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田音音搬进801室起,每晚都重复做着相同的梦:她梦见自己如鹅毛般飘浮在空中,四周的白云像棉花制成的坐垫,软软的,好细腻;雾气像薄纱的罗帐,轻垂而下;小鸟在帐外清脆的歌唱……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美的梦了。
房主当初听说她要租下这间房子的时候,殷勤又热情地帮了好多忙,还送了一个吉祥符给她,真是个有趣的好人,在她的生活中也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样好了。
801室是个特别的地方,好像一种趋于好转的征兆。
“田音音!田音音!”
临近傍晚的时候,她听见楼下有人喊她,会是谁呢?她刚搬到这里,还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她走到窗口,探出头向下张望,连个人影都没有。奇怪!刚才明明有人在叫她,人呢?
宋泽此时正站在音音背后,只要轻轻那么一推,他便可以找到替死鬼,结束冤魂孤单飘零的命运,去投胎转世。想着,不觉已靠到近前,刚要伸手……
“哎呀!”音音突然转身,好像撞上了什么,好痛。她揉着额头,不悦地仰起脸,就看到了宋泽。
“你是谁?”这个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一点觉察都没有。她猜想能够轻而易举地踏进这个房间的人无外乎两种:要么是之前的租客,回来取东西;要么是不速之客,溜进来偷东西。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他,谨慎地推断他的来意。
“我是鬼。”宋泽很讶异音音竟能看到他。既然事已至此,他也不介意说明身份,让她死个明白。
“鬼?别逗了!年纪轻轻怎么说话这么不靠谱。你说鬼就是鬼啦,我还是狐仙呢!”
见她一脸的不相信,宋泽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鬼,来抓你做替死鬼的。”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漂移着穿过阳台,在半空中停住。
“这可是八楼呀!难道你……你……真的是……”她不敢说出那个字,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怎么好事从来轮不到她,像什么失恋、失业、挨骂、遭抢之类的倒霉事就像影子似的缠着她。如今,又活见鬼。
“你真的要我死?”为什么人家的鬼故事里有洋葱头,有孽小倩,她怎么这么不走运,偏偏遇上个找替死鬼的,天不公啊!
“你的周围有一团黑雾,即使不短命也会一辈子倒霉。”宋泽并不是那种任意祸害人命的恶鬼,不然他也不会故意吓跑之前的那六个房客而偏偏选择对她下手了。
音音一下子被说中了痛处,像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半截,做人做成她这样活着也没意思。“好!我答应你。”她不甘而愤恨的眼神好似一团火,“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他没听错吧?还有人和鬼讲条件的?她现在有说“不”的权利吗?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取走她的性命,但他并不急于那么做,反而极有耐心地准备听她的一番趣论。
“我可以死,但得一年以后,而在这一年里我要活得精彩!”
