居,你的爸爸、妈妈不担心你吗?难道你明天早晨不用去上 学吗?你背着大大的书包,该是还没有写老师给你留的作业吧?

我回头向窗外看去,看到的,只是厚厚的窗帘。

等我再次去看小邻居的时候,疯狂的人群里我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小邻居,你在哪里?你出来!叔叔我一定要送你回家!我冲进人群,推搡着 痴迷的舞者,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小邻居。最后我没了力气,颓废地坐在了一把 椅子上。

“叔叔……我……我在这里……叔叔……”我终于听到了她微弱细小的声音。

我缓缓站起身来,循声寻去。我看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蜷屈着一个“猫” 样的小身体。我走过去,怜惜地把她扶了起来。

“回家吧,孩子。”我说。

小邻居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顺从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我们走出了大厅,门外是茫茫的一片夜色,冷清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的影 子。

我轻牵着小邻居的小手,缓慢地向前走着。凭直觉,自己是带着她向第三医 院的方向去的。

“你这样做对吗?你不知道你的父母会惦记你吗?一个小女孩子,为什么不 早点回家?

那种场所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吗?“我真的有些生气了。

小邻居沉默不语。

“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都这么晚了,也不出来找找你?”我更加生气了, 甚至把情绪转换成了气愤。

“我的妈妈对我很好,从来不让干一点家务活。她说女孩子学会了家务,会 一辈子受累的。所以有的时候我很恨我的爸爸,他总支使我干这干那的。”

“什么?”我有些奇怪,这孩子不回答我的问话,反而对我说这些。

“我原来以为父母的离异是因为我,后来我才知道是爸爸在外面有了情人。 我现在最憎恨的就是‘情人’这两个字!”

“情人?!”我不禁看了她一眼,心里很恐慌。“你这样的年龄不应该想这 些,你是应该好好读书的年龄。”

“哼!”小邻居把头转向了一边,让我很尴尬。但等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我 看到的却是她眼中隐约闪现的泪花。

“怎么了,小邻居?”

“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好吗?”小邻居看着我说。

“好,叔叔请你好吃的。告诉叔叔,你想吃什么?”听她说饿了的时候,我 的肚子立即也开始“咕咕”叫了。

“好呀!叔叔,我们就去那里吃吧!”小邻居用手向前方一指,样子非常快 乐地说。

我向前方看去:远方,树木枝杈间隙中,出现了很多白亮亮的光。这白色的 光让我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了好几下。那里不是我被黑衣人追赶而拼命逃去的大 楼吗?那里不是还有个音乐喷泉吗?那里不是还有一桌子的“菜”吗?那里不是 还有个老伙计的脑袋突然间变成了个硕大的骷髅头吗?还有就是我和这孩子怎么 溜达到这里来的呢?

我说“咱不去那里,孩子,咱回城里去吃不好吗?”

我的手空空的,孩子的小手已经消失了。我看到小邻居在我的前方飞快地奔 跑着,如影子在飘动……

“孩子,你不该去那里,你不要跑那么快好吗?”

我孤独地站在大楼的门前,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小邻居又消失了。

我走进大楼内,大厅里很寂静。我没有看到那个身着蓝色制服、鼓鼓的胸脯 上别着个金灿灿小长条牌牌的、对我很热情的女子出现,只好向走廊里走去。每 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存在。

“哈哈,来,我们再喝点……”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我身边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我转身看去,我看到屋门裂开了一个缝隙,小邻居探出半个身子出来,在向我招 手。我笑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忙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和我那晚梦里摆放的物品如出一辙,大大的饭桌上堆积着山珍海味和 高档的红酒。我看到自己仍和穿黑色西服系红色领带的那伙计在推杯换盏、称兄 道弟。我说周正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的破梦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呀,你怎么 还在这里和这个会把自己的脑袋变换成骷髅状的伙计扯淡了啊。你不怕他又会变 个“鬼”样来吓你吗?

