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有一颗相同的心,仁爱勇敢,宽容诚实。
一个静谧的夜晚。
夜晚越静谧,罪孽越深重。
夜色浓得像一块干墨,就像许久没有化开过似的。天地间连一丝月光也没有。
只在遥远的天边有几颗细小的星星偶尔闪现。
一所破烂的小房子,砖残瓦裂,窗户半掩。
一只干瘦的蝙蝠倒挂在窗檐下,一动不动,全身萎缩,如同被风干了一样。
一个人站在窗前。
他一直举着望远镜监视着对面那栋小楼。
在这样浓密的夜色中,那栋小楼的轮廓还是那样清晰,仿佛比这夜色更浓密,看起来愈发像一个荒凉的、被废弃的古堡。
时至今日,他仍然确信:当初在那栋小楼里,胡力一定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算起来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和胡力一直都是搭档做案,从未失过手。他们只依靠两双空空妙手,就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几年下来,甚至小有积蓄。可是日子长了他们也担心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有湿鞋的一天。于是他们决定,再干一票大的,从此就金盆洗手,做一个普通小百姓。
那样他们也会生活得不错,最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了。老天应该不会惩罚他们太多,因为他们只偷东西,从不见血光。
后来胡力就把目标选定了这栋小楼。他想,敢在这么偏远的住宅区买这么大的一个公寓,一定是声名显赫的有钱人家,这家人若不是怕钱太多招人眼红,又怎么会住在这么一个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呢?
那天也同样是一个静悄悄的夜晚,天气还很闷热。
当时他和胡力约好了,他在门口把风,由胡力潜进去,三十分钟后不管得手还是不得手都要在门口集合,一块儿来一块儿走。
可是胡力进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出来,也没有给他发出任何暗号。
他心头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们以前出手多次都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他非常担心胡力,毕竟,兄弟比钱财更重要,于是他也潜进了楼里。
在他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门边放着一个金鱼缸,鱼缸摔倒在地面发出很响的稀哩哗啦的声音。他吓得赶紧躲了起来,可是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整栋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亮光,雅雀无声。他屏着呼吸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到耳旁空气流动的声音。
他在门后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动静,就小心地站起来继续往楼上走。这房子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每走一步,楼梯就会发出那种难听的吱嘎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他终于在走廊边上一间半掩着的小屋里找到了胡力。胡力软软地瘫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手脚冰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总算,胡力还没有死。
当他背着胡力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大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下楼的时候,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们。
那是一双愤怒的眼睛!
当他感觉到那种愤怒的时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一趟他们彻底失手了,不但分文未取,人还出现了意外。
在那一刻,他有了一种世界将要灭亡的感觉,因为这意味着,伴随了他们十几年的好运气可能从此都不会再光顾了,风水已经转走了。
从那栋小楼逃出来后的第二天,胡力终于醒了过来。
可是不管他做什么,胡力完全没有了反应,既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饿,只是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瞳孔放大。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胡力似乎变成了一个植物人,既不知道上厕所也不知道吃饭,食物全是他一小勺一小勺喂到嘴里的。他想胡力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以胡力的心理素质,估计再歇个两三天就没事了。
可是第三天的凌晨,胡力突然疯了。
他看到胡力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那样,绕着墙根一圈圈地走,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
这之后的每天凌晨,胡力都会准时起床,机械地绕着墙根一圈圈地走,梦呓般地不停地重复那个字,一直到筋疲力尽。
一晃就过去了半年,他偷偷地为胡力请过很多医生,可都不见有任何起色,胡力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这半年来,他每天都过着心如刀割的日子。他宁可胡力像其他的精神病人那样竭斯底里,这样他也能说服自已狠下心来把胡力送进精神病医院,可是胡力每天只是这么平静地绕着墙根小声地重复那个字,他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胡力抛开不管。
也许只有等待奇迹出现。
可是,就在七天前,胡力死了。
他看着胡力在墙角绕完最后一圈的时候,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当他冲过去把胡力抱起的时候,胡力连一口气都没有了,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生命。
胡力死的时候形容枯槁,不成人形,完全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他认为造成这个结果的根源,就是那栋神秘的小楼。
在那栋小楼里,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当他在胡力的坟前放上一大束黄菊花的时候,他对着他好兄弟的坟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楚那栋小楼的秘密,绝不会让胡力这样白白死去!
也许是老天在帮他,他竟然很顺利地在那栋小楼的边上找到一处废弃已久的小工棚。这儿的位置很好,正好方便他监视那栋小楼里的一切。
他举起望远镜又望了望。
那辆车仍然停在小楼跟前,仍然是半年那个夜晚看到的那辆载着一家人回来的车子。
车子光亮如新,应该总是有人擦洗。
可是连着整整四天,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从那栋小楼里进出,甚至到了晚上楼里也没有灯光。难道已经空了?
这种情景又让他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他和胡力明明看到一家人开着那辆车回来,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进房子,还偷窥到他们吃饭、聊天,包括女人洗澡。可是后来他和胡力潜进去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一个人发觉他们闯入。
那天晚上,那栋小楼里静得真可怕,就好像所有的人都死绝了似的。
他很好奇地想知道,那晚他不慎碰倒的那个鱼缸是否还在地板上没有打扫?
一阵风吹过,窗口下挂着的那只清瘦的蝙蝠立刻随着风飘来荡去,前前后后打了几个转,发出吱吱地叫声。本来他还以为那只蝙蝠死了呢。
一群乌鸦像是被什么惊着了,带着刺耳的鸣叫声扑啦扑啦飞起,从他栖身的小房子上空成群掠过。
他抬头一看,好多的乌鸦。
乌鸦是从来不单飞的。
他心头忍不住一紧:这么多的乌鸦飞过,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发生?
就在那群乌鸦凄厉的叫声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其中的一只乌鸦掉了队,扑棱着翅膀向那栋小楼飞了过去,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中。
那只乌鸦的反常举动引起了他的好奇。看那只乌鸦义无反顾的架势,莫非是小楼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他也赶紧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果然,他发现了情况:在二楼的一个屋子里,有一丝亮光闪过,紧跟着他看到了一大团不停扭动的影子。但他还没有看清那影子是什么,楼里的亮光就消失了,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这是这四天来,那栋小楼里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这也证明楼里并不是空的。
呱——呱——。两声异常凄厉的叫声破空传来。一只乌鸦从小楼里向他藏身的这个工棚飞了过来。
这是刚才落单的那只乌鸦吗?
风把他身后那扇由几间破木板胡乱钉成的小门给吹开了,一阵一阵寒意给涌了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真是苦极了,他一直寸步不离地监视着那栋小楼,渴了就拿起水壶喝一口,饿了就从包里掏出块饼啃一口,就连那什么都是在屋里随地解决的。他必须完全把那栋小楼里的情况摸清了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再像胡力一样送了命。
他关好门,一转身,就看见了窗台上的那只乌鸦,就站在他刚离开的那个窗台。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借着月光,他看到那只乌鸦在窗台下边的空地上投下了很大的一块影子。
呱——呱——。乌鸦又张嘴叫了两声,这声音似乎要把他的耳膜都震破了。
他突然觉得这只鸟很怪。
因为所有的鸟都是怕人的,可是他都走到了距离窗台仅差三四步远的地方,这只乌鸦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台上,定定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可怕。
它不只是特意飞过来的,还特意在等着他主动走过去找它。
他试探着往前走,愈走进,愈能感觉到这只乌鸦身上弥漫着一股邪恶的气息。
这只鸟似乎有一种“人”一样的情感,它的那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子,竟然有一种愤愤的神色!
又一阵风从窗口忽地吹过。
紧跟着,那只乌鸦站起身子,张开翅膀……
他恐惧地暴睁双眼。
然后,一滴血慢慢在从他的脑门滑落。
临死前,他听见那只乌鸦咯咯咯地笑。
漫天都是黑色的羽毛,带着腥臭的气味。
第一章夜异
当雅问赶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外面的雨下得不是一般的大,她浑身上下不论在哪儿随便一拧都能拧出一大堆水来。
她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客厅上方的大吊灯,心头涌上了一阵人久酸楚。
一晃已经十六年没回来了,这里的一切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一个人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她扭头一看,是那个老佣人罗婶。
“罗婶,爸爸是在书房吗?”她问。
“是。”
得到了回答后,她立刻三步并成两步冲上了二楼。一推开书房的门,她就见到了她已死去的父亲雷克。
他随随便便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悠闲地搁在书桌上,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书。可是他的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嘴角里都有暗红色的血迹。
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涸、发硬,在他脸上形成一条条粗直的血路,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从傍晚时分她接到罗婶打来的电话知道爸爸死亡的消息之后,她就在回来的路上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没有料到,爸爸的死状竟然会这么惨。
看起来他像是在看书的时候猝不及防死亡的。
“罗婶,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爸爸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开始有了哭腔。
两个哥哥都自觉地往前挪了挪,她也跟着靠了过去。
“我死后,名下两百万的存款分为四份,将由我的妻子和儿女共同平分;公寓归我的妻子所有,三个儿女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对于我的两个助手和私人医生阿杏,我非常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我所做的一切,如若他们愿意继续留下来,则他们的工资每月仍由我妻子照发,一切待遇都不变。另外,我的遗体千万不能有任何损坏,更不能拿去火化,一定要在我死后马上将我的遗体送至冰窖保存七七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之内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冰窖。我郑重地叮嘱,不论我是出于何种原因的死亡,都不能把我的死讯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也不能报警,切记切记!还有一样东西,一定要交给雅问。”妈妈读到这儿停了下来,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了那样东西,“雅问,这就是你爸爸吩咐要交给你的东西。”
那是一个红色的丝绒小袋,看样子应该是放小首饰的,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雅问也没有心思把它打开来看,就顺手放进了衣兜里。
“遗嘱已经读完了,你们要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一切就照我刚才读的去做吧。”
兄妹三个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既然这样,雷鹏你一会儿就和雷东把你爸爸抬到冰窖里去吧。”妈妈疲倦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好了都出去吧。记住,冰窖锁上以后就不允许再有人进去了,这是雷家的规矩。还有,你爸爸还没下葬,我希望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不要出远门,怎么也要等到他入土为安。”
“爸爸是怎么死的?”她转身想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还不等妈妈说话,大哥赶紧过来把她拉了出去。
“你真是的!怎么问妈妈这个问题?妈妈怎么可能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她心里正不好受,别瞎说话惹她难过。”大哥低声训斥着她,然后又向二哥雷东使了一个眼色,“走吧,咱们去书房抬爸爸。”
她想了一下,也跟着去了。她总觉得漏了些东西,那个书房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阿杏也等在书房门口。
大哥轻轻地把爸爸搁在书桌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可能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所以当尸体被抬起来的时候,那只手仍然保持着上举的姿势。
“阿杏,爸爸死了以后就一直躺在椅子上没有动过吗?”她问。
“是啊。”阿杏边回答边侧身让抬着尸体的两个人先过去,“你妈妈说要等你回来,所以一直没让动。”
“奇怪,你刚才发现没有,尸体的其它部位都能放平,单单那只手怎么会那么硬?”
阿杏想了想:“从医学常识上来讲,人死后1-3个小时之后开始出现尸僵,过了12个小时以后,尸僵就会达到全身,而且尸僵是从局部慢慢向全身扩散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反应,但差别不会太大,只是一个出现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你刚才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异常,照那只手的僵硬程度来看,尸体的其它部位也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尸僵才对,可因是你爸爸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他的身体上只有那只手是僵硬的。”
“阿杏,你以前是做法医官的,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她恳求到。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给尸体做过尸检了。他的皮肤、毛发、血液里都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任何致死的伤痕,但是他其中一个眼球的血管完全爆裂,耳根的毛发倒竖,颧骨两侧肌肉紧绷,综合这些情况以及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后被吓死的。”
“被吓死的?”她的头皮也忍不住阵阵发麻。
其实这一点她刚才也猜到了,可是一经证实,她还是无法接受。
“十有八九是这样的。可惜,你刚才也听到了,你爸爸在遗嘱里说了不能损坏他的遗体,还要将遗体完好无损地保存七七四十九天,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办法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了。不过就算还有其实的隐情,‘被吓死’也是直接的致死原因。”
阿杏是个医生,在爸爸身边也呆了十多年了,她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的。
“好了,我下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雅问,你也快点出来吧,你妈妈说要先把书房锁上。”
“知道了。”
阿杏出去了。雅问心事重重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就是爸爸坐过的那把,出神地看着窗台的方向。
罗婶说一进门的时候看见爸爸正看着窗台的方向,难道说就是那里出现了什么东西才把爸爸吓死的?
她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子,外面的瓢泼大雨立刻涌了进来,劈头盖脸地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从窗口往下看,正好看见阿杏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冰窖走去。
风太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雨也太大了。
就在她想关上窗子的瞬间,耳畔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喘息声!
她本能地向后一转身,可是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会不会真是书房的哪里还藏匿着什么没被发现的东西?她一下紧张起来。
书房里能藏下东西的地方,只有书柜下头的储物柜和书桌下头的空档处。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先是查看了书桌下面的空档处,是空的。接着她屏住呼吸猛地拉开了储物柜的门,这里面居然也是空的。
除了书柜和书桌以外,四下里都是空荡荡的地板和天花板,那东西藏匿在哪儿呢?
不对!她再次凝神盯着窗台:刚才那喘息声好像是从外头随着瓢泼大雨一块儿涌进她的耳朵的。
她再次打开窗户,黄豆大的雨点立刻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一道闪电在花园的上空静静划过。
一种莫名的惊恐油然袭来。
而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那喘息声。
她很快确定,这不是幻觉,她真得听到了!
那是一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正和着窗外密集的暴雨迎面袭来。
是谁?
她盯着黑暗中那片空旷的花园,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刹那间遍布她的全身。
“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回头一看,是罗婶。
“罗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小姐,我刚进来,我已经叫了你一声了,可能外面雨声太大,你没有听见吧?”
“可能吧。”她伸手关上窗子。
就在窗户将要合上的刹那,那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再次透过窗口的缝隙传入她的耳朵,仿佛在焦急地召唤她。
她立刻感到有一根根刺正在随着那喘息声的节奏一下下地刺入她的脑髓……痛苦不堪之际,她“砰”地用力关上了窗子。
喘息声立刻从她的耳边消失了,风雨也被阻在了窗外。
“罗婶,他们还在冰窖吗?”
“是,他们刚把老爷抬进去,就快要出来了。”
“我真是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把他的尸体保存在冰窖里,而且偏偏规定是四十九天?”
“小姐,你从小就离开了家,所以不知道。这是你爸爸家族从祖上就传下来的规矩,家族的每一个魔术师死后都要把尸体保留七七四十九天,这叫‘停灵’。听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彻底了断在人世间的所有牵挂,然后安心上路。
你爷爷当年也是这样做的,而那个冰窖就是专门用来保存尸体的。“
罗婶的话让她忍不住一阵恶心。
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家里有一个很大的冰窖,里面放着很多巨大的冰块。可是即使家里再炎热,也从不动用那些冰来消暑,冰窖的门也从来没有打开过。以前她就一直纳闷:不消暑,放那么多冰块干吗?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那个冰窖是用来放尸体的。
她按住胸口,在桌前来来回回地踱步,想把那股反胃的冲动压下去,没想到这么一来却在无意间看到了桌上的一个印迹。
那个印迹很小,位置就是在爸爸那只僵硬的手放过的地方。
她凑过去趴着一看,那是一小块红色的印迹,依稀还带着一股新鲜的腥味,而且还没有完全干透。看来这个印迹极有可能是爸爸在临死前仓促地用手指蘸着自已的血写下的。
字写得有些潦草,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一个“门”字。
门?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书房的门,那只是光秃秃的一块木板,没什么异常之处。
罗婶明明说爸爸死的时候看着窗户,为什么他最后留下的竟是一个“门”字?
她转念一想:也许这不单单是个“门”字,而是哪个字的偏旁,或是开头一笔。
爸爸在临死前留下这个字,很明显是想给他们留下线索,让他们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如果这是一个没写完的字,又会是什么字呢?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字典,先查遍字典里所有用“门”字做偏旁的字再说。
“罗婶,帮我找一下爸爸的字典。”
可是这次却没有听到罗婶的回答。
“罗婶?”她抬起头。
罗婶仍然站在她的面前,就站在刚才站着的那个地方,正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异常惊恐的神色。
那种惊恐,竟然和她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
“小姐,你快看,老爷的相片!”罗婶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向墙上指了一下。
她疑惑地回过身顺着罗婶的视线看去,也不禁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记得爸爸的书房里有一个很大的樟木做的相框,里面有一张同样很大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爸爸亲切地笑着,两眼炯炯有神,脸上洋溢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和飞扬志神色。这张相片是爸爸当年被封为“魔术大王”时照的,那一天也正好是他和妈妈结为夫妻的日子。
几十年的浮浮沉沉,年轻时的无限风光,全寄托在一张黑白相片格子格里了。爸爸一直把这张相片挂在书房里最显眼的位置,让任何人一走进来就能看到,也许就是不想让人忘记——他才是真正的魔术大王。
“下午打扫房间的时候,我还擦过这个相框,那时候相片、相片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罗婶甚至都有些结巴了。
她盯着那张相片,一时之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在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还瞟了一眼这张相片,确实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
现在,相片上的爸爸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嘴唇紧闭,眉头紧锁,一脸痛苦之相。而且,相片上的人,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以及嘴角,都流下了暗红色的血!
灯光下,那些暗红色的血隐隐反着光,似乎还没干透!
这种情形,竟然跟爸爸的死状暗合!
一张相片,怎么会流血?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差点将她所有的意志击溃:天意!
一直到后半夜,雅问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爸爸在临死前看着罗婶发出的那“si”的一声,桌子上蘸着血写下的“门”字,还有那张诡异的相片……这一切,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可是又有什么东西还没有浮出水面,使她无法参透其中的秘密呢?
七窍流血,这是爸爸生前最忌讳的死法,可惜偏偏天意弄人。
爸爸那只爆裂的眼球时不时出现在迷蒙的黑暗中,凌空瞪着她,似在叮嘱她一定要找出真相。
可是如果爸爸真想让他们找出他死亡的真相,又怎么会留下那样一封遗书?想起来那封遗书是挺古怪的。
爸爸在遗书上很郑重地强调“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的死亡,都不得将死讯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也不能报警”,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是被谋杀的,那凶手永远都不可能被抓到了。爸爸那么心思严谨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的。
问题就出在那一句“无论何种原因的死亡”,这句暗藏蹊跷的话让她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爸爸是有意在隐瞒什么。
不止如此,阿杏更是断定了爸爸是因为极度恐惧而被吓死的。这就更奇怪了,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在自已的家里,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在一瞬间就被吓死呢?而且爸爸雷克是当年声名显赫的“魔术大王”,一生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被活活吓死”?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她还是觉得,爸爸一定对自已的死早有预见。既然早有预见的事,为什么还是避无可避?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爸爸是一个魔术师,但是爸爸从来不带家人去看他的演出,甚至都没有给自已的孩子变一个小小的魔术逗他们开心,他一直都在刻意地把他的家庭和他的事业划分得清清楚楚,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爸爸在外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偶尔有一次她听爸爸的助手石汀说起过,爸爸每次一登场,周围观众的掌声就像海水一样扑天盖地地涌来,男人的口哨声、女人的尖叫声都快要把屋顶掀翻了。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变得魔术能像他变得那样吸引人,那样刺激人的神经。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魔术师。他也不是那种站在台上为大群大群的人表演的魔术师。他很少给人做表演,通常邀请他的都是一些海外的王公贵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他只给小范围的人表演,这是他的规矩。
但是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即将是他变得最普通的魔术,在别人眼里也是登峰造极、令人叹为观止的。他的每一场演出,只变八个魔术,而这最后一个压轴的魔术,一定会令你看了以后永远都不能忘怀,你将会深深地为如此绚烂神奇的魔术而折服。并且每一个看过他魔术的人,都一心希望着下次能有机会再次见到如此充满魔力的表演。可惜,雷克一年只演出四场,这也是他的规矩,而且他的每次出场,身价都高得吓人。就是那些富商巨贾,也不是经常能请得起他的。
曾有一个伊斯兰教徒这样形容雷克的魔术:“他所变的,是真正的魔术,那就是魔鬼的法术啊。”
当然,也有人悄悄议论,说雷克所变的根本就是一种见不得人的“幻术”。
反正,所有人都以雷克为骄傲,以能有这样出类拔萃的朋友、丈夫、父亲而感到骄傲。可惜独独她这个爸爸的独生女儿没有享受到多少荣耀。
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了。
她至今仍记得那天天气很好。
一切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发生了:她正躺在自已的小木床上睡觉,妈妈突然推门进来,抄起她挟在腋下,言不发地就向外走;年幼而敏感的她一下子就预感到了自已的命运,她知道妈妈一直都不想养她,今天终于要下定决心把她送走了,于是她咧开了嘴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地哭;可是妈妈走得好快,妈妈的力气也大得吓人,她怎么也挣不脱……等爸爸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妈妈抱上了车,司机把车开得跟要飞起来似的;她转身趴在车窗上,看见爸爸穿着拖鞋跌跌撞撞地向她们追来,脸上的眼镜掉在地上被一脚踩碎……爸爸大声喊着“雅问!雅问!,声音终于消失在汽车轮胎的隆隆声中。
后来她就一直被寄养在奶奶家里,跟着古里古怪的老奶奶,她的童年就是在阴暗的小屋中一天天度过的。
那段时间,爸爸经常来看她,给她带来镶着金丝边的漂亮小裙子和篷篷松松的棉花糖,有时也会带着两个哥哥过来陪伴她玩一个下午,可是再也不提接她回家的事。
每次一想到这里,她的眼眶里就总是充满泪水。回忆早就麻木了,但眼泪还是热的。
她是一个在痛苦和自闭中长大的孩子,但所幸总还有爸爸疼她。
以前,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生活中会失去爸爸。
爸爸的一生可以说是无比辉煌,他在事业上拥有无上的地位,挣下了雄厚的家产,还拥有令人眼红的显赫而尊贵的家世——雷氏家族的每一位魔术师都是魔术界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来历不凡的人物,在他的名字还没有被人们淡忘的时候,却意外地被吓死在了自已的家中。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七窍流血,眼球爆裂。他甚至都没有落下个好死。
虽然他天资卓著,可他终究不是神,还是逃不脱一死。
这或许就是每一个人类共同的悲哀。
春天的夜晚,还真有点凉,可也抵不上人的心寒啊。
她叹了一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个丝绒小袋,那是爸爸在遗嘱里吩咐一定要交给她的东西,她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
也许爸爸这么多年以来还是怀着对她的深深愧疚之情,直到临死,最惦念的那个孩子还是她。
她打开丝绒小袋。
原来是一块玉,一块月牙形的玉,用一根红线穿着,又弯又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的,乍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当她把这块玉凑近眼前细看的时候,居然发现在这个玉月牙的四周凝聚着一圈清晰的乳白色的光晕。
不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吧?她刚想再仔细看看,灯突然灭了。
她伸手试了试那个台灯的开关,心想可能是灯丝烧坏了。
就在一片漆黑中,她惊讶地发现那个玉月牙通体晶透,灼灼发亮,就像古书里记载的夜明珠似的,并且月牙四周的光晕也逐渐一圈圈向四周发散扩大。那弯弯的弧度,优美而迷人,像是一个女人柔软的身体。
她盯着这块玉看了只一会儿,突然就感到一阵眩晕,身子沉沉地直想往床上倒。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有一只乌鸦出现在那块玉中……
后半夜,暴雨终于停了,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
一个女人站在窗口。
她呆呆地望着夜空,像是痴了一样。
曾经,她也拥有一张骄傲而美丽的脸,就算人不道没有不老的红颜,天也妒红颜。
可是这一点小小的感伤在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因为今天,她又见到了她分离十六年的孩子。
可是她看出这孩子恨她。从这个孩子一进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看到了这个孩子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恨。难道这么多年,这孩子一直都在仇恨中长大吗?
她咬了咬牙,告诫自已:自已种下的苦果只有自已吃。
当年是她亲手把这个孩子送走的,因为那时她别无他法,从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孩子。
可是她不能把她知道的一切向任何人透露。因为她无法想像那件事情说出来以后会造成的后果,她也不想那样做。
也许在守住一个秘密的过程中,是注定有人会成为牺牲品的。如果当初有得选择,她当然愿意牺牲自已。这十六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那个被她送走的孩子。想起那个孩子被她夹着往外走的时候撕心裂肺喊“爸爸”的样子她就心如刀割。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生,都别想这个孩子会原谅她。
每次她的丈夫去看那个孩子的时候,她都会叮嘱孩子的爸爸把她亲物缝制的镶金丝边的小裙子和篷篷松松的棉花糖带过去。
她告诉孩子的爸爸:“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是我让你带这些东西过去的,就让她恨我一辈子吧。”
也许真应验了这句话,孩子真得会恨她一辈子。
她推开窗子,以食指抵住眉心,默默祈祷:愿我主赐我力量。
天空的一块乌云迅速移过。
明天,预计的事情该发生了。
三月二十六日,这一晚,全家人都听到了死去的雷克“啊——啊——”的惨叫声,凄厉异常,似乎那声音在绕着房子一圈圈地游走,每当这时,窗户也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
第二章昨夜
第二天,一直快到中午的时候雅问才醒过来。
醒来以后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平躺着,她手上拿着一把大铁钩子使劲捅到了爸爸的嘴里,爸爸疼得不住地挣扎……她清楚地看到梦中的自已脸上泛着一层可怕的青色,一双眼睛里露出了从没有过的凶残的光!
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已的脸,脸还在发烫,而且胸口也在咚咚地跳。那个梦境竟然如此逼真,如果不是一觉醒来,她差点就要认定那些事是真的发生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拿过桌上的丝绒小袋查看——还好,那块月牙形的白玉还在里面。不过……昨天她好像并没有将玉放回袋子里,她记得看到那只乌鸦以后,她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也可能是半夜家里人进屋查看的时候帮着她把玉收好的,她觉得这个理由还是成立的。
她把玉再次拿出来,对着窗口的光线晃了晃,这次却没有发现什么光晕和乌鸦。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一个人在敲她的房门:“小姐?”
原来是罗婶。
“进来吧。”
“小姐,我上来看看你起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现在都快中午了,一会儿吃午饭吧。”
“好。”罗婶一边应着一边帮她推开窗子,一片耀眼的阳光立刻涌了进来。
“天气真好。”罗婶的心情好像也很好,“不过花园里的积水实在太多了,到处都是烂泥,昨天下那么大的雨,有些花的根都被漂了起来,看来得好好出两天太阳,好好晒一晒。”
她也懒洋洋地挪到窗边,发现真如罗婶说的那样,整个花园都被水淹了,东倒西歪的一片狼籍,有些花看样子已经救不活了。
真是可惜,爸爸生前最爱侍弄这个花园了。
她微微觉得心痛:爸爸昨天刚死,结果一夜之间暴雨就把这花园毁了。也许是天意,爸爸带走了心爱的花园做陪葬品。
“希望今天家里可千万不要来人。”罗婶像是在自言自语。
“罗婶,你在说什么?”她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
“不对,你刚才明明说‘希望家里今天千万不要来人’,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哦……我、我是说,老爷刚死,家里也不太平,最好别有什么客人来访,这个时候……不太方便。哦,再说,太太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将老爷的死向外透露吗。”
她看得出,这个老佣人根本是在撒谎搪塞她。
“我饿了,你快下去准备中饭吧。”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门铃声。
叮咚,叮咚。好清脆的声音,是院子里的大门。
罗婶的脸在一霎那间布满了惊恐的神色,死死地盯着院门,仿佛早已知道魔鬼将要来临似的。
进来的并不是魔鬼,而是三个“人”,三个狼狈的年青人。
显然他们都已经赶了很远的路,浑身都是泥巴点子,头发凌乱,一脸疲倦,可是他们的眼睛里却仍然有一种满满的热情,那是年青的热情,就像此时屋外的阳光一样明媚。
一见到这三个人,雅问心里就很喜欢,他们一下子让她也体会到自已也是一样的年轻。
“你好。”其中的一个高个子男孩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很洁白的牙齿。
“你好。”她也笑了。
“我叫高阳,姓高那个高,太阳的阳。”高个子男孩开始自我介绍。他的确是一个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男孩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我们三个人本来是一块儿出来玩的,结果昨天夜里往回赶的时候,车子爆胎了,雨又下得太大,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没有来过这儿,结果在雨中迷了路,实在回不了家了。今天早上一路走就走到这儿了。请问,从这里进城还得走多远的路?”
她看着面前这三个狼狈不堪的家伙,动了恻隐之心:“如果你们就这样走的话,恐怕到天黑也走不出去,这儿离城区不是一般远,再说你们车子又坏了,到时候还不是得回来再取一趟车?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们就在我家歇一晚上……”
她话没说完,罗婶突然在一边大声地干咳了两声,似在有意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没有理会,接着说到:“等我哥哥明天上班的时候开车把你们一块儿送出去,也顺便拉上你们的车。对了,你们的车是几个轮子的,不会是三辆自行车吧?”
“不是,我们的车是四个轮子的。”三个人中惟一的一个女孩子一听可以住下来,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我们真得可以在你家住一晚?”
她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都的腿都快走断了。你可真是个好人!谢谢你啦!”那个女孩子又蹦了起来,“我叫小美。”
高阳、小美,她暗暗记住了了他们的名字。那第三个人呢,他又叫什么名字?
第三个人也是个男人,看起来比高阳和小美的年纪都要大一些,他从一进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嘴角始终紧紧抿着,眼睛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环顾左右。他嘴唇的线条很清晰,所有五官的线条都很硬朗,这是一个有棱有角的男人。
无论谁都能从他那双警惕的眼睛里看出来,这是一个充满了戒备心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很招人讨厌。
“噢,”高阳尴尬地笑了笑,大概也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猜测,赶紧伸手拉了拉那个男人的衣角,“他叫莫一,是一个神学家,平常是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
真没想到,这厮竟然还是一个神学家!她心里不满地嘀咕,但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没关系,一会儿我让罗婶把楼上那间空屋子给你们收拾一下,你们先歇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吃中午饭了。不过只有一间空屋子,今天晚上你们只能挤在一起了。要不,小美跟我睡一屋吧?”
“不用不用!”小美连连摆手,“我们三个睡一间屋子就行。”
“你和他们挤在一起?”她惊诧地问。
小美赶紧解释到:“我打地铺就行了,正好晚上我们三个可以聊聊天。再说我们三个都是夜猫子,晚上很晚才睡的,明天早上很早又要走,怕打扰你休息。”
“那随你吧,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罗婶说吧。另外,一会儿我先给你们找几件干净的衣服先换上吧。”
三个人齐声说“谢谢你了。”
她发现,小美老是用眼睛偷偷地瞟那个叫莫一的木头,连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莫一明摆着知道小美在偷看他,还装作不知道,一直板着脸,目不斜视。
同时她也发现,从听到门铃声起一直到现在,罗婶眼里的惊恐始终没有退去,而且还越来越浓了。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妈妈看着饭桌边突然多出的三张陌生的脸孔,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快。
而罗婶站在妈妈身后,一直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
也许是因为爸爸刚死的缘故,除了三个毫不知情的年轻人,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谁也不说话,甚至相互之间都不抬头看一眼。而高阳他们渐渐也感受到了这种不正常的氛围,客气了一两句之后也知趣地不说话了。晚饭是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吃完的,然后大家就各回各的房间了。
饭后没多久,罗婶端了杯热茶送到雅问的房间里。
“小姐,太太让我跟你说,明天无论如何不能再留这三个年青人住在这儿。太太说老爷刚死,尸体都还没下葬呢,家里最好不要有陌生人来,那样会打扰老爷的亡灵。”
“知道了。”她呷了口茶,有些烫,“人家自已找上门来,难道让我厚着脸皮把人家往外赶?我可没有她那么狠的心!”
一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她就控制不住怒火。那样狠心的女人,干吗还要生儿育女?
“小姐,都十六年了,你还在恨太太?”
“就是再过去十六年,我也一样不会原谅她!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走的不是她的儿子!你们在这个大房子里吃香喝辣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被扔在外头的我?哼!这次如果不是爸爸死了,我哪会有机会踏进这个家门!”
“小姐,这些年老爷不是一直在照顾你的生活吗……”
“一个被抛在外头的孩子和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孩子过得一样吗!”她生气地打断罗婶的话,“反正我也已经决定了,等过完四十九天之后爸爸下葬了,我就立刻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小姐,别说气话。”
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倔强孩子,罗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辈子都奉献在了这个大家族里,伺候了祖孙三代人,自已无儿无女,所以她把她那份空缺的母爱都寄付在了雷家的三个孩子身上,虽然他们只当她是个老佣人,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三个孩子的疼爱之心。何况,她本来也就是个老佣人。
这十六年来,她也一直都惦记着雅问。她相信她有多惦记,太太就比她多十倍地思念自已的女儿。她在这个大房子里待了一辈子,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一直认为,太太当初那么狠心地要把雅问送走,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只是她也不能明白,雅问是一个光明正大出生的孩子,是老爷名正言顺的女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苦衷逼得一个原本善良的女人要狠下心抛弃自已的骨肉?
但是有一件事她知道,那就是在雅问被送走的那半个月里,太太每天晚上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
其实她现在就可以把这些全都说出来,但她明白即使这样也不会打动雅问的,这个孩子这十六年是在仇恨中长大的,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动。
多么可怜的孩子,多么可怜的孽啊!