“我只是个鬼,能力有限。”宋泽好笑地看着她,她是不是超人电影看多了,想问题怎么这么简单。他要是真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就不用找她做替死鬼,早移民去当神仙了。
音音则完全不理会宋泽的话,反正她现在已是倒霉透顶,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不如放手一搏,先拖延一点时间,想想对策,倘若不幸光荣了,到时大家都是鬼,平起平坐,也没什么好怕的。
“好,我答应你。”做了太久的孤魂,闷极了,就给她一年的时间,也当是在投胎前给自己找些乐趣。
人在死之前应该留点什么,她没有财产,没有朋友,亲人也都移民去了加拿大,想来葬礼一定冷清得可怜,不如趁现在提前走一遍过场,预先自我缅怀一把。她拿起笔,感慨万千,才思如泉涌。挥毫泼墨,铁画银钩,将所有的愤恨统统宣泄到纸上,一篇上万字的悼词一气呵成。
“看不出你蛮有文采的嘛!”宋泽看着她的巨幅力作,颇有一种欣赏古诗词的兴致。
文采?哼!就是拿枪顶着语文老师的头,料他们当年也说不出这两个字!在班上,她可是出了名的“照妖镜”,典型的反面教材,只要能避开她的错误,人人都可以很有文采。
唉!往事不堪回首,罢了,罢了。
日子如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多了宋泽,多了个一年的限期而有所改变。
找工作,找工作,还是找工作。每天不停地面试不同的单位,然后又因不同理由被拒绝。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淘汰赛。过去的几年里,她就一直处于失业——就业——再失业这样混沌而又忙碌的循环里。
这一天格外得不顺利。面试她的人恰巧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他们曾经是彼此眼中的红颜知己,可是后来他得到了一个机会,发展得越来越好,而她则变得越来越透明。简单说来就是现代版的陈世美。
这次见面,音音又被他形容得身无长处,分文不值。竭尽嘲讽之能事后,他还极其虚伪地说:“谁叫我是个念旧情的人呢,遇上你这种人总不能看着不管吧,干脆我就吃点亏留下你。明天到内勤部报到吧。”
真可恶!气得她牙根痒痒,恨不得一拳挥过去,痛扁他一顿。好在她还有那么一点点理智和修养,没做出什么惊动保安的事情。
天色渐晚,又是徒劳无获的一天。她像是吃了败仗的老兵,低着头,垂着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抢劫!”
音音无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皮,两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正亮出匕首,凶态毕露。她瞟了对方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你们?”
“咦?是你啊?”其中一个歹徒认出了音音,显得有些兴奋。
“你不是一直在天桥活动的吗?怎么?”音音还记得以前上下班总能碰到他,没良心的家伙连车费都不放过,害她每天还得走长征回家,上班没精神,常常被老板骂得很惨。现在工作没了,家也搬了,没想到又遇见了这个瘟神,真是阴魂不散!
“天桥那儿最近管得严,我们就挪到这儿了。”歹徒甲笑嘻嘻地收起利器,像见到老乡似的和音音闲话起家常来,“对了,这是我新找的伴。”说着把傻站在一旁的歹徒乙拉到近前,“认识认识,以后多关照啊。”
“好。”音音一面答应,一面翻出钱包掏钱给他们。
“谢了!”歹徒甲接过钱,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就像吸完毒品的瘾君子,顿时精神振奋。临走时,他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住这儿?”
音音没有回答,堆起一脸假笑目送他们远去。
啪!啪!站在一旁的宋泽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不禁拍手叫绝:“没想到抢劫还有这么温馨的画面。”他两手交叉在胸前,挑高一边的浓眉,笑容里满是嘲讽。
“关你什么事!我喜欢!我古道热肠,我狭义助人,我倾囊相受,我——乐——意!”一番连环炮似的反击过后,只见她脸一仰,高跟鞋猛地一跺,把地面想象成宋泽的脸,又狠狠地碾了两脚,得意地扬长而去。
宋泽一副被她打败了的表情,没想到她做蠢事还有那么多理由,被人抢还那么开心,真是个怪人,看来这一年会有很多乐趣了。
田音音又在扫雷似的翻阅招聘信息,合上报纸,伴随着一声叹息,又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唉,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看我一定是黄连水做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连声抱怨,近日的倒霉事屡屡浮现眼前,沉思片刻,一抹狞笑掠过唇角。
“鬼!鬼!鬼!”她拍着手在房间里大叫。
“你鬼叫什么!”宋泽突然很不情愿地出现。他又不是她的下人,干吗用那种像唤阿猫、阿狗的动作叫他。“我有名字——宋泽!”