小邻居呢?她是怎样走进我的梦里的呢?我这才发现小邻居并没有在房间里, 这孩子难道……

我推门出去,看到小邻居正站在门的一侧,背靠在墙壁上低头沉思。乌黑的 短发将她的脸旁遮盖得严严实实,我还发现她原来背的那个大书包不见了。

你……你是谁?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你不是想吃饭吗? 房间里的饭你不能吃的……“我焦急地看着她说。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身体动了动,仍垂着头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说抬起你的头,让我好好看看你,你到底是谁?!

我感到异常的恐惧,边后退着边看着她,她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的陌生?! 如此的可怕?

“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吗?”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前垂荡着,声音低沉而 恐怖。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地问我?其实我一直在问别人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 样回答你。

告诉我,你怎么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说让我来告诉你吧,今天是10月14日。一个很特殊的日子。这些就已经足 够了……

我想起来了,大玲子来精神病医院看我的时候,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大玲子 很肯定地告诉过我:“今天是10月14日。”难道“10月14日”真的是一个很特别 的日子?

10月14日……是什么日子?这个日子又能……怎样?我磕磕绊绊地后退着。

“你说呢?你说能怎样?”小邻居伸出双手,凶狠地向我扑来。

我急侧身子,闪了过去。但我立刻就后悔了,忙去抓小邻居的身体,怕她柔 弱的身体撞到我身后的墙壁上去。

可我什么都没有抓到,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楼梯,小邻居正一步一步地向上 走着,步履艰难。

“你……你是让我继续跟着你走吗?小邻居,你不要再吓我了,你还想带我 到哪儿去?”

没有任何办法,我只好走上了楼梯。

在忽明忽暗的墙壁灯的照射下,这楼梯显得是那样漫长,似乎永远都没有尽 头。我只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疲惫不堪。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无奈地停了下来。正在自己上气 不接下气的时刻,我发现楼梯消失了。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宽大的房间,里面布 置相当豪华,一张黑色的老板台放在房间靠里的位置,有一个人正坐在办公桌的 后面,双眼紧紧盯着桌上的电脑发着呆。这个人是周正!

那么我呢?我到底是谁?我还是周正吗?

“扑通……扑通……”我的身后传来了很沉重的脚步声。

我发现周正立即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物件,飞快地插到了电脑的主机上……

门开了,穿黑色西服系红色领带的那伙计踉跄地冲了进来,几步就奔到了老 板台前,瞬间,我又听到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周正上身趴在桌子上,睡得很熟的样子。

“醒醒,醒醒大记者!刚才你还和我吹呢,说什么喝得越多,稿子写得越好。 怎么了?这就耍‘熊’了?”

周正睡眼蒙眬地仰起头,说你这酒也太冲了,你不也一步三晃吗?

“哈哈,你呀,应该和我学学,出去吐了不就没有事情了吗?算了,等你把 我的稿子写完了,我送你一台笔记本电脑,用着也方便。”

真的?周正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可我的记忆深处跳跃出来一条信息出 来:我的笔记本电脑?我是多么地喜欢笔记本电脑,又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够拥 有一部笔记本电脑。

我用力摇了摇头,这时我看到穿黑色西服系红色领带的那伙计正仰坐在老板 台后面的老板椅上,身体在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人,这人已经不 是“我”了,他是何镜医生。

第二十九章

“你要照顾好这小子,你知道吗?我怀疑他动了我的电脑。实在不行你就想 办法……”老伙计用手掌做了一个向下砍的动作。

何镜医生身子向下哈了哈,说行是行,可是……

老伙计从怀里拽出一把钞票来,扔在了老板台的桌面上,何镜一把就抓起来 塞到裤兜里了。

这老伙计要干掉的一定是我!是我动了他的电脑?动了电脑就是死罪吗?