“罗婶,你在发什么愣?”雅问的问话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噢,小姐,我是在想太太说得对,还是让这三个年轻人快点走比较好。这儿荒郊野外的,老爷刚死,他们就突然出现,这确实有些犯冲。而且我老觉得那个叫莫一的,身上透着一股子怪劲,看了不舒服。”
“放心,他们明天一早不就走了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雅问突然感到了沉闷的空气中有一种声音。
那是心跳的声音。
谁的心跳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她自已的?
她用手摸了摸胸口,还真是。
半夜的时候,雅问猛地惊醒。
真是邪门,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已手里拿着一把粗大的铁钩子,硬生生地捅到了爸爸的嘴里,好像是在钩什么东西。她清楚地看到自已的眼睛闪着狼一样凶狠的光。
梦中的情景那么真实,直到她醒来,仍然有些恍恍忽忽,头上还在不停地冒冷汗。
奇怪,自从她回来以后,已经连着两个晚上做同样的梦了。
以前她曾听人说过,如果你总是不停地做相同的梦,那么这个梦就极有可能是真的。
难道说……这个梦也正是对未来的预言?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对爸爸做出这种残忍至极的事?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正准备重新躺下,突然,一阵刺耳的咔咔声划破了深夜的沉寂。
这是什么声音?她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咔咔声传来。她浑身的汗毛都在这时候忽地竖起:那是冰窖的门!
有人去了冰窖!
那个冰窖不是不让任何人进去吗?这么晚了,谁会偷偷去冰窖?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并没有什么人,可是她看见在窗台下那片白亮的月光中,出现了一条细长的影子!
那个人影正向冰窖相反的方向走去。看来,刚才不是有人进了冰窖,而是有人从冰窖里出来。
那条像麻杆一样瘦长的人影行动十分迟缓,两只手臂弯曲在胸前向前伸着,手腕僵硬地下垂。他每迈一步,都是缓缓地抬起腿,再缓缓地放下,似乎动作稍微快一点整个身体就会飘起来似的。那种姿势十分怪异,越看越像一个幽灵!
那个冰窖是放死人的,难道会有活人从里面出来吗?恐惧,立刻弥漫了她的胸膛。
慢慢地,她看出这个古怪的影子正向着大门的方向挪动,他是想进屋!
糟了!千万不能让他进屋!直觉告诉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影子会对屋子里所有的人造成威胁。但是她又很想抓住他,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就在她心念两转的时候,这个细长的影子已经悄然移到了大门口。接着,他在门口站住不动了,似乎在考虑什么。他静止不动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一段树杈的影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就在她眨了一下眼睛的时候,这个影子竟然就倏地不见了!
天啊!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多想了,立刻冲到客厅拉亮了灯。灯亮着,她就觉得安全许多了,不是说妖魔鬼怪最怕亮吗。
三更半夜的,即使开着灯,偌大个客厅也阴森森的。灯影迷晃,似乎客厅里的每样家具后面都藏着个东西。也不知道刚才那影子到底是消失了还是进屋了。
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屋子里静得不得了,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甚至还能听到从大哥的房里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睡?”一个略带沉闷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吓得她一下跳了起来。
是妈妈,妈妈那双浑浊而充满血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在她脸上。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骨子里猛地袭来。
“没、没什么,我去睡了。”她低着头匆匆走进了卧室,听见妈妈在走廊上啪地关掉了灯。
现在她再也睡不着了。一想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就感觉连骨头都在发抖。昨天见到妈妈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反应,这是怎么了?她安慰自已这可能是心理作用,都是因为刚才见到了那个鬼魅一样的影子受到了惊吓的缘故。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来到窗口。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发着灼灼的光。
但月光中似乎有一团黑影,像是一只鸟的形状。
她想这可能又是自已的错觉。可是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就真得听到一只鸟在离自已头顶不远的地方“呱”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窗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隔壁那间房刚好是高阳他们住的。
她禁不住好奇,拉开了窗户。
紧接着的刹那,她感到了一种将要窒息的惶恐——那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再次传来,正穿透花园上空的沉沉黑暗!
她砰地关上窗子,一滴冷汗滑落。
第二天一早,三月二十八日。
罗婶一大早就在爸爸的书房进进出出地打扫,吵得人睡不好觉。
雅问站在书房门口的时候,罗婶正在擦那个相框。
“罗婶,妈妈不是说书房不让进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太太让我把老爷的遗物整理一下,把这间书房打扫干净。太太说以后这书房就不用了,等四十九天一过老爷下葬后,就把这间书房腾出来摆老爷的灵位。”
“那爸爸留下来的那些书怎么办?”
“太太说一会儿把所有的书全装到箱子里搬到仓库去。反正家里也没有一个人练魔术,这些书全都用不着了。”罗婶说着又继续擦那个相框。
看样子相框也要被搬到仓库里去。可惜,这是魔术大王最后的纪念了。
书桌上有一本书摊开着,书页上落了好多灰尘。这本就是爸爸临死前在看的那本书,爸爸的尸体被抬到冰窖里以后,这本书一直放在这没动。
她走过去用手掸掉书上的灰尘,,看了看书上的封皮,竟然没有书名。这是一本很老旧的书,线装本,纸张有些发黄,但纸质非常特别,不是一般的韧。就像古书一样,这本书上的字是竖着读的,而且全是令人头疼的繁体字。
她心念一动,这是爸爸在人世上看的最后一本书了,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于是她顺手把书揣进了怀里。
“这些血,根本就擦不掉。”罗婶边说边用手抠了抠那张相片上的血痕,“你说怪不怪,好好的一张相片,谁也没动,它怎么自已就变了模样?”
她走过去看了看,那些血痕的确是擦不掉,因为它们不是附着在相片表面上的,就好像在拍这张相片的时候,镜头前的爸爸已经是这副七窍流血的模样一般。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现在回想起来,爸爸死的那天晚上家里确实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
首先是这个相片——一张已经挂了几十年的相片,竟然会自已变成七窍流血的样子,而这副样子恰好又与爸爸当晚的死状不谋而合;其次,是那晚当她推开二楼的窗户时,隔着暴雨竟然听到了似乎是来自花园里的喘息声,那喘息声至今想起来仍让她心悸;还有,就是当天晚上她第一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已用铁钩子捅进了爸爸的肚子,而且在那次之后她又做过相同的梦。
不止这些,爸爸本身的死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个见多识广的魔术师,怎么会被吓死?就算真是见到鬼了,她也认为爸爸不可能就这样一下子吓死了。
看来在这四十九天的时间里,她应该动动脑筋好好去查一查爸爸死亡的真相。就算爸爸真是被吓死的,也得查出来吓死爸爸的是人还是鬼。
一想到“鬼”这个字眼,她就忍不住想起了昨晚消失在月光下的那个细长的影子。
“小姐,太太可是说了,今天一定要让那三个年青人走的。”罗婶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怎么,哥哥不是都已经去上班了吗,他们没有坐哥哥的车走吗?”
“没有,我早上去推门,发现门仍然从里面锁着。他们还在屋里睡着呢。我看一定睡过头了。”
“没关系,雨都停了,他们今天肯定会走的,再说他们也一定急着把那辆抛锚的车弄回去修好。”
“可都这会儿他们还不起床……”
“好了好了,这样吧,我现在去叫他们,你先给他们弄点早饭,总不能把人家饿着肚子赶出门吧。”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让他们这么快就走,她还想和他们多玩几天呢,高阳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看起来多么亲切啊。要是能和他们一块儿去郊外玩上一天,哎哟,那可真是什么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边做着白日梦,边来到了高阳他们的房门外,手还没有伸出去,门就开了。
“快进来,正要找你呢。”小美说着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听小美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事。
高阳也起来了。休息了一晚上,本该是容光焕发的,可是他们的脸,却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高阳脸上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笑意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小美也是一样,坐卧不安的,连头发都没有梳好。
屋里只有高阳和小美两个人。
她已经预感到出事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事。
“你们怎么了?莫一呢?”她问。
“莫一不见了。”
小美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果然是莫一出了事。
“怎么会不见的?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的时候,莫一推了推我,说他要出去一趟,我问他干吗去,他说他要去追一只乌鸦。”
“乌鸦?”她头皮一麻——昨天在窗口听到的那声鸟叫,不正是乌鸦么!
“对,是乌鸦。我当时睡得正香,心想大半夜的哪来的乌鸦?但是莫一做事一向都是这样我行我素,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的,所以我也没管他,心说他要去追就去吧。然后他就出去了,结果、结果……”小美都快哭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来!给他打了一早上的电话,他的手机光是不停地响,也没人接。大半夜出去,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小美,你先别着急,”她安慰到,“也许他只是出了点意外,比如说又迷路了,或者临时去办点什么别的事,说不定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不会的,”高阳打断她的话,“莫一的手机是昨天晚上刚充完电的,而且就算他是又迷路了或是要去办什么急事,也一定会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们的,他不是那种办事没分寸的人。唉!都怪我,昨天要是跟他一起出去就好了。”
“昨天他也叫醒过你了?”小美吃惊地扭头看着高阳。
“是啊。”高阳说完以后又沉默不语了。
“高阳,你快把昨天晚上的事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是啊,高阳,你快跟雅问说啊!”
高阳迟疑着,终于开了口:“昨天吃完晚饭,莫一和我一直在屋子里玩塔罗牌,后来玩着玩着莫一就用扑克牌算了一卦,他本来就是个神学家,是很精通这些东西的。他用那些扑克牌摆了个八角形,然后他就盯着那个八角形说‘今晚子时,东门进,西门出’,我就问他是什么东西会从东门进、西门出,他就让我跟他一起守到子时就知道了。”高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里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慌。
“东门进、西门出?”雅问突然想到了那个影子,莫非莫一指的是这个影子?
她暗暗回忆了一下那个影子出现的时间,恰恰就是在子时前后。而且这房子里只有客厅的大门是冲着东边开的,也只有冰窖的门是冲着西开的。那么“东门进、西门出”岂不是就是指从冰窖的大门里出来,然后从客厅的大门进入?
她头皮一麻:这个莫一,还真是不简单,卦算得很准。
高阳缓过劲来,接着说到:“他的预言从来都没有出过错。我们两个一起守到了子时,当时我们都听到有人上了楼梯,走得很慢很慢,脚步声放得很轻,像做贼似的。脚步声从走廊的那端直直地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脚步声路过我们房间的时候,突然停住不动了。我们当时都有些害怕,我怂恿莫一开门去看看是谁,可莫一不敢。老实说,我也不敢,但是禁不住好奇,最后还是我壮着胆子打开了门,没想到一开门,门外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后来莫一就一直心事重重地不想睡觉。
等我睡着以后他又推了我一次,对我说有一只乌鸦站在窗台上,我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乌鸦有什么好看的’,就没再理他。没想到,他自已出去追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人人心里都明白莫一一定是出事了。
高阳用手在身上胡乱地摸了摸,从衣兜里翻出一包烟,他倒了一根在手掌上,捏着那根烟,翻来覆去地把弄,最后心烦意乱地把那根烟给折断了扔到一边。
“雅问,你说怎么办啊?这儿只有你们这一家人住,没有别人能帮得上我们了!”小美拽着她的衣角,不住地哀求。
“我看咱们都先不要急,再等等。如果莫一还是不回来的话……我也拿不了什么主意,到时候让哥哥来帮忙吧?”
“好吧,再等等吧。”高阳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是他不想为难雅问,人家好意收留他们住了一晚,怎么好意思再给人家添麻烦呢?
“那好吧,你们先在屋里休息吧,我去让罗婶给你们准备一些吃的。说不定,一会儿莫一就会回来了。”她故意装出一副很轻松搞怪的样子,可是那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只好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小姐,你还不打算让他们走?”一见雅问出来,罗婶立刻将她拉到一边。
原来罗婶刚才躲在门外偷听。
“不是我不让,是他们现在走不了,你难道没有听见吗,莫一出事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真是做孽啊!”罗婶叹了一口气,拖着肥胖的身躯边往楼下走边小声嘀咕着,“还不让他们走,这以后还得出事,得出大事啊。”
她满腹狐疑地盯着罗婶慢悠悠的背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昨天早晨的那一幕:罗婶一听到院子里的门铃声响起,立刻显得异常慌张,一直到晚饭的时候仍然局促不安。
为什么罗婶一见到这三个年青人就跟见到了鬼似的?
为什么罗婶会说出那样的话?
为什么罗婶急着要赶高阳他们走?
罗婶有问题!
她立刻追下了楼,罗婶正在厨房里给高阳他们准备吃的。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出事,对不对?”她厉声问到。
罗婶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在水池边不停忙碌。
她头脑一热,冲过去死死地按住水龙头;“莫一去哪儿了?快说!”
“小姐,我不知道。”
“还狡辩!你刚才不是说他们不走以后还会出事吗,当我没听见!你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姐,我老了,只是信口说说的。”
“别演戏了!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莫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赖在你身上,看你怎么去跟莫一的家人交待!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小姐,不要啊!不要啊!”罗婶被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吓着了,连连地摆着手哀求。
看着罗婶惊慌失措的样子,她突然有一丝不忍: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把一辈子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们身上了,没有什么人生抱负,没有什么贪欲奢念,没有漂亮衣物,没有胭脂口红,没有什么人生感悟,也没有大把的私房钱存下,每天都在重复着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时候还要受气。
一个女人的一生可以很灿烂,一个女人的一生也可以像罗婶这样乏味地度过。
其实罗婶当然可以选择离开,即使再做佣人,也可以找一个城里的大户人家,不知道罗婶为什么一直心甘情愿地待在这个又偏远、进城又不方便,买一趟菜要花去整整一天的时间,给的工钱又不是很多的家里?
她突然想到罗婶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而是他们一直都对不起罗婶啊。
“罗婶,你还不快回答我的话!”她缓和了一下口气。
“小姐,还是尽快让那两个年青人离开这里吧,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安全地回到他们自已的家。”
“你老是在重复这句话,到底是为什么呀?再说,莫一失踪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开口让他们走?”
“莫一肯定是回不来了。”
“为什么?”她心头一凛。
“我知道,如果这件事不跟你说,你是不会相信我的。”罗婶沉思了片刻,“雅问,有没有人跟你提到过你爷爷是怎么死的?”
“没有。”她有些丈二和尚了,不知道罗婶把爷爷端出来干吗,她一出生爷爷就死了,连爷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过在这之前,确实没有任何人跟她提起过爷爷的死。难道爷爷的死也和爸爸的死一样是未解之谜?
她来问莫一的事,可罗婶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到了爷爷的死……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三个突然出现的年青人,似乎和她的家族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联系。
“你爷爷是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死的。那时候他浑身的皮肤都变得很脆弱,一碰就掉了,每天都在不停地脱皮;而且他的两只腿完全失去了力气,就像骨头被抽走了似的,只要双腿一沾到地面,他就像一滩泥似地软软地瘫了下去。当时请了很多有名的大夫,都治不好他的病。你爷爷当时那个样子,看了都让人心里一阵阵地难受,他生前可是一个很风光的魔术师呢。”
“是啊,爸爸生前不也一样是一个很风光的魔术师吗!”她忍不住感叹。
“在你爷爷临死的前三天,他似乎自已已经有了预感,于是把我们所有的人叫到他的床前,对我们说了一件事。”
“这件事一定很重要吧?”
“是。他说在他父亲临死前告诫过他,在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不允许让陌生人住进来,可是他没有把这个嘱咐记在心上。在他父亲死后的第二天,家里来过一个问路的陌生人,出于好心,他还留这个陌生人进来吃了一顿午饭。可是第二天他发现这个昨天中午就已经启程的陌生人竟然死在了房子的大门口。”罗婶的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往事带来的不安中,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个陌生人是怎么死的?”
“这我不知道,你爷爷也没有跟我说。”
“那后来呢?接着说下去。”
“你爷爷说完这件事后对我们说,他也有预感,在他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也一定会有陌生人来,他吩咐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陌生人进到这所大房子里来,他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们真得能预感到自已死后将会发生的事吗?那、那我爸爸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只不过爸爸没来得及跟我们说而已,对吧?”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个佣人,是不好自已去打听过多的事的。你爷爷肯把这件事让我也知道,就已经是对我莫大的信任了。不过我想,你爷爷的家族是一个很有来头的魔术世家,在这样的人家里,总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预感出现吧。”
罗婶的话十分有道理,看来也只有这个解释了,连她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爷爷的预言也真得应验了。可惜,这次你爸爸又犯了和你爷爷当年一样的错误。在你爷爷死后的第二天,你爸爸在回家的途中看到了一个因为犯胃病而蜷缩在路边不能动弹的老太太,他动了恻隐之心,将这个老太太带回家中治疗,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现这个老太太死在了房间里,是心脏病突发。有了这两件事在前,所以我担心你爸爸死后又会出现同样的事。没想到我的担心到底还是出现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怪不得罗婶急着要让高阳他们走,原来是怕他们遭遇什么不测。
可是罗婶说得实在太晚了,现在失踪的莫一还生死未卜,一切又在重蹈覆辙。
这世上真得会有这么巧的轮回?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人世间的一切?
她突然有一种很颓丧的感觉,这次回家,竟然发现家里有这么多的秘密她都不知道,什么冰窖、死人,她统统都闻所未闻。
“哦,对了小姐,说到你爷爷,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罗婶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令她兴奋的事情。
“什么事?”
“你爷爷在临死之前,嘴里也发出了‘si’的一声。”
第三章乌鸦
小美搬了个凳子坐在窗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乌黑的院门,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了。她盼啊盼啊,盼着门铃突然刺耳地响起,然后那个叫罗婶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跑去开门,接着从院门口走进一脸冷峻的莫一……虽然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充满希望了。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小美已经越来越灰心了。
高阳一直看着小美,他已经抽光了一整包的烟。
分头出去找莫一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家里只剩下那个叫雅问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若不禁风,一个人也不可能分身去照顾他和小美。再说他们三个人本来就是因为迷了路才来到这里的,人生地不熟,也没法出去找,万一再有一个迷路的可就麻烦了。
这个莫一真是可恶,大半夜的出去追什么乌鸦!
现在他们除了坐在屋里盯着门干等,什么办法也没有,小美负责盯着院门,他负责拨通莫一的手机。
他又拿起边上的电话拨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电话机里的电池好像都快没电了。
他气恼地将电话扔到一边。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看出来了,这一家人并不欢迎他们,好像希望他们赶紧离开似的。如果莫一今天晚上还不回来的话,他们是否还需要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呢?
都过了中午了,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把他吓了一跳。
在窗边趴着的小美突然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那样一下伸直了脖颈。
“高阳!高阳!”小美兴奋地向后伸着手招呼着他,“莫一回来了!莫一回来了!”
小美的呼喊也将他的兴奋调动起来,他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趿着拖鞋蹭到了窗口。
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向院门口走去的罗婶,就像赌徒在等待开牌那样焦心。
院门开了。
进来的人是这一家的女主人——雅问的妈妈。
小美看看高阳,高阳看看小美,他们都觉得有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
莫一真得不会再回来了?
晚饭还是要吃,不管是坐在家里等莫一回来还是出去找莫一,没有力气都是不行的。
但今天的情况比昨天更不好,一桌子的人都没有胃口。其他人没有胃口是因为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而高阳和小美没有胃口是因为莫一的失踪。
所以晚饭仍然是在一片压抑中吃完的,而且时间很短。
在大家都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席而去的时候,妈妈突然看着小美问了一句话:“我听说你们的同伴失踪了?”
除了雅问和罗婶,其他人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大家这才注意到莫一今天没有下来吃晚饭。“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都开始交头接耳。
“是,直到现在还联系不上他。”整整在窗边晒了一天,滴水未进,小美连嗓子都哑了。
妈妈似乎对莫一失踪的原因并不是很关心,直接问到:“如果他今天晚上还不回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能报警了,这样才可能快一点找到他。”
“不行!你们不能报警!”妈妈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犹如一声惊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美的啜泣声也戛然而止。
“为什么?”小美和高阳同时反问到。
妈妈用餐巾不停地来回擦拭着一根筷子的头,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你们都来了两天了,也应该发现了,孩子们的爸爸一直没有出现过,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高阳和小美谁也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其实这个问题在他们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已经争论过了——男主人肯定不是跑了就是死了。
“就在你们来的头一天,孩子们的爸爸刚刚过世,就死在这个房子里。直到现在,他爸爸的遗体还没有下葬,冷藏在院子里的冰窖中。”
小美似乎被惊着了,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冷藏尸体,相信这样怪异的做法,她还闻所未闻。
“阿姨,为什么不把叔叔的遗体下葬?”高阳好奇起来,对这样的怪事他一向都很感兴趣,这全是跟莫一学的。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爸爸留下一封遗嘱,让我们一定要将他的尸体妥善保留七七四十九天,在这期间家里严禁有陌生人出入,经免打扰他的亡灵,这是他家族世代相传的规矩。所以在收留你们的那一晚,我心里就很勉强。因此我希望你们不要报警,不要把这个事件和我的家庭再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我们的同伴失踪了,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呢!难道就让我们这样扔下莫一不管悄悄离开?您不觉得这样很过份吗!小美本来心情就不好,此刻显然有些恼火了。
“是啊阿姨,我们感谢你们收留了我们,我们也知道莫一的失踪也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要顾及你们的难处就不顾同伴的死活。”高阳也委婉地表明了自已的立场。
“我知道,你们说得也对,我也不是让你们不管那个孩子。可是我更在乎孩子爸爸的遗嘱,这份遗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再来打扰他的亡灵,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真得是很信邪的。而且,我也不想招来那些麻烦的警察搞得我家里鸡犬不宁的。所以,就算阿姨求你们,我们是不是可以想一个办法?就算实在要报警,能不能也想个办法不要把我的家人们再牵扯进去?”
妈妈的措辞委婉了许多,可是态度依然坚决。
高阳和小美已经无话可说了,两人面面相觑,脸色更加难堪。
的确,这件事是很难处理。也怪他们倒霉,怎么就投奔到了这样一户人家里!
谈判陷入了僵局。
最后,还是大哥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看要不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在我家住着,再等一两天,也许事情不像你们想得那样糟糕,我们家在这里住里住了好几代,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你们的同伴也许只是碰到了点小麻烦,所以不能及时赶回来。明天我就想办法安排人出去帮着找一找,也许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要是过两天还没有他的消息,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大哥说罢,目光一一从桌边所有人的脸上扫过。
大家都点了点头,也只好这样了。毕竟,包括妈妈在内,大家还是很同情高阳他们的。
一直到半夜了,还是没有莫一的消息。
雅问也没有睡着,她想小美这会儿也一定还趴在窗口傻呆呆地等。
她看得出来小美对莫一有很深的感情。在他们三个人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出来了。小美偷着看莫一的时候,眼睛里那种依恋浓得都无法化开。
可怜的姑娘啊,若是心爱的人儿再也回不来了,你该怎么办?
她脑子里还惦着昨天半夜看到的那个怪异无比的影子,不知道它今晚会不会再次出现?
这个影子的出现和莫一的那个预言不谋而合,看来莫一所指的“今夜子时,东门进、西门出”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他!
莫一的卦算得真是很准,只可惜他没有留下答案,所以她也无法知道那个怪异的影子到底是什麽东西。
子时又快到了,她打开窗子。
立刻,那充满了绝望与凄厉的喘息声,又随着周围流动的空气滚滚涌来!仿佛正弥漫于整个花园之中。
她曾经怀疑过这喘息声是不是自已的错觉,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确定是真的听到了——花园里确实有喘息声!只要在晚上打开窗户,她就能听到。
隔壁房间里传来了走动的声音。这老房子隔音差,有点什么声音都听得很清楚,看样子高阳他们也没睡。
从白天高阳和小美描述的情形来看,是一只乌鸦把莫一招走的。可是大半夜三更的,莫一哪儿来的那么大兴趣非要跑出去追赶一只乌鸦呢?
就算莫一做事再我行我素,也不至于干出这种没有轻重的事儿:投宿在别人家里,人生地不熟,半夜还偷偷跑出去追鸟?
这只乌鸦一定有什么地方非常特别,或者是它让莫一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莫一才会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可是又从哪儿莫明其妙钻出一只乌鸦呢?乌鸦可是不单飞的。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台,为什么别人的窗口就看不见有乌鸦?它怎么就站在了莫一的窗口,还偏偏让这个神叨叨的莫一给看见了?
乌鸦?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那块玉!
她想起来了,是爸爸留给她的那块玉!那天晚上,她不是也看见玉里出现了一只乌鸦的影子吗!
难道是玉里的乌鸦走出来了?她摇了摇头,现在是工业文明的社会,怎么还会再出现神话小说里的情节?一只乌鸦又怎么会从一块玉里走出来?
她这样想着,将那块玉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在一片漆黑中,那块小小的玉就像一颗夜明珠那样荧荧发光。她发现玉周围的那圈光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耀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她觉得眼睛有点疼的时候,看见了一只乌鸦!
它卧在那块玉里,当她看见它的时候,它突然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
它好像比上次出现的时候大了一点儿。
然后,她看见这只乌鸦懒洋洋地扑腾了几下翅膀,似乎想要飞走了。
她一紧张,伸手想要握住那块玉。就在此时,一阵啪啪声拍打着窗户,异常猛烈。
她一扭头,看见一大团黑乎乎的影子紧贴着玻璃窗“倏”地滑了过去。紧接着,外面起风了。一阵好大的风,呼呼地刮,窗户又噼噼啪啪地响。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刮这么大的风?她疑惑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里的玉。
猛然,她发现玉里的乌鸦不见了!
它真的飞走了?
难道刚才那团从窗口滑过去的影子就是它?
这实在是天方夜谭!
爸爸留给她的这块玉是有些邪门,那么细小的一弯月牙,竟然会散发出那么大的光晕,而且还依稀可以听见嗡嗡地鸣声,看来这块玉应该有很大的磁场。没错,她还记得她第一次把这块玉拿出来看的时候,连台灯都爆了,那台灯可是新买的。
玉是辟邪的宝物,而乌鸦是一种象征灾难的鸟。
玉里出现一只乌鸦,这到底是凶是吉?
爸爸不可能不知道这玉里的秘密,为什么特意要把这块玉留给她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块玉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也许爸爸早就料到,她一定会发现这玉里的秘密。而这块玉,说不定将会指引她去发现另一个秘密。
她了解爸爸,这一定是爸爸最后的用意。
再戴上这块玉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条蛇缠在了脖子上。
她下床去倒了一杯水,想让自已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喝完水回床上躺着的时候,她的脚却碰到了床底下的一个东西,硬梆梆的。她用脚把那个东西往里踢了一下,好像是一块铁,碰得她的脚还有点疼。
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雅问第一件事就是问罗婶莫一回来了没有,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小姐,要是那个叫莫一的孩子真的回不来了,太太又坚持不让报警,那可怎么办?”
“我猜高阳他们不会听她的,爸爸的遗嘱对他们又没有什么约束力,对他们来讲,莫一更重要。其实仔细想想,咱们也够不近人情的,这样做简直有点拿大活人的性命当儿戏。”
“小姐,早上那两个孩子吵了一架。”
“你说高阳和小美?”
罗婶点了点头:“那个小女孩非要出去找莫一,男的不让,说这里荒郊野外的,万一再遇上点什么事儿,连个能救他们的人都没有,后来那姑娘就直骂他胆小鬼。”
“其实,我也觉得这样在家干等着不是办法,是应该出去找找。”
“早上大少爷已让石汀和刘方去找了。”
“光两个人哪儿够?这样吧,一会儿我陪着他们出去找找,天黑之前就回来。”
“那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些水路上带着吧。”
“好。”她说着起身拉开衣柜打算挑一身方便跑动的衣裤,一抬头,发现罗婶还在原地站着。看罗婶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你怎么还不下去准备水?”她问。
“小姐,”罗婶吞吞吐吐地问,“你昨天……是不是、去冰窖了?”
“没有啊,冰窖的门不是锁着的吗,我手上又没钥匙,怎么去?”
“小姐,要听太太的话,那个冰窖世世代代都是用来放死人的,阴气太重,女孩子进去了不好。”
“你怎么了?我不是说过我没去过吗!”“可是昨天晚上我全看见了。”
她愣了一下:“你是说……你昨天晚上看见我去冰窖了?”
“是啊,小姐,我看得一清二楚的,所以才来提醒你。”
“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啊……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去的冰窖?”
“大概是后半夜吧。昨天晚上我烧心,一晚上没睡,后半夜我站在窗口乘凉的时候看见你了。你当时就低着头从我面前走过,手里还拿着一把大铁钩子。”
“铁钩子?”她头皮一麻,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从心底升起。
“是啊,我当时叫了你一声,可你根本不理我,自顾自走了。我看你是往冰窖那边走,就追出来想把你拉回去,可是那会儿你已经进了冰窖了。我就一直在外面等,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你才从里面出来,锁好门,一言不发地回屋睡觉了。”
“那我手上还拿着铁钩子吗?”她着急地问。
“对,拿着的。小姐,老爷在世的时候一再叮嘱我们‘冰窖绝不能随意进入,否则会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还是别再这么任性了,让太太知道了可了不得了。”
她一屁股瘫坐在床上,目瞪口呆,真真正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昨天夜里她明明哪儿也没有去,一直在屋里睡觉,可罗婶竟然看见她去了冰窖!
罗婶当然不会骗她,更不可能认错她的脸。
“难道是梦游?”她喃喃自语道。
罗婶听到了她的话,担心地说:“要真是这样,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她点了点头,心头掠过一丝疑云:以前一直都是和小姐妹住在一屋,从来没有过梦游的毛病啊,怎么这次一回来就……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急急忙忙弯下腰到床底下去找,没想到一伸手就摸到了那个东西——铁钩子。
她完全证实了,昨天晚上脚底下踢到的东西,就是这个铁钩子。
一看到这把铁钩子,她就想到了那个梦:她眼里露着凶光,拿着一把大铁钩子狠狠捅到爸爸的肚子里,爸爸疼得不停挣扎……。
“啊!”她惊叫了一声,撒手将铁钩子扔了出去。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罗婶慌忙过来询问她。
她摇了摇头,胸口不停地一起一伏。
那个梦?她有一种暴雨来临前将要被漫天的乌云窒息的感觉——那个梦,可能是真的!
看来,得找个机会去冰窖看一看爸爸的尸体了,看看尸体是否有什么变化。
天黑之前,雅问带着高阳和小美回来了。
他们还带回了一个人——莫一。
苍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找到莫一了。
可是莫一已经死了。
也许是老天有眼,竟然让他们在一片茫茫的旷野里找到了他,也许是他的灵魂在半空召唤吧。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仰面躺在一丛乱篷篷的野草当中,衣服碎成一条一条的,肩膀上一片血肉模糊。
此刻,阿杏正在旁边的小屋里给莫一做尸检,他们三个就坐在沙发上等结果。
小美一直目光呆滞,嘴唇苍白,只要谁一跟她说话她就不停地掉眼泪。这孩子看样子是没法活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阿杏终于出来了,雅问和高阳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
“尸体关节处几乎全部僵硬,而且尸表局部已经出现了尸斑,所以死亡时间最少也在十个小时以上。也就是说,他可能是昨天夜里死亡的。死者在死后尸体被野兽啃噬过,从齿印上看,估计可能是大狗或者体型较大的猫科动物。还有,这点很重要,”阿杏说到这里的时候口气明显变得很凝重,“我反复地仔细检查过,发现他全身的骨骼都已经碎裂了,只剩下一个头骨是完好的。全身骨骼碎裂,血脉突然断开,这也是他致死的主要原因。”
“他的骨骼、怎么会全部碎裂了呢?”高阳着急地问。
“是啊,能查出是什么原因吗?”雅问也很难过。
“做进一步的检查,必须得借助高度精确的仪器才行,肉眼无法分辨,再说你们又不同意我将尸体解剖。另外,我在他牙齿里找到了这个。”阿杏说着将手里的一样东西冲他们一晃。
那是一张透明的东西,谁也不认得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她问。
“我想,莫一临死前一定拼命挣扎过,这是慌乱之中张嘴从对方身上咬下来的。我仔细检查过了,这张东西有皮下组织的纤维,它应该是一张皮,但绝不是人身上的皮。”
“你是说,这是动物的皮?”雅问说着用手轻轻摸了摸那张皮,只觉得又软又薄,好像稍微一碰就会破了似的。
“莫一死前在和一只动物搏斗?是一只动物将他杀死的?”高阳诧异地自言自语到。
阿杏啧了啧嘴,似乎觉得很棘手:“按道理应该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既然这不是人的皮,那就应该是动物的皮。可是我也说不好,总觉着下不了这个结论。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张皮太光滑干净了,连一根细小的绒毛都没有,甚至也看不见任何一个小毛孔。如果它果真是一张动物的皮,那么什么样凶猛的动物才会有这样一张皮呢?“
是啊,雅问也觉得很蹊跷:如果这张皮是莫一张口从对方身上咬下来的,怎么也该连着血肉才对呀,可这张皮实在是太光鲜了。
大家都沉默了,每个人都在想着莫一、动物、皮……
阿杏没什么要说的了,低着头脱下了手上的塑料手套。
“那、那我们怎么办?”小美终于哇地哭了出来。
天黑黑,月牙儿弯弯。风清云淡。
这本来应该是郊野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可是却因为一具尸体的出现扰乱了这份宁静。
小美好像已经把身体里所有的泪水都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有气无力地枕在高阳的腿上,像一条快死的鱼那样张着嘴呼吸。
去小屋里见过了莫一的尸体之后,妈妈脸上的肌肉一直紧紧地绷着。刚失去了亲人,她比任何人都能了解死亡带给活着的人的痛苦。
而雅问的心里充满的全都是内疚。两天前这三个年青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一个个蓬头垢面,脏得像小泥猴,可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灿烂,甚至让她觉得这个阴暗的大房子里也有了阳光。她相信是因为这个家里的那股晦气而给这三个年青人带来了厄运,如果他们不是投宿在这里,也许就不会出现什么狗屁乌鸦,莫一也不会一个人死在外头了。
如果罗婶要是早点把那些事告诉她的话,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三个可怜虫进来的。
真是没想到三代人死后的情形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在曾祖父、爷爷还有爸爸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都会意外地出现陌生人,而他们又都为什么在进了这个家之后齐齐死亡?