“宋泽是吧?”她没有过多地理会他的名字,继续以发号施令的口吻说,“我要在这一年里吃光!喝光!玩光!”既然只有一年的命活,还找什么工作嘛,应该好好享受才是。
吃光?喝光?玩光?整个儿一个“三光政策”!她该不会是被日本鬼子附了身,想要屠城吧?宋泽看着她,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也还不能适应她突如其来的转变。
第二天傍晚,宋泽终于明白了她所说的“三光”的意思:吃遍所有美食,喝遍所有美味,玩遍所有好玩的东西。此刻她正埋首在一堆城市指南里,搜索着她感兴趣的话题。
“一只龙虾,两盘芙蓉蟹……鲍鱼粥,再来份生鱼片。”她一口气点了一桌的海鲜大餐,服务生诧异得打量着眼前这个寒酸又没有品味却极会享受的顾客。
“干吗用那种表情看我,又不是不付账?”音音低声嘟囔着,目光很自然地落到宋泽身上。
“我脸上写着‘钱’字吗?”宋泽好奇地问道,但他很快有了觉悟,“你该不会没带钱吧?”
“是啊,有你在不就行了。”音音说得理所当然。
“小姐,我又不是摇钱树,变不出钱来。”原来她真的是想吃霸王餐,那她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也太抬举他了。他苦着脸,闪身而去。
天啊!宋泽明知她现在身无分文,居然还这么没义气地消失,太过分了!望着眼前一桌子的美食,她根本就食之无味,心里一直在盘算结账时该怎样开口,大概要洗多久的碗筷才能抵账。就这样,这顿饭一直吃到打烊。服务生微笑着走了过来。
音音心想这下完了!她放下餐巾,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说:“我……吃饱了……账……账单……”
“刚才6号桌的王先生已经帮你付过了。”服务生露出职业式的笑容。
音音朝6号桌望去,宋泽向她挥了挥手。
“怎么回事?”走出餐厅,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先开了口,“他们为什么都看不到你?王先生是谁?你的朋友吗?”
“我是鬼呀。活见鬼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再说我也不是那种闲得到处现形的无聊鬼,别人当然看不到我。至于那个王先生,只不过是一个不懂得尊敬女士的有钱人,我可不希望有那种朋友。”一想到刚刚那人的德行,他就觉得反胃。
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音音歪着脑袋冥思,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因为所以然来。不管它,反正有宋泽就等于携带金卡出行,可以随意消费,又不必担心透支。
“宋泽!”音音半眯着眼睛,早晨明媚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很不舒服。整天和宋泽一起昼伏夜出,生物钟都颠倒了。“宋泽?奇怪!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她晃晃悠悠地走到卫生间,用凉水冲了把脸,睡意渐去,清醒了许多。
“宋泽!”看到镜子中自己身后那抹修长的身影,以及那张英俊的脸,她不禁失声尖叫起来,“你想吓死人啊!”
“放心,一年之期不到,我不会让你死的。”宋泽倚在门边笑着说。
“那就好。”其实,她也知道宋泽不是那种厉鬼,只不过刚才他的突然出现害她的心脏停跳了好几拍。“我要去超市,一起吧。”她正在梳理一头乌黑的长发,然后熟练地拧成一个结,套上皮扣。
“现在是白天,我不能见光。”宋泽歪着头打量着音音这副欧巴桑的装扮,不敢苟同地撇撇嘴。
“我想过了,可以把你装在这个里面。”音音说着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藏蓝色瓶子,打开瓶盖,立刻散发出一种绿茶和柠檬的淡雅清香。
“你不能一个人去吗?”他可不是阿拉丁神灯里的精灵,更不想蹭一身女士香水的味道,尤其是那种很像空气清新剂的香水。
“去吧!”音音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硬是将他塞到瓶子里,然后小心地把它别在项链上。
正赶上超市有特卖,价钱超便宜,排队等候的人也超多,其中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婶们。人太多,很快就排成了一道人墙,两边的人购物时都要借过穿行,很不方便。
“大婶,麻烦你让一下。”有个年轻女人的购物车被音音的购物车卡在队伍里,没法通过。
“大婶?我有这么老吗?!”本来排队就够心烦窝火的了,居然有人在这时冒出来找茬,音音双手叉在腰上,怒不可遏地转过身,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眼无珠。