何镜医生匆匆向前走着,我紧紧地跟随着他,我就在他的身后。可是我的身 后呢?程菲难道也还在我的身后吗?

我看到大楼的门前停着一辆救护车,莲子护士和那个保安叫麻将衰的正站在 车旁模样焦急地等待着何镜医生的归来。

车子开走了,我玩命儿地撵,我想知道他们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干掉我。是把 我从楼上向下推吗?对,应该是先推后扔!

“周叔叔,您老跑什么呀?也不等等我。”小邻居的声音从我的后方出来, 让我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我回头看去,我看到小邻居正微笑着朝我走来。

我说你刚才去哪了?让我着急担心。其实我还想说让我害怕什么的,但没有 说出口。

我去吃东西了,吃得好饱呢。

我送你回家吧,现在也不知道是几点了。也许快午夜了,或者说快黎明了, 我现在的时间观念和记忆都模糊得很。

小邻居拉住我的手,一双黑黑的眼睛直视我好一会,很郑重地说:“周叔叔, 谢谢你!”

“谢谢我?你怎么像个小大人似的呢?”我抬手在她黑色的头发上轻轻抚摩 了一下。

“谢谢你陪我到现在,真的,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很少有人在这个日子对 我这样重视,这样关心和爱护我。”

“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应该知道的呀!”

我茫然地看着她。

小邻居仰头望了望雾气朦胧的天空,拉起我的手就走。

“我们还要去哪呀?”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求你了周叔叔,和我去一个地方,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告诉我去哪儿?要不我坚决不去!”我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像个孩子了。

“就是这里呀!”

一阵阵凉爽的风吹过,我的耳边立刻传来了音乐的声音。这音乐的节拍是那 样的剧烈,那样让人激动。

我已经站在了一座大厦的顶层平台上了。我看到一群少年在平台上伴着这猛 烈的音乐声疯狂地扭动着腰身……小邻居的身影很快就融入到这个队伍中去了。

也就是在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就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的手, 依然握着小邻居的小手。

我们两个并肩站在深夜的黑里,我们两个并肩站在大厦的平台上。

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铛……铛……”的声音,是午夜的钟声沉闷地敲响了。

叔叔,我该走了。小邻居说,她的声音很低,低得我离她这样接近,才能隐 约听清楚,非常缥缈的感觉。

我的心里猛地一颤,失声说:“你?走?你要去哪里?”

她不再回答我的问话,一头扎下去,从高高的大厦平台扎向了地面……我哭 喊着,不要啊!不要小邻居!我看到她背上的大书包在与她一起下坠着。我不顾 一切地扑了下去,伸手去抓……我什么都没有抓到,却扑到了杂草的上。我惊魂 未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四周光线暗淡,又是黑夜!我这破梦啊!还让不让我睡 个安生觉了?

我正孤独地站在一片树林里。小邻居呢?我的脸上为什么还残留着泪水?你 要是也和我一样摔在这杂草上该有多好?

擦去了泪水,我的眼睛看东西开始清晰了。

夜色朦胧间,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正穿行在夜色下的小树林里,那是 小雪吗?她仍穿着她那件紧身的黑色的风衣,我追了过去,树林的尽头是一大片 墓地,小雪不见了,能看到的,只是那一块块泛着青色冷光的大理石墓碑……

我站在成群的大理石墓碑中,寻找着小雪的身影。小雪,难道你还会像在那 个梦里一样消失吗?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我眼前这个大理石墓碑下浮了起来。

第三十章

小雪竟一直蹲在我的眼前,好像刚藏了什么东西在大理石墓碑下面。

为什么,你在苦苦寻找着什么的时候,你想要找寻的,竟在你的眼皮底下?

一轮很圆很大的月亮不知在何时从云层里闪了出来,大理石墓碑反射着冷冷 的光泽。我看到了。墓碑上的小邻居在向我露着很美丽很天真很无邪的微笑,这 是她的照片,这是她的墓地。照片下面,赫然写着XXXX年10月14日!