这可怕的规律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吗?
既然罗婶都知道这些事,那妈妈也应该知道吧?
“怎么说也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当时真得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不会再阻拦你们报警,不过你们在警察面前说话一定要注意措辞,千万不要给我的孩子们惹上什么麻烦,我也不希望警察三番五次地来我家里,毕竟,孩子的爸爸还没有下葬,我还是那句话,不想别人来打扰他的亡灵。所以,你们一旦报了警,就快点离开这里吧。”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妈妈最大的让步了。
高阳低下头轻轻抚着小美苍白的脸问:“你说这样行吗?”
这句“行”与“不行”的决定小美一直想了很久。
“不管杀死莫一的是人还是畜生,我都不想再查了。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把莫一还给我们。我不想再听到有人不停地在我耳边提起‘莫一、莫一、莫一’,那样只会让我更想念他,更加痛苦。我只想早点回家,以后,就让我一个人想念莫一吧,谁都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他的名字。”小美恹恹地说到,就好像一个衰老的妇人。
这个两天前还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转脸竟是如此的哀伤与绝望。
高阳用手掌轻轻盖住了小美的眼睛:“别怕,有我在,咱们会很快回家的。”
“我正好认识一个火葬场的朋友,我可以帮助你们联系遗体火化的事,”阿杏说,“可是你们想清楚了,真的不再查了?”
阿杏这么一问,高阳又有些动摇了。这世上哪有人是不想知道真相的,他也清楚一旦莫一的尸体被火化,他们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小美?”他又想征求小美的意见。
小美皱了皱眉:“我真得很累,什么都不想做了,我现在只想快点把莫一带回去。”
高阳咬了咬嘴,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们不查了。警察一遍遍地询问只会更加勾起小美的伤心,也会给你们添来很多麻烦。再说就算报了警也未必能查出来。”
高阳找了一堆的理由,倒像是要说服自已。
“那什么时候去火葬场?”阿杏问。
“明天就去吧。”
“可是,把他的遗体火化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孩子们就能做主?不用通知他家里人一声?”
“他根本没有家人,”小美扳开高阳盖在她脸上的手,倔强地看着阿杏,“他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就是我!”
她站在窗口,怀里紧抱着圣母像,感觉一切又像那个暴雨之夜一样。
每当她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会紧抱圣母像。
愿圣母保佑。阿门。
熬了这么多年,她渐渐地觉得自已的力量正在枯竭。所以,她只有相信圣母。
脸上的伤痛像火灼一样,总是让她彻夜难眠。
她揭掉脸上的一层皮。这是她的第二张脸,谁也没见过的狰狞的脸。
所以她一般都是在房间里呆着不动,因为她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露了馅。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没有孩子们。这就是凡人害怕孤独的悲哀。尤其是这一阵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到自已的衰老,那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令她也开始害怕了。
所以她必须要赶在自已的力量还足够的时候,尽快去完成那个任务。那可是她这一生的心愿。
而这之前,她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女人。
一个没有思想的女人每天都做些什么呢,早上睡个懒觉,起来吃点东西,中午再吃个饭,吃完饭后又睡个觉,下午可以看看电视看看书,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出去散散步……总之日子就是这样无聊。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已除了体重增加了其它的什么也没增加,甚至没有从前快乐。因为她没有了目标。
不止如此,她也没有任何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她丈夫曾经说过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女人最适合做他们这个家族的儿媳妇。
后来她终于明白她丈夫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没有朋友的人也没有机会把自已知道的秘密说出去。
有一天,她就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秘密。她永远都记得当时那种犹如五雷轰顶一样的感觉。
就在那一夜之后她想了很多很多。
那一夜之后,她彻底改变了,因为她有了愿望和目标,或者可以说那是她的理想。
谁知半年之后,她突然生下了她现在的女儿。
她一早就知道这个女儿的出生将注定是一个悲剧,因为那时候她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但是她又实在不忍心漠视这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欢呼成长的喜悦。她打算再和命运赌一次。
一直到在这个赌局的输赢还不能最后确定。
她掐着指头一算,已经过去了四天,还有整整四十五天的时间,到那时,一切才能有个了断。
往事不堪回首!自古白云苍狗。
她仍然站在窗前,仍然紧紧地抱着那个圣母像。
这时,她听到客厅的门“咔嗒”响了一下,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人影像僵尸一样慢慢从房子里走了出去,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钩子。
这个僵尸一样的人影正是雅问。
她已经是第二次看到雅问半夜从房子里溜出来了。
她想,雅问身上一定会带着那块玉的。
乌鸦是一种鸟,全身黑色,俗叫“老鸦”或“老鸹”。
乌鸦一般都是成群出动。
所以如果有一只乌鸦单独出现在你家窗口的话,那它有可能是特意来找你的。来者不善,你可要小心了。
任何人都知道看到乌鸦是不吉利的事,尤其是听到它叫。
没有一种鸟的叫声比乌鸦的叫声更凄厉。
但我们说的这只乌鸦可是与众不同,它是有名字的。它的名字叫——乌琰。
“琰”是美玉的意思。一只乌鸦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这恐怕只有它的主人知道。
通常乌琰都是躺在那个玉月牙里休养生息的,每隔一段时间它就要出来一次,完成主人交给它的使命。这小小的“一段时间”,可能一数就是几十年。
这次它要完成的任务显然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似乎要更复杂而艰巨。
这两天它感觉自已又长大了一些。这都要感谢主人对它的细心调理。
它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有的鸟也是会打哈欠的,更何况它是一只与众不同的乌鸦。
一直到现在它甚至都觉得非常荣幸,这世上的乌鸦何止千千万万,可偏偏只有它被选中,说明它的确不是凡品,它天生就是神的孩子。
可是荣誉也是一定要付出代价才能换来的。
它付出最多的就是“自由”。
因为它终生都要呆在这个月牙里,不能和别的鸟一起去绿幽幽的大森林吃长得很诱人的虫子,不能呼吸天地间忽晴忽雨的爽朗空气。
当然,也不能任意飞翔。
它感到它的翅膀都要生锈了。
它困倦地闭上眼睛,真是好孤独啊。这里就像月亮里的广寒宫一样冷清,它耳旁听到的只有嗡嗡的鸣声,玉的鸣声。
不过也许,这样的日子有一天会结束的。
这个晚上,雅问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已走进一间黑乎乎的屋子,手里拿着一把硕大无比的铁钩子,扳开爸爸的嘴,猛地把那个铁钩子捅了进去……
她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自已还睡在床上,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一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她就忍不住颤栗起来。每一次梦里,她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已眼睛里那种狰狞凶狠的神色。
刚才那个梦是不是真的?
现在正是凌晨一点。
冰窖的门!冰窖的门!她满脑子都开始不停地想着这件事。
第四章梦
阿杏领着高阳和小美天没亮就出去了,三个人带着莫一的遗体去了火葬场。
他们走了以后,雅问也紧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出门了。等她下午回到家的时候,阿杏他们还没有回来。
她靠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罗婶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小姐,你去看过了?”
“嗯。”
“那结果怎么样?”罗婶心急地问。
“那个教授给我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检查,问了很多问题,还给我做了睡眠测试,最后的结论是——”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来不说了。
“小姐,到底是什么?”罗婶更急了。
“他认为我根本不可能有梦游症。本来我也就一直确信我不会梦游的。罗婶,你确定那天晚上看到的人真是我?”
“不会错的!这个家里还有谁长得和你一样啊?当时,你就挨着我的面前走过,我怎么可能看错嘛!”
她端起茶呷了一口。
关于那个梦,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若非亲眼所见,罗婶也不可能复述出她梦中的一切。所以,罗婶这边不会出问题的。
而教授那边也不会诊断错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钥匙还在。这钥匙是她昨天当着罗婶的面和床底下的铁钩子一块儿找到的,这就是那把冰窖大门的钥匙,用一根蓝线穿着。
冰窖的钥匙一直都是由妈妈保管的,连她自已都不清楚这把钥匙怎么会到了她的手上。
这把钥匙,和那个铁钩子,都是莫明其妙地被她找到的,可她根本对这两样东西从何而来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两天妈妈也没有问钥匙的事,看来还没发现钥匙已经丢了。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本来她就想去冰窖看一看爸爸的尸体好解开对那个梦的质疑,既然钥匙现在在她手上,就正好利用这个方便去一趟,完事之后再把钥匙偷偷地还回去。
“罗婶,我昨天晚上有没有梦游?”
“我不知道,小姐,昨天晚上我并没有留意。”
她又呷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然后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隐隐约约地,她有些怀疑:那个梦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一个梦,而是她当时正在做的事!
她一惊,身体像过了电似地猛地一颤,腿就把桌子上的茶杯碰翻了。
“小姐,没烫着吧?”
“罗婶,这两天我要去一次冰窖!”
“什么?哎呀小姐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能去冰窖的!”罗婶立刻连连摆摆手阻止她。
“有什么不行的?不告诉妈妈不就行了。她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不就是去趟冰窖吗,她还能把我打死?”
“小姐,这个时候还赌什么气!我不是说过吗,那个冰窖真的不能进去的,尤其是女孩子,有阴气……”
“我还会被那些什么见鬼的阴气给吃了不成?再说就进去一次,不会有事的。”
“小姐,你不能这样不听话的!我听你爷爷说起过,雷家的每一个魔术师在死了之后都要被抬进冰窖中停灵四十九天,这可不是一般的‘停灵’,听说,在这段时间里冰窖中如果进去了活人,那冰窖中的死尸就会……”
她冷笑了一声:“就会什么?就会复活不成?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拿这种鬼话来骗我!你们越是不让我进,我越是要进去看看!”
她真的有些生气:只不过是一个放死尸的地方,大不了和医院的太平间一样,有什么不能进的!
她心意已决,忽地站起身上楼了。
罗婶望着她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叹气。
雅问每天都在睡午觉的习惯。
如果午后的阳光很好,她就坐到窗口下的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阳光,很快就会又看到了童年:那个时候她已经被送走了,在爸爸找到她之前她是被妈妈寄养在一个孤寡的农村老妇家里,每月定时寄钱过来。
她家隔壁有一个小男孩,叫阳阳。阳阳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母亲不识字,身体又不好,就靠在家给人家糊蛋糕盒子挣钱,挣的钱很少,但是人却快累死了。他们家总是有堆积如山的蛋糕盒子,总也糊不完。每天路过阳阳家门口,她总能见到阳阳和他佝偻着背的母亲坐在阴暗的小屋里糊蛋糕盒子的身影。
阳阳比她大一岁,就在她隔壁那个班读书。因为嫌弃他家里穷,班里的同学都不跟他玩,连老师也不爱管他。阳阳的脸蛋成天都脏兮兮的,像个小要饭的。
那时候她就懂得“同病相怜”这个词,所以她对这个小男孩也很有好感,常常拉着他一块儿玩,和他一起上学放学。她发现,阳阳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很爱笑,只要一和她在一起就笑得停不下来。
后来,她家里的那只老母鸡下了一窝小鸡,小鸡慢慢长大,肥嘟嘟地可招人喜欢了,她就偷偷拿了其中两只最肥的小鸡去送给了阳阳他们家。
老妇人发现了这件事,顺手抄起一根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大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她一顿。那一顿打,差点把她疼死了。老妇人警告她“以后不许再跟那个扫把星的孩子玩”。她当时边哭边心里不停地在想:如果我有爸爸,就没有人敢打我了。从那个时候起,她发誓一辈子不会原谅那个无情地将她抛弃的女人。
那一顿毒打之后,她委屈地跑了出去。那一晚,她是在阳阳家睡的,吃到了最爱的吃的饺子。第二天学校没有课,阳阳就带她去屋子后面的小山岗上玩,玩累了,他们还不想回家,阳阳就说:“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那些杜鹃花就开了。”结果等她一觉睡醒,那些杜鹃花真的开了,一大丛一大丛的,可好看了。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还以为自已到了一个童话王国。那个下午,阳阳用一大丛杜鹃花编了一个大花环戴在她的头上。那个中午,她突然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后来她不知不觉发现自已喜欢上了睡午觉,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在午后的梦中能闻到杜鹃花的香味。
每个人心中都有过一个童话般的梦,她的童话梦就是午后的山岗、美丽的杜鹃花环、还有小男孩和她一样灿烂无比的笑脸。
她又甜甜地笑了。
但愿南柯一梦常醉不醒。
但她还是醒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醒的美梦,除非你选择在梦中死去。
她睁开眼睛,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还有谁的哭声。她侧耳一听,原来是阿杏领着小美和高阳回来了。看来莫一的事已经办完了。
可怜的小美,好好的一段旅程,却变成了与爱人的永别。
她一翻身坐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一共有三个陌生人出现,死的那个却只是莫一,那另外两个是不是就平安无事了?
吃晚饭前,雅问在客厅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儿。
其它人都在楼上没有下来,客厅里只有她和这个小女孩儿。
她们面对面坐着,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猜疑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这个小女孩坚持不住这样的持久战,自顾自地跑到沙发的一角玩手里的娃娃去了,只不过边玩边时不时用一种贼贼的眼光偷偷打量她。
她看着这个小孩,突然想到了童年的自已。
“你是谁呀?”她忍不住问。
那个小女孩立刻噘起了嘴,好像有点不高兴,甚至还以为她不知道偷偷冲她翻了两个十分穷凶极恶的白眼。
古怪的小孩。她笑了笑。
这时罗婶出来了,在收拾饭桌。
“罗婶,莫一的事,”她说着用手指了指楼上,压低了声音,“办得还算顺利吧?”
罗婶点了点头,凑了过来:“小美姑娘回来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是那个小伙子把她背进来的。真可怜,才一个上午的时间,人就脱了形,披头散发,两眼发呆,跟傻了似的。刚才那个小伙子还下来对我说,小美不舒服,不能下来吃饭了,问我能不能给她弄点汤喝?”
“你给她做了吗?”
“做了,一会儿就端上去。”罗婶说着又自责起来,“这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把那件事告诉你,一开始就不让他们住进来,那个孩子也不会出去追什么乌鸦,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算了,罗婶,这也不能怨你,谁能想到他们出现的那么突然。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幸好高阳和小美还活着,他们别再出什么事就好,反正他们也快走了。”
“哪有乌鸦呀?”一个清脆的童音突然响起。
“哎哟糟了!全都让这个小家伙给听到了!”罗婶边说边把窝在沙发角落里的那个小孩给抱了出来。
“罗婶,这孩子到底是谁呀?”
“小姐,这就是你大哥的孩子,你还从来没见过她呢。她叫欢欢,今年六岁了。”罗婶说着拉了欢欢一下,“欢欢,快叫姑姑。”
欢欢翻着小眼睛打量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娃娃说:“我叫欢欢,请多多指教。”
“这孩子,见了谁都是这一句话。”罗婶笑了。
欢欢手里的那个布娃娃倒是引起了雅问的注意。
那是一个又脏、又旧、又有些破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脸上竟然还画着很多恶心的雀斑。
但这个洋娃娃的眼睛似乎是有生命一样。她讶异地发现,不管她的眼睛转到哪儿,那个洋娃娃的眼睛也会跟着转到哪儿,好像洞知她的心意似的。
越盯着这个娃娃看,她越觉得心里不安。
“这个娃娃都这么脏了,为什么不洗一洗?”她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发现那个洋娃娃的眼睛又转了过来。
“大少奶奶给她买过很多娃娃,可她就是偏偏喜欢这一个,谁动她的娃娃都不行,走到哪都形影不离地带着。下午回来的时候我说要给她的娃娃洗澡,结果她又哭又闹地死活不让,还直掐我。”
“是吗?这孩子怎么这么怪?”她指了指那个娃娃问到,“欢欢,你的娃娃有名字吗?”
欢欢仍然用那种不应该是一个小孩所有的恶劣眼神打量她,听到她的问话,立刻嘴一噘,噼噼啪啪从樱桃一样的小嘴里清脆地蹦出一句:“关你屁事!”
她一下懵了。
看着欢欢若无其事摇头晃脑离开的样子,罗婶也是一脸尴尬:“小姐,欢欢是你大嫂跟前夫生的孩子,不随你大哥,所以脾气有些古怪。”
她斜了罗婶一眼:这算什么理由!
开晚饭啦!
因为有了欢欢的到来,家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气,就连妈妈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奶奶,爷爷为什么还不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呀?”
雅问气呼呼地瞪了欢欢一眼,心说小样儿瞧把你给惯的!刚才骂我时那利落劲儿怎么没了,不是跟你说了爷爷去国外演出了还问!
“爷爷去国外演出了。”妈妈的神情有些尴尬。
“那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上学了,爷爷到时候回不来怎么办?”
“这……”妈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欢欢,吃饭的时候不许老说话!”大哥吼了欢欢一嗓子,把小丫头吓了一跳,立刻闭上了嘴。
“说了多少遍,不要抱着这个脏东西,就是不听!”大哥好像来了气,一把将那个洋娃娃从欢欢手里抽出来扬手扔到了沙发上,“好好的洋娃娃,非叫什么‘鬼娃娃’,还嫌家里不够乱的!也不知道这一身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欢欢立刻被大哥吓得嚎哭起来,声音真够呛高亢的。
可能是欢欢的哭声惊扰了楼上的人,高阳下来了。
一看到高阳,大家心里都觉得心里很是愧疚。只是一个白天没见,高阳的样子就憔悴得让人不敢认了。
“阿姨,”高阳走到他们面前,微微鞠了一躬,“这些天真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们收留我们这么长时间,我和小美打算明天就离开,我是特意来向你们告别的。”
“小美姑娘的身体还好吗?”妈妈关切地问。
“我想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要是小美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就在这多休息几天,反正你们都已经待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待个两天。”
“不了,阿姨,小美想早点回家。”高阳说完又向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上楼了。
高阳上楼以后,妈妈突然问到:“我刚想起一件事,你们有没有人拿了冰窖的钥匙?”
雅问心里陡地一惊:糟了!妈妈还是发现了!
她偷偷瞟了罗婶一眼,罗婶正在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说话。
“妈妈,冰窖的钥匙丢了吗?我记得那天我和雷东去完冰窖以后把钥匙还给你了。”
“你那天是把钥匙给我了,可是昨天我发现钥匙又不见了。如果是你们谁拿了就快点给我放回来。我可告诉你们,没有我允许,那个冰窖是绝对不能随便进去的!”妈妈的口气十分严厉。
“太太,”罗婶一看苗头不对,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会不会是因为这两天家里事太多,进进出出的,不小心把钥匙落在哪儿了?明天我会帮您好好找找的。”
“是啊,妈妈,”二哥雷东也说话了,“说不定真是掉在哪儿了,好好找找吧。就那个冰窖,躲着走都怕来不及,谁还会想偷着进去?”
二哥无心的一句话倒让雅问觉得矛头一直向她指了过来,她做贼心虚地抬起头东张西望,没想到正好碰到了妈妈的目光。
妈妈的眼角有一抹异常锋利的余光扫过她的脸,仅仅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钟而已。可就是这一秒钟,她周身都泛起了一层寒意。她突然觉得,自已已经被发现了。
“爷爷!”欢欢突然咧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欢欢,别乱喊,”大嫂怕欢欢又挨大哥的训,赶紧制止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爷爷不在家!”
“可是我刚才看见爷爷了,”欢欢伸出小手一指,“他就站在楼梯上。”
所有的人立刻齐刷刷地扭头看着楼梯。
楼梯上空荡荡的,连个影子也没有。
可是昏沉沉的灯光下,竟似乎真得多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现在正是午夜里最寂静最黑暗的时分,几颗黯淡无光的星星,照耀不了沉默的大地。
雅问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打算开始行动了。妈妈已经发现有人拿了冰窖的钥匙,所以她不能再犹豫了,今天晚上就要去一次冰窖,好把所有的疑问全解开。
莫一临死前的那个“今夜子时,东门进、西门出”的预言,月光下从冰窖里走出的那个像鬼魅一样的瘦长人影,罗婶亲眼见到她“梦游”,以及那个时时困扰她的怪梦……这一切,矛头的最终都指向一个地点——冰窖!
就算那个冰窖有阴气也好,有鬼也好,她今天晚上都是非去一趟不可的。
当她猫着腰路过花园的时候,又听到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就像一阵浓雾,一阵阵袭来,反复地将她层层包裹住。空旷的花园里,到处都弥漫着这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
谁知道花园的深处,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藏?
她拼命克制住自已不去想这个问题,低下头加快了步伐。前面就要到冰窖了。
冰窖的大门一共有三层,里头是两层厚厚的木头门,最外面一层是铁门。
由于常年风吹日晒,铁门有些生锈,一推就咔咔地响。这就和她那天晚上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只把铁门开到可以让她的身体挤进去时就住了手,以免动静太大吵醒其他人。
一打开最里面的木头门,一阵寒气立刻像狂风一样袭来,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据说在这个冰窖里待上一两个小时,活人也会被冻死了。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氤氲的冷气一漾一漾的。
她发现,这个冰窖是向地底下延伸的,而且面积大得超乎她的想像,光是下来时走的这条隧道最少就得有十几米长。
这真让人费解:只不过是用来“停灵”的,用得着建这么大吗?
越往里走,她越相信罗婶所说的话,这个冰窖里确实有一种无处不在的阴气,来自地底的阴气,来自死人的阴气,连她都已经感受到了。
四周都是巨大的冰块,有的冰块比她还要高。手电筒的光晃过去,冰块里就有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那是她自已的影子。
就在前面一块平放着的大冰块上,她看到有一个人躺在上头。
那个人一只手僵硬地向上竖直伸着。刚才这只手的影子被手电筒的光晃到不远处的冰块上,她差点误以为是冰块里站着一个人。
她想这个人应该就是死去的爸爸雷克,他死的时候这只手就是这样僵硬地举着的,怎么也放不下来。
可是在一个黑乎乎的冰窖里突然看见一具尸体,谁都免不了有些害怕。犹豫了好半天,她才说服自已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打在那具尸体的脸上,一只瞳孔完全碎裂的眼球赫然跃入了她的眼帘!她的心猛地像是被揪了一下,这只空荡荡的眼睛里透出的怨气竟是那样浓。
手电光再一照,她更加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了,原来那个梦……
那具尸体的嘴!真得就像她在梦中见到的情形那样——爸爸的嘴夸张地大张到了极限,把整个下颌撑成了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椭圆形,上唇竟然一直拱到了颧骨的位置。这就像一个人在受到极度惊吓时猛地张嘴发出“啊”的大叫。
爸爸的整张脸,都被这张嘴撑得扭曲变形了,显得异常的狰狞可怖。
一具尸体,也会受到惊吓吗?
而且,她还发现,爸爸的嘴角,有一道已经结了痂的血口子。她记得在大哥他们抬尸体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这道血口子,也就是说,是尸体被抬到冰窖里之后才有的,而且看样子是爸爸的嘴在被用力扒开时弄伤的。
她的脑子嗡嗡地响——看来只有那个梦!只有那个梦才能解释这一切!
罗婶看到的“梦游”也是真的!铁钩子也是真的!她真的在半夜时分偷偷潜入冰窖,用铁钩子捅进了爸爸的嘴里!
那根本不是一个梦,而是她四个晚上连着在做的事!
一想到在梦中看到自已的眼睛里射出的那种凶光,她猛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钩子?钩子?她拼命地用手捂着头想:我到底是要从爸爸肚子里找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正在她痛苦万分之际,突然听到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
她猛地一惊:冰窖里难道还有别人吗?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渐渐变得清晰。
她讶异地瞪着身旁的尸体,一大片冷汗从她的额头密密渗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爸爸的尸体被抬进冰窖的时候,那只竖直的手上,五个手指头是张开的。可是,现在她看到的竟然是一只握紧的拳头!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这令人发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似乎就是从爸爸的尸体上传来的。
她冷不丁想起了罗婶对她的警告!
恐惧,从头到脚裹住了她。
“爸爸!爸爸!”她一边往后退一边战战兢兢地问,“是你吗爸爸?是你吗爸爸?”
冰窖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音:是你吗爸爸——是你吗爸爸——爸爸——爸爸——。
她仍然在往后退,突然,“扑”,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滴水珠很快就滑到了她的嘴角,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奇怪,从冰块上落下的水滴怎么是咸的,还带着一股腥腥的味道。
扑——。又是一滴水珠落下,这回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黑暗中,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悠悠地说到:“好痛啊!”
“是谁?”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在一片混乱的“谁——谁——”的回音之后,冰窖里又恢复了安静,静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鼓起勇气用手电四下照了照,除了冰块里的反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她害怕得想哭了,真后悔不该一个人来冰窖,如果死在了这里,甚至都不会被人发现。
“爸爸?爸爸?”她试探着小声喊了两声。
没有人答应。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竟然想起了午后的山岗,大丛的杜鹃花。她转过身,拖着已经冻得有些僵直的双腿奋力跑了起来。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她一定不能够死在这里。
“小姐,小姐,你在不在里面?”罗婶的呼唤声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就像一根救命绳索抛向了她。
“我在!我在!”她更加使劲地跑。
十几米长的隧道,而且因为地面上有霜,所以很滑,但是奋力地跑,还是能很快跑完的。她已经看到了门口的那个胖胖的人影。
“罗婶!”她一下子瘫软在罗婶怀里。
“嘘——,小心别惊动了其他人,快跟我回去。”
她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罗婶:“快把门锁好,别让里面的人出来。”
“什么!里面还有人?”罗婶的脸色变了。
“快把门锁上,不能让他跑出来!”
这一趟冰窖之行把雅问折腾得不轻,她发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烧。
罗婶一整夜都在照顾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罗婶伸手拿掉她头上的湿毛巾,又用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还是有点烫,”罗婶把刚才那条毛巾放在水里湿了一遍,拧干水后又盖在她头上,“昨天你从冰窖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可把我吓坏了。我又不能把你去过冰窖的事说出去,只好试着用这种办法悄悄帮你退烧,幸好你没什么事了。”
满脸是血?她用手摸了一下脸,这才想明白,原来昨天滴在她脸上的那两滴“水珠”其实是血滴。
可是血滴怎么会从上面滴下来呢?难道说上面趴着人?
“罗婶,关于那个冰窖,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那个冰窖是用来停灵用的,其它的我也不清楚了。”罗婶闪烁其辞的,好像有所顾虑。
每次一提起那个冰窖,罗婶就变得异常的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话。
“哼,当我不知道,如果那只是个用来停灵的地方,你会那么百般阻挠我进冰窖吗?”
“我说了,那冰窖里有阴气,活人进去会被吸走阳气的。”
“真的?”她皱起了眉。
“反正我听你爷爷这样说过。”
“那哥哥他们抬尸体的时候不是也进去过吗?”
“他们是男孩子,本来阳气就盛,回来好好养几天就没事了,你没看那几天太太天天吩咐我炖人参吗。”
“那活人被吸走了阳气以后会是什么样?”她似乎有些相信这种说法了,“哎呀!罗婶,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啊,还和昨天一样。”
“真的?”
“真的。”罗婶顺手把桌子上的镜子子拿过来递给她,“不信,你自已照。”
她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照了半天,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小姐,你昨天出来的时候对我说冰窖里还有一个人?”
罗婶要是不说,她还真是差点给忘了——没错,冰窖里还有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听见他喊痛,那声音就跟游魂野鬼似的,而且冰块上面还往下滴血。你想想,冰窖那么冷,不管把什么东西放进去一会儿就能给冻住,可那些血还能滴下来,说明是新鲜的,我看一定是有个人藏在我头顶的冰块上。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个会对我造成威胁的人,他好像是在求我救他似的。”
“这就邪门了,冰窖的门一直是从外面锁着的,他在里头一个人怎么过的,难道一直不出来吗?可总要喝水吃饭吧。”
“唉!都怪我当时太害怕了,急着往外跑,也许多待一会儿就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罗婶嗔怪地用一个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你还想‘多待一会儿’,昨天你能活着出来就已经不错了,你忘了跑出来的时候你连腿都软了?”
“不过罗婶,那个冰窖真是挺吓人的。昨天我还听到了那具尸体,就是爸爸,我听到了尸体上传出的骨骼伸展的声音,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说到这里,她自已都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小姐,你不会听错吧?人都死了怎么还会……”
“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不会有错。”
罗婶神色凝重,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而她又觉得自已好像在烧,脑子里似乎有一锅粥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握成拳头的手,大张成椭圆形的嘴,尸体嘴角边的裂痕,铁钩子……那四个晚上,自已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梦,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第五章欢欢
中午的时候,她让罗婶去叫阿杏,说她还是有些低烧。
阿杏给她量了下体温,又给她打了一针,告诉她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就行。
对于这个一板一眼从来不苟一笑的家庭医生,雅问是很信赖的。听说阿杏以前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法医官,但到底有多有名,她也不知道。总之阿杏知道的事一定很多。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跟阿杏谈谈。
“阿杏,我想问你点儿事情。”
“什么?”阿杏坐了下来。
“你说,人死了以后还会复活吗?”
阿杏忍不住笑了:“雅问,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不会是欢欢让你问的吧?”
“阿杏,我是说认真的。”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当然是不可能的,死而复生那只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一般来讲,我们判定死亡的标准是心脏停止跳动,那时候身体所有器官也都停止工作,肝脏停止造血,整个躯体已完全失去活动性。当医学上宣布死亡的时候,这个人就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大凡有一丝复活的希望,医生是不会随便宣布一个人的生命结束的。不过现在医学上又有了更严格的区分,就是把人的死亡分为心脏死亡和脑死亡,更多的人认为只有脑死亡了,这个人才算真正死了。”阿杏不愧是专业人士,一讲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
“你的意思是,就算一个人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只要他的大脑还有意识,就不能说他死了?”
“应该是这样的。在医学界有过一个这样的例子:那个人虽然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实际上他还有十分微弱的脑电图存在,当医生宣布他死亡的时候,他的家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拼命地呼唤他,摇晃他的身体,奇迹就是这样出现了,他的记忆被叫活了,竟然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又苏醒了过来。这件事当时在整个医学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由此而有人提出了脑死亡的概念。不过这样的例子是少之又少的,更多的人是在心脏死亡的同时也合并着脑死亡了。而且,即使有的人暂时还没有脑死亡,想要再救活的可能性也比较少,因为第一这要看病人自已的意志力是不是够坚强,而且这段抢救的时间非常短暂,很难把握。总之,脑一死亡,就真得回天乏力了。”
“那是不是每个人死的时候都得分辨他是否脑死亡了?”
“也不是的。有一些情况,比如说警察办案,这个人都死了超过四十八小时了,那肯定就是已经死了,哪还来得及找仪器去做脑死亡鉴定?”
“可是,就算超过了四十八小时,那就一定能肯定他的大脑也死亡了吗?说不定有的人意志力特别旺盛呢。”
阿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掩的尴尬:“这个,我也不能解释清楚。毕竟,我已经脱离医学界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杏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言语中的辛酸难于言表。
谁也不知道当年赫赫有名的法医官,为什么在事业前途无量的时候突然封刀退隐。
“那你说,一个人在死了之后,骨骼会随意弯曲吗?”她换了一个问题。
“在还没有出现尸僵的时候,或是在尸僵消失之后,通过外力的作用是可以的。”
“那也就是说死人自已是不会动的?”她一想起在冰窖里听到的那咯噔咯噔的声音,头皮就发毛。
“雅问,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烧糊涂了?”阿杏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死人自已要是会动,那不就成了诈尸了吗?”
没准就是要诈尸!她暗想。
“阿杏,爸爸死的时候,你确定他已经脑死亡了吗?”她马上后悔问了这句话。 因为她发现自已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她已经看到了阿杏脸上的愠怒。
“你是在怀疑我草菅人命,误了你爸爸的性命?”阿杏的声音马上就变了。
“不、不是……。”
“雅问,我只是一个家庭医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十分精确的设备,对于我来讲,我当时只能从我职业医生的角度依靠我的判断给出结论。就算当时你们报了警,警察赶到以后也肯定是给出一样的结论的,不是这样吗?”
“对不起,阿杏,我真的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
“算了,我也能理解。”阿杏长长吐出一口心中的闷气,“至于你跟我提到的那个‘复活’的说法,反正科学上没有这种观点,不过民间倒是流传着很多关于此类的说法和奇谈怪论,我想那些应该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有的时候可能只是为了表达一种不想和死者分离的精神寄托。”
“可是,你忘了,昨天欢欢不是也看见爸爸了吗?”
“是,昨天欢欢突然那么一喊把我也吓了一跳,后来镇静下来一想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她当时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象。”
“你是说欢欢有幻觉?”
“不是欢欢有幻觉。在自然界里有一种很神奇的磁场,它可能会在某种感应最强的时候,把以前的人和事还原出来,这时我们就会看到幻影,这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其实就像我刚才提到的民间流传的那些有关‘死而复生’的传说,我想多半也和这种磁场有关系。但是这种磁场一般只在屋子内部出现,通常在室外是不会出现的。因为密闭的空间里凝聚力最强。咱们这栋老房子住了好几代人了,又建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是很有可能出现这种磁场的。”
看着阿杏侃侃而谈的样子,她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了许多尊敬之意,不愧是做法医官出身的,懂的东西就是比别人多,分析问题也头头是道,有条不紊。
阿杏这么一说,她的心里真得畅快了不少。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去过冰窖,所以她也不能问阿杏,那就是:昨晚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冰窖,她分明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具尸体上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那是骨节暴涨的声音!