“音音?田音音?”那女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笑容满面地跟她打招呼。
“你是?”音音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努力地翻遍记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沈茜。我们是中学同学,还是一个宿舍的室友。你不记得我啦?”沈茜说着,笑意更浓了。
“沈茜?”她记起来了,“怎么这么巧啊?”音音笑得很勉强,被最好的朋友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真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我就住在超市对面的小区,有空来玩啊。”沈茜倒是显得很热情,临走时还给音音留了电话。
看着沈茜离去的背影,音音觉得鼻子好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当初姐姐嫁给了一个加拿大人,父母吵着要去加拿大旅游,结果爱上了姐夫的农场,当牛仔当得不亦乐乎,竟然移民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寄宿学校,本来说好大学毕业后就接她过去,可是不晓得怎么回事,签证总也办不下来。她就只能一个人留在国内。
沈茜是她在寄宿学校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沈茜常说:“音音,你将来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因为你有一颗不同于凡人的心。”她是音音身边唯一的鼓舞,所以音音一直都很努力地维持在沈茜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刚刚却形象尽毁,美丽的梦像破碎的冰片,一片片刺进心里。
音音什么也没有买,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情绪像过午的太阳,一点点下沉,沉入地平线,直至黑暗降临。
“打劫!”歹徒甲和歹徒乙同时跳出来。这次歹徒乙的业务明显熟练了很多,凶煞的表情也够阴险。可伤心的音音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噪音,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走起路来就仿佛一缕幽魂。
“喂!”歹徒甲不满被忽视,抬高嗓门怒吼了一声,借着路灯的光,他认出了音音,“是你呀,怎么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音音隐约觉察到有人存在,停下脚步,眼神呆滞,用余光瞥了他们一眼,说:“我心情不好,别来烦我!”说完就继续游荡。
两个歹徒愣了片刻,眼睛眨巴了两下,互视了一眼。“我们没听错吧?没错,她是这么说的。”两人眼神交流过后,随即摆出一副强悍的架势,“站住!”
歹徒甲拽住音音的背包,歹徒乙也亮出凶器,大喝一声:“给钱,不然对你不客气!”
没想到音音顺势一个过肩摔,摔得歹徒甲四脚朝天,接着一记右钩拳将其打蒙。歹徒乙还在发愣的时候,肚子就挨了一脚,痛得躺在地上打滚。
“这女人出手真狠!”歹徒甲费力地坐起来,摸着松动的牙齿骂骂咧咧。
“坏了!坏了!”歹徒乙捂着肚子,五官痛得纠结在一起,“她的高跟鞋把我的肚子踢了个洞。”
音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进门后,她就一直坐在阳台上,将双脚垂在外面,一动不动,默不做声。
“你该不会是想跳下去吧?”宋泽知道她不会,但是她坐在那里实在太久了。
“我要跳时会通知你的。”她还是呆坐在那里,没有想要下来的意思。宋泽也陪她坐了下来,也是很安静地坐着。沉默了许久,音音终于开口讲话了:“我想你不用等一年那么久了。”她站在阳台上,脚下的风景很美,却引不起她一丁点儿的眷恋。
“这就是你要的精彩?”宋泽理解她此时的感受,却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轻生,“你就没有什么理想和追求吗?”认识她这么久,除了自卑、畏缩、俗气和一丁点儿贪心外,她的生活便不再有内容了。难道她就从未有过对未来的计划和构想吗?他不信。
“没有。”她的家人离她太远,除了一堆贺卡和几通电话外,根本见不到面;她的男朋友曾经海誓山盟,让她对幸福有了期待,结果却被对方无情地甩开;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精神支柱,刚才竟然叫她“大婶”……所有的希望都幻灭了。
“那我们现在就来想一个。”宋泽笑着说。
音音极不理解地低头看着他,他不是想让她死吗?如今她已经决心要死了,他为何还要阻止?