那是小邻居的生日!

我对着墓碑说:“谢谢你了,小邻居,我明白了。”

我蹲下身去,在墓碑下,找到了我的U 盘。

我是什么时候把U 盘给了小雪的呢?是他们夫妻到精神病医院看我的时候吗?

我的眼前很快就闪出那天的印象:程菲他下意识地用手把小雪向自己的身后 推了推……好像我是个危险分子似的;在临出门前,小雪回头向我张望了一眼, 她的眼神中我感觉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是我拉了小雪的手?是我有意拉了程菲爱人的手?是的,程菲的位置正好挡 住了小雪的视线……我是在那个时候把U 盘塞进了小雪的手里!我是想让程菲帮 助我,反倒让他对我产生了误会?所以他总在我身后?

我说小邻居,我会再来看望你的。

我走出墓地,远远地看着小雪的身影在月色里移动,就快步追到了她的身旁, 对她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些什么,你能和我说点什么吗?”

小雪停了下来,慢慢向我转过头来。

我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却看到她脖子下解开了三颗扣子的风衣,半个白嫩 的乳房显露了出来。正当我要收回自己的目光的时候,小雪伸出双手,猛抓向我 的胸部,我“啊”地大叫一声,向后一仰,身子很结实地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上了。同时我听到“砰”一声,有物件落在我的脚下。不会是又把大块头的胳膊 给撞下来了吧?

我回头看去,自己这次撞到的是个大衣柜。等我把头转回来寻找小雪的时候, 就感觉眼前一亮,我的面前,是小雪家的那张冰冷的大床。我的脚下,躺着那把 我要劈开大床的大菜刀!自己手里的刀,险些剁了自己的脚!我就这么又回到小 雪的家里了?

这时我听到了门口有开门的声音。

我走出卧室的门,站在客厅的入口向里看去,我看到客厅内的灯光很暗淡, 小雪站在门前正在开外屋的门。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西装,黑黑的秀发散落在后背 上,如不仔细看,她的头发就如同和西装的颜色融到一起了。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手拿竹棍儿穿深色衣服的人,居然是独眼人!

“表叔,您来了。我的程菲呢?他……您把他的魂魄带回来了吗?”小雪向 门外张望着,看她的表情,我断定她看到的,只有独眼人一个人。

独眼人是小雪的表叔?还是程菲的表叔?

和程菲在一起读书的时候,他告诉过我,他是来投奔他的表叔的……我问程 菲你表叔是做什么的,程菲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始终没有告诉过我他表叔的职 业……还有我依稀记得小雪曾经告诉过我程菲的表叔早已经去世了呀!

在我思索的时候,独眼人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双手稳稳地拄着竹棍,面对着 墙壁上的婚纱照,一言不语。

小雪不自觉地也跟着独眼人的目光向婚纱照看去……

静,死一般的寂静,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我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说:“对不起,让一下……你阻挡 了我的路……”

我下意识地向一边闪了闪身子,就感觉到有个青色的影子向客厅沙发的方向 飘去了……

我想自己本该害怕的,但我发现自己竟是那样镇静。我的心很平静地跳动着, 我的心很响亮地告诉我,你并没有做对不起程菲的事情,不管他到底是人是鬼怪 还是妖孽,你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惧怕他?