冰窖的钥匙现在还在她手上,她还是控制不住想再回去看看。不过这次,不能再一个人进去了。
“啊!”花园里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好像是小美。”阿杏耳朵很尖,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的。
她立刻下床跑到了窗边——小美正站在一丛风信子的边上,背对着她,身子摇晃了两下,通地就栽倒在了地上。
“出事了。”她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自从罗婶给她讲了曾祖父和爷爷临死前的预言之后,她就一直纳闷:这次来的一共是三个陌生人,为什么单单出事的只是莫一?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小美了。
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花园里。高阳正趴在小美的腿上一口一口地吮吸脓血。
小美脸色惨白,面如死灰。
“出什么事了?”妈妈着急地上前询问。
“她被蛇咬了,”大哥说,“是一条有花纹的毒蛇。”
“有蛇?”大家都惊慌地看着自已的脚底下。
阿杏立刻解下医药箱,找出一根绷带紧紧扎住了小美大腿处的肌肉,防止毒液再随血液向上游走,然后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倒出一些药粉在手掌上。
“高阳,她的毒血吸干净了吗?”阿杏问。
高阳转头吐掉口中含着的一口血,冲阿杏点了点头。
然后阿杏就把手掌上的药粉全部盖在了小美腿上的伤口处。
那个伤口处有两个圆圆的窟窿,就像被两根铁钉子钉下去似的,那就是蛇的倒牙留下的。
“她现在千万不能动,快把她背到屋里躺下吧,我马上给她熬副药。”阿杏吩咐到。
高阳立刻把小美背到背上,阿杏在后面扶着。
“大家都看着点脚底下,可别再踩着蛇了。”妈妈不放心地叮嘱到。
雅问跟在全家人的最后,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经过几天的阳光曝晒,那些被土泡得稀烂的泥土已经干硬了,那些差点被淹死的花也被救活了,还有那些东倒西歪的草也都恢复了干净笔挺。正午的阳光下,花园里有一种经过暴雨洗礼后才显现出来的篷勃生机,泥土里还有沁人心脾的潮湿清香。可为什么一到了晚上,花园里就会传出那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
“雅问,还愣在这里干吗?快点进屋去,小心有蛇!”大哥过来拉了她一把。
“哦。”她仍然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
到屋里以后,妈妈忙不叠地吩咐罗婶快去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好,防止蛇爬进屋子。阿杏已经赶去了厨房煎药。一时间,家里又开始乱哄哄的了。
“小美到花园里去做什么?”妈妈一边查看着小美的伤口一边问高阳。
“早上我们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中午就走,结果小美发现她脖子上的链子不见了,在屋里没有找到,我就陪着她到花园里找,结果也不知怎么,她就被蛇咬了。我赶过去的时候,看见一条那么长的蛇,”高阳说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他双臂叠加的三分之二那么长,“那蛇全身都是赤红色的花纹,脑袋尖尖的,看起来怪吓人的。”
“真是!好好的怎么又闹起蛇来了?”妈妈一脸的忧心忡忡,“住了二十几年了,这房子内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什么蛇虫之类的,连白蚁都没有闹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太太,您忘记了,老太爷死的时候也闹过一次蛇。”罗婶在一旁小声提醒到。
妈妈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爸爸死的时候是也闹过一次蛇,不过那次并没有人被蛇咬伤,后来洒了好多的雄黄粉。”
“太太,那些雄黄粉还剩下好多呢,要不要一会儿全拿出来洒?”
“好,好,往花园里也洒一些,主要洒在墙边,别让蛇进来就行了。注意有洞口的地方也要多洒一些,说不定那是个蛇窝呢。”
不一会儿,罗婶拿了雄黄粉下来。
“罗婶,花园里我帮你洒吧,两个人有个照应。”雅问自告奋勇。
于是罗婶分了几包雄黄给她,叮嘱到:“小姐,你可要多注意墙角有洞的地方啊,你现在身上戴着雄黄,蛇不会往你身边走的。记住,多洒一点儿。”
“知道了。”她挂着满身的雄黄包来到了院子里。
在洒雄黄的时候,有一些粉末随着风飘到了她的鼻孔里,她立刻呛得直掉眼泪。
她直起身擦拭着眼角,不经意回头又看了看身后的那栋小楼,恍忽中觉得它更像一个被废弃的古堡,似乎那尖尖的屋顶上空现已阴云密布。
曾祖父、爷爷、爸爸,在他们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都不约而同地来了陌生人,并且这些陌生人都莫明其妙地死了,曾祖父和爷爷甚至提前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一点;在爷爷和爸爸死了之后家里也一样地开始闹蛇……这一切,似乎像一个循环。
这个家里,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
到现在为止,关于爸爸的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查出来,却意外地又碰到了这么多的麻烦,脑子还真有点转不过来了。
她脑子里一边想着家里这几天前前后后发生的几件奇怪事,一边沿着着墙根洒着雄黄粉,冷不了瞅见前面的草丛里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条链子。
可能这就是小美要找的那条链子。她弯下腰去拾那条链子的时候,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光着的脚,既没穿袜子也没穿鞋,惨白惨白的,那种白在阳光下看起来很刺眼,隐隐透着一层青色。那是一双僵硬的脚。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那个人和她迎头站着,她感觉到那个人从鼻孔里喷出的气是冷的,冷森森的,就像那个冰窖里的冰一样。
她直起身来,正好直视着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也正在直视她。
“爸爸?”她梦呓般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面前站着的那个人目光似乎有所闪烁,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爸爸!爸爸!”她大叫着追了过去,“爸爸,你别走!”
那个人听到她的声音,身子顿了一下,突然之间加快了脚步,想摆脱她。
她踉踉跄跄地追过去,一不小心被脚底的一丛乱草绊倒了。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空荡荡的花园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人的影子。
大青天的,她浑身都在打颤。
爸爸没死?
爸爸死的时候七窍流血,瞳孔碎裂,这是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的;而且昨天她明明也在冰窖里看到了已停尸四天的爸爸,他的尸体冻得僵硬,嘴唇大张……出来的时候她分明把冰窖的门锁上了!
可刚才那个人,分明就是爸爸!就算再眼花,她也不可能认错。
只是刚才站在她面前那个人,并不是生前的爸爸,而是已死去的爸爸,所以她才会这么惊骇,因为她看到了那只碎裂的瞳孔。他僵硬的脸虽然没有一点表情,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依然充满了怜爱。
她心里一动:爸爸是放心不下我吗?
风丝丝地吹,一根草叶的齿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带来一丝丝的疼痛。
一阵唱歌的声音被风传了过来:鬼娃娃小精灵
聪明可爱又伶俐
谁要和他做朋友
先要被我打屁屁
歌声未停,欢欢就抱着那个洋娃娃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姑姑,爷爷让你去把冰窖的门锁上。”
冰窖的门?她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欢欢正转身想跑,被她一把扯住了:“欢欢,你敢骗姑姑!奶奶都跟你说过爷爷出远门了,你怎么会看到爷爷?不说实话小心我告诉你爸爸让他把你屁股打个稀巴烂!”
欢欢似乎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住了,立刻乖乖地站好:“我刚才是看见爷爷了,就是在花园里。”
花园里?她一怔:这么说自已刚才确实是见到了死去的父亲?对呀,阿杏不是说过那种自然磁场在室外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吗。
“那你告诉我,你看到的爷爷长得什么样子?”
“就是平常的样子呀。”
平常的样子?
她稍一愣神,狡猾的欢欢就挣脱了她的手,然后跷着两条小腿像只大灰鼠似的嗖嗖嗖地蹿跑了。
“欢欢!欢欢!”
她看着欢欢一溜洇似的身影,决定还是放弃,于是立刻来到了冰窖的门口。
冰窖的门果然没有锁!
“小姐,你刚才在花园里真的看到老爷了!”罗婶吃惊得连嘴都闭不上了。
“罗婶,这个问题我已经是第五遍回答你了。”
“可是老爷明明已经死了呀!”
“我不会认错的,我当时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好看着我,足足有五秒钟的功夫!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鼻子里呼出的气!我喊了他一声,他转身就走,在我叫他第二声的时候,他的背影分明顿住了一下。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他一下就消失了。”
“难道老爷自已从冰窖里跑出来的?”罗婶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她在这个大房子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以前的两位老爷死了之后也是像现在这样将尸体搬进冰窖停灵的,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像这次这样的事。
她和雅问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是不是真的见到“鬼”了?
“可是,老爷就算出来,也不应该是在大白天的出来啊,而且还是在花园那种地方。”
“我也正奇怪。今天不止我,连欢欢也看到了,欢欢说爸爸让她告诉我去把冰窖的门锁上,结果我过去一看,冰窖的门还真是没锁!记得,咱们昨天出来的时候明明是把门给锁好了的?”
“对,没错,是锁好了的。”罗婶很肯定地说。
“罗婶,欢欢一直都不知道家里有个冰窖,对吧?”
“对。老爷和太太一再叮嘱的,欢欢太小,不能让她知道冰窖的事。”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不自觉地啧了一下嘴:“你说怪不怪,爸爸死的时候样子那么惨,连我见了都害怕,可我今天问欢欢‘你见到的爷爷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她居然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就是平常的样子’!同样都是在花园里见到的,不可能她跟我见到的爸爸不是同一个人,难道还能冒出两个爸爸来?”
“小姐,”罗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你毕竟十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有好多事你不知道呢。欢欢那个小孩,有些不正常,常常古里古怪的,之前你大嫂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离的婚,因为她男人不想养这个怪里怪气的孩子……”
房门突然“吱嘎”地开了一条缝。罗婶的声音戛然而止。
透过那道门缝,雅问和罗婶都看到了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欢欢的眼睛。
子夜时分。
女人烧起了香。
香雾缭绕。
愿我主赐予我力量,愿圣母救我出火海。
也许是受到了烟雾的刺激,她脸上的那些疤痕又开始刺痛。
可是脸上的痛又怎能比得上心里的痛?
皮肉之痛很快就会过去,而心里的痛,却是永无休止的。
这么些年来,她的痛从来无处渲泄,她一直把它积压在心里。曾经,她也有恨,但是那恨也变成了痛。
她伸手将脸上的皮扯了下来,取出药水往脸上涂抹。
她是一个有着两张脸的女人,因为这两副截然不同的脸孔,她的世界也分为两半——白天一半,晚上重新开始另一半。
她想,这样的忍耐很快就会结束,只要东西到手就可以结束了。
她一定要等到那一天,讨回她的公道。
抹完药水后,她打开一卷破烂旧书,像从前那样以食指抵住眉心,轻启双唇,嗡嗡嘛嘛的念经声又开始中回荡在屋子里。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经文。她知道这念经的声音一发动,那个孩子就又要开始行动了。如果是经文,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邪恶的“经文”?
她紧闭双眼,收回心神。
她知道,这会儿,那个孩子已经拿着大铁钩子,走出房门,迷迷糊糊地去往冰窖了,也许此刻正在经过她的窗台下。
她必须要找到那样东西。
孩子,请你原谅我!
“雅问!”
大哥重重地一拍,惊得她手里的铁钩子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雅问,深更半夜的,你到冰窖来干什么?”
她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铁钩子,又看了看不远处冰窖的门,一下傻了:又在梦游!
怪了,她明明已经上床睡觉了,可是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又是怎么走到这儿的?她完全一点都想不起来。
“你拿这么大个铁钩子干吗?”大哥说着把地上的那个铁钩子捡了起来。
“我……我……”
“是不是刚才看到爸爸吓坏了?”大哥盯着她问。
她一下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也看到了?”
大哥点了点头:“我刚才也是因为看到爸爸了,才跟了下来,没想到也碰上你了。”
原来大哥误以为她也是看到了爸爸才出来的,不过这正好替她解了围。
不过这两天怎么这么邪门,不止是她,连欢欢和大哥也看到爸爸了。
事情好像有点不妙。
“大哥,你确定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真是爸爸吗?”
“确定。”大哥点了点头,“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有一个人在客厅里散步,我开始以为是老二,所以也就没有理会,等我喝完水回屋以后越想越觉得那个人不像老二,我就穿上衣服又出来了,那个人还没有走,我问了声‘谁在那儿?’那个人没有吭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下了楼。那个人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我,我走近一看,发现他竟然是爸爸!我惊得喊了他一声,他一下子就不见了。等我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正贴着窗户走过,我就赶紧跟了出来。雅问,你是在哪儿看见爸爸的?”
“噢,我、我在窗口看见的。”她随便搪塞着,粗心的大哥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看见爸爸了,头一次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已眼花出了幻觉,但是再加上这一次,我看绝没有那么简单了。”
“大哥,你这两次看到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眼睛的瞳孔有没有碎裂?”
“有。”大哥可能一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回答得很干脆,“跟他死的时候那副样子完全一样。”
事情看来已经很严重了,算上大哥和欢欢,已经有三个人连着五次看到了死去的爸爸,就算是死人果真有灵,那么爸爸三番五次地出现,一定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说不定有什么事要交待他们。
她心念一动,觉得这次正是个大好机会,于是决定试一试。
“大哥,咱们一块儿去冰窖看看吧。”
“好。”大哥立刻表示同意,“我也想冰窖里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可惜咱们没有冰窖的钥匙。”
没想到大哥这么好骗,她忍不住窃喜,贼溜溜地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我这儿有钥匙。”
“妈妈的钥匙是你偷的?”大哥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不是,是在花园里捡到的。”她撒了个谎。
除了她自已,谁也不知道她的那个梦。一提到那个梦,她就止不住地后怕,在梦和现实之间,她根本分不清了——她到底有没有做出那样的事?她到底要在爸爸肚子里找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偏偏那个梦每次还原的都只是那一小部分片断。
“我老是有种感觉,觉得爸爸并没有死,我总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呼吸,就围绕在我身旁。”大哥沉沉地说到。
一阵风吹来,她突然有些害怕。
“大哥,你说死人会复活吗?”
“要是能复活那世界还不乱了套了!”大哥轻轻训了她一句,“不过我相信人死了之后是有魂灵的,如果死人在凡间还有心愿未了,他就一定会回来。民间不是有好多‘招魂’的传说吗,如果这种说法没有一定的可信度,是不会有那么多人相信的。”
魂灵不死?这个说法确实有很多人都相信,以前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她就听别人说起过。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冰窖的门口。
“雅问,把门打开吧,咱们进去。”大哥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手电。
冰窖的门打开了,大哥在前,她在后,两个人都不知道今天在这个冰窖里将会有怎样的厄运等着他们。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冰窖里氤氲的冷气随处可见。
走了一段路,大哥突然停了下来,侧着头,好像听到了什么。
“雅问,你听,有一阵嗡嗡的声音。”
是有一阵嗡嗡的声音,她也听见了。那声音响了有好一阵了,越往冰窖深处走这声音越集中。
“我觉得这声音一直在跟着我们,好像就在咱们身边。”大哥说着拿手电筒前前后后照了一圈。
她也转身四下查看着,并没有发现什么。
突然,大哥把手电筒关了,吃惊地问:“雅问,你衣服里的那是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胸前有一片莹白色的光。
她猛然醒悟:是那块玉!它的光芒竟然能穿透衣服!
“噢,这就是爸爸在遗嘱里吩咐一定要交给我的东西。”她说着把那个玉月牙从衣服里掏了出来,隧道内立刻被映亮了一大片。
大哥惊讶地直咋舌:“这么细小的一块玉,能发出这么强的光?”
“可能是宝贝吧。”
“等等,等等,”大哥说着走过来把耳朵贴近这块玉听了半天,“雅问,你这块玉有声音发出来,你一直没有感觉吗?”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跟随他们的那嗡嗡声是那块玉发出来的。以前她就知道这块玉会发出声音,不过在家待着的时候也没见这块玉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大哥眼里的惊异之色更浓了:“我是听说过有些上好的玉会发出鸣声,可是像这么细小的玉月牙儿,就算摆上十个在一起也未必能听得到什么鸣声,可是这么细小的一个玉月牙儿竟然有这么大的磁场,这实在有些……反正挺奇怪的。”
她也觉得是有些奇怪,这块玉发出的光芒一次比一次亮,玉里的嗡鸣声也越来越响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帮助它增强力量一样。
她总是有种感觉:爸爸把这块玉留给她,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爸爸也许有什么事情要让她去做,而这块玉代表一个很重要的信号或者信物什么的。事实上,这块玉也确料不同寻常。
可是爸爸却没有在遗嘱里指明这块玉的用途……会不会,爸爸三番五次地回来,就是为了向她指明这一点?
她举着那个玉月牙放到眼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乌鸦。一直躲在玉里的那只乌鸦。
它还是那样懒洋洋地卧着,从个头上看,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又长大了。
在玉里密封着,它也能长大吗?
“大哥,你快来看。”
“什么?”
“你看这玉,”她指着那只乌鸦,“你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了吗?”
大哥用手托着那个玉月牙很仔细地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啊。这块玉真是清透得很,一点杂质也没有。”
“没有?”她一凑过去,就看到了那只乌鸦。
那只乌鸦像是知道她在看它似的,也睁大眼睛看着它,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她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总之这鸟像是一只有生命的鸟,她怎么看也无法相信这只鸟只是能工巧匠巧夺天工的高超技艺而已。
她和大哥同时在看这块玉,大哥什么都没发现,她却看到了玉里的乌鸦。
“雅问,咱们别耽误时间了,早点进去也好早点出来。”大哥说着晃了晃手电筒,“电池好像不够用了。”
“好,那快走吧。”她说着把玉重新戴好。
在他们走完了这条长长的隧道之后,就在那块平放着的大冰块上看到了爸爸的尸体。
她看了看大哥,大哥也看了看她,他们都在想一个同样的问题:爸爸的尸体一会儿会不会在他们面前突然坐起来?
“雅问,你快看!”手电筒的光一照上爸爸的脸,大哥立刻毛骨悚然地大叫,“爸爸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还好,她上次已经见识过了,早有心理准备。
“大哥,你帮我打着手电,我检查一下。”她说着把两个手指头从爸爸大张着的嘴里伸了进去。
大哥立刻扑过来阻止:“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怎么能对爸爸这样!”
“爸爸嘴里有东西!”
“是吗?”大哥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她。
果不出她所料,爸爸的肚子里果然有文章。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触碰到的那样东西从爸爸的嗓子眼里夹了出来。
那是一张叠得很小的碎纸片,又黄又旧,带着令人作呕的腐烂食物的味道。
她捏着这张纸,一颗心失去控制地咚咚乱跳——在梦里,她拿着铁钩子使劲地捅到爸爸的嘴里,钩出来的就是这样东西。
这张小纸片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可是她还是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要找这张纸?抑或在梦中她只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她把那张小纸片展开,凑到手电筒的光束下,依稀看到上面有几行断断续续的句子,什么“辰时吐故纳新”,什么“返抵手少阳经”等。
她看了半天,根本不明白这些晦涩难懂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这倒有点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秘诀。”
“不是吧大哥,你说这是武功秘诀?太夸张了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东西应该是个‘口诀’之类的。”
口诀?大哥说得有道理,是挺像的。
看来这个口诀对爸爸来说至关重要,否则他也不会把它吞到自已的肚子里去了。
“雅问,咱们快出去吧,手电筒快没电了。”
大哥话音刚落,寂静的冰窖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又是这声音,骨骼伸展的声音。但这次有大哥在身边,她胆子也大了。
她盯着那具尸体,正打算上前去看个究竟,大哥突然一把拽住了她,大喊“快跑!”
手电筒的光束在这时突然熄灭,冰窖里顿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茫茫黑暗。
“直着往前跑!别回头!快!”大哥在身后猛地往前推了她一把。
她来不及想别的,只知道肯定出事了,于是没命地跑。等到了冰窖门口,她才发现大哥还在里面。
“大哥!大哥!”她冲着里面大喊。
脚步声很快咚咚而至,大哥终于出现在冰窖口了。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突然从冰窖里传出,连她脚底下的地面都被震得直颤。
大哥不由分说扣上了冰窖外头的锁。
“刚才出什么事了?”
“冰窖里边还有一个人!”大哥气喘吁吁地说,“还有一个人躲在冰窖里,幸亏咱们跑得快,要不然就被他干掉了!”
她猜的没错,冰窖里果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就是上次向她喊痛的那个人!
“你看到他了?”
“你伸手在爸爸嘴里掏东西的时候,我在一块竖着放的冰决中看到了他的影子。他一开始就看见咱们了,只不过他一直蹲着,所以咱们没有发现他。后来他突然站起身来,我才看见了。但他的影子只在冰块里闪了一下就挪开了。”
这一趟冰窖之行幸亏有大哥和她一块儿进来,否则她今天一定不会活着出来的,想起来真是好惊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当我正在四下寻找他的踪影,我又在之前的那个冰块里看到了他的影子,他举着一块大冰块想砸死我们。这时候手电筒突然也熄灭了,我就拉着你赶紧跑了出来。”
“大哥,那可怎么办啊?这个人总不能让他一直呆在里头吧。”
大哥从鼻子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还有一件事,我才想起来,你知道他举起的那块冰有多大吗?我当时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可也看出那块冰比爸爸身子底下躺着的那块冰还要大,最少也得有十几吨重。你知道‘十几吨’是个什么概念吗?可那个人竟然能用自已的两只手把那一整块冰举过头顶,还追了我们一段路程,就像举着一袋面粉那么容易,这哪里是一个寻常人能办到的事啊!”
冰窖里这时已经恢复了安静。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正躲在门后偷听?
这一次冰窖之行,又是一次历险,又和上次一样死里逃生。不过关于那个梦,她终于渐渐有了点眉目。
“大哥,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小心一会儿被别人发现了。”
“好,先离开这儿,这个冰窖里的寒气太重了,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身上有点不舒服了。”
当她和大哥互相搀扶着路过花园的时候,她一下又住了——那要人命的喘息声,又传了过来。
“怎么了?”大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走了。
“听到了什么没有?”她凝望着幽黑的花园,呆呆地问。
那声音就弥漫在整个花园的上空,此起彼伏,像波浪一样一波一波涌来,可大哥却说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可能她能看见的、她能听见的,大哥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雅问,快走吧,我不舒服!”大哥又推了推她。
扑——。有一个东西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她的头上。她捡起来一看,是欢欢的那个洋娃娃。她还记得这个满脸雀斑的洋娃娃有一个名字叫“鬼娃娃。”
在淡淡的月光下,这个洋娃娃的脸上乌蒙蒙的,越看还真越像个鬼。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欢欢的小萝卜腿。
欢欢一个人坐在窗台上,两条腿垂在外头,小睡裙的花边随着风吹一扬一扬的。
欢欢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甚至连形影不离的洋娃娃掉了都不知道,出神地翻着眼睛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楼窗口的风一定很大,半夜三更的,这小丫头竟然自已一个人爬到了窗台上,还胆大包天地把两条萝卜腿放在外面!
她刚想出言喝止,冷不丁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的表情,就和那个洋娃娃一模一样!
第六章族史
由于连日来为莫一的事奔波伤神,加上又被蛇咬了,本来身体就很虚弱的小美一下子就病倒了,虽然她体内的蛇毒差不多已经都被清除出来了,可是她的小腿还是有些麻木,也不能过多地行动。
看来高阳和小美又要在这房子里多住几天了。今天早上妈妈已经放宽了口风,让他们养好了伤再走,反正人都已经住下了,多住个三天五天的也没有什么分别的,高阳他们没有报警,妈妈心里也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怎么还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搬出雷克的遗嘱来下逐客令呢?
雅问自然也很喜欢高阳他们在这儿多住一些日子,不管愁眉苦脸的高阳还是笑个不停的高阳,只要是高阳在这个房子里,她就会觉得屋子里不是那么冷。可是对于高阳他们留下来的问题,她也有她的担心:这三个年青人是一块儿出现的,但现在单单只死了一个莫一,事情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呢?
她总觉得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操纵这件事:曾祖父、爷爷和爸爸,在他们死后的第二天,家里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陌生人,而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都在一天之内离奇死亡,如果不是有什么力量操纵着,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其实她不想让高阳和小美离开这里,她真得担心他们一出门就莫明其妙地死在了大门口,还不如住在家里天天让她看到才放心。
吃早饭了。
难得小美也有胃口想下来吃饭。
“罗婶,钥匙找到了吗?”
“哦太太,我这两天正在找,房子里并没有,今天我再到花园里去看看。”
雅问心虚地瞟了罗婶一眼,罗婶正在给她使眼色。
“雷鹏,你在干什么?”
大家都顺着妈妈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全部落在了雷鹏的身上。
大哥嘻嘻笑着,嘴角的稀饭都没有擦干净,就像一个刚满五岁的小孩子似的,正在旁若无人地和欢欢抢那个洋娃娃,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抢得正起劲,欢欢都快急哭了。
小孩子怎么能和大人比力气呢,洋娃到底还是被大哥抢了去。
接着,大哥从碗里舀了一勺稀饭,对着洋娃娃的嘴灌了下去。洋娃娃当然是不会吃饭的,所以那些稀饭顺着洋娃娃的脸流了下来,弄得大哥的衣服上满身都是。
饭桌边所有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小美悄悄碰了碰雅问:“你大哥不是最讨厌那个洋娃娃吗?”
她没吭声。今天早上大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怪。
这时,大哥又从碗里舀了一勺稀饭送到洋娃娃的嘴里。
“他疯了。”大嫂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欢欢见到自已的娃娃被抢,心里很不服气,趁大哥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又拽走了那个洋娃娃,然后撒开腿跑到楼上躲着去了。
大哥一看娃娃被抢走了,竟然像个孩子似地气呼呼地撇着嘴,然后上楼追欢欢去了。
好半天,大家才回过神来。
“大嫂,要不要上去看看,他不会和欢欢打起来吧?”二哥提醒到。
大嫂放下饭碗,起身上楼去了。
“刘方怎么没下来吃饭?”妈妈这才发现饭桌边少了一个人,“罗婶,你上去喊他一下。”
“好的,太太。”
刘方是爸爸生前的两个助手之一,另一个助手叫石汀。
平常如果刘方不开口说话,大家都会忘记家里有这么个人存在,他真得是个太不喜欢说话的人了。
雅问回到家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从来都没有跟刘方说过一句话。刘方不仅是不爱说话,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腼腆,他一看到有人从正面走过来就想办法躲。他从不抬头看人,老是低着头看脚下,好像地上随时都会冒出两个大元宝给他捡似的。
也不知道爸爸看中刘方什么了,怎么会把这么一个闷葫芦留在身边当助手?
雅问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二楼传来了罗婶的惊呼声,紧接着,罗婶从刘方的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太太,刘方他……”
“他怎么了?”妈妈放下筷子,已预感到事情不妙。
“他……死了!”
刘方是被一根绳索吊死的。
当全家人进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一动不动地挂在天花板下。
大嫂带着欢欢回避了,小美和高阳也识趣地躲开了。剩下的一家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阿杏的验尸结果。
过了一会儿,阿杏一脸倦怠地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顺手把手上的塑料手套脱下来扔到了垃圾筒里。
“阿杏,快说说吧,你都检查出什么了吗?”妈妈着急地招呼阿杏过来。
“他身上并没有其它伤痕,也没有撕打的痕迹,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只有在颈处有一道很深的勒痕,这就是唯一的发现,也是他致死的主要原因,死亡时间大约是今天的凌晨四点左右。不过据我分析,是他自已走到那根绳索下,然后把头伸了进去。”
“你是说,他是自杀的?”
“是,也没有别的解释了,我检查得很详细。从尸体上看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除非你们另外有别的发现。”
“他、他怎么会自杀呢?”妈妈吃惊地把脸转向石汀,“石汀,你平常总跟他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他最近有什么反常?”
“没有啊!我们一直都是各干各的,他也很少跟我说话……”石汀想了想,补充到,“不过,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说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有名的魔术师,还说他接下来就要在屋子里好好地用功看书了。我当时觉得很意外,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说出过像这样的话,而且当时他那副表情,很兴奋,从没看到过他这样。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屋子里看书,连门都不出。”
石汀说完以后,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谁也想不到刘方会突然一言当地自杀了,这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悲剧往往降临在最不合群的人身上。最容易被忽略的人往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从人群中彻底消失了。
可是雅问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刘方说接下来他要好好用功看书的,一个突然之间有了远大志向并且踌躇满志开始学习的人,会因为什么事而想不开呢?何况家里人一直都对他很好。
这桩自杀事件,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
爸爸的死和莫一的死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影还没有抹去,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刘方。
她猛然想起阿杏刚才说的一句话——“除非,你们另外有别的发现。”
对啊,阿杏所做的只是尸体检验,也许自杀现场还有很多痕迹未被检验出来呢。她用眼睛瞟了瞟刘方的卧室,心头暗暗拿定了主意。
“妈妈,刘方的事要怎么处理?”二哥问。
“先通知他家里人吧。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听说他就只有一个老母亲。”
“唉——!”妈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们家里会出这么多事!你们想个办法把刘方的尸体弄回去,再给人家一笔钱吧。”
“尸体运回去可能不太可能,我看得火化,就算通知他家里人过来也是一样的。”阿杏说。
“那你们看着妥善处理吧,好好跟那个老太太解释解释,多给她点儿钱,千万不要让她把这件事情在外头声张,我们这样的家庭最怕别人在外头说闲话了。就算你爸爸已经死了,也要维持住这个家族的名声。你爸爸毕竟还没有下葬,他看到出了这样的事,不会安心的。”妈妈说着站起来,让罗婶扶她回屋去,“自从你爸爸死了以后,家里就不停地老出事。唉!这真是做孽啊!以后大家都各自小心吧。”
雅问隐隐觉出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里有一种不一样的暗示。
“雅问,你先上楼吧,我们几个商量一下刘方的后事。”二哥打发她走。
正好,她对这个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她用手朝楼上指了指,问到:“阿杏,我能进刘方的房间里看看吗?”
“可以,不过千万别乱翻,他的遗物是要交给他家人带走的。”
“知道了。”
以前,雅问从来都没有进过刘方的屋子。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那根绳子,挂在房子的横梁上,挽了个圈。
这栋小楼里只有刘方的屋子里是有横梁的,没想到阴差阳错,一个要自杀的人住了进来,这根横梁为他提供了方便。
除了横梁之外,她还看到一个很大的书桌。通常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临死前都会写一些遗言之类的东西,对自已的一生做一个总结,对活着的人也做一个交待。想到这儿,雅问信手翻开了刘方书桌上摊开着的那本书。
那不是什么遗言,而是一本书,书名叫《魔术大观》,其中有几页还折了角,用红笔做了记号。
书中间夹着的那只红笔没盖笔帽,墨水吸得很满。看来他一直在屋里努力学习。
一个临死前还在努力学习的人,怎么会突然放下书本去找根绳子要上吊?
不过刘方的死和爸爸的死倒是有一点很相似:他们临死前都坐在屋里看书,书桌上同样都有一本摊开的书,只不过,一个是被吓死的,一个自杀的。
书?她似乎有所感悟:难道问题出在书里?
她又拿起那本书信手翻了几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全是在讲一些魔术,还配着插图。她想了想,把这本《魔术大观》装到了衣服口袋里,又打开了刘方的电脑。
意外地,她发现电脑上的监视器竟然还开着。
这个“意外”可真让她喜出望外!真是柳暗花明,说不定电脑监视器记录下了刘方死亡的全过程,那么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能知道刘方死亡的真相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兴奋起来,赶紧打开了电脑。
电脑屏幕上开始出现图像了:刘方正坐在桌前看书,一只手拿着笔,似乎很专心致志……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过头去……他身后的门并没有开,但他一直盯着那扇门。
会不会是有人在敲门?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刘方的头。
当刘方的脸再次转过来的时候,完倒换了一副表情,面部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一脸的惊恐。可是并没有人走进屋子里来。
她看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正好是今天的凌晨四点,也就是他死亡的那个时候!
看来重头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刘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直用那种充满惧怕的眼神呆呆地盯着自已的侧面。也许他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似的,上半身猛地剧烈地颤了一下,然后他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好像在想什么事情,表情看起来很悲伤……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起身从墙角的一个储物箱里拿出了一捆绳子……
这就是他自杀的全过程,再往后屏幕上显示的就是罗婶进屋看到他的尸体吓得大叫,然后喊大家上来的情景。
他的确是自杀的,屋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其他人,是他自已找出了绳子,自已把自已吊死的。
可是,敏感的她不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又把刚才的片段回放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蹊跷:刘方侧着头看着自已侧面的那一段,看起来不像是在沉思,而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看或者在聆听什么。可是在偏偏监视器上没有显示他的侧面有任何东西。
就算是自杀的,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他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迅速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地了结自已的生命呢?
十分钟前还趴在桌子上孜孜不倦地学习,十分钟后竟然动了轻身的念头。不会是中了邪吧?
她也情不自禁地学着刘方的样子把头靠在椅背上,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呢?
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她仔细一看,那原来是一个人的脑袋。
当她再凑近点的时候,发现那个人正在向她招手。
一回头,她就看到了小美。
“小美?”
“雅问,你跟我我来!”小美神秘兮兮的。
她只好关了电脑跟小美去了。经过走廊的时候,她看见客厅里的人还在愁眉不展地商量着刘方的事。
小美把她领到自已屋里,转身关上了门。
“小美,不是不让你随便下地乱动吗,你的腿还没好呢。”
“没事儿,反正就是两步路。”小美拉着她坐到床上,“刘方就是那个一天到晚都不说话的人?”
“是啊,他以前是我爸爸的助手。”
“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小美很吃惊,“为什么呀?”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小美是个外人,她也不想对小美透露太多。
“好奇怪哦,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自杀了,死得太突然了。看来莫一说得果然没有错。”
“莫一?”她一皱眉,“莫一说什么了?”
小美眨了眨眼睛,也许想到了逝去的伙伴,伤感再度袭来。
“雅问,你还记得我们三个来这儿的第一天晚上吧?”