“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如把剩下的时间交给我,让我来改造你。”宋泽说得很轻松,就像是在拿白老鼠做实验,语气玩味得很。
“随便。”生死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她把宋泽所谓的“改造”意会为遗体化妆之类的事情。
首先是外型上的改变。宋泽打开衣橱,所有的衣服统统过滤了一遍,把那些不符合标准的全部扔掉。
“喂,你把我的衣服都扔了,那我以后穿什么呀?”看着自己喜欢的衣服一件件被“处死”,平躺在纸制的“灵柩”里,音音多少有些不舍。
“重新买!”宋泽看着她的脸端详了许久,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的脸型不适合长发。”
“什么?头发也要剪?”音音留恋地抚摸着自己的长发,依依不舍地向它告别。
重新添置完毕,音音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沙发上,腰酸背痛,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脊椎是不是已经折了,肩膀比平时矮了好几寸!她开始后悔当初答应让宋泽改造自己,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她洗完澡,梳理着刚剪的短发,看着自己的新形象,感觉还不错,蛮精神的,还省掉了不少打理长发的麻烦。她对着镜子顽皮地笑笑,做了个鬼脸。
疲惫和困乏重重地压下了眼皮,将音音送入了梦乡。原来一觉醒来比睡前还要累,全身酸痛,可恶的疼痛细胞趁她熟睡之际突发总攻,占领了全身的各个关节,害她浑身不舒服。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伸手挠了挠那尚未习惯的短发,连连打着哈欠。
“啊!”忽然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坐在面前,音音大惊失色地叫起来。
“怎么了?”宋泽及时地推门进来。
“她……她……”音音指着那个“自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镜子有什么问题吗?”宋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镜子?”音音揉了揉眼睛,定神看了看,确实是镜子,难怪会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她不禁嗤笑起自己的大惊小怪来。“可是,你摆那么多镜子干吗?”环视四周,镜子像壁纸一样贴得满满的。
“让你看清楚自己。”宋泽颇有深意地笑着。
看清楚自己?她是没照过镜子还是眼睛有问题啊,宋泽讲话真奇怪。十分钟后,她彻底领会了宋泽话中的含义。而且,不止卧室,房间的各处都挂满了镜子,还别有用心地在显眼的位置贴上淑女海报。看来他是要以淑女为镜,正她的德行。
“太过分了!”音音伸手去撕海报,却被宋泽阻止。
“当你做得比别人好时才有资格撕下来。”他的态度异常冷淡,语气中有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不撕就不撕,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服口服地撕下来!”音音撇着嘴,忿忿地扬言。宋泽没有说话,只回敬她一个拭目以待的表情。
音音穿着别扭的套装走在透明的屋子里,心里叫苦不迭。然而外型的改变只是宋泽改造计划的序曲,真中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什么?!”音音惊诧地瞪着他,犹疑地扫视了一眼桌上那堆厚厚的资料。宋泽要教她玩股票?她是不是听错了,虽然他生前是银行的投资顾问,可她的专业却是商务管理,跟投资根本不挨边,要学哪有那么容易,说得轻巧!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宋泽以不容置疑的肯定彻底粉碎了音音最后的幻想。
“一年之期什么时候到啊?”音音连连叹气,翘首期盼着那个时刻早日到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宋泽手中的木偶,被栓得紧紧地,只要他轻轻一扯丝线,她就得立刻忙活起来。这让她想起一位伟人说过的话:“一手抓物质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现在她的物质和精神都被宋泽算计着,而且被控制得十分严密。
宋泽轻敲了几下键盘,眉心紧锁,阴阳怪气地说:“很有成绩,相当于把外贸商城卖了十次。”
“什么意思?”音音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所说的概念,“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大概损失了一千万而已。”宋泽笑着说。
“一……一千万?还‘而已’?”这个数字足以让音音瞠目结舌。一个星期就赔进这么多,她也够高竿了,还好只是模拟操盘,否则恐怕跑着去跳楼都来不及了。
“没关系。”宋泽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接再厉!”