我大步走向坐在沙发上向我微笑的程菲,我说程菲你个死鬼你个王八蛋你有 种你别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也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鬼葬礼了。

刷地一下,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第三十一章

眼前一片漆黑是因为我关了电脑,我实在受不了,真的是太累了。打字累了 就睡几个小时的觉,饿了就煮袋方便面……我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有走出自己的家 门了。我顺手拉开了厚厚的窗帘,外面阳光普照,秋景宜人。楼下许多孩子在快 乐地玩耍,让我的心也跟着快乐了很多。孩子是最幸福的,因为他们的心是那样 的纯洁无暇。

这是一个很清爽的早晨。

看到孩子们不用去上学,我就知道今天肯定是休息日。我把座机电话的连线 上,拨通了报社的热线电话。我想那死老魏大礼拜也是很少回家的,为了报纸的 发行量和大伙的奖金是操了不少的心。果然,老魏在电话那头一听到我的声音就 开始破口大骂:“你个犊子浑蛋加草包!你敢跟我玩失踪?你家电话没有人接, 你手机关机,你老婆大玲子说你死了……你以后也别来上班了……”

我说龟儿子你个老魏你先别骂我行不?你在报社等我你哪也别去,我有东西 给你看,你看了就知道谁是犊子浑蛋加草包了……“

我真的想好好睡上一觉再去报社见老魏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就忙又开了电脑把稿子存到U 盘里,简单洗了把脸就冲出了家门。

老魏正在QQ上和一个不知道多大岁数的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聊天,见了我 递给他的U 盘问都没问就插到了主机上。

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直打哈欠。

“哦,真有你的,一周的时间你写了这么多?”老魏在傻笑,本来就不太大 的眼睛迷成了一条眯儿。我写的稿子,老魏向来都是很喜欢的,在他这里审核, 从来都是一路绿灯。

我说您老先看,我迷眯一会儿。

这一觉我睡得真是太舒服太香甜了,一个奇怪的梦都没有做到。甚至于老魏 在用手扒拉我头的时候,我都有些恼怒了。

老魏说我全看完了,但我要给你提几点修改建议。

我说我没日没夜地写了那么长时间你就这么快看完了,你还是不是人了?

老魏说你看看窗外。

我这才发现办公室里亮着灯光,窗外对面的大厦上的广告牌子早已五光十色 了。我真的睡了这么久?

这老魏居然看了一天的稿子没有动地方,这让我有些感动。

我手指电脑说您说说看,还有哪里不妥善?

老魏说首先我给你肯定一下,你的小说虽然读着有那么点乱,但写得很吸引 人,让我有种不忍心放弃很想读下去的感觉。

我说这就好,您继续建议。

其次是你是不是有点浑蛋了?你怎么把我也写进去了?还有我什么时候和你 老婆有一腿了?那些都是谣传你难道不清楚啊?

我说那我把您的名字给改了,一定改,您放心。关于大玲子的那段故事容我 再想想。

好。老魏点了点头,看样子他很满意我的回答。

第三是这些恐怖诡异的情节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说我写累了就睡觉,睡觉的时候就做了些不着边际的怪梦,我就都加到小 说里了。

老魏仔细看了我一小会,像是在观察我,让我感觉怪怪的。

“神了,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情的?”他声音低低地问我。

我说哪件事情?

“程菲的尸体已经被公安机关给找到了,是路过程菲家的住户报的警。原来 以为是自来水漏了,找管理员开门后才知道,水是从床底下流淌出来的……就是 在你小说所描述的那张冰冷的床的下面。那床的小门里用棉被包裹着很多冰块, 冰块里存放着程菲的遗体……冰化成了水……”

“那……那小雪呢?她……她怎么样了?”我失声道。

“她……哦,对,程菲的妻子叫小雪,她失踪了……还有程菲的那个被人称 做阴阳先生的表叔也不知去向了。”

“那程菲的遗体呢?”

“听说已经安葬了,是程菲厂里人给操办的。”老魏回答说。

“他……程菲葬在哪儿了?”

“当然是葬在竟圆公墓了,怎么了?”

“哦?竟圆公墓?”