记得。她当然记得:那天早上,虽然一夜暴雨,但是第二天的阳光还算好,门铃响了,三个狼狈不堪的年青人敲开了她的家,个个又冷又饿,她答应收留他们住一晚,他们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
现在想起来,她仍然觉得那是一个温馨的早晨。
“那天晚上,天一直阴阴的,有点冷,莫一一直站在窗口,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过来拉他,他突然对我说‘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我问他会发生什么事,他摇摇头不肯说,心事重重的。后来他和高阳玩塔罗牌的时候,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都怪我粗心,我早就该有所警惕的,莫一的预感一向很准,可是我没想到,这次出事的会是他自已!结果那天晚上,他就被自已的预言说中了。而且,他还说过……”小美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说吧。你叫我进来不就是要说给我听的吗。”
“他说,接下来这个房子里一定会有血光之灾,因为这个房子里有一股‘死气’!”
“‘死气’?”
“对。莫一从小就喜欢钻研那些占卜星相或者看相之类的东西,他说他一走进这个房子就感到到处都有一种沉沉的‘死气’,而这房子死气最重的地方就是在门外的西北角。”
西北角?雅问暗中掐着指头一笔划,西北角不正是那是冰窖么?
这个莫一!
小美谨慎地用眼睛瞄了一下门口,然后又往她身边凑了凑,贴在她耳边小声地告诉她:“莫一还说,叫刘方的那个人,脸上有股阴气,可能就快死了。”
“他真这么说?”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责怪道。
“早点告诉你有什么用啊?再说我们第二天就打算走了,干吗跑去多这个嘴,找挨骂啊?而且我和高阳当时都以为刘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哪里想到他会……”
啪嗒。雅问口袋里的书不小心掉了出来。
小美弯腰替她拾起了那本书:“你喜欢魔术?”
“不,这书不是我的,这是刘方临死前在看的。”
“是吗。”小美随意翻了翻那本书,很快就被那些从来都没见过的好玩的照片给吸引住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望着西北角的冰窖,心说这个莫一确实不简单,他那天晚上所有的预言,包括那个“今夜子时,东门进,西门出”的说法全部都应验了,真是百发百中!
如果莫一还活着的话,一定能帮助她解开不少谜题。
“刘方钻研魔术吗?”小美在她身后问到。
“是,他想成为一个魔术师。”
“你说他会不会中了邪?”
“谁?”她转过身来。
“死的那个,刘方。你说他会不会中了邪?”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又是一惊,没想到连小美也会有这种怀疑。
小美冲着她晃了晃手中的书:“我听说很多修道的人,还有很多迷信某种什么‘真理’的人,当他们不得要法而又深陷其中到了痴迷的程度,一不小心就会‘中邪’,迷失心智。你看刘方又是那种沉默寡言有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人,这种人最容易中邪了。没准儿,他是在看这本书的时候,受了其中哪个魔术的误导,一时头脑混乱想以身试法,结果弄巧成拙把自已吊死了。”
小美的想法提醒了她,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不过……电脑监视器上的那段录像她已经看了两遍,从刘方当时的种种神态以及最后下定决心的那一个起身来看,她更认为刘方更像是受到了一种外力的鼓惑,而并非他自已。这种鼓惑应该是一种“有声”或是“有形”的东西。
“雅问,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嗡嗡地响?”可能是离得近的缘故,小美也听到了那声音。
“哦,是一块玉。”
“呀!让我看看,什么玉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是一块挺普通的玉。”
她边说边把那个月牙从衣服里掏出来,“可是它好像有一种很强的能量,关上灯还能看见它会发光。”
“哟!这么小!”小美看着那块玉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显然无法相信这么小的玉也会发出那么大的鸣声。
“是啊,而且我也是头一次看见做成这种形状的玉,现在很少有人把玉刻成月牙儿的形状,还是这么细的。”
“是啊,做得还真精巧!”小美爱不释手地小心摸着那个弯弯的月牙儿,生怕把它碰碎了,“你知道么,玉这个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戴得好的,莫一跟我说过,戴玉的人,他自身的气场必须能控制得住这块玉,那才能一片祥和,万事如意,如果他自身的气场不强,就会反被玉的磁场控制,佩戴的人就会被其所害。”
“是吗?还有这种说法?”她看着小美那张专注的脸,忍不住心疼地问到,“小美,你真得那么崇拜莫一吗?为什么你翻来覆去说得全都是莫一?”
小美怔了一下,低下头,脸慢慢地红到耳根,好半天之后才轻声说到:“有时候我觉得……他并没有离开我,我时常能感觉到他就在我的身边,关切地注视着我,而我也越来越能感知到他的想法。”
“小美,别瞎想了,莫一已经死了。”
小美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像失了魂一样。
“他说,我会很快再见到他的。”
雅问用了一整个白天,才翻完了那本《魔术大观》,她完全不认为这本枯燥无味的书会让刘方产生自杀的念头。
难道刘方的死也要和爸爸以及莫一的死一样成为一个无头谜案?虽然这三个人的死阿杏都给出了最后结论,但那只是尸表上的,真正的死因其实都有很多疑点。
这本书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又找出了爸爸临死前在看的那本书。
那是一本很旧的线装书,所有的字都是繁体字,她在看了几页以后才知道,这本书原来是雷家的族史,上面详细地记载了雷氏家族的由来、每一位家族成员的姓名等个人资料。而且,这本族史竟然已有一千年的历史了。
但更重要的是,这本族史让她发现了一个十分令人震惊的秘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爸爸在遗嘱上一再强调一定要将他的尸体保留七七四十九天,中途绝不允许有任何生人打扰。原来所谓的“停灵”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等待时机还魂!族史上明确地记载了雷家的每一个魔术师在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只要将尸体妥善保管,防止其腐烂发臭,就可以等待一次还魂的机会。如果四十九天之内死人没有还魂,那就永无回天之力了。
她盯着那几行小字,渐渐一阵头晕目眩,恍惚中以为自已已经隔世为人了。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种神秘的还魂术,竟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但是在族史上记载的那些已经逝去的魔术师中,只有一个人曾经死而复生过,这个人叫雷隐。可是对这个雷隐复生以后的行踪,族史上就没有记载了。
她掐着指头仔细一算,已经过去了七天。这么说,还剩下四十二天的时间,爸爸就有可能复活!
天啊!爸爸有可能会复活?那前几次她和大哥屡次见到的爸爸难道是……
……在这本书最后一页的地方,她看见了爸爸的名字。
看来,就像她一开始判断的那样,爸爸早就预见到了自已的死,所以早早地就把自已的名字写了上去。
在自已的名字后面,爸爸只写了两句话:我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
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也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
夜已经很深了。
雅问还在看着那本族史发呆。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睡觉,睡了,怕一会儿又梦游去冰窖;不睡,只担心也许又会看见爸爸。
死而复生!这四个触目惊心的字一直就像一把钢凿在她脑子里一下一下凿个不停。
这可怕的秘术,竟然就存在于她的家族里。神秘家族、诡异的魔术、死而复生的人。
可是爸爸既然留下了这本族史,妈妈也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一直只字未提?难道妈妈并不知情?还有那个曾经复活过的魔术师雷隐,他复活以后又过了一种什么样的的生活,这还真让人好奇。可是族史上却对他复活以后的生活一点记录都没有,似乎他自此就消失了一样。她感到胸口好烫,用手摸了摸,是那块玉。一摸到那块玉,就像摸到了一个暖炉。她觉得这块玉这几天有些变化,并不是外形上的改变,而是她觉得这块玉的内部正在悄悄地变化。那是一种感觉,她感到它的急切与焦躁,它似乎在渴望膨胀。她把那块玉掏出来,又看到了那只乌鸦。现在再看到那只乌鸦,她已经不那么惊讶了,就像见到一个老朋友一样。爸爸留下的这两样东西,一本族史,一块玉,这两样东西完全不相干,但都是一样的令人费解。她脱了衣服,打算还是先睡觉吧,养精蓄锐,明天再好好琢磨一下这本族史。她装着眼睛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不行还是睡不着!猪比较肥,数猪吧,看着就容易产生倦意。一只猪、两只猪、三只猪……十五只猪……二十只猪……。在数到第二十五只猪的时候,她听到一阵脚步声轻轻响起,踩得地板吱嘎吱嘎地响,走得还很慢。一听到那难听的吱嘎声,她立刻忘了刚才数到哪儿,一下子清醒过来,心里懊恼地暗骂:谁呀?大半夜不睡觉!那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经过她的门口时突然停住了。是谁站在门外?“谁?”她问了一声。门外的人没有答应,依旧悄无声息地站着。
她猛然想到高阳说起过,在莫一死的那天晚上,门外也有脚步声,可是他们打开门以后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难道那天晚上的事会重复?又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敲门,那脚步声就像在门外被钉死了一样,门外的人似乎在与她对峙。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决定下去开门。大不了就是看见爸爸,或者什么也没有。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人却是大哥!
大哥痴呆呆地看着她,两眼直直的,就像一个失忆病人一样。
“大哥……”她刚叫了一声,大哥就转身走开了。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大哥刚才那种眼神……看着大哥一言不发地走下楼梯,她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在下楼的时候,她听到空气中飘飘忽忽传来一阵嗡嗡嘛嘛的声音,像是念经的声音,不过只片刻就隐去了。
她一直跟在大哥后头,大哥也没有发现她。当她看见大哥笔直地冲那个冰窖走去的时候,一下子恍然大悟:大哥也在“梦游”!
她刚想冲过去的时候,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人,一棒子抡在了大哥的脖颈上。大哥一下子倒地,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小姐,快!快来!”那个人在向她招手。竟然是罗婶!
“罗婶,你干吗打他呀?”
“我也是一下子着急,没考虑到那么多,我开始还以为你们两个都在梦游呢,再说我怕又喊又叫的到时候你大哥没醒倒把其它人弄醒了。我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人家对付那些梦游的人就是用得这一招。放心吧,我没怎么使劲,他不会有事的。”
“你看的那都是负面教材!”她生气地白了罗婶一眼。
“小姐,别说那么多了,咱们快把你大哥抬到屋里去吧。”
于是她抬脚,罗婶抬头,把大哥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等他醒了自已就会回屋去的,咱们谁也别声张,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今天晚上发生过什么。”罗婶叮嘱到。
“可是,明天晚上要是他接着梦游怎么办?”
罗婶拉住她的胳膊说:“你跟我来,我有事要对你讲。”
她跟着罗婶进了屋:“是什么事?”
罗婶反手关上了门:“雅问,你上次去检查的时候那个教授说你根本不可能有梦游症吗?”
她点点头:“是啊。”
“我现在知道你们兄妹两个为什么都会梦游了。”罗婶神秘地冲她挤了一下眼。
“为什么?”
“你刚才跟着你大哥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念经?”
她猛地记起来:“是,是有一阵!”
“我发现,在那念经声响起的时候,你大哥就开始梦游,好像前面有人在引路一样。而且在你梦游的那晚,我也听到了同样的念经声,当时我以为是谁在为老爷的亡灵超渡,所以也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挺奇怪,因为从来就没见家里有人信佛什么的。可是刚才又突然听到,才引起了警惕。要知道,我是看着你大哥从小一点点长大的,他有没有梦游的毛病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就算罗婶不说,她也觉得大哥不可能会梦游,通常只有那些意志薄弱的人才有可能患有梦游症。
看来罗婶的分析不无道理:她和大哥极有可能都是受到了那念经声的催引,所以才会梦游,潜入冰窖。
有人想控制他们!
这下她茅塞顿开了!
她连着四个晚上都做相同的怪梦,其实那也许并不是什么梦,而是她四个晚上接连在梦游状态中做出的事。但她竟然还会依稀记得自已在梦游中干了什么事,这不能不说也是很稀奇的,通常梦游的人都不知道自已干过些什么。
有人在利用什么“经文”控制她,利用她去冰窖里偷出爸爸肚子里的东西,这东西就是那张记载着一些古怪口诀的小纸片。
这个人一早就知道那张纸片藏在爸爸的肚子里,可是又不敢自已去冰窖,所以利用了她和大哥。看来这个人不仅知道爸爸秘密,也知道那个冰窖的秘密。
看来这个人相当危险。
而且他一直隐藏在暗中,连半点蛛丝马迹都还没有露出来呢。
可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晚上那个人操控的对象换成了大哥?
“罗婶,你说这个人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罗婶无奈地摇摇头,“除非这个人再一次利用你们梦游,咱们才有机会查出这个人。刚才我救下你大哥,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躲在暗处都看见了,看来,这几天我们要小心一点,也许他就是房子里的某一个人,也许他是从外面潜入的,现在没有证据咱们乱猜也没有用。”
“罗婶,你说的那个‘经文’是什么经文?真得会有这种邪门的经文?”
“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咒语。”
咒语?她一皱眉:对,这世上有很多古老的咒语,相信有一些的确是可以控制人的行为的,就好像一直很神秘的催眠术一样。以前催眠术也被人们认为是一种邪恶的咒语,可是很多国外的警察办案也都借助催眠术的帮助。
那、死人也能真得复活吗?她想起了族史上说的那个还魂术。
“小姐,我觉得大少爷他、有些反常,昨天还是好好的,可是今天早上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在想,他被操纵梦游,可能也跟他的反常有关系吧?”
她看了看罗婶,别看这个老佣人年纪大,长得又胖,脑子可一点也不比她差。
不过,大哥是反常了,昨天从冰窖里出来以后,他就开始反常了。
这一晚,当雅问回到自已房里睡的时候,竟然发现窗口站着一只乌鸦。
她本以为那只乌鸦只是站在那儿歇歇脚的,可是它竟然一直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就像脚底长了钉子一样,而且它似乎隔着玻璃在打量她。
很奇怪的一只乌鸦,既不叫也不动,倒是很安静,个头也很大。
它好像真得在观察她。
这只乌鸦很眼熟。
她想这可能是自已的错觉。本来嘛,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的乌鸦都长着同一张脸,怎么可能有乌鸦会跟她很熟呢。
她试探着朝它走了几步。它并没有飞走,这只鸟不怕人。
她又朝它走近了几步,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这是她这一辈子头一次见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比雷氏家族秘密流传的那个还魂术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她看见那只乌鸦在笑!
没有发出任何笑声,但那只乌鸦的确在对着她笑!
这只鸟的两只眼睛全都笑得弯弯的,像是弯弯的月牙。
看到她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样子,这只乌鸦笑得似乎更起劲了。
好半天之后,她才想到要去抓住那只乌鸦,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怪物。
她的手还没有拉住窗户的铁框,那只乌鸦已经振翅飞走了。
从头至尾,它一声也没有叫过,就像一个胜券在捏的阴谋家那样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候,又放肆地嘲笑。
她终于明白,莫一为什么大半夜三更地会跑出去追赶一只乌鸦了。
这只乌鸦,会不会正是莫一看到的那只?
第七章面纱主人
经过两天的疗养,小美身上的蛇毒已经差不多去除干净了,伤口也结了痂,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光泽。
早上吃完饭,雅问来到了小美的房间里。
“阿杏说你的伤已经全都养好了。”她笑了笑,“这下真得要回家了吧?”
“怎么,你是来赶我走的?”小美噘起了嘴,嗔怪地瞪着她。
“不是,其实我挺舍不得你们走的。”
“真的?”小美不相信地冲她斜着眼睛。
“你斜我干吗?我说的是真的。”
“那我在这儿多留两天行不行?”
“行啊。家里现在出了这么多事,反正谁也没心思管你们了,就多留两天呗。”
“雅问,我说的是真的,我真得要多呆两天,因为我要在这里等莫一,莫一就快回来了。”小美的神情很凝重,不像是开玩笑。
她看着小美清澈的眼神,心里真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是真得痴了还是一直在自已安慰自已。
“小美,莫一死了,难道你忘了吗,莫一的骨灰还放在你屋里的盒子里……”
“他的骨灰不见了。”
“不见了?”她大声叫了起来,“骨灰怎么会不见了?”
“嘘——,”小美扶住她的肩示意她安静,“骨灰盒一直都在,可是昨天晚上我打开那个盒子,却发现莫一的骨灰不见了,盒子里面是空的。我问过高阳,高阳说他根本连碰都没碰过那个盒子。”
这可真是邪门的事!放在盒子里的骨灰竟然不翼而飞!
可是她发现小美一点也不为这件事感到难过和紧张,相反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住的兴奋。
“雅问,我知道,莫一就要回来了!”
小美的这种兴奋突然让她感到了害怕,忍不住喊了起来:“你疯了吗!”
小美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已的幻想当中:“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莫一对我说过他会回来找我的。现在他的骨灰不见了,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带走了他的骨灰,他就要回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小美那张沉醉的脸,突然感到了一阵心痛:其实从莫一死的那天开始,小美就已经疯了。
“小美,莫一已经死了,一个已经被烧成灰烬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再活过来呢?如果他再活过来,一定是个鬼了,你醒醒吧!”
“我相信莫一,他说过会回来找我的。就算是鬼,我也不在乎。”
“莫一莫一!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莫一死了!”
“死了又怎么样?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感知他的存在,他的思想,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就站在窗边望着我。”
看着执迷不悟的小美,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莫一的魂真得附在了小美的身上,才会令小美这样不顾一切。
好好的一次旅行,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全完了。
她打算放弃了,也许让人在幻想中怀抱希望也没什么不好,回到现实只会让人在痛苦中迅速老去。她只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看见这个女孩子,不要再看见这张痴狂而令人心疼的脸。
人生啊,短短的一个晚上,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那么,你确定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吗?”
“是,我确定。他是从这里失踪的,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就像我能感知他一样,他也一样能够感知到我在这里。”小美已经开心得抓起了她的手,“我知道再怎么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的,没关系,你不声张就好,我们已经给你们带来了够多的麻烦了,不想再惊扰你的家人。剩下的时间,我只盼望他快点出现!我有预感,就在这一两天,他就会回来!”
她头一次看到小美的眼神里充满这种对新生活的希冀和新生的火花,那种急切的热情似乎即刻就要喷涌。
这个单纯的姑娘也许现在还不知道,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就是这个大房子,如果还不走,也许还会有不测发生。
“小美,如果你跟莫一走了,那高阳怎么办?”她突然问到。
“高阳……高阳……”小美眼里的热情一下熄灭了。
下午的时候,阿杏已经把刘方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到底是法医官出身的,办事就是干净利落。阿杏说刘方的母亲明天上午就会从老家赶来这里取走儿子的骨灰和遗物。
雅问想了想,把那本《魔术大观》又放回到刘方的桌子上,这本书是刘方临死前还在看的东西,也算是他的遗物了,应该让他的母亲一块儿带走。
刘方的屋里一切都没有变样,横梁上的那根绳索已经解了下来。
她环顾了一圈,忍不住又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明天刘方的母亲来了以后,就会把这屋里所有属于刘方的东西全部拿走,那样的话想要再找出任何和刘方的死有关的蛛丝马迹就难了。
她还是不甘心,她还是认为刘方的自杀事件有问题。
她首先想到的是电脑监视器在刘方死前拍下的那一盘带子。刘方的母亲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一定不会弄这些东西,即使带回去了也只是随随便便地往一堆破烂中一扔,最后卖给收废品的,以后要是想找都难了,所以那盘带子必须复制一份。
虽然从画面上看,这盘录象带印证了阿杏的结论,但也更加重了她的怀疑——刘方那天晚上明明在看书,突然转身盯着门口,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而且从他一直盯着侧面看的样子分析,他的侧面一定坐着什么人,只是电脑画面上没有显示出来而已。
对了!她一拍腿,一下子激动起来:刘方的监视器一直开着,可是她只看了刘方临死前的那个晚上的录象,可是前面的许多情节却一直没有看。
也许从前面的录象中会发现她需要的东西。
这个刘方!她暗笑,还在电脑上装个监视器,怕主人家会偷他的东西么,没拿你当贼防着就不错了!
电脑打开了。
前几天的录象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刘方在家的时候很少开监视器,他不在家的时候从录象上只能见到罗婶进出打扫的身影。
可是,有一天,录象上出现了爸爸的身影……她赶紧往前凑了凑。
爸爸来找刘方谈话……他们面对面坐着,刘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挨训似的……紧接着第二天,爸爸又来了,他们俩还是像前一天一样面对面坐着,刘方仍然低着头;爸爸的情绪明显得比前一天激动了许多,好像十分愤怒的样子,他不安地站起来又坐下,挥舞着双手,不知道在嚷些什么;后来刘方好像抬起头说了一句什么,爸爸竟然扬起手狠狠给了刘方一巴掌……第三天,爸爸又来找刘方了,还是那样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很不好,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爸爸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很多,连头发都有些凌乱;他们今天的谈话倒是很平静,爸爸总共就没说多少话,但是说到最后的时候爸爸竟然哭了!再后来爸爸起身要走,刘方扑通跪下来抱住了爸爸的腿,爸爸用手摸着他的头,老泪纵横……
奇怪,一向老实的刘方是从来都不会做错什么事的,是什么样的错误会让爸爸动手打人?他们这三天到底在谈些什么?
但是可以肯定,刘方做的这件事后果一定非常严重,从第三天的录象上看,爸爸应该是已经放弃了插手管这件事的念头,而刘方却跪在地上祈求爸爸的原谅。
她继续搜索着电脑屏幕。
接下来显示的一段录象就是第三天的同一天当中发生的事,时间是在爸爸离开刘方的屋子半个小时以后:刘方一直呆呆地坐在窗前在想什么事,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不时地伸手擦拭着眼角。片刻之后,他弯下腰,不知道从桌子下边的什么地方拿出一张纸。他打开这张纸看了看,重新又把它折好,然后站起身开始急急忙忙地找地方。看来他是要把这张纸藏起来。
看到这儿雅问明白了:原来刘方和爸爸就是为了这张纸在吵!爸爸让刘方把这张纸交出来,而刘方说什么也不肯。这张纸八成是刘方从爸爸那儿偷的,否则他不会跪在地上求爸爸原谅。
录象带还有:刘方挪开了墙角的一个柜子,抠下了墙上的一块砖,然后把那张纸塞了进去,接着把砖封好,又把柜子移过来挡上。
再接下来就是刘方自杀的过程了,她那天都看过了。
她立刻关了监视器,然后起身到墙角挪开了那个柜子。
柜子后头有一大片剥落的墙皮,露出了青色的石砖。
她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一块石砖边上的水泥层是空的。她试着用手一抠,果然把那块砖抠了下来。
石砖后头果然有一张纸!
她看着那张纸,心里挺不是滋味:这个刘方真是笨得可怜,把个那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么好找的地方,“柜子后面翻墙洞”,从小她就知道人家是这么藏东西的了!再说连她都一眼看出那块砖后面藏着东西,别人能看不出来。
这张纸提前让她找到了,也是命不该绝。
她把那张纸塞到兜里,然后把柜子放回原位,悄悄地走出屋子。
刚吃完早饭,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连罗婶也回自已的小屋休息去了。
可是有一个人正在角落里偷偷地盯着她。
而她却毫无察觉。
这张从刘方屋里找到的纸又黄又韧,不像是外头能见到的,质地倒是跟爸爸留下的那本族史的纸很像。
她把那本族史拿过来一对照,还真是一样。
该不会,这本族史和这张纸是同一个时代的?那这张纸岂不是也有五百年的历史了?
她仔细端详着那张纸上的几幅图,半天也没看明白。
纸上一共有五幅图,五幅图姿态各异,可是每一幅图上画的都是一个人和一条蛇在捕斗的场面。那个人的头总是被淹没在蛇粗壮的身子里,也看不清长相,但是那条蛇却很凶猛,体型十分强悍,目露凶光,信子又粗又长,尖端的开叉十分刺眼。
而且,那条蛇竟然长了两个狰狞的头!两个头的后脑前后相抵,一个朝前,一个朝后。
这五幅图连起来看倒有点像小儿书里的连环画。她正弄不明白这张纸代表什么意思,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写在纸上最下边的一行小字,是一行很细小的繁体字,看来这纸确实有些年头了,那行字写得是——要练秘术,必先去琳琅府,暗号:2。
一看完这纸上写的字,她突然就像吞进了一只苍蝇似的那么心慌。
“秘术”、“琳琅府”,这两个字眼让她觉得事情不妙,不是一般的不妙!
她还没有从族史上那个“死而复生”的传说中回过神来,又有一个新的震惊摆在了面前。
“要练秘术,必先去琳琅府”——难道所谓的秘术,就是这五幅图上所指的内容?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秘术呢?
她一皱眉:难道就是教人与大蛇搏斗的秘术?
这种可能性似乎蛮大,因为图画上的这条蛇并不是一条随处可见的普通的蛇类。
而且即使是少见的双头动物,它们的头也都是并排长在一起的,而这条大蛇的两个头却是一前一后正好冲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后脑连在一起,身体重叠。
一看到这条蛇的眼睛,她就不寒而栗。这条蛇的眼睛里透着一种直冲天顶的戾气,似乎恨不能把一切全都毁灭。
如果真得有这样的一条异类存在于人间,那可真是人类的灾难。
可是……她回到现实里来:图上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属于远古时代的,那个人甚至还打着赤脚,从远古时代到现在,那条蛇铁定早就死了,如果直到现在还活着,都该成蛇妖了。换句话说,这张纸对现在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用了,可是爸爸和刘方为什么还争着要找到这张纸呢?
再说不过是制服一条蛇,就算它长了三头六臂,多几个人去不就得了么,周冲制服蛟龙不也就在江里厮杀了三天三夜么,哪还用得着特意修炼什么“秘术”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她看着这张纸,左思右想左顾右盼,还是不得要领。她想这个“秘术”也许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是什么与大蛇搏斗的秘术吧。
而且爸爸的另一个助手石汀曾说过,刘方曾经对他说起过,自已很快就会面为一个很有名的魔术师,接下来他就要在屋子里好好用功看书等待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可是刘方一向资质平平,爸爸选中他当助手是看中了他的老实本份。一个像刘方这样老实而又愚笨的人,突然得意忘形地夸口自已很快就会出人头地,一定是暗地里得到了什么承诺或者指示。刘方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他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这么说的。
再说要成为一个魔术师,要练的,光看书用功顶什么用?
难道,刘方所依赖的就是这纸上所说的“秘术”?他既然要成为一个魔术师,又怎么会去辛苦地练习与蛇搏斗呢?
那这个“秘术”就是另有所指。
可是,“琳琅府”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去了琳琅府会见到什么呢?
还有那个暗号“2”又该怎么用?
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如果爸爸是因为这张纸而和刘方起了争执的话,那他到底是在阻止刘方去琳琅府,或者,这张纸根本就是刘方先得到的,爸爸在逼刘方说出琳琅府的秘密?
刘方在临死前还想着要把这张纸藏好不让别人找到,又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她刚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夹在族史里,就听见罗婶在客厅大叫:“来人那!快来人!”
又出什么事了?隔壁的几间屋子晨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跑下楼,她也赶紧跟了出去。
这次又是大哥出事了,他躺在客厅的地上,脸色苍白,嘴唇乌青乌青的,小腿上有两个很深的牙印,留着血点,十分显眼。
“大哥这是怎么了?”她拉住罗婶问。
“大少爷刚才在花园里被蛇咬了。”
“怎么又来了蛇?”
“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出门去买菜,看到大少爷突然一头倒了下去,我赶紧跑过去,他就对我说他被一条蛇咬了。”
“真是的,怎么最近老有蛇?”妈妈一脸的焦虑,“上次不是已经洒过雄黄粉了吗?怎么这蛇连雄黄也不怕!”
“妈妈,怎么办?以后可怎么出门呀?”大嫂胆子一向都很小,上次小美被蛇咬伤了以后,她就一直战战兢兢不敢出门。
“我会想办法的。罗婶,你明天再去多买一些雄黄粉回来,以后每个人出门的时候身上都戴上一包。家里也在各个角落放上一包,千万不要让那些蛇钻进屋子。”妈妈的眉头越皱越深,“雷东,等罗婶洒上雄黄粉以后,你就和石汀去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蛇洞什么的。
你爸爸还没有下葬,家里就出了这么多事,现在又开始闹蛇,这怎么办啊?我现在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孩子们,你父一定要自已照顾好自已,别再让我担心了。“
“妈妈您别难过,不管出什么事都有我们在呢。”雷东安慰到。
趁着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议论,雅问独自一人悄悄离开,来到了窗前。
现在正是春天好时李,花园里的草越长越密,那些风信子一摇一摆,那些狗尾巴草也一摇一摆。
蛇?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一想到这个字就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心跳突然加快。
怎么又会是蛇?刚刚才在刘方藏起来的那张纸上看到了狰狞的蛇。
很奇怪,连着两个晚上雅问都没有再梦游,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现在该引起注意的人倒是大哥,他自从去了那个冰窖以后就一直状况不断,先是家里人都看出他行为反常,再是被她和罗婶发现他半夜梦游去冰窖,今天又被蛇咬了。
一古脑的事儿全都找上了他,会不会真是因为那个冰窖阴气太重,所以才让他厄运缠身?可是她也去了冰窖,怎么就一点儿事也没有呢?
她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子夜了。今天应该轮到罗婶值班。现在她和罗婶轮班值夜,一直到找出那个念经的人为止。
今天晚上也不知道那只会笑的乌鸦会不会来?自从看到那只乌鸦以后,她就发现玉月牙里的那只乌鸦竟然不见了。
也许是玉里的乌鸦吸收了玉的灵气,所以变成精就飞出来了?她笑了笑,又不是聊斋,哪会有这样的事?
起先她看到那块玉里有一只会动的乌鸦时,心里确实吓了一跳,还以为那块玉有什么古怪。后来她在电脑上无意中看到一个短文:据说清朝乾隆皇帝有一个九龙杯,是用白玉制成,价值连城,当这个小小的酒杯斟满酒时,迎着光就可以看到玉中有九条龙上下飞舞,栩栩如生,后来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时候这个九龙杯就从此遗失了。看完这则短文以后她这才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能工巧匠,可以做出这样人间仅有的宝贝。
可是玉里的乌鸦突然不见了,这倒还真有些奇怪。
当当当当——。客厅的大钟敲响了,正好十二下。
那只乌鸦怎么还不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乌鸦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她只看过它一次,就老是想再见到它。它看起来像只瘟神,可是它眼睛里的笑意却像一块无暇的美玉一样柔和。
她相信天赐到来的东西,就像这只乌鸦和她的缘分——它停在她的窗口不肯走,,又对着她笑,这一定是天意。
如果这世上真有青蛙王子的话,乌鸦也可以变成人的。
这么想的时候,她发现自已也好像中邪了。
好笑!堂堂的雷家大小姐,声名赫赫的雷克先生的女儿,竟然被一只怪里怪气的乌鸦搞得神魂颠倒。
这么一想,还真是好笑。
就在她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扑啦扑啦的声音。那是扑腾翅膀的声音,就像大芭蕉叶在风中互相击打。
于是她又看到了那只停在窗口的乌鸦。
它背对着月光站着,仍然像上次那样对着她笑。
它终于来了!
它身后的上就是圆圆的月亮,它恰好站在月影的中间。因为角度的关系,那月亮看起来就像是长在它身上的一个光环。
这次它看起来不像个瘟神,倒像个女神。
就像见到了分别很久的亲人一样,一种澎湃的喜悦涌上心头。
我这是怎么了?她摸摸自已的脸,竟然有些发烫。
她尽量克制自已不要乱动,生怕惊着那只乌鸦。片刻之后,她确定它不会害怕了。
然后她小心地走过去打开窗户,那只乌鸦就轻轻地跳了进来,还是对着她笑。
它到底是天生就会笑,还是只对着她笑?
她发现它的身上全都湿透了,羽毛一绺一绺的。
是掉到水里了,还是谁家的水泼到你身上了?她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给你取个名字比较好,省得下次错把别人当成你了,你总是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出现,那就叫你“月儿”吧。
“月儿?月儿?”她轻轻唤着。
月儿的眼珠子微微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听懂了。
可她是有点困了。她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想必罗婶已经醒来了,正坐在窗口值勤呢,今天晚上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明天刘方的母亲就到了,还要帮罗婶在院子里洒雄黄,今天还是早点睡吧。
她躺到床上,月儿就一跳一跳地蹭到了她身边。
这只乌鸦,也许是有人养过的,否则为什么跟人这么亲?
月儿好像也累了,单立着一条腿,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今天它的确是赶了很远的路才过来,它星夜兼程,就是为了在子夜时分准时地见到现在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今天临出发前,它的主人还告诫它,它身上的使命是很艰巨的,也是很神圣的,它必须尽一切力量来完成。
是的,它知道自已不是一只平凡的鸟。也许,它会为这个使命付出生命。
而且,它还有一个死对头,它一定要自已的生命终结之前杀掉这个对手。
心里有这么多的包袱,怎么会不累呢?一只鸟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这时它旁边的那个女孩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她胸口的那块玉正隔着衣服发出莹白色的光。
它过去用嘴轻轻叼住那根绳子,把那块玉叼了出来放在衣服外面,然后它慢慢地把脸贴在这块玉上,享受着那一片久违了的祥和之光。
它闭上了眼睛。晚安,月亮。
月亮里会不会有一座广寒宫?