一星期后。
“有进步!”宋泽看着屏幕笑着说,“比上周少卖了两回。”
八百万?音音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豪气和慷慨,短短的时间就损失了这么多,她的杀伤力还真惊人。
连续三个月的操盘练习,音音已经失去了对金钱的认知能力,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一堆数字而已。不再拘泥于得失,反而玩得更得心应手。当她的资本不再负增长时,她已经开始恋上这种投资游戏,而且乐在其中。就像游戏玩家一样,甚至为了更高的积分而疯狂。
“如果你有一百万,你会拿它来做什么?”宋泽突然问了她这个问题,态度严肃而认真。
“全部用来买GGR,我推断它能升到40块。”音音密切注视着行情的变化,说话间眼睛闪耀着光芒。
宋泽把屏幕切换到她的银行账户的页面,系统立刻显示出她的账户金额。
“怎么会?”音音愕然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真的有七位数,是原来的50倍呀!“这些钱是哪来的?”
“是你玩股票赚的。”宋泽详细地解释给她听。在她掌握了投资技巧后,她所玩的就不再是模拟练习,而真真正正的投资。
“好险!”听了宋泽的话,音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还好是赚了,不然就该倾家荡产了。宋泽也真是的,哪有拿人做投资的!尽管有些气愤,但富有带来的喜悦瞬间占满了她所有的情绪。一百万,要用来做什么好呢?
当音音说要买下这间房子时,房主都没回价,一口答应,当场成交,还主动催办了过户手续,惟恐她改变主意。有个自己的窝真好!音音尽情地欣赏家里的每一处布置,不甚满意地皱起眉头,心里却在盘算着要如何改造。她完全没有料到宋泽会亲手拆掉镜子,撕下海报,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赞誉,竟生出莫名的自豪感。当整个房间重新粉饰过后,就像经历了一场重生的革命,整个焕然一新,其中也包括她的性格和命运。
她坐在阳台上,将双脚垂在外面,这几乎成了她沉思时的习惯动作。每当在想重要的事情或是要做重要的决定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静止在边缘,在内外之间寻找答案。
一年的期限已经过了,宋泽却迟迟没有动手。当他看到音音眼神中闪烁的希望时,他犹豫了。音音是他最有价值的投资,他改造了她,给她自信,给她成功,他不忍破坏这美好的生命。她是他的骄傲,得意之作。所以他放弃了,决心让这个一年的期限延期至永远。
“一年了吧。”音音感觉到身后宋泽的存在。一年的时间好快,这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宋泽兑现了他的承诺,赋予她生命的精彩,虽然短暂,却照亮了她二十七年来的暗淡,使她首次摸索到了人生的航标。
“我们重新约定,如何?”宋泽绕到她面前提出了新的建议,“我让你尽情地活着,前提是——活得精彩。”
“真的?”她既兴奋又怀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还好宋泽及时稳住了她。
“你要是掉下去,我的建议就作废了。”宋泽好笑地看着她。
“我同意!百分之一千的同意!”活着真好!她从未感觉到生命竟是如此的宝贵。看着宋泽,她觉得有些抱歉,说起来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而且宋泽真的帮了她很多,而她却什么也回报不了。
“不过,”她突然记起宋泽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说过我的周围有一团黑雾,即使不短命也会一辈子倒霉。我想你也不会等太久了。”她好像已经预见到了那个画面,遇见到宋泽去天国的场景,“到时我一定留一口气,等你来推我。”
“好。”宋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还真是有情有义,自己都“短命”了还惦记着他的前途。
“不如你就留在我身边吧,这样我随时倒下去时都能找到你。”音音继续刚才的假设,说得好像自己生命垂危了一样。
“好。”这里是他生前的家,他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留下来。只是看着眼前充满朝气的音音,他想日后看来还有的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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