我很茫然地望了望天花板,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场景:“朦朦胧胧间,我看 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正穿行在夜色下的小树林里,那是小雪吗?她仍穿着她那 件紧身的黑色的风衣,我追了过去,树林的尽头是一大片墓地,小雪不见了,能 看到的,只是那一块块泛着青色冷光的大理石墓碑……”

小雪难道去找她的程菲去了?我真的很为她担心。我为什么总是对这个场景 念念不忘呢?我忽然想起老魏曾对我说:“那女人的声音很怪异,听着有种飘忽 不定的感觉,就如鬼魂发出来的声音……”难道给老魏打来电话的是小雪?

第四是你提到的那个“小邻居”的死,我知道你一直在为这件事情愧疚,那 也许是你的一块“心病”。我也知道,我们的报纸是应该关心和报道一下单亲家 庭的孩子了。你已经为这个孩子写过很多报道了,我们报都用了。至于你写的那 个穿黑色西服系红色领带和你一起共进晚餐的老伙计,我怎么觉得咋那么像咱市 里的私人企业家杨老六呢?这段儿你得掂量着点写,千万别搞出什么不必要的麻 烦出来,免得又是打官司又是告状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我说我是怎么写的?我真的写了吗?我回去再好好看看稿子。

“你这是怎么了?样子咋还这样傻呢?是不是你最近太累了?这样吧,你应 该去见一个人,现在就去……”老魏低声说。

我说见谁?

老魏说这个人叫杨五风。

第三十二章

杨五风?我的小说里有他的名字呀!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老魏。

老魏说他是我的老同学,开了一个心理咨询诊所……你应该记得他的,你小 说涉及到的人物都是你以前采访过的人,或者写过关于他们的新闻稿子。你是不 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你老婆又在和你闹离婚……对了, 你莫非真的和那个出车祸死去的美女“的姐”梅子有婚外情?你怎么把自己写成 了植物人?当时被撞成植物人的是梅子的老公呀。对了,听大家议论说好像这两 口子要殉情。

我说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的记忆真的那么差吗?

老魏说你到底去不去见下杨五风?你曾经采访过他的,你知道他诊所在什么 地方的。

我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说我想先回家再好好睡上一觉去,等睡清醒了再说。

在我即将走出门的时候,老魏突然向我喊到:“对了,你那块‘红布符’呢? 怎么没有用?”

我说,那代表的是人的舌头。

“还有,请你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鬼葬礼?”

我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说:“人死了,离开这个世界了,需要一个葬礼。鬼 是死去了的人,还需要什么葬礼?我所说的‘鬼’是指活着的人的心里的‘鬼’, 应该给这个‘鬼’举办个葬礼,让它永远地消失在人间。”

说完这话后,我感觉心里特别畅快,也让我突然之间决定了一件事情。

我径直去了岳父的家,把大玲子接了出来。我把她带进了市里最豪华的酒店。 在烛光红酒的陪伴下,与她吃了回相当丰盛相当浪漫的晚餐。在举起酒杯的时刻, 我只对她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回到家里,我与妻子缠绵了大半夜才算消停。大玲子偎依在我的怀里说你知 道我为什么一直那样爱你恨你又舍不得离开你吗?

我轻轻抚摩着她乌黑的秀发说,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就是你第一次抚摩我的头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

第一次抚摩你的头发?我停了抚摩她头发的手,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 抚摩她头发的。大玲子侧了侧头,眼睛湿湿地看着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天,我受了报社那几个浑蛋的戏弄,心里真的好难过,一个人躲藏在楼 道拐角处很伤心地哭泣,你知道的,我的家在外地,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里打拼 ……对于魏总,他是领导,我对他是很尊重的,是帮他做了好多事情,他也帮了 我很多的忙……我多么需要一个人的庇护或者说是帮助……我需要转正为正式的 ……我要有个固定的工作。是的,你轻轻走过来了,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发说,别 哭了,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我听后扑到你的怀里号啕大哭……你把我带到欺 负我的那几个家伙的办公室门前,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你用的力气太大了。居 然把门上的玻璃都震掉下来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你搂着我的肩膀,踩着玻璃, 走进办公室里,你用手指点着那几个人的脑门大吼说,以后谁再敢欺负大玲子我 就活劈了他!然后你就转过头来对我说:我们结婚吧。以后你又把我的父母都接 到这个城市里来居住了,我的心也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可是,你知道我为 什么还要恨你吗?是因为我不是个处女的原因吗?那段时间里,你像疯子一般, 在报社里,你不喜欢我和任何一个同事说话,连与别人笑一下都会让你发怒。甚 至于我去门卫取邮件,和门卫的老吴说句话你都要大发雷霆,门卫是个独臂的残 疾人啊!报社里的很多人对你都是敬而远之……这些你都记得吗?