寂寞嫦娥舒广袖,一朝年华几朝愁。
高阳从来都不是一个寂寞的人。
在任何人的眼里,他都是一个阳光一样的人,没有心事,没有脾气,没有心计,总是笑盈盈的,总是招人喜欢。
但这只是外人对他的看法。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
只有他自已明白,他总是不快乐,因为他的心总是深陷在痛苦的沼泽中。
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其实有很多人比他还可怜,虽然他们也一样不快乐。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就像个大饼,真想咬一口。
雅问的房间就在隔壁,站在窗口,他甚至能听到这丫头打呼噜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丫头睡觉时流不流口水。
头一次见到雅问的时候,他就在心底惊呼:雅问的眼睛长得实在太像那个小女孩了!而且笑起来的样子也像。那一刻,他就感觉到眼前有一条时光隧道,他正步入从前。
可是雅问的家世背景却和那个小女孩完全不一样,雅问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而那个小女孩却没有父母。他小的时候一直管那个小女孩叫“伢伢。”
小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喜欢他,也没有谁愿意走近他,小伙伴都管他叫“扫把星的孩子”。他总是又脏又臭,因为家里没钱,连洗澡的水都得省着用,头发里还有虱子。自从十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干净衣服,有的时候,他自已都觉得自已像一个小乞丐。
而他的母亲,那个被称做“扫把星”的女人,似乎再也承担不起生活的苛责与艰苦,终于在披头散发的哀凉中撒手人寰。
也许,伢伢是天使。因为只有天使才不会嫌弃像他这样的孩子。
如果没有这个小姑娘,也许他早就饿死了。每一颗鸡蛋、每一块烧饼、每一碗白饭、每一杯清水,都带给他比海还深的恩情。他知道。伢伢因为经常偷东西给他吃,每被发现一次就会被暴打一顿,那个老女人会用藤条狠狠地抽她的小腿,一直到她皮开肉绽。
伢伢带给他的,岂止只是一顿饭的恩情?
他带着她去过开满花的小山岗。直到现在他都记不得那一天他们为会什么玩得那样高兴,他也不记得他们都玩了什么,可是他记住了自已的一句话,他对伢伢说“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只能空口说一句承诺。也许那个小女孩根本就不会把这句随便说说的话放在心上,但他却曾经发誓一定要做到。
那是一个孩子多么坚定的决心啊。
可惜,那个小女孩有一天被一个男人带走了。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的老女人说伢伢不会再回来了。过了一年之后,那个老女人也病死了。
他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他自已也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一辈子最让他懊悔的事儿就是:他一直都没有问伢伢的名字。
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亲爱的姑娘,你有没有受到欺负?
他经常抽空回到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去等,亲眼看着山岗的花越开越少。
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童年,没有人再喊他“扫把星的孩子”,他从小所受的一切困苦老天都已经对他有所补偿。可是他无法再看到小女孩那张纯洁的笑脸,他再也无法吃到一个裹在脏衣服里偷出来的馒头。
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抓到,所以他更不能忘了回忆。
那个小女孩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弯的眼睛,已经被他在人海中过滤了千百次。
他再也没有见到一张那样纯真的笑脸。
他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这样执着。有的时候他甚至想照着那双眼睛找一个替代品算了。他为自已这样卑鄙的想法感到过痛恨,可是不然又该怎么样呢?
真得是痛苦。
欢乐聚,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
他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美。
小美睡得正香,也许又见到了她的莫一吧。
前天小美告诉他,说她可能怀孕了。
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傻了,万一以后小美的肚子一天一天隆起来怎么办?
可是小美的反应却一直都很平静,小美说她自已会解决的。
现在小美对他越来越冷淡了,每天在一个屋里见面,却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他真得后悔当初不该提议这次旅行,结果一个死了,一个痴了。
他总觉得莫一说得有道理,是这房子的问题,莫一说这个房子“风水不好,有股阴气”,有的时候他甚至也能感到那股阴气正在他们身边一圈一圈游走。
可是他现在竟然不舍得离开这里了,因为那双月牙儿一样弯的眼睛。如果离开了这里,就见不到雅问了。
有一些异样的粉末随着空气中的扬尘飘到了他的鼻孔里。啊欠——,他打了个喷嚏。
这些粉末,不会是莫一的骨灰吧?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来过这个地方。
因为从来没有人能看得到这个地方。
如果没有乌云的领路,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没有办法进来,只要他们一跨进这个门槛,就会连骨头都会被吃下去。
这里总是刮大风,似乎这世上所有的风都被聚集到这里了。
狂风怒吼,天怒人怨。
很久都没有活人的气息了,空气中没有热血流动的声音,有的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已也是一块冰。
他枯坐在台阶上,恹恹地想要睡去了。
“主人。”有人走了进来。
他睁开眼睛一看,是雷隐。
“什么事?”他问。
“主人,乌云说已经找到她了。”
“是吗!”他灰浊的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就好像重新开始拥有了生命一样,“让乌云尽快带她过来!”
“是。”雷隐退了出去。
他从台阶上缓缓地站起身来,拿掉了脸上的面纱。
他就是这里的面纱主人。
第八章迷踪
一早,阿杏就去车站接刘方的母亲了。罗婶在厨房准备中午客人吃的饭。
“罗婶,昨晚大哥梦游了吗?”
“没有,一切正常。我估计是不是……”
“嘘——,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高阳,急匆匆地跑来的。
“雅问,小美不见了!”
“是不是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出去了,她真的不见了!”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小美果然又出事了!
“你听我说!”高阳着急地用手笔划个不停,“就是刚才,她说她今天要出去,我问她干吗去,她说莫一在外头等她,说完了她转身就往外走,我追过去拉她,可是还没等碰到她,她整个人就在楼梯口一下子消失了!”
她和罗婶面面相觑,一下子像掉到了无底洞里。
“真的!她就在我眼前像空气一样不见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高阳见她们没有反应,急得直跳脚。
她们都听懂了,可是大家都一下子被这样的事弄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白天的,人怎么可能就在屋子里不见了?
“会不会是从楼梯上陷下去了?”罗婶试探着问,“那楼梯下面可是空的。”
“怎么可能!”高阳似乎为她们的愚笨生气了,“如果是掉到楼梯里了我能看不出来吗!她就是不见了,原地不见了!不信你们去看看!”
她和罗婶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客厅。
楼梯确实完好无损,没有漏洞和塌陷。
“她就站在第一层台阶的拐角那儿,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正要下楼,刚抬起一只脚,那只脚还没落到地上,整个人就忽地一下不见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高阳站在楼梯口焦躁地一圈圈走来走去。
“哎呀!小姐,这可怎么办是好?家里可从来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啊!大白天的,莫不是撞见了鬼了!”罗婶也慌了起来。
她看了看高阳,又看了看罗婶,他们两个也都在看着她。
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的事如果不是高阳亲口说出来,她能相信才怪!
当——当——,客厅的钟又敲响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罗婶,你先回厨房做饭去吧,一会儿刘方的妈妈就到了,别让人家看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什么都别说。快去吧。”
“噢,我知道了。”罗婶慌里慌张地走了。
楼梯上只剩下高阳和她了。
她低着头在小美消失的那个地方一圈一圈地走,脑汁都绞尽了也想不出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像神话小说里写的那样凭空消失了?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要不就是真撞见鬼了?
就算是“蒸发”了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啊!
在消失的时候,小美在想些什么呢?
“雅问,你别来回走了,我怕走着走着你也不见了!”高阳上来拦住了她。
“我就是想不通,大白天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们遇上了!”
“你们没来之前可真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就算是闹鬼,也该有闹鬼的理由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高阳的神色不对了,目光呆呆的,像失了魂一样。
“高阳,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半天,高阳才嗫嚅着说:“是有理由的!是有理由的……”
看样子高阳是被刚才她说的话刺激到了。
“高阳,你别这样子,我只是信口说说的,我们家又不是凶宅,怎么可能闹鬼?”
“不!”高阳急切地打断她,“你说的没错,是有理由的!是有理由的!”
看高阳的表情,好像知道什么。
“高阳,你说的是什么理由?”
高阳看了看四周,突然拉着她的手急急地走到自已房间里,然后啪地锁上了门。
“雅问,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小美!”
“怎么了?”
高阳咽了一下口水,目光中露出懊悔不已的神色:“自从莫一死了以后,小美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她活泼又温柔,可是现在因为莫一的死她的脾气变得很暴躁,我一跟她说话她就恨恨地骂我,说都是因为我的馊主意,非要到这种荒郊野外的破地方玩,我们才会因为暴雨回不了家,才会来这里借宿,如果是这样莫一也不会大半夜三更地遇见什么乌鸦,也不会死在外头。”
这一点雅问倒是早就知道了,有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小美在屋子里和高阳吵架,相信家里其他人也有听到过。小美感现在的脾气是很不好。
“那一阵子我也很自责,我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到莫一全身骨骼碎裂的样子。后来我慢慢地又发现了不对劲儿,小美住在这里好像越来越不想走,她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并且说那些话都是莫一告诉她的,她还说莫一的思想已经附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现在也能像莫一那样感知未来了。”
“你也觉得小美有些不正常了吧?”
高阳点了点头:“我本来打算回去以后就带她去看大夫的。不过她的情况似乎又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不提到莫一,她还和平常一样。后来……后来……唉!都怪我!后来我看着小美老是莫一莫一地说个不停,心里竟很生气,我想我是嫉妒了,一念之关我竟然将莫一的骨灰拿去扔了!我是想让小美不再见到莫一,不让她再想着莫一,我怕她这样下去会疯了!谁知道,她发现骨灰不见了,竟然兴奋异常,对我说一定是莫一带走了他自已的骨灰,他就要回来了。她完全失去控制了!”
“高阳,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她吃惊而失望地瞪着高阳,“原来莫一的骨灰是你拿去扔的!”
高阳痛苦地用手搓着脸:“不然我能怎么办?如果你是一个男人,看着自已的女朋友天天想着别的男人,甚至为那个已经化成了灰的男人弄疯了自已,你会怎么做!”
“什么?小美是你女朋友?”她愣了一下,以前可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小美和高阳有什么关系,事实上她一直以为他们三个都只是好朋友,而小美喜欢莫一。
“是啊,连你也没看出来,可想而知我们的关系有多冷淡了。”高阳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们三个人其实都是大学同学,莫一大我们三届,毕业后他就出了国,从那个时候起我和小美就谈起了恋爱。三年之后莫一从国外回来了,我和小美见到他都特别高兴,本来我们就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就提议一块儿出来玩几天。也就是在这次旅行中我才知道,小美在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喜欢莫一,所以……”
“所以旅行还没完,你就知道你们的感情已经完了?”
高阳沮丧地点点头:“我想小美的失踪如果把真有你说的‘理由’的话,这个‘理由’就是‘报应’,我昧着良心扔掉了莫一的骨灰,所以他才会回来抢走小美。”
“高阳,怎么连你也在胡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不然你认为还有别的解释吗?大白天的,人就突然在我眼皮底下不见了,难道小美她是妖精吗?再说小美不也老说觉得莫一在她身边吗!”
看高阳的样子,好像真是很无奈。
“小美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怎么也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其实雅问心里也没底儿,高阳的说法也正是她的猜测,她的家族里甚至连死而复生的传说都有,别说一个死人的鬼魂了。可是她必须帮助高阳安定下心来,不能让这一次的事件又搞得家里鸡犬不宁,所有的人连日来遭受的惊吓和打击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什么闹鬼的传闻扰乱人心。
她觉得自已一下长大了。
其实她一直都在长大,只是在她真正肯定自已的时候才真的对“长大”真有体悟。
“反正不管怎么说,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把小美找回来,因为她已经有了孩子。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那个孩子也保不住了。”
“你们有了孩子?”这么问的时候,她清楚自已的心正在失望。
“不,那个孩子是莫一的。我跟小美在一起虽然都已经三年了,可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眨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她在心里默默回答。
从这三个人踩着一脚的大泥巴来到她的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出小美喜欢莫一,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三个人的感情竟然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
高阳见雅问不答话,就自已说了下去:“这也是‘报应’。因为小美看出来我的心情没有全部放在她身上,女人的直觉真是很灵。我的心里确实一直在想着另一个女孩子,一晃都过去了十几年,我始终在想念她。我心里想着别的女人,所以小美心里也想着别的男人,而且还背着我怀上了他的孩子,这就是我用情不专所遭的报应。”
他一边说一边又不知不觉想起了那段贫穷的童年、冬天的风雪、哭泣的母亲还有手里端着热汤的小女孩,他始终不曾忘记自已在小山岗上幼稚的誓言,始终不曾忘记那双月牙儿般的眼睛。
这样的思念已经是对他的折磨。
在他发现小美有了莫一的孩子时才有了深深的忏悔:既然他心里还想着伢伢,就不该再去找别人填补空虚,因为他不能执着又不能放弃,所以为自已的贪念付出了代价——承受爱人的背叛。
他现在依旧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抓住。甚至在小美失踪的那一刹那,他也没有能抓住小美。
现在他明白了,他对伢伢的感情是一种亲人般的依恋,而他跟小美的感情也许……他好像又有些糊涂了。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让你过了十几都忘不了呢?”
“是一个像天使一样的姑娘,是我这辈子的亲人。”他的鼻子有点酸,“我父亲很早就死了,在那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瞧不起我们、讨厌我们,甚至想把我们从村子里赶走,只有那个小姑娘不嫌弃我们。直到我母亲死去,她还一直在照顾我。”
雅问听得有些痴住了,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她叫什么名字?”
高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他不知道伢伢叫什么名字。
“反正她长得很像你,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
小美失踪了。
可是突然从人世凭空不见的小美,去了哪里?
她还活着吗?
刘方的母亲是一个清瘦得出奇的女人,可以说是骨瘦如柴,眉宇间和刘方的神色倒是很相似,一看也是个心事很重的人。
也许是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大房子,她显得有些局促,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进门以后就一直不停地瞅阿杏。
“您坐着歇会儿吧,太太出门去了,一会儿才回来。正好您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我可不可以不见太太呀?”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到。
“也不是非让您见,”阿杏笑了笑,“只不过,您都来了,要是碰见了就见一见吧。怎么,您怕见我们太太啊?”
“我只是一个乡下老太婆,什么都不懂,怕说错话惹太太不高兴。再说我的儿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一脸的辛酸,“这么些年一直多亏了你们照顾他,到死了还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真是,我见了太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您别这么说,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刘方。”
“阿杏姑娘,我可不可以先上我儿子的房间去看看?”
对于这样的请求,阿杏当然是不能拒绝,于是领着老太太上楼了,给她推开了门。
“阿姨,您在这儿慢慢收拾吧,我就在旁边的屋子,有事您在走廊上喊我一声就可以了。”
“等等,姑娘,”老太太伸手抓住了阿杏的胳膊,“我儿子,是在哪里吊死的?”
阿杏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阿姨,您不要这样……”
“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这一趟,你无论如何得让我弄个明白啊。”老太太灰暗而浑浊的眼里满是恳求之色。
“好吧。”阿杏扶着老太太往前面走了几步,往上一指,“就是这根横梁。”
老太太顺着阿杏指的方向看去,还没等看见那根横梁,就已经老泪纵横了。
“阿姨?”
“姑娘,你不用管我了。”老太太说着摆了摆手,自已摇摇晃晃地找到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眼巴巴地抬头瞅着那根横梁。
阿杏还站着不肯走,似乎放心不下。
“阿杏,”雅问在门口招了招手让阿杏过来,“别打扰她了,让她一个人呆着吧。”
“可是,我怕她万一触景生情,悲伤过度,我怕……”
“不会的,她还要把她儿子的骨灰带回去呢。放心吧,这个老太太没那么脆弱。我会替你照看她的,你现在还是赶快去看看我大哥吧。”
“你大哥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不知道。罗婶说,大哥一起来就闹头疼,连床也下不了,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好像挺严重的,刚才还吐了。”
“是吗?那我得赶紧看看去,说不定是蛇素没清除干净。”
“好,你快去吧。”
阿杏走了以后,老太太就一直呆呆坐着,一眼一眼地瞅那根横梁,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看着真可怜。
这母子俩还真是很像,尤其是老太太现在低头坐着的这副样子,跟刘方是一模一样,看着就是老实巴交的人。
她忍不住起身捶了捶腰,已经在门外站了好长时间了,腰都站疼了,老太太还在坐着擦眼泪,都好半天了,一动都没动。她心里惦记着大哥的病,打算先趁着这个空档离开一下,于是踮着脚尖来到大哥房里。
大哥裹着床很厚的棉被,好像还是冷得不行,牙齿咯咯咯地一直在打颤。
“阿杏,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冒冷汗?”
阿杏的神色很严肃:“我现在还没有查出来,他的脉是正常的,心跳和血压也正常,可他就是觉得冷,你看,连嘴唇都冻得发乌了。”
她用手一摸,发现大哥身上已经盖了两床棉被了,可是他还是瑟瑟发抖。
“光这样盖着棉被怎么行?我这是病了,我看不审赶快送医院吧!”她着急地说。
“不行!谁也别想送我走!我不去医院!”大哥死死抓住床沿,大声地吼了起来。
“大哥,你病了……”
“我没病!我只是有点冷,你们就要把我拖出去害死!你们这群歹毒的家伙!谁也别想让我走!”
看着大哥目眦欲裂的样子,她明白大哥又开始不正常了。
“你大哥又开始说胡话了。”阿杏拍了拍她的肩,“算了,雅问,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交给我吧,你去看看刘方的妈妈怎么样了吧。”
“好吧。”
她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头看着躲在棉被里发抖的大哥,一丝疑云浮上了心头:自从上次一起夜入冰窖以后,大哥就开始频频出现意外,而且行为一直很反常,可是在做梦的那几个晚上,她连着进入冰窖,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道理?而且罗婶还叮嘱过她那个冰窖阴气太重,尤其不准让女人进入,雷家更是没有哪个女人敢踏入冰窖半步的,那为什么“中邪”的人反而是大哥?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又走到了刘方的屋子门口,一个不留神,头“咚”地撞到了门板上。
这一撞把她撞清醒了不少,她顿时明白了:是宝玉!
她进入冰窖之后之所以会安然无恙,很有可能是因为身上佩戴的那块玉的缘故。
那块玉能发出那么明亮的光芒和那么响亮的鸣声,毫无疑问一定是有很大的能量。玉自古就是辟邪的宝物,一定是那块玉保佑她不受冰窖的阴气侵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把它戴在大哥的身上,大哥的那个忽冷忽热的怪病就好了。
这真是好主意,得马上试一试。
她刚返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她记得刚才离开的时候,门是敞开的,老太太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默默掉眼泪,可是她一走,门就被关上了……哎呀!老太太该不会一个人在里面想不开……她用手推了推门,门竟然从里面被锁死了。她趴在门上听了听,听到屋里传出了稀哩哗啦的声音。
这老太太一个人在里面瞎翻腾什么呢?就算是整理刘方的东西,也不用特意把门锁上啊。
她的脸沿着门板滑来滑去,还真找到条缝。
看刘方住的这间破屋子,不仅墙上的砖可以抠出来,门上还有缝,就连房上的横梁也都是现成的,风水这么不好,难怪他会自杀。
她正为自已这么“二”的想法感到对不起死去的刘方,门缝中映入眼帘的一幕很快就让她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刘方的母亲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但她并不是在整理东西,而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东西,神情很紧张,脸上都是汗珠,本来梳得光溜溜的发髻也有些凌乱,几绺头发松散了下来搭在脸旁,这跟她刚才消沉气馁、精神萎靡的样子完全叛若两人。
把所有的抽屉都翻完了之后,老太太又开始翻刘方桌上的几本书。她随手翻几页,就停下来检查上面的内容,看得很仔细。但即使这样,她的眼力可是非常得快,扫了几眼之后就知道这一页没有她要找的东西。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检查完了四五本书。
她早就听说过刘方的母亲不识字,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这还是刘方自已亲口说的。可是看着这个老太婆伸着一只手指在书页字里行间滑动的样子,分明是识字的!
雅问越看越感到事情不对头:这个老太太绝不是在整理她儿子的遗物,她是在找东西!而且她并是盲目地东翻西找,从她很有主次的样子来看,一定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找到那样东西恐怕才是这个老太太此行的真正目的。
可是,一个母亲,在自已的儿子刚死的时候,不是应该很悲伤的吗?她刚才也确实是很悲伤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一副嘴脸?什么东西这么急着找到呢?
很快,桌上的书连同笔记本都检查完了,显然老太太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神情也更加严峻。她沉着地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突然像两道闪电一样直盯着那道门缝,正好盯住雅问的眼睛!
雅问吓得一哆嗦:那目光……
老太太还在直勾勾地瞪着这边,死死瞪住她的眼睛。
看着这老太太的目光,简直比进了那个冰窖还让她害怕。如果,眼睛可以杀死人的话,她现在已经死翘翘了。
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上了年纪的女人长着一双这么可怕的眼睛!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个老太太已经向她走来了!
她已经觉得站不住阵脚了,正准备撤,突然发现这个老太太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原来她没有被发现,那个老太太刚才可能只是在盯着这里想别的事。
老太太打开了刘方的电脑。电脑屏幕一闪,她躲在门外看得很清楚,跃出的是电子邮箱的界面。
老太太十个手指头正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地敲——她在试密码!
这一下可让雅问惊得非同小可:这个农村老太太竟然会电脑,而且还会解码!解码可不是一般人会的啊,只有十分精通电脑的高手才会弄这些东西,可这个老太太竟然如此熟练!
不一会儿,密码试出来了,邮箱打开了。老太太开始查阅刘方的邮件。
这个举动让她觉得心里很别扭——一个母亲,是不应该对自已的儿子做出这种举动的。
或许,这个老太太和她一样不相信刘方会自杀,所以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其它的线索?
可是直觉又告诉她这不太可能。从会解密码这一点看,这个老太太有些不让人放心。
邮件里似乎没有老太太要找的内容,她关了电脑,懊丧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老太太,到底要找什么呢?
这时,屋里的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开始到墙角处进行新一轮地搜索。
“雅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身后有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
她回头一看,是石汀。
“小点声!”,她用手指了指屋里,“刘方他妈来了,正在……”
“姑娘,你找我?”门突然开了,刘方的妈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老太太这么快就换了一副表情,她看起来又和刚进门时一样的悲伤与局促。
可是,越是盯着那双苍老而昏暗的眼睛,雅问越是觉得心里发虚——那双眼睛,不是一个孱弱的老人应该有的!那双眼睛里的眼神,也绝不是一个做母亲的女人的眼神!
刘方的母亲中午在这里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阿杏就送她去火车站了。
由于刘方的东西比较多,所以高阳也帮忙送他们。高阳因为小美失踪的事心里烦得不行,所以正想借此机会出去换换脑子。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顾着照顾刘方的母亲,谁也没顾得上问小美为什么不下来吃饭。反正这几天大家心里都有心事,不下来吃饭的人多了,所以谁也懒得问了,再说大哥今天也没下来吃饭,也没有人问。
大哥一直在屋子里熟睡。自从戴上了这块玉之后,他的情绪一下子稳定了很多,身上忽冷忽热的状况也正在逐步缓解,整个下午,他都一直在睡。相信这一觉睡醒之后,他应该就可以下床吃饭了。
那块玉果然有功效。此刻,那块小小的玉月牙儿在他的脖子上安静地躺着,一圈一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似乎正在轻轻安抚他的灵魂,默默治愈他的伤痛。
雅问一直守在大哥的身边。大哥的鼾声很快传染了过来,她也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全黑了。
大哥还在睡,打着呼噜,睡得好香。她走过去把掖在大哥脖颈下的体温表拿出来一看,三十二度。大哥一直睡得很沉,呼吸也很均匀,看来肌体正在自动恢复,应该不用太担心了。
她想阿杏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一出门,她就看见所有的人都围坐在客厅里的大沙发上。罗婶并没有做好晚饭。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可能是高阳已经把小美的事跟大家说了吧,她想。
她下楼走到高阳身边坐下,小声问到:“喂,你把小美的事跟大家说了?”
“嗯。”高阳好像不想和她说话。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抬头看她。
“阿杏回来了没有?”她又问高阳。
“没有,她晚点回来。”
“天都黑了,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来,路上出事了可怎么办?”她推了高阳一下。
“她坚持要这么做,让我先把刘方的骨灰盒和他的那些遗物统统拿回来,我带着那些东西跟着她也确实很不方便。她说如果今天实在太晚她就会在明天早上回来,让你们不要担心。”
“刘方的骨灰盒和遗物不是下午都让他妈妈一块儿带走了吗?干吗又拿回来?”她不解地问。
“他妈妈出事了。”
“出事?”
“我们车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刘方他妈妈突然说肚子疼,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非急着要下车方便一下,我们只好把车子停了。当时那个地方离城区大概只有几里地了。后来她起身往我们这边走的时候,突然有一辆车从后头猛地冲了出来,一下子就把她撞倒了,人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呢,有人看着。我回来的时候阿杏正在警察那里录口供。”
“车祸?怎么会这样?”雅问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那你们有没有记住那辆车的车牌号?”
高阳惭愧地摇了摇头:“没有。”
“你们怎么搞的!荒郊野外的,一天之内也没有几辆车经过,人都被撞死了你们却连个车牌号也没有记住!难道就让人这样跑了?”
“对不起!”高阳的头更低了。
“又不是你撞的,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好了,雅问,又不是高阳的错。”妈妈终于开口说话了,“现在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吧。我一回来就听说了刘方他母亲的事,接着又听说小美失踪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赶到了一块儿了!这个时候就不要互相埋怨了。阿杏刚才打来电话说刘方的母亲情况很不好,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她年纪那么大了,让车这样一撞,怎么可能吃得消呢?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要怎么办呢?唉!咱们可真是太对不起这母子俩了!”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住吧?”妈妈的话音刚落,大嫂就率先提议,“自从爸爸死了以后,这房子就不吉利,老出事。我倒是不要紧,反正你们能扛我也能扛,可是欢欢还小,总不能让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吧?再说,现在这院子里又开始闹蛇,一天到晚连门也不敢出,总不能一年到头都洒雄黄吧?现在我一闻到那雄黄的味儿头就疼。”
大嫂的话说完了,大家都不吭声,既没有人响应也没有人反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打着小九九。
其实大嫂的话也不无道理,三天两头闹怪事,谁都受不了,尤其是小美这桩突然蒸发事件,实在太离奇了,谁都害怕下一次厄运会轮到自已头上。再说这房子已经很老了,到处都是潮乎乎的,屋子里一年到头都是阴森森的,一走动木板就吱吱地响个不停,谁都想换一个日照充足的新房子住,对身体也有好处。
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大家都在等着有人先开口支持大嫂的意见。
“就算要搬也要等到你爸爸下葬了以后。”妈妈说着站了起来,“你们要搬就搬吧,你们都还年轻,是应该搬到热闹的市区去住,想搬走的人到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妈妈,那我们选好了房子以后先接您过去看看,您要是喜欢我们就住下,好不好?”大嫂立刻眉开眼笑。
其他的人却是面面相觑,始终拿不定主意。
“我是不会搬的,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我舍不得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走。我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让蛇来咬死我好了。”
“妈妈,您不要说气话……”
“好了,我累了,要上去休息了。”
“太太,我扶您吧?”
“不用,我又没病。”妈妈面无表情地推开罗婶的手,“如果阿杏打回来电话,记得叫我一声。”
楼梯其实很短,可是妈妈今天却走了很长时间才把它走完。她真得老了,也许她很快就没有力气走完这层楼梯了。
“我也不搬。”直到妈妈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二哥才斩钉截铁地说到,“这个时候说要搬出去,明摆着是要分家。你们也听到了妈妈说她不走,难道咱们要把妈妈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二哥说完也走了。
“不搬就不搬,我也不过只是提个意见,那不是妈妈让咱们自已商量着吗。”
大嫂嘀嘀咕咕地小声为自已辨白着。
高阳趁着别人不注意,用胳膊轻轻碰了碰雅问,示意她跟着来。
看高阳的眼神好像是有话要跟她说,于是她悄悄地跟着来到了高阳的房间。
“干吗叫开我?咱们也走了,大嫂会认为咱们是故意给她难堪的!”她小声责怪到。
“雅问,我要跟你说说那辆车的事。”高阳压低了嗓子。
“什么车?”
“今天撞了刘方他妈的那辆车。”
“你不是连车牌号也没有看清吗?”
“刚才客厅里那么多人,你妈妈又在,我不方便说出来。其实,我认得那辆车。”
“是吗!”她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快跟我说说,那辆车什么样?”
高阳看着雅问,喉咙上下不停地滚动,很勉强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似的,最后猛地咽了一下口水,应该是下定了决心,这才说到:“那辆车是我们的。”
“你们的?”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你们的?”
“是,我们的。你忘了吗,我们三个来投宿的时候,车子抛锚被扔在野外,我们是走了一夜的路乱闯到这里的。那辆车一直被扔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我们在这里住的几天之中又一直不停地出事,所以谁也没功夫再找那辆车,再说我们当时本来就是迷了路才来到这里的,也不记得那辆车停在什么地方了。”
“等等,等等,”雅问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说,那辆车早就与你们无关了,连你也不知道是谁把这辆车开了出来?”
“是啊。”高阳无奈地把手一摊,“莫一死了,小美失踪了,而且她也不会开车,我当时和阿杏坐在车上,你说,会是谁把这辆车开了出来?而且那么巧开的就是我们丢的那辆车?”
“那你有没有看清开车的人是谁?”
“车子开得太快,我实在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不过可以肯定他是个男人。”
高阳边说边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那辆车就像箭一样猛地驶过来,一下子撞倒了老太太,连停都没停一下就匆匆地开走了。当车子从他面前奔驰而过的时候,他看见了那辆车里坐着的是一个很瘦的男人,他还看见了那个男人露在白衬衫外面的尖尖的喉节。
“而且,”继续说到,“辆车应该是早就在某个地方停好了,一心只等着我们过来。我记得很清楚,那辆车冲过来的时候,事先我们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它猛地就把人撞倒了,之后那辆车连顿都没有顿一下,一眨眼就冲走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气呵成。我和阿杏都没有发现那辆车是从哪里冲出来的。我想了一下午,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场事先设计好的事件,而且是一个很熟练的人干的。”
“你是说‘谋杀’?”
高阳冲着她点了点头。
高阳是当时现场的目击者,他的直觉和判断无疑最有说服力。照高阳的叙述来看,这场意外的确像是有人设计好了要杀刘方的母亲,凶手利用了高阳他们遗弃在荒野的废车,开车跟踪他们,然后瞅准时机下手,一次就把人撞倒,不问后果,撞完之后迅速逃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干得是又准又狠。
可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农村老太太,为什么会有人布下这样的计划非置她于死地不可呢?
不对,一定是有原因的。
雅问用手敲了敲额头:那个老太太一目十行查书的速度和坐在电脑桌前专心破解密码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这可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太太!
说不定,这母子俩都知道什么共同的秘密?
要不然,为什么刘方刚莫明其妙地自杀,紧接着又有人来谋杀他的母亲?
也可能,刘方的自杀是因为“逼不得已”,而他母亲的被害却是为了要“杀人灭口”?
她把有关刘方之死的所有片断串连起来一想,还真是很有这可能,刘方一定是藏着什么东西,而他的母亲要找到这样东西,另外却有一个人不想让这样东西落在他们手里,所以才会杀了人灭口。
可这样东西是什么呢?难道就是刘方藏在砖头缝里的那张纸?莫非……他们都想找到那个叫“琳琅府”的地方,都想去练那个什么“秘术”?
琳琅府?秘术?
她再一次陷入了沉思,看来刘方藏起来的这张纸事关重大,它有可能会牵扯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雅问,这辆车的事情先别跟你家里人说,本来自从我们三个人来了以后就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如果他们知道那辆车是我们的,我根本就解释不清,我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会相信我,到时候我说不定就一定得离开这儿,可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美,离开了这里,找到她的希望就会变得很渺茫。”
她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会声张,她才舍不得高阳走呢。
晚上,阿杏从医院打来电话,刘方他妈抢救无效,已经死了。
第九章月儿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高阳就来敲雅问的房门。
“雅问,我得出去了。”高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她手上,“给,这是小美的电话号码,你帮我多拨几遍这个号,试试看会不会有人接听。”
“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我出去找那辆车。”
“你自已一个人去?”
高阳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高阳,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行!万一真碰到什么事咱们俩谁也救不了谁,你去了我还得分心照顾你。我怕连累你,你们家就你一个女孩子,一定都很疼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他们交待,他们非吃了我不可。”高阳笑了一下,“别忘了,你爸爸还没下葬呢,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
“可是,我担心你……”
“没事。”高阳轻轻拍拍她的肩,“我就到昨天刘方他妈被撞的那个地方去,沿着那辆车逃跑时留下的轮胎印,一定能找到那辆车的下落。”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一定会多加小心,天黑之前我就会回来。记住,帮我拨小美的电话。”
她接过那张纸:“这样做会有用吗?”
“不要问这么多了,照我说的做吧。小美突然就这么不见了,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只要有一点可能都得尽量试一试。”高阳叹了口气,“我现在只能祈求老天帮我了。”
高阳心意已决,他是一定要走的,没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天黑之前,你可一定要回来呀。”她不放心地叮嘱到。
“嗯。”
高阳走了。他拉开门的时候曙光已经撕开了薄雾。
出远门的孩子,希望你早去早回,平安归来。
她听到客厅的门打开了,立刻趴在窗口,向下张望,正好看到高阳的身影大踏步地穿过院子的青石小路,带着一种勇往直前的执着。在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感应:高阳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难道这三个冒然闯入的年轻人,真得会重蹈曾祖父和爷爷死后的那个可怕规律,一一死掉,直到死光?
莫一死了,小美生死未卜,高阳又接着踏上了吉凶难料的路程,也许此刻他们的家人正在门口翘首期盼,苦苦等待他们的归期。
她依在窗口,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她突然很害怕,就好像一脚从云端踩空了一样。
是不是离别又即将在眼前?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应该想个办法阻止一切继续恶性循环,不管怎么样也要试一试。可是有谁可以帮助她呢?