她把头深深埋到我的胸口处,把我的胸口给弄湿了。

我说,记得,我都记得的。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真的怕她突然消失了似的。

等妻子睡熟了,我整理好睡衣,起身走出卧室,开了客厅的灯。我坐在沙发 上,默默地看着室内高档的装潢和很前卫的家用电器……良久,我走到衣服架子 前取下了裤子,很缓慢地拽下了腰带,从腰带的夹缝里拿出了U 盘。

我坐在电脑前,就那样地看着电脑发呆。呆了很久,最后我终于把电脑打开 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法医孙野的电话。

孙野说你小子最近藏哪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我说原想躲几天给个“大款”写个发家史,后来改写小说了。我找你是想请 你帮个忙,你的邮箱是多少?告诉我你邮箱的地址。

给孙野刚发完邮件不到十分钟,我的手机就响了。我知道孙野一定会给我回 电话的。

孙野说这可是杨老六这些年来偷税漏税的证据啊,你是怎么搞到的?

我说你别管了,请你帮我转交给相关部门吧。

我走回到卧室,看着妻子香甜地熟睡着,我对她说:“银行的贷款算不了什 么,我喜欢笔记本电脑更算不了什么,我们会用我们的双手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一 切的。”其实我并没有笔记本电脑,拥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是我的梦想。

“铃!”床头的小闹钟怪叫了一声。妻子动了动身子,没有醒来。

我拿起闹钟,对它说我知道是谁动了你了,就是我自己。

我放下闹钟,脱了睡衣,赤条条进了被窝里,我来了个干干净净的一级睡眠。

我本想不会再做梦了,但我还是做了个梦。

我走在大街上,大街上阳光灿烂,还很幽静,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正在我 奇怪之时,独眼人出现了。他站在我的面前,手中拿着竹棍儿,他还是穿着那身 破旧的蓝色衣裤。

我说您能告诉我吗?

他说告诉你什么?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了。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总喜欢拿着竹棍?像您这样的大师应该拿的是桃木剑或者 是个桃木做的拐杖之类的东西。

他说我喜欢竹子,竹棍无心,何处藏鬼?

哦,我说我明白了,那您为什么还要帮助小雪去太平间里……

那个是另一个我。独眼人说,有的时候,在亲情面前,会出现另一个自己。

那您的衣服呢?您就再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了吗?

他说我喜欢这身衣服,外表穿得华丽,不等于身上没有伤疤。

哦,我说我又明白了。

我翻了下身,很香甜地睡去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妻子给我做了顿很丰盛的早餐,我吃得特香甜。家里的饭 菜是世界上让你吃得最踏实的饭菜,不会让你觉得自己的“嘴短”。

我穿上衣服去门口穿鞋子的时候,我看到妻子正蹲在鞋架旁很细心地为我擦 着皮鞋。看着她的背影,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模糊了。

我想自己通过写这篇小说,真的把心中很多的“鬼”都赶走了。

出了家门,我直奔电梯。电梯的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穿了件红呢子大衣身 体显得瘦弱纤巧的女人,她的颈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巾。

“这是您的吗?上次我们同乘电梯的时候,我拾到的……”

她微笑着向我递过来一块红色的破布……

我擦擦眼睛问自己:我的心里又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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