大哥自从进了冰窖以后言行举止就一直很古怪,一会儿看似正常一会儿又疯疯癫癫;二哥整天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从来都是妈妈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缺乏一些主见,太老实的人是不适宜去做冒险工作的;大嫂根本就不能依靠,现在就已经动了分家的念头;石汀只是一个外人,她只知道他是爸爸的一个助手,虽然他人看上去挺忠厚的,可是她毕竟不了解他,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人心隔肚皮,怎么能放心地把那么多的秘密告诉他呢?那么罗婶……
“小姐?”
“啊?”她吓了一跳。
这么巧,刚想到罗婶,罗婶就出现了。
“我刚才看那个小伙子出去了,这么早,他这是要干吗去?”罗婶问。
“他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昨天撞人的那辆车。”
“噢。”罗婶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这就走了呢。”
“他不是那样的人,小美还没找到,他怎么舍得走呢。希望他今天天黑之前能平安回来。”
“当初,他们如果不是投宿在这里,现在早已平安到家了。”罗婶望着薄暮初开的天空,感慨万分。
谁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什么在控制这一切?
“小姐,小美姑娘的事有没有什么眉目?”
“人昨天才不见的,哪能那么快就有消息啊。人就在眼皮底下不见了,这种事,连查都没法查。如果不是高阳说的,我是一点都不可能相信。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呢?真希望这一切都赶快过去吧!”
罗婶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有人在门口对着屋里很大声地唱歌:鬼娃娃小精灵聪明可爱又伶俐谁要和她做朋友………
“糟了糟了!”罗婶赶紧猴急地跑去开门,“欢欢,这么早你就大声唱歌,把你爸爸吵醒了又要挨揍了!”
欢欢白了罗婶一眼,抱着怀里的洋娃娃径直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噘着嘴一下子就蹦到了雅问的床上,打了个滚之后才坐住。
“姑姑!”
“干吗?”她没好气地问。
“昨天有人在花园里跳舞。”
“是吗?是谁在花园里跳舞?”
“我看不见!大晚上的,天那么黑,我怎么能看得见呀?你不要总是让一个小孩子做这做那好不好!”欢欢立刻嚷了起来。
“小姐,这孩子说昨天夜里有人在花园里跳舞?”
“怎么可能,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家里有谁还会大半夜的跑到花园里去跳舞?她看到的可能是一棵树。”
“不是树不是树!”欢欢一见没人相信她,立刻着急地嚷了起来,“就是有人在跳舞,后来他就不跳了,走了又。”
树当然是不会走的。雅问看着欢欢认真的样子,觉得这事是有些奇怪。
“那他往哪里走了?”她问。
欢欢瞪着大眼睛扑愣扑愣翻了她两下,然后冲她嘻嘻嘻一笑,露着一口残缺不全的小牙齿说:“我没看清。”
“你这个坏孩子!你又在耍我,你看我打不打你!”
她刚扬起巴掌,欢欢就已经像是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没命地逃走了。
“真是没见过哪家的小女孩这么淘气的。”罗婶忍不住摇头叹息。
她看着欢欢肥硕的小屁股一溜烟地从视线里完全消失了,这才伸手关上了门。
“罗婶,这两天你晚上值班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梦游?”
“没有,而且大少爷也没有。
这两天晚上风平浪静的,也没听到那个念经的声音。“
“这两天晚上我也是一个梦都没有做,睡得可香了,一觉就睡到天亮,我觉得停得有点突然。罗婶,你说那个念经的人会不会查觉到我们起了疑心,所以这两天才突然销声匿迹了?”
“很有可能,上次你大哥梦游的时候不是被咱们在花园里截住了吗,那个人一定发现咱们了。”
“罗婶,我有些担心,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不是又在计划别的什么事。”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罗婶,罗婶也一人茫然地看着她。
一整天,雅问都在不停地重复拨着高阳留给她的那个号码。
一整天,她都在重复地听着那枯燥乏味的“嘟——嘟——”声。
一整天,小美的电话都打不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阳还没有回来。
她望了望窗外,黄昏下的花园披着夕阳的余晖,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特别的美。
出了这个花园,院子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无论花园还是原野,都是一样的美;无论花园还是原野,都有一样的危机。不知道那些归家的人,是否正行色匆匆?
她收回了目光,又拿起电话拨了一遍。对于这个号码,她现在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电话通了,她来到走廊上,侧耳细听,果然又听到在那嘟嘟有节奏的声音。
那是小美的手机。只要她一拨那个号码,就能听到这个声音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声声回响,与电话里传回来的节奏是一样的。
看来手机并没有戴在小美的身上,而是落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了。这个希望又断了。
阿杏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阿杏说警察录口供的时候询问出事地点,她担心警察会找到这里来,为了遵守雷克先生的遗嘱,也为了不再给这个家里惹上什么麻烦,她撒了谎,伪造了一个出事地点。她以前是做法医官的,应付这种小事没什么难的。甚至那个警察在询问她的家庭住址的时候,她也为了爸爸的遗嘱而撒了谎,说的是她小时候住过的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早就换人住了。
阿杏直到回到家还心有余悸,她说那个警察似乎一下子就能看穿她的心思,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她,她当时心慌地想跑,可还是硬着头皮说是。
还有,后来她录完口供出来,竟然那么巧遇到了大学同学,那个同学是顺路过来办公事的。当时在那种情况下见面,真是尴尬死了,她们两个一个来被询问的,一个是来公干的,感觉就像是警察和罪犯的关系。
全家人都知道阿杏辛苦了,不停地安慰她。
可是不管大家说什么,阿杏始终皱着眉闷闷不乐。从来都没有见她为什么事这么耿耿于怀过。
只有阿杏自已知道自已的心病:当年她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法医官,可是现在却沦落到要接受警察怀疑犯人一样的眼神。而且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撒谎,她担心警察会不会很快识破她的假口供,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还有,她的那个大学同学在上学的时候什么都比不过她,门门功课都没有她优秀,还老是跟她过不去,可是现在一转眼居然成了一个很有经验也很有威望的法医官,接受别人的尊称,可她的这么多年就耗费在这个两层的老房子里,像个老妈子似地照顾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头疼脑热,失眠体虚。
一想到今天听到别人当着她的面恭恭敬敬地管她那个同学叫“刘法医”的情景,阿杏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嫉妒,不过说句很现实的话,如果她还在位的话,她的那个同学根本没有这么快就得到名望和地位,因为她们两个人的资质,实在相差太远了。
这一切都是她拱手相让的。她们曾经可是出了名的死对头,今天却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却像阶下囚。
她不知道自已当年为什么要放弃!她痛恨自已为什么要放弃!
是啊,没有人问起,当年前途无量年轻有为的女法医官,为什么突然放弃大好前程,放弃从小就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一切,甘愿蜗居在这个远离人迹的地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家庭医生?
阿杏从来没有向别人谈起自已的过去。
这么多年的忍耐让她觉得自已很辛苦。
曾经,她也想过再放弃一次。
谁也不知道阿杏的心里藏着多少辛酸。谁也不知道。
也就是在一家人刚吃完晚饭的时候,高阳回来了。
雅问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高阳活着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可是当她冲到门口去迎接高阳的时候,却不由地怔住了。
只是一天没见,高阳的样子就憔悴得可怕,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从哪里沾了很多的黑泥,臭哄哄的,头发里全都是土,乱七八糟地支着,总之他看起来完全像一个刚从荒岛逃出来的野人。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手里抱着一个人,那个人也和他一样的又脏又臭,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糊住了脸。从这一把垂下来的长头发来看,抱在高阳手里的这个人应该是个女人。
雅问看着那个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女人?
高阳大概看出了她的疑问,于是代替她说:“你猜得没错,这就是小美,她已经死了。”
高阳的眼睛像两个空空的山洞,高阳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寒冰。
阿杏正在房间里给小美做尸检。那个房间上次也用来检查莫一的尸体。
连阿杏自已也没有想到,她搁置了那么多年的专业,在这个大房子里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有机会用上了。
这次小美的尸体同样不能解剖,因为小美是有家人的,她的尸体必须完整地让她的家人见到。
大家都围坐在客厅里老吊灯昏黄的灯光下,聚精会神地听着高阳喑哑地讲述:“我找到那辆车逃跑时的痕迹,就沿着草丛中的轮胎印一直追了下去,追了非常远非常远的一段路,那里是一个很荒芜的地方,附近没有村庄也没有什么人住。我是在一个烂泥塘里发现小美的尸体的。我当时过去拉住她的时候,我边上的那些泥就开始往下陷,差一点我们两个就都陷进泥塘里去了。”
“这么说,你只找到了车,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开车的人?”雅问免不了有些失望。
可是在大房子里突然消失不见的小美,是怎么来到那个烂泥塘的呢?
这么巧那辆撞死刘方母亲的车也在那里,难道两个凶手是同一个人?
如果说刘方和刘方母亲的死都像她之前分析得那样是因为知道什么共同的秘密,那小美的死又是为了什么呢?
小美是在大房子里像气泡一样凭空消失的,换句话说,可以认为她是被“第三只手”抓走的,那么,杀死她的人,一定是可以从另一个世界中自由来去的。或许,那不是一个“人”?
这么一想,雅问浑身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杏,检查完了吗?”她正想着,突然听到了高阳焦急地询问声,抬头一看,阿杏已经出来了。
“是。”每次给尸体做完检查,阿杏都很疲惫。
以前她在做法医官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每给一具尸体做完检查,她都相当得疲惫,因为她确实投入了太多的专注与精力。
在她看来,每一具尸体都是会说话的,每一个死去的人,不管死相有多么恐怖与恶心,他们生前都一样拥有美好的人生和满怀的希望,他们离开人世的时候一定带着各种各样的恨,不管是悔恨还是仇恨。正是这种怜悯之心,所以她发誓一定不能让每一个生命含着冤屈离开人世,她每做一次尸检必定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投注全部的精力,一丝不苟,提醒自己不能出一丝差错。
但从来她都不会让别人看出她的疲惫。她是一个法医官,如果她这么轻易就被打倒,又怎么能让别人完全相信她?
她一直都是这样坚强地撑着,包括现在也是一样。
“小美是怎么死的?”高阳问。
“她是被闷死的,喉咙里有大量的木头碎屑。我仔细检查过了,那些木头碎屑是做木工活时用刨子刨下的刨花,而且那是檀木的木屑。所以我想那个烂泥塘并不是第一现场,而只是一个抛尸现场。第一现场应该是在一个木器厂或是林场,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私人家里,但他们家一定是在做木器活。据初步推算,小美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夜里一点左右。另外,”阿杏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高阳,也不知道是同情、怜悯、还是别的,“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并且,在临死前曾被人强奸过。”
所有的人都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我不信……我不信……”高阳怔怔地看着阿杏,“她还是个小女孩儿,为什么要强奸她?为什么?”
“高阳,”阿杏无奈地看着他,“我只能做这些,我必须要把这些告诉你。小美的尸体接下来怎么处理,你拿个主意。”
“处理尸体?”高阳喃喃地得复着阿杏的话,“不行,我得见见她!”
高阳冲进了刚才的验尸房以后,大家马上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又是大嫂先开了口:“这三个年青人为什么这么倒霉?而且又偏偏在爸爸停灵的这段日子投宿到咱们家,这才几天,就出了这么多事,真是!”
“是啊,”二哥也附和到,“现在搞成这个样子,这个时候谁也不忍心开口让他们走……不过我想他们也住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只剩下高阳一个人了,估计他也很快就会走了。”
妈妈不停地用手在太阳穴两侧轻轻按摩着,这阵子她头疼的毛病越来越重了,可能跟晚上睡不好有关系。家里三番五次的出事,叫她晚上又怎么能睡得好呢?尤其是当这三个陌生的孩子来了以后,竟然搞出了这么多事。
现在她开始内疚了,如果她当时坚决反对收留他们,那这三个孩子也就是在门外淋一晚上的雨,然后得一场大病,可是他们绝对会留下性命享受以后的大好生活。她当时没有那么做,也是因为怕让雅问不高兴,雅问刚回来,她不想让这孩子觉得她是在故意做对。
现在好了,倒霉的不止是这三个年青人。她明白,那种气场一旦被带出来复苏,倒霉的将是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从高阳告诉她小美走着路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要大事不妙了。
没想到,小美竟然死了。
“这房子恐怕不能再住了,我看不行你们就搬吧。”她说。
“妈妈,真的要搬吗?”妈妈放了口风,大嫂的眉梢又开始抑制不住地蠢蠢欲动。
“你爸爸死了,这房子留着也没有多大用处了。现在又出了小美这样的事,我也怕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也出事。我还是那句话,谁要搬走,来跟我说一声。不过,我不能和你们一块儿搬,我得等着你爸爸七七四十九天下葬以后。”
雅问心里一动,偷偷瞟了妈妈一眼:什么下葬,那本族史上说得很清楚,这七七四十九天,分明是为了等待还魂!难道妈妈真的对爸爸家族的这个秘闻一无所知?
“对了,我还想起一个事情,上次我问冰窖的钥匙是谁拿了,一直也没有人吭声。罗婶你说帮我找,找了那么多天找到了没有?”
“……没……没有,太太。”罗婶也被问得措手不及。
“是吗?那从明天起,你就挨个房间给我找,直到找到那把钥匙为止。你们这群孩子,以为我老了是不是?别以我好糊弄,我知道钥匙一定是你们之中的一个人拿走的。”
“咳咳咳咳……”大哥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太紧张了,止不住好一阵咳嗽。
“总之,钥匙是一定要交到我手上的。我最后再说一次,那个冰窖是雷家的禁地,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那个冰窖。如查有谁不听我的话,后果自负!”
她说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孩子们,他们一个个都被这些日子以来连续不断的意外折腾得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似乎根本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一定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在突然之间看到了死去的雷克,心里起了怀疑,所以偷了她的钥匙想进冰窖去一探究竟。幸好没有人被突然吓死,这已经谢天谢地了。
她跟着雷克过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雷克的家族里,有一种神秘的磁场,雷家的每一个魔术师之所以能够具有超脱凡人的天资与力量,都与这个磁场有着莫大的关系。为了巩固这种磁场,他们一定要挑选一处阴气极盛的地方居住,就好像现在这个大房子一样。
所以,这样的大房子,这样的人,死去的灵魂又怎么会那么快就消散呢?
“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一定要把钥匙交到我这儿!”她站在楼梯上,最后说了一句。
恰在此时,高阳“砰”地推开那间验尸间的门,从里面冲了出来。
“不是小美!不是小美!”他疯了一样地摆着手臂,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你说什么?”雅问和阿杏都凑了过去。
“我说,”高阳喘着气,“那具尸体,不是小美!”
高阳看出了她们的迷惑,领着她们返身进了屋径直来到那具尸体旁。
“你们看,她只有身上穿的衣服是小美的,可她并不是小美!”
“你真得这么肯定?”
“是。”高阳说着扒开了那具女尸肩头的衣服,“我记得很清楚,她肩膀上有一块胎记,有鸡蛋那么大,后来她嫌游泳的时候让别人看见难为情,就去把那块胎记做成了一个纹身。可是你们看,这具尸体肩膀上的皮肤根本没有任何印迹。”
果然,灯光下,那具女尸肩膀的皮肤洁净光滑,泛着死人才有的惨白惨白的颜色。
“这个真不是小美?”雅问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可是,这具女尸的脸长得也和小美太像了!直到现在我看她,还是会以为她就是小美。”阿杏啧啧叹到。
“是啊,就连我都错把她当成小美给背回来了。她的身高、体型、头发和五官简直都和小美一样,就像我这样天天和小美在一起的人都还是被骗了。但是咱们忽略了一点,这具女尸是闭着眼睛的,她没有睁开眼睛,咱们怎么能就这样草率地认定她就是小美?”
高阳说得确实有道理,阿杏忍不住点头称赞。一个人的任何部位都可以长成一模一样,但只有眼睛,不同的人是不可能长着同一双眼睛的,就是这个人死了他眼睛里的那种神情也是不会改变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上学的时候就明白,可是这次却因为一时大意而疏忽了,多亏了高阳,要不然这次就造成错案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高阳一眼。
“太好了,这么说小美还活着!”
“雅问,先别高兴得那么早。这个人费尽心思找了一具和小美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尸来蒙蔽我们,又给她穿上小美的衣服,还故意把她放在那辆车的边上,好让高阳很容易就找到。我看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误以为这就是小美,让我们彻底相信小美已经死了,断了继续找小美的念头。这样,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小美这个人了。我想,小美一定还在这个人手上,她一定是被带到某个地方了。”不愧是做法医官的,还是阿杏的头脑转得比较快。
看着阿杏有条不紊、侃侃而谈的沉稳和干练,雅问心中不禁对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女人油然而生一股仰慕之情。她绝对有理由相信,阿杏当年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受人尊敬。
可是堂堂的法医官,为什么突然引退,宁愿做一个薪水微薄的家庭医生?
阿杏的心里,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止如此,他还知道高阳一定会去找那辆车,所以才把这具女尸早早地放在了那里,好让高阳发现。我猜……”阿杏的目光闪动,“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所以才会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没错,”高阳望着那具女尸微微隆起的腹部,目光也和阿杏一样地闪动,“他甚至连小美怀了孕都知道,故意找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来顶替。而且找一个相像的人就很不容易了,何况还得是有身孕的,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好的事……”
“这个人要么就是策划很长时间了,要么就是本事很大。”阿杏接过高阳的话说。
雅问开始觉得不自在,衣服里好像有好多针在扎她。她也不知道高阳是不是在怀疑她,不过确实只有她知道高阳今天去找那辆车了。而且除了高阳之外,也只有她知道小美怀孕了。
“你们、是怀疑家里有奸细?”她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不,那个人未必就在家里。”阿杏沉思着说到,“你们别忘了小美是怎么失踪的。”
阿杏的话音一落,她和高阳就同时觉得身上一凛,似乎周围的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迅速离散。
小美没有死,那小美到哪里去了呢?
这晚上,雅问和高阳轮番试着拨打小美的电话,一晚上,他们只听到那枯燥的“嘟——嘟——”的声音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一遍遍地回响。
这一晚,这个女人再次出现在窗口。
屋里没有开灯,皎洁的月光下,可以看到她正在往自已脸上的伤疤处涂抹药水。
丑陋的伤疤,刺骨的痛,伤怀的往事,丢失的心。
这药水已经涂抹了十年,明知道没有什么用,为什么还要涂个不停?
也许这只是她唯一的安慰罢了。
用涂药水来安慰自已内心深处深不见底的不安。她想有那么一天,她的亲人们会憎恶她,甚至抛弃她。
她苦笑了一下,抛弃就抛弃吧,很早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种后果,也许这叫报应。
但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也要把那件事做成,不死不休。
人生真是苦短,人生真是苦。
一件事居然让她熬了十年!
这到底是执着、信念、还是仇恨?
就像这药水,抹到现在她都已经感受不到当初刺骨的痛了,但还是要抹。
她把药水放到一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轻轻摩挲着。
这本书是她当年冒险偷回来的,书里记载着一种很奇怪的咒语。这个咒语是印度婆罗门的巫师传下来的,据说念动这个咒语就可控制人们的意志,指使他们为念咒的人做事。但催动咒语的时间必须是在深夜。
现在已是深夜。
今夜,要不要再试一次?
她已经准备好了山鸡的皮、燕子的尾巴、蜈蚣的脚和罂粟的果实,并且把它们捣烂成泥,做成了一个个圆球。这是念那个咒语时必须准备的供品。
可是他们似乎已经有所查觉了。她发现这几天晚上的时候雅问和罗婶在轮流值班,她们一定发现了有人在利用咒语来控制雅问和雷鹏进入冰窖。
可是如果现在停下来,过完这四十九天,她就没有机会再拿到那样东西了。虽然现在还有一半还多的时间,但毕竟有些紧迫了。
她想还是先出去看看再说吧,看看那个老佣人是不是还坐在窗口监视。
于是她轻飘飘地出了门。
下了楼梯,在最里面的拐角处,就是罗婶的屋子。
罗婶的房里有一点灯光透出,果然人还没有睡。
灯光昏黄如豆,她竟然也有些惧怕那灯光,躲了几躲之后才小心地迎了上去。
屋里有香的味道传出。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把一只眼睛贴到门缝上往里瞧。
在屋里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小香炉,炉里插着三柱香。罗婶跪在香炉前,嘴里振振有词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没有供佛位和神位,这个老佣人在拜什么呢?
罗婶没有睡,看来女人今晚的计划又要取消了。
她正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罗婶在屋子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他们都还是孩子,您就不要再吓他们了,放了他们吧。”
女人听了这话,从黑暗中悄然隐去。
连她都觉得这房子里确实阴森森的,有股寒气。那个叫莫一的孩子说得对,这个房子风水不好。
雷氏家族的每一位魔术师之所以能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资与机遇,就是因为这个家族自古就拥有一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力量。但他们必竟只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已,所以必须依靠外界磁场的辅助来巩固甚至加强这种力量。
因此,他们从不轻易搬家,每找一次住处,一定要供奉天地神灵,并且请来最有经验的风水先生,为他们找一处阴气最盛的地方。只有那种极阴的磁场才可以帮助他们加强那种神秘力量。
没有人能明白雷氏家族代代相传的那种神秘力量是什么。
她说到底是一个外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蓦地,她听到屋子的某个角落传出一种声音:嘟——嘟——嘟——。那是小美的手机声。
每天晚上,月儿都会在子夜时分准时来到雅问的窗台。
可是这一晚,子夜已经过了,雅问还是没有听见那熟悉的扑腾翅膀的声音。
她还在试着给小美拨电话,在电话里最后传来“嘟——”的一声之后,她无奈地挂断了线。小美的电话应该就丢在屋子的某个角落,可是他们已经找了一天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嘟、嘟、嘟的声音似乎在空气中飘浮不定、难以捉摸。
她看了看窗口,月儿,月儿怎么还不来?
现在她对这只乌鸦的依赖越陷越深了,它就像她小时候睡觉每天要抱的那只小毛绒熊一样。虽然那只小毛绒熊又脏又破,还缺了一只眼睛,但是只有抱着小熊她才不会怕黑。
她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如果一会儿月儿来了,它可以自已进来。
后来她就睡了。
她根本不知道月儿此时正在亡命逃回的路途中……。
月儿正栖息在一棵小矮树的小小树杈上休息。
它现在实在没有力量飞得再高飞得再快。
它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有好几次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幸亏它及时张开翅膀稳住脚跟。
羽毛上的血迹现在还未干,翅膀上的伤口还在撕裂。
一只鸟的生命也是要经过洗礼的,连像它这样尊贵的鸟都不能幸免。
它也需要战斗,为了它的信仰,为了它的使命,为了它的主人,为了它的天国。
今晚的月亮好大好亮,似乎只为它一个照耀。
每当这样的夜晚,它总是忍不住感伤,想起月亮里是不是有个广寒宫,想起以往的日子,它的耳旁只能听到嗡嗡地鸣声。
以前的日子空虚而寂寞,现在的日子却步步充满了凶险,也许它不凡的一生也将因此而结束。
但是,死又何惧?死而无怨。
它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天,现在已经过了子夜了,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但不管多晚,它一定要去,因为它是她梦中的守护之神。
再休息一会儿,不管伤口多痛,它都得启程了。
怪不得主人提醒它这两天要小心,没想到今天回来的路上,它果然遇到了那只畜生。
一晃有一千年不见了,那个畜生的功力增加得太多了。
它们之间的激战颇为惨烈,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它因为记挂着那个小女孩,所以无心恋战,浑身是血地匆匆飞走了。它必须先要保全自已,才能有机会完成使命。它活着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完成这个使命。
不能去饮山野间甘洌的水,不能去吃草木间肥硕的虫,不能在清香的树杈间为自已做窝,不能有人仰慕它,它也不能仰慕谁,更不能和别的鸟一起飞翔——这一切,就是“使命”带给它的生活。从一生下来它就是这样生活的。
扑啦啦啦——。它展翅飞起来了。
在一瞬间,它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滚热的鲜血一滴滴从高空坠落地面。它只有不停地告诉自已:不能死!不能死!
终于,迎着月光,它又看到了那栋两层的小楼。
它停在二楼那间屋子的窗口,发现窗户像以往一样留了一条小缝,这是特意为它留的。它把那条缝拱开,然后钻了进去。
女孩正在床上熟睡。
我回来了。它过去用嘴轻轻地把女孩胸前的那块玉叼出来,然后筋疲力尽地把脸搁在那块玉上躺了下去。
玉月牙润泽的光芒就像一片轻柔的云彩,柔软而舒适。它感到自已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温暖。
有了这块玉,明天早上它的伤就可以痊愈了。
第十章你是谁
第二天早上雅问醒来的时候,发现了胸前衣服上的血迹和枕边散落的几根黑色羽毛,同时发现窗户那条缝开得更大了。
看来昨晚月儿已经来过了,她想。只是,这血迹……难道月儿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这倒底是被射伤了还是被别的鸟啄伤了?今天晚上月儿来了以后得好好看看它。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只鸟每天只在半夜的时候来找她,第二天还没亮就急急地飞走?这倒让她想起了聊斋故事里的狐仙。
莫非这只鸟也是一只鸟仙?
她正想着,听见大哥在门外喊她。
“进来吧。”她说。
大哥看起来精神很好。那块玉的确有神奇的功效,如果不是它,大哥的病是不可能好得这么快的,当时连阿杏都查不出大哥发病的原因。
“大哥,你现在完全好了吧?”
“嗯。”大哥点了点头,“而且我感觉浑身的精力比以前更充沛了,大病初愈,感觉是不错。”
“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哥冲她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冲她晃了晃。
那是冰窖的钥匙。
昨天妈妈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他们一定要把钥匙交出来,看来大哥是准备把钥匙还回去的。
可是、大哥这个表情,可真他奶奶的不是想还钥匙的表情,倒像是捡了一块大元宝似的。
“雅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大哥的表情看起来真吓人,像只白眼狼。
“你想、你想把钥匙给罗婶,让她骗妈妈说是在花园里找到的。”她费劲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对不对。”大哥冲她摇摇头,“我想再去一次冰窖。”
“还去?”她一下把眼睛瞪圆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上次在冰窖里想砸死咱们俩的人是谁吗?”大哥压低声音凑了过来,“这两天他一直在冰窖里关着,说不定早就饿晕了,正好趁现在进去抓住他。”
“你就那么肯定不会有人进去给他送吃的?”
“谁会进去?钥匙只有一把,一直在我这儿呢。”大哥又冲她晃了晃钥匙,“钥匙还给妈妈,咱们可就没有机会再进去了。”
她开始动摇了。其实她也很想再去一次,摸清那个藏在冰窖中的活人的底细,这两天全是因为高阳他们的事才给耽误了。而且,从爸爸嘴里找到的那半张写着口诀的纸一直是她的心病,她一方面很想弄清这些口诀是否就是那个“秘术”的口诀,一方面很想再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它的纸片。
既然大哥也有这个意思,那不如就再去一次。想到这里,她冲大哥点了点头。
“那你快穿上衣服,跟我下来。”
“现在就去?”
“放心,我早上已经侦查过了,老妈不在,罗婶说妈妈今天去了一个生病的朋友家,晚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正好,咱们可以好好地在里面转一圈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你先穿衣服,我去叫雷东。”
“二哥也去?”
“当然,这次是去抓坏人,你哪儿帮得上忙?”
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大哥和二哥进去,雅问就从外头锁上了门。他们约好,没有听到大哥和二哥在里面叫门,雅问绝对不开门。
然后她就一直坐在门口等。
可是一直等了很久很久,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又一直等了很久很久,大哥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她急得坐立不安。难道里面厮杀得很惨烈……如果顺利的话,人早就该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是该回去找个人来帮忙,还是自已打开门进去看看?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进候,冰窖里突然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咚咚咚地震天响。
“雅问,开门!开门!”是大哥的声音。
可是门开了以后,出来的只有大哥一个人。
大哥浑身都是湿的,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甚至分不清大哥头上细密的,是汗珠还是水珠。
她忍不住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二哥呢?”
大哥僵僵地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突然伸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连指甲都嵌进了她的肉里,疼得她直咧嘴。
大哥的手好冷,好冷。
“老二他、他和小美一样,被第三只手抓走了!”大哥这样说的时候,眼角就开始不停地颤抖。
“怎么回事?”她急忙追问到。
“我也不知道,正走着走着,他就突然不见了!”
大哥充满恐慌的声音立刻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恍惚:又是一起突然蒸发事件!
“你不是一直和他待在一块儿吗!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人怎么不见了?”她怔怔地问。
“我们俩进去的时候,确实在待在一起的,后来越往里走就听到冰窖里有声音,我和雷东都被那声音搅得胆战心惊的,渐渐地就拉开了距离。后来走着走着,我就发现他不见了,我一点察觉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当时我光顾着听那声音了。”
“到底是什么声音?”
大哥想了想,又烦躁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确定不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好像是有人在哭,又好像是刮风的声音……反正,断断续续的,听着怪吓人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老二不见了以后,就赶紧顺着原路回去找他,我一直喊他,后来就看到他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已经熄了火。”
“会不会是上次要砸死我们那个人?会不会是他干的?”
“可是我们刚才进去并没有发现冰窖里藏着人,上次那个人也好像彻底不见了。”
怎么可能?她一皱眉。
难道二哥真和小美一样被“第三只手”抓走了?
“怪不得妈妈不让咱们进这个冰窖!怪不得!”
听着大哥的声音,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幅图画:黝黑的山岗、阴暗的天空、枯萎的树枝、干涸的土地,大风忽忽地刮,满地落叶,树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是小美……。
“啊!”她忍不住惊叫了出来,用手按住自已的胸口,心脏咚咚咚跳得好快。
眼前的阳光如此热烈,大白天的,一切带着温暖的味道。可是,刚才的那幻境带给她的砰击却是那样真实,竟让她有一种身处其间的错觉。
是谁?到底是谁抓走了他们?
“雅问,我觉得那三个年青人……”大哥吞吞吐吐地说,“今天还是让高阳赶快走吧,不要再留他住下来了。”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这三个年青人是不祥之人!自从他们来了以后,所有的灾难接踵而来,这一切灾难都是他们带来的!”
“大哥,你胡说些什么!你这是在故意污蔑他们!”
“我没有!我没有污蔑他们!我没有!”这时大哥的表情突然变了,他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雅问,脖子好像抽搐了似的,机械地左边耸一下、右边耸一下。
大哥的这种神情好熟悉,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早上,大哥就是这样和欢欢抢洋娃娃的。一种不妙的预感袭上了她的心头。
“大哥,你怎么了?”
大哥听到了她的话,像是冷不丁被惊着了,突然扭过头看着她,好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大哥空洞洞的瞳孔,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哥受了刺激,又要疯了!
“阿杏!阿杏!”她大叫着跑进房子。
阿杏给大哥打了镇静,现在大哥情绪稳定多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好像很困的样子。
“阿杏,怎么办?二哥不见了,回来我们可怎么向妈妈交待?”
“我看,咱们还是亲自进一趟冰窖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妈妈说过那个冰窖一向都是雷家的禁地,你不怕吗?”
“不怕,现在哪儿还顾得上那么多。”
阿杏嘴上说不怕,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万般滋味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涌到嘴里只品到了一个“苦”字。很多年以前,她早已进过这个冰窖,那时候雷克还没有娶妻生子。那个冰窖也确实就像雷克告诫她的那样,有一股阴气,那次她出来以后病了整整三个月,头发几乎都掉光了。她发过誓将来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绝不再进这个冰窖的,可谁知事与愿违,老天似乎故意出难题考验她的誓言。
“雅问,你大哥也得跟咱们再进去一次,只有他能找到当时出事的地点。”
“可是,大哥刚刚稳定下来,要是再进去受了刺激,会不会又疯了?”
“我给他打的那针,能维持一阵子,让他指出出事地点以后就送他出来。咱们尽量要快,不能在里面呆太久。”
阿杏交待完以后,立刻回屋找来了两支手电筒,并且把罗婶也叫了出来。这次本来只有她和大哥两个人的亲身冒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次大规模行动。
“罗婶,你替我们在门口守着,等到我们叫门再把锁开开。”
罗婶点头从阿杏手里接过钥匙。
于是她和阿杏又再次进入冰窖,经过那条狭长的隧道这后,她们终于又到达了冰窖的大厅之中。
“大哥,二哥是在哪里不见的?”
“在里面,就在那块竖着放的冰块后面。”大哥用手朝前一指,突然又捂着头蹲了下去。雅问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大哥又露出了那种难受的样子,眉头紧皱。
“咱们先把你大哥送出去,他只要晒到太阳就好了。这个冰窖太阴,那一针怕是挡不了多少时候。”阿杏赶紧抬呼她过来架起雷鹏,于是她们又将大哥送了出去,这才再度返回冰窖。
“咱们沿着墙根,从最右排的冰开始,一层一层往回找,千万别分开。”阿杏开始指挥。
听着阿杏坚定有力的声音,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阿杏永远都是那种能让人信赖和依靠的人。
她甚至相信,如果突然来了水灾,阿杏就是那个能造出一条船来救她们的人。
在阿杏的安排下,她们开始有次序地检查冰块、墙壁以及地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这个冰窖真是大得不可思议,怪不得大哥他们进去了那么久。
很快,她们又看到了那块放在中间的巨大的冰块,那上面躺着他们死去的父亲雷克。
一看到爸爸那张大张的嘴和扭曲变形的脸,雅问的后背就阵阵发凉。那个“梦”的事到现在为止只有她自已一个人知道,她真得的无法想像如果有人知道了她干得一切丑恶勾当之后会怎么样对待她。
为了不引起阿杏的怀疑,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拿着手电筒左一下右一下漫不经心地扫着,其实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目标,她发现爸爸的尸体周围并没有其它散落的纸屑。
阿杏也看到了爸爸大张的嘴。可是阿杏的目光只在爸爸的脸上短暂地稍做停留就匆匆移开了,没有丝毫惊讶或是疑问的神色。
奇怪,阿杏不可能没看出尸体在抬进冰窖以后发生的变化,一个明察秋毫的法医官怎么会忽略这样明显的变化呢?
还有两三排冰就检查完了,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二哥掉在地上的手电筒之外,她们什么都没发现。
整个冰窖里没有秘道、没有人躲藏,连一丝裂缝也没有。她们也没有听到大哥所说的什么奇怪的声音。
很快,剩下的三排冰也检查完了。她们两个站在一起,都陷入了沉思。
“三天之内,竟然连着有两个人突然不见了。”阿杏忧虑地自言自语。
雅问心里也明白:二哥这次一定凶多吉少,未必会再回来了。
她突然感到很冷,好像有一阵冷气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袭了过来,一下子就将她紧紧裹在了里面。她不止是觉得冷,很快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阿杏……”她伸出手去想拉着阿杏,可是阿杏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偏偏在这时往旁边移动了一下,结果她的手就抓空了。
有一根头发荡悠悠地飘了过来,飘在了她的脸上,痒酥酥的。很快又有其它的头发飘了过来,全都糊在了她的脸上。
她想这肯定不是阿杏的头发,阿杏的头发是全部都在脑后绑好的,不可能一下掉这么多。真是不可思议,冰窖里怎么会一下子飘来这么多头发?
她想把那些头发弄掉,可是两只手竟然都已经冻僵了,动也动不了。
“阿杏——”她一张嘴,那些头发立刻就像寻找到了新的目标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她嗓子里钻。
幸好阿杏在这时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用手电往她脸上一照,立刻吓了一跳:“雅问,你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头发?”
“阿杏,我好冷。”她哆哆嗦嗦地说。
阿杏搂着她,不停地搓着她僵硬地手:“咱们这就出去。”
她又感到了温暖,由阿杏的手指传过来的温暖。在这一刻,她竟然想到了“妈妈”这个字眼。
可惜她看不清阿杏的脸,她想阿杏的脸此刻也一定是很慈祥的吧。
当阿杏扶着她快走到那条隧道口的时候,她们都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正从黑暗中丝丝传出来,似乎正在追踪着她们的脚步。
她想,这应该就是大哥说的那个声音,他们进入冰窖以后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她心里忍不住开始一阵阵发毛,有一种灾祸就要临头的预感。
这次会不会又有人被抓走?
那声音呜呜地像是风在吹,细一听又像是有人在哭,并且迅速地由远及近,一层层地聚拢,最后竟将她们包裹在了中间。
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冲破了层层障碍,悠悠在回响:“好痛啊——!”
又是这个人!她一惊。
为什么他每次都喊痛?
“快把电筒关掉!快!快!”阿杏突然大声地命令她。
随后她们立刻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痛啊——!”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真得很痛。
冰窖里立刻响起了“啊——啊——”的回音。
她只觉得这声音有一种勾魂夺魄的魔力,她就像听到了一道咒语似的,浑身的力量似乎都被这声音打散了,只剩下了一副躯壳簌簌发抖。
阿杏的喉咙里咕咕地响了几下。黑暗中她看不见阿杏的脸,可是她能感觉到阿杏拉着她的那只手里全是汗水,热热的汗水。
“为什么不说话?”那声音悠悠地问。
“你是阿柳?”阿杏的声音起了异样的变化。
阿杏竟然认得冰窖中的这个声音!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阿杏像现在这样害怕的样子,她甚至听到阿杏刚才说话的时候牙齿摩擦所发出声音。她一直以为是不会有什么事能吓到阿杏的。
可是这个阿柳做到了。
阿柳是谁?
冰窖明明是停放雷家主人尸体的地方,阿杏是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冰窖里的这个声音是“阿柳”?
那个声音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阿杏的话。
趁着这个空隙,阿杏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快逃走。
黑暗中的那个人似乎有所查觉,突然恨恨地开口问到:“你们想走吗?”
阿杏立刻停住不敢动了,雅问也好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阿柳,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留在这里。这个孩子和当年的事无关,你就让她出去吧!这孩子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我知道你一向都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你让她走吧!”阿杏竟然低声下气地在求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竟然呜呜地哭开了,声音里充满着无尽的委屈:“我虽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可是你们却杀了我!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啊!”
“雅问,你快出去!”阿杏推了她一把。
“你不走?”
“我必须得留下来做个交待,否则咱们谁也出不去!雅问,快走!”
她狠了狠心,转身走了。
终于走上了那个隧道,她听见那声音还在身后悲悲切切地说:“我真得好恨你们!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就这样不管我了……”
她回头一看,冰窖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阿杏也被这黑暗淹没了。
她开始后悔,这一趟冰窖之行,丢了二哥,也许连阿杏也出不来了。
冰窖外面灸热的阳光很快晒干了她身上厚重的水气,而且,她僵硬的手脚也可以活动自如了。
罗婶正在厨房给大哥煲汤。应该是很浓的一锅汤,花园里到处都弥漫着那种馋人的香气。
她一个人一直坐在冰窖门口等啊等啊,很快天色已黄昏。
也不知道那个叫“阿柳”的人到底有多少话要对阿杏说,还是阿杏早就不在冰窖中了?
她真得怕这样等下去,到最后还是看不见阿杏出来。
这本来应该是多么美的一个黄昏,花园里的花都开了,零零星星的,还有草叶的清香,晚风徐来,朴实的老佣人正在厨房煲浓汤。可是她的心却像是坠入了深深的湖底,吸饱了水,沉重地无法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可怕的黄昏,没了二哥,没了阿杏。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人在冰窖里用手用力拍门!
她立刻就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那样敏捷地冲了过去。
出来的果然是阿杏,眉毛上和头发上都挂上了霜花,嘴唇发乌。
“你大哥呢?”阿杏奄奄一息地问。
“已经没事了,他现在正在屋子里休息呢。”
阿杏听完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双眼一闭,依着雅问的身子就倒了下去。
“阿杏?阿杏?”
天已经黑了。
从来天黑得都很快。
妈妈打电话说今天不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样二哥的事就可以再多瞒一天,他们也可以争取时间赶紧想办法。
阿杏已经苏醒过来了,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躺在床上,呆呆地想心事。雅问进去了好几次,可是无论她问什么,阿杏始终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肯说。
在那个冰窖里,阿杏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
她想阿杏那么坚强,应该会好起来的。
“大哥,明天妈妈回来了,肯定会问起二哥,到时候咱们该说什么?”她问。
“就说老二去一个朋友家住几天。”
“不行不行!万一一直找不到二哥怎么办?这样说会露馅的。”
“那你说怎么办?”大哥的心情很不好,说话的口气很不耐烦,他一定是在后悔早上不该提议去那个见鬼的冰窖,结果弄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我……”她一时语塞。
正在这时,高阳他们也下来了。
高阳和石汀一大早就出去处理那具无名女尸的事儿,心情看起来也不好。
因为有外人在,所以他们都对二哥的事缄口不提了。
大家低着头各自吃着饭,谁也不愿说话。
“罗婶,欢欢为什么不下来吃饭?”她问。
“噢,她说她要等大嫂回来一块儿吃。”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站在罗婶身后的欢欢。
欢欢像一个小幽灵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罗婶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饭桌边的每一个人,一双小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警惕的神色。
大哥也看到了欢欢,立刻严厉地吼了一嗓子:“你给我过来!”
欢欢怯生生地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雅问,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地走了过来。
“把你的手伸出来!”大哥一脸严肃。
欢欢好像都快吓趴下了,但又不敢不听她老爸的话,只好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你手上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沾上的?”
雅问一看,欢欢的两只手全都被染红了,手掌手背全都是红红的一片,连衣服上都是。大哥用手一抹,欢欢手上的红色就被抹掉了一块,看样子那不像是颜料,因为颜料沾到皮肤上是很不容易抹掉的。
“这些血是从哪里沾的?”大哥的语气更可怕了。
欢欢的小脸慢慢地皱在一块儿,已经快哭了。
雅问无奈地看了大哥一眼。她早就从罗婶口里知道,欢欢是大嫂和前夫生的孩子,生完这个孩子以后大嫂就大病了一场,结果因为这场大病导致了以后都不能再生育,本来那个前夫就是想要一个男孩的,因为这件事就认定欢欢是扫把星,所以从一开始就讨厌欢欢,后来就动手打欢欢,大嫂就是因为这个和前夫离的婚。而大哥也不喜欢欢欢,因为大嫂不能生育了,他以后就只能认这个别人的孩子做自已的女儿。一直以来,大哥就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而这个欢欢古里古怪的,也确实不讨他喜欢。
想想欢欢其实也挺可怜的,两个爸爸都不喜欢她。其实小孩子么,难免有些古怪。
“算了大哥,她可能刚才又跑到厨房玩去了。”
“我说了多少遍不许到厨房玩!”大哥一把拽过欢欢,扬起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欢欢立刻“哇”地大哭了起来。
“不许哭!”
大哥火气更大了,揪着欢欢后背上的衣服,巴掌像雨点般落了下去。
石汀和高阳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大概也是第一次看见大哥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雅问知道,大哥是因为二哥的事情,心里有气,所以才借打孩子来出气。
她赶紧站起来拉开欢欢:“走,姑姑带你去洗手,以后不许再去厨房了听到没有?”
欢欢扑腾着两只老鼠眼一眨一眨,眼里还含着泪,委曲地抽泣着,不过她现在已经完全把雅问当成她的大救星了。
雅问带着她来到厨房,帮她拧开水龙头洗手。
“欢欢,告诉姑姑,你刚才摸什么了?”
“我刚才没有到厨房。”
“没到厨房?那你手上沾的是什么?”
欢欢的两只小老鼠眼又开始游移不定地四下巡视,看来不仅不打算回答问题,还琢磨着准备逃跑。
也难怪大哥不喜欢欢欢,这孩子缺乏约束,确实古里古怪的,只会在惊吓面前哇哇大哭,但却不会听从教诲,就像小狗一样,被打多次之后就变得老奸巨猾,而且处处跟人作对。
她弯下腰看了看欢欢的小腿,那里的皮肤有一处擦伤,这是欢欢晚上爬上窗台的时候不小心磨的。
“欢欢,你晚上为什么老是一个人坐在窗口?为什么不睡觉?”她问。
“你不是也没睡觉吗?”欢欢小眼睛一翻,不客气地将她顶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觉?”
“你没不睡觉你怎么知道我也没睡觉呀?”这孩子,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被打的惨状,又开始嘻皮笑脸地和她耍贫嘴。
“你一个人坐在窗口,万一大风把你吹下去了怎么办?你告诉姑姑,你坐在窗口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花园里有个人老来跳舞,我在看他跳舞。”
欢欢的话让她忍不住心念一动,上次欢欢说过这个事,但她以为是这孩子在使坏心眼逗她,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同样的话说了两遍,连假话都有可能是真的了。
何况欢欢说到底是个孩子,是不可能刻意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她的。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跳舞?”
“我说过了,看不清楚嘛!真是,干吗老问!”
她狠狠地拍了欢欢的小屁股一下:“你净骗人,看不清楚你还说看见有人在跳舞?”
“本来就是,骗你我是王八!”
“那你说,这个跳舞的人是从哪里进来的?”
“我不知道,反正他跳的舞特好看,扭来扭去的。”欢欢一本正以经地看着她。
扭来扭去?所有的舞好像都是这样跳的。
她愤怒地关了水龙头,把欢欢放到地上,气哼哼地瞪着那对小老鼠眼。
欢欢大概看出她真生气了,慌忙为自已辨解:“不信我明天晚上带你去看,他每隔一天就来一次的!”
“好!你说的。”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欢欢那令人讨厌的小鼻子,“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你要是敢耍我,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自从白天进入冰窖以后,阿杏就一个人一直躲在房间里。
雅问敲了好几次门,叫她出来吃晚饭,她都没有吭声。她甚至还听到了雷鹏在客厅里打孩子的声音。
她知道大家心情都不好。
在书柜的边上和墙角之间有一个空隙,她就把自已蜷缩在那个空隙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让她更清楚地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一些辛酸的、令人难过的、难以启齿的、永难忘记的往事。
阿柳……阿柳……
她怎能忘记这个痛不欲生的灵魂。
世上的恨,很少有被原谅的。
那些被原谅的恨,都不是真正的恨。
如果你真正地恨一个人,又怎么愿意原谅他呢?
就像阿柳,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没有停止恨,魂灵一直活在仇恨中不愿意消散一样。
这么多年,阿柳竟然还在喊痛。
阿柳!阿柳!你的痛就这样难以磨灭吗?
可是当年,她真的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选择那样做。当她亲手把阿柳抬进冰窖的那一刻,她的心全都碎了。
如果她的人生也有污点,她希望只此一次,永不再犯。
所以她想选择另一种方式生活,想和过去告别。
但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些年来她的日子一天也没有好过过,什么荣耀尊贵,早就被如影随形的自责弄地一败涂地,碌碌无为的生活早就将她折磨地没有了锐气。她觉得自已老了,衰老得可怕。
阿柳,阿柳,我为你失去了一切,你难道还不肯原谅我?
是啊,一个已死去的生命该用什么来挽回?
或许阿柳一直都坚定地相信——有一天,她,会再次走入这个冰窖。
……
后为这么想着想着,她就在疲倦中沉沉睡去了。
半夜梦醒的时候,她听见一只乌鸦叫着从窗口飞过。
窗外,月正光清。
她想起了雅问。今天在冰窖里她和阿柳的对话雅问都听到了,一定会追着她问个清楚的。
到时候是保持沉默,还是将那段隐密如实坦白?
第十一章流泪的蜡人
又是新的一天。
但是对一颗蒙上灰尘的心来讲,新的一天和过去的一天是根本没有分别的。
今天也是一样。早上还没醒她就听到了那令人生厌的“嘟——嘟——”声,她知道高阳又在拨小美的电话了;她烦燥地起身,推开二哥的房门,发现屋里依旧空空如也,人还是没有回来;阿杏的房门也一直紧闭,罗婶说早上很早的时候阿杏下来倒了一杯水拿回房间,就像一个游魂似地一句话也不说轻飘飘地就荡回屋子里去了,连走路都没有声音了。
“小姐,昨天你们三个是一块儿进的冰窖,为什么阿杏没有和你们一块儿出来?为什么她出来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小姐,你们在冰窖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罗婶很担心地问到。
“没、没出什么事。”她搪塞着,“既然她知道出来找水喝,就表示没事,她可能只是想到了什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那咱们就别管她了。”
“好吧。”罗婶只有赞同她的意见。
“大屁股!”有人在后头猛地喊了她一声。
她一转身,抓住了招人讨厌的小欢欢:“你刚才叫谁大屁股?是叫罗婶还是叫我?”
欢欢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参差不齐的小豁牙:“都差不多啦。”
“听着,欢欢,我是姑姑,以后不许叫我大屁股!”她义正词严地训斥着欢欢,“你要是再这么叫我,我就咒你以后屁股长得比洗澡盆还大!”
欢欢一听,好像真得被吓住了,小脸立刻没了笑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似乎正仔细联想着屁股长成洗澡盆那么大会是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儿,耍赖的欢欢突然咬着手指头对她一笑。这一笑,倒把她笑蒙了。
“你、你笑什么笑?”她问。
“嘿嘿嘿,姑姑——,”欢欢拖着长音一下子冲过来撞到她怀里,差点把她撞倒,“咱们去院子里玩吧,院子里有条蛇呢,可好玩了。”
“什么?有蛇?”她一听“蛇”又紧张起来,“真的?有没有咬到你?”
“没有,我去的时候,那条蛇正在脱皮,它一拱一拱地就出来了,然后就跑了。”
她惊讶地连嘴都合不拢了:欢欢竟然看见一条蛇在蜕皮!
“罗婶,院子里不是早就洒过药了吗?”
“是啊,还是你和我一块儿洒的呢!”罗婶也很吃惊,“因为怕风会把那些雄黄粉吹走,所以每隔三四天就要在院子里洒一次,而且依照太太的吩咐在泥土里也埋了很多雄黄粉的小包。”
怎么回事?她止不住又担心起来:这蛇真得连雄黄也不怕?世上真的会有不怕雄黄的蛇吗?
会不会地底下有个蛇窝?
“姑姑,你看,这是那条蛇脱下来的皮。”欢欢说着举起一张半透明的东西冲她直晃。
“你捡到了那条蛇的皮?”
“嗯。”
她看着欢欢手里那张古怪的东西,一想到这张皮是刚从蛇光滑冰凉的身子上蜕下来的,心里就有点胆怯,仿佛看到一条蛇还在眼前扭动和呼吸一样,但又不能让小孩子看出她的害怕,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这张皮很薄,而且不是一般的柔软,她一拿在手里,这张皮就紧紧地贴合在了她的手上,就像是她自已的皮一样。
“欢欢,这真是那条蛇蜕下来的皮吗?”罗婶问。
“是啊,我亲眼看见的,那条蛇就是从这里面钻出来的!”见有人不相信,欢欢立刻大声抗议起来。
“怎么了罗婶,你为什么会这样问?”雅问也不解地看着罗婶。
罗婶皱着眉接过她手里的皮打量了半天:“小姐,你见过蛇蜕皮吗?”
这一问倒把她一下子问住了,她还真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从课本上知道蛇蜕皮是怎么回事而已。
罗婶看着她愣愣的样子,心里也猜出了八九分,于是接着说到:“其实我也没有真正见到过蛇蜕皮,可是照我想像,蛇蜕下来的皮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哦?”
“蛇蜕的皮应该是它外头那层硬皮吧?可是这张皮,倒有点像肉外头那层薄膜。”
罗婶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她。是啊,所有的蛇类都是有硬甲和腹部的鳞片的,而蛇蜕皮长大,顾名思义,这张“皮”是指外头的那层鳞甲才对。就算它连肉外头那层薄膜也一块儿蜕下来了,也还是少不了外头那层鳞甲的。这就跟“金蝉脱壳”的道理一样,脱的是指外头那层“硬壳。”
而且,蛇是没有四肢的,它的皮是从整个身上蜕下来的,这之后它自已会从皮里钻出来,那么蜕下来的皮有多大,就代表这条蛇有多大。现在拿在她手上的这张皮,体积非常小,还没有她的半个手臂长,看起来这条蛇很小。
“欢欢,姑姑问你,这张皮外头那层硬硬的东西呢?”
“没有硬硬的东西,只有这一张。”
“你骗人,你是不是把它藏起来了?”她佯装生气。
“没有骗你!骗你我是小狗!我一直等在边上看的,等那条蛇跑了之后我才把这张皮捡回来的,就只有这一张东西。”
欢欢一本正经有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欢欢虽然是那种喜欢捉弄人的小孩但绝不是善于撒谎的小孩。
她和罗婶互相对望了一眼,谁对这张皮心里都没有底。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手中这张半透明的皮,生怕不小心自已的指甲把它给划破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没有硬甲的蛇呢?
这样的蛇又怎么还有“皮”可以退?这样的蛇,也更不能在恶劣的自然界中生存下来。
难道是一条“变异”的蛇?
她一蹙眉,好像只有这种可能了,所以这条蛇才能连雄黄也不怕。现在最要紧的是知道院子里还有没有其它这样的蛇,得想办法把它们弄走才是。要不然,就只有像妈妈说的那样赶紧搬家,他们总不能在毒蛇环伺的地方生活。
“罗婶,以后门窗一定要关好,千万别让这些蛇爬进屋子里来。”
“知道了小姐。”
罗婶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的门铃响。她就像听到最后宣判似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妈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二哥还是音讯全无,怎么办?
晚饭的时候,阿杏终于下楼来了。雅问知道,阿杏一向都很尊重长辈,如果不是因为妈妈回来了,她还是不肯下楼的。
阿杏的脸憔悴得吓人,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松驰萎黄,两颊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睛一看就是哭过了,肿得老高老高,甚至连额头上都好像多出了一条皱纹。
大家都认为阿杏是生病了,包括后来和她们一块儿进入的冰窖的大哥在内。只有雅问最清楚,阿杏的病是在心里,这一切,都是那个冰窖中冤屈的亡魂“阿柳”造成的。
从昨天阿杏和阿柳的几句对话中,她隐隐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有说不清的恩怨。
她对阿杏和阿柳之间的秘密很感兴趣,但是冰窖是再也进不去了,因为下午的时候罗婶已经把钥匙还给妈妈了,所以得另外想个办法打探一下。
“雷鹏,你弟弟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妈妈终于问到了饭桌边缺席的二哥。
“哦,是这样的妈妈,雷东他、他去朋友家住几天。”虽然下午已经接到雅问的电话,一路上早有所准备,可是一想到这件事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雷鹏还是有些乱了阵脚,其实他原先准备好的借口并不是这样的。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朋友们家住?”妈妈仍然紧追不舍。
“可能是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他出去散散心吧。”大哥使尽浑身解数搪塞着。
可是他也生怕妈妈再多问几句他难免会漏了馅,于是就想找个话题把这件事岔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找到了线索。
“欢欢怎么没下来?”他问。
“我这就上去找找。”罗婶一边应着一边上楼去了。
“妈妈,我看咱们给欢欢请一个家庭教师吧?”大哥忙说着地想分散妈妈对雷东的注意力。
“为什么突然想到请老师?这么小的孩子哪有那么多东西要学,别给她那么多负担。你们几个从小到大我连一个家庭老师也没给你们请过,也不见你们比别人家的孩子差多少。”
雅问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你们几个”里,并没有包括她,她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强制出局了一样的难堪。
“那不一样,妈妈,您没有发现欢欢这孩子很古怪么,行为举止都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如果这样任由她发展下去以后可就更正不过来了。”大哥好像是认真的,极力想说服妈妈,“我请家庭教师的目的不是要教她学什么东西,只是想有个人来帮我管孩子,好好收敛一下这个孩子的性格,好好地教导她。”
“有你们两个人还不够吗,干吗非要找一外人来帮你们带孩子?”妈妈似乎有些反对。
大哥用眼角的余光略带不满地扫了大嫂一眼,然后继续说到:“我们俩都要工作,没有精力,我想还是把欢欢送到训导老师那里去住几个月才会有所改变,换一种教育方式也许就会收到我们一直希望的结果。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征求您的意见。”
其实她觉得大哥的话很有道理,欢欢性格那么古怪,再加上又不是他亲生的,他总觉得有时候不方便管教,而且越管教这孩子跟他越对立,也许孩子会因为喜欢她的训导老师而改变性格。看来大哥是想通了,打算接受欢欢,否则不会想到要找个老师好好教育她。
“随便吧,你怎么教导孩子不用来征求我的意见,不过千万不要把欢欢送到外面太久,我看要是三个月还没有什么效果就把孩子接回来吧。”
“好的,就按您的意思,我会尽快物色一位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家庭老师。”
妈妈用餐巾擦了擦嘴,随后站起身来,看样子要上楼去休息了。
“妈妈,您不再吃点了吗?”
“不了,我得早点睡了。雷鹏,你明天给你弟弟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家来。本来家里就够冷清的了,他还要在这个时候跑出去散心,一点儿都不担心家里再出什么事。唉!把你们养这么大……”妈妈语重心长地叹着气,也许是看到家中冷清的情景感到心酸,也许是觉得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力不从心。
谁都知道,在这个家里,妈妈最疼的就是老二雷东。
罗婶哪儿`都找遍了,还是没看见欢欢。
雅问突然想起上午的时候欢欢在院子里看到过一条蛇,而且还闹着非要再到院子里去找蛇玩,结果让她强行锁在屋子里了直到妈妈回来才放出来。这么一想她有点紧张了,担心这孩子会不会是自已又偷着跑到院子里结果让蛇给咬了?于是她立刻把碗往旁边一放跑上了楼。
“欢欢?”她推开欢欢的房门,发现屋里空空如也,玩具被扔得满地都是。在床底下,她还找到了欢欢的那个满脸雀斑的洋娃娃。
她拿着那个洋娃娃,越看越觉得古怪,灯光下,洋娃娃的两个眼睛像黑宝石一样,一闪一闪的,仿佛在跟她说话一样。
扑——,她一甩手扔掉了这个古怪的洋娃娃,止不住起了一丝疑心:欢欢向来和这个娃娃形影不离,连吃饭时都要抱着,怎么会突然把它一个人扔在床底下不管了?
“你干吗扔我的娃娃?”这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就像谁家春节时放的爆米花一样,噼噼啪啪的。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欢欢。欢欢两只手藏在身后,仰着脖子望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愤愤的神色。
“欢欢,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又想挨揍了是不是!”
欢欢眨了眨眼睛,突地把一双手伸到她面前,只见两只手上全是刺眼的猩红,就跟昨天晚饭时的情景一样。
这种刺眼的红色让她的心头立刻浮起了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她凑过去一闻,腥腥的,又是血!那些血居然还是新鲜的,又浓又粘,带着可怕的光泽。
而且不止手上,欢欢的裙子上、袜子上甚至连头发上都有显眼的血迹。那些血迹在纯棉的布料上化开,竟然化出了美丽的形状,就像刚刚怒放的花朵一样。
她完全肯定,这些绝对就是血。经历了家里的几次血腥事件,她现在对这种味道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欢欢,你从哪儿沾到的这些……?”她顿了一下,不由自主想到了厨房。
可是,今天罗婶并没有杀鸡鸭之类的东西,饭桌上的肉也是早就冷冻在冰柜里的。不止今天没有,昨天也没有。她差点忘了,罗婶说过,在这四十九天的停灵期内,厨房里是不能屠宰活物的,所以,昨天和今天,欢欢身上的那些血根本不是在厨房沾到的。只是这两天大家都有心事,所以昨天她随便帮欢欢找了一个借口,却没有任何人发现破绽。
那么这两天的傍晚,欢欢一定都去了一个相同的地方。而且看得出来,这孩子很喜欢那个地方,甚至都有点去上瘾了。
她刚想揪住这个古里古怪的小孩好好地询问一番,欢欢突然咧开嘴冲着她贼贼地一笑:“姑姑,爸爸的房间里有一个好大好大的蜡人,一碰那个蜡人,他身上就往外流这种东西。”欢欢说着又举起自已的手冲她晃,看样子还不知道自已手上沾的“这种东西”是什么。
“你手上沾的东西就是从蜡人身体里流出来的?”
“嗯。”
“昨天的也是?”
“嗯。”
会流血的蜡人?她有点莫明其妙。这难道是新发明的另类玩具?可是大哥从来也不喜欢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在自已的房间也摆上一个?
“欢欢,你没有说谎?”
欢欢立刻把脖子冲她一桓:“我带你去看!”
她一把拽住欢欢:“听着,我现在带你去洗手、换衣服,然后下楼去吃饭,晚上你再带我去看那个蜡人。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诅咒你以后变成长鼻子妖怪!”
走了没几步,她又刷地蹲下来:“你别忘了,你还说过今天晚上要带我去看那个在花园里跳舞的人。”
欢欢立刻跳着脚向她保证:“哎呀放心好了,我不会忘记的!”
这顿晚饭终于吃完了。
晚饭后,阿杏去妈妈房里给妈妈做针灸。
雅问看了一下表,再过一会儿阿杏就该出来了。
“一会儿”就是五六分钟七八分钟的意思。
所以大约七八分钟过去的时候,阿杏终于推门进来了。
一看到她坐在床上,阿杏微微怔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等你。”
“有什么事吗?”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友好的语气,阿杏的神色开始不自然。
“当然有。”她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阿杏放下医药箱,坐在镜子前,忧心忡忡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是为你二哥的事?”
“阿杏,冰窖里的事,你该向我做个交待了。”
阿杏的表情很是难堪:“我不知道你让我交待什么。”
“那个‘阿柳’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我哥哥失踪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所以我必须知道那个该死的冰窖里到底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想起至今音信全无的二哥,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阿杏低着头,一直在沉默,一直在回忆。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叫‘阿柳’的,早就死了对不对?”她故意轻蔑地冷笑,“你杀过人!就是你杀死了他!”
“不!”阿杏愤怒地大声否认,“你这是在污辱我!就算你再怎么激我,我也不会把阿柳的事向你透露半个字的!绝不!大不了,我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保密?哪怕他变成了鬼,你也由着他出来害人?”
“阿柳不会害人的!”阿杏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声音里带出了哽咽,“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的善良和软弱,从来都是人害他,从来没有他害人!”
“那你说,二哥为什么会在冰窖里不见了?难道你敢说不是那个阿柳干的?”
一滴眼泪涌满了阿杏的眼眶,却始终也没有掉下来。
“阿杏,你一直都觉得对不起阿柳吗?”
她本来以为阿杏会点点头,可是阿杏却摇了摇头。
她不明白阿杏在否认什么,可是却不忍心再看这张痛苦的脸。
阿柳,阿柳,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让活着的人为你如此痛苦?
良久良久的沉默之后,阿杏从嗓子里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拜托你了,别再提阿柳!”
“好吧,冰窖的事以后再说。”她动了恻隐之心,“不过,你得看看这个。”
她起身走到阿杏跟前,从兜里摸出那张用丝绸包好的蛇皮放到阿杏跟前展开。
“怎么样?觉不觉得这东西很眼熟?”她问。
阿杏拿着那东西看了半天,仍然一脸茫然。
“你还记得莫一的死吗?”她提醒到。
“莫一?”
“对!莫一的尸体被抬回来以后,你给他做尸检时,不是也发现了他嘴里紧紧咬着一张这样的皮吗?”
阿杏这才恍然大悟,急急忙忙拉开抽屉翻了一遍,然后抽出一个牛皮档案袋,从中拿出一个很小的塑料袋,小塑料袋里装的就是当初从莫一嘴里取出的那张皮。
阿杏把两张皮放在一起一对比,果然是一模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分别。
“雅问,这张皮你是怎么弄到的?”一提起和那件案子有关的东西,阿杏立刻就提起了精神。
“这是小欢欢在院子里捡到的,她看到院子里有条蛇在蜕皮,等那条蛇走了以后她就把这张皮捡了回来。”
“你说这是蛇皮?”阿杏显然也和她一样对这一点持怀疑态度。
“其实我也不相信,所以才来找你。”
“可是蛇蜕下来的皮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蛇皮呢,连鱼皮都比它厚。雅问,你确定这是蛇皮?”
“欢欢应该没有撒谎骗我。再说她那么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会想得到编出这样一件事来骗我们,她更不可能找到和莫一嘴里的皮一模一样的另一张皮。”
“这一点我倒是赞同,可是这真的是蛇皮?天呐!这可让我怎么相信?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蛇的皮就是它外头那层带鳞片的硬甲,紧接着就是肉了。如果一条蛇的‘皮’这么软,那它在爬行的时候甚至加草叶都可能把它划伤,它是很难生存的。你说,欢欢会不会把大虫子什么的当成蛇了?”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长的虫子?”
阿杏也忍不住为自已随口犯下的错误不好意思起来:“是,要真有这么大的虫子,那恐怕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阿杏,我现在在想的不是有没有这样的蛇,你也知道,很多物种都是会变异的。我在想的是莫一的死。”
“你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你当时检定莫一是全身骨骼碎裂、心脏缺氧而导致窒息死亡,如果他嘴里的这张东西确实无误是一张蛇皮的话……”
她没有再说下去,想来阿杏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莫一是被大蛇活活勒死的!他身上的骨骼也是被蛇的身子绞碎的!
而且,能把那么大一个人浑身的骨骼绞碎,莫一遇到的,一定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
但令人费解的是,通常大型动物袭击人类的目的都是为了填口腹之欲,尤其是蟒蛇,被蟒蛇袭击过的人没有一例还能找到骸骨的。这条大蛇既然绞死了莫一,为什么没有吃了他,居然留下了他的尸体?
而且,她拿着阿杏当初从莫一嘴里取出的那张皮,皱起了眉头——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更不可能长着这种薄如蝉翼的外皮!
“一条大蛇……而现在欢欢捡到的这是一条完整的小蛇蜕下的皮,这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群体变异,或者说这个变异的个体已经在繁殖后代了。”阿杏若有所思地说,“我必须马上做个完全的检测,看看这两张皮的分子组成是不是完全的一致。如果是的话,那就完全证明,莫一是被大蛇绞死的。”
“你的检测需要多长时间?”
“很快。”
……
结果真得很快,阿杏做出了检定结果:两张皮的纤维结构完全一样,分子排列也完全一样。不仅如此,阿杏还从自已的电脑库里调出了档案,根据种种资料反复查验,最后确定这两张千真万确就是蛇的皮!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莫一先是出去追赶一只乌鸦,然后来到了荒野,接着又被一条大蛇活活绞死,在挣扎中他张嘴咬下了大蛇身上的一块蛇皮。
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乌鸦、大蛇?大蛇、乌鸦?
莫一被蛇绞死以后,家里就开始闹蛇……。
如果不是欢欢跑进来推醒她,她几乎已经把和欢欢约好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姑姑,爸爸已经睡了,我带你去看那个蜡人。”
欢欢猫着腰像个老练的盗贼一样带领她来到走廊的倒数第二个房间,这就是大哥的工作室,大哥是从来不让别人随便进的,连妈妈也不能随便进去。
可能这两天大哥疏忽了,今天竟然连门都忘了锁。
“姑姑,就在这儿。”欢欢领着她在一个大柜子跟着站定,兴奋地鼓动她,“把门打开,把门打开!”
“蜡人就在里面?”
“对呀对呀,快把门打开吧!”
“你是不是又耍我?该不会我一打开门从里面跳出一只大狗吧?”
“哎呀不会的,你怎么能这样冤枉一个小孩子!”欢欢立刻火冒天丈,像个好斗的小公鸡似地噘起了嘴。
她斜着眼睛看着欢欢,这个孩子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越是装着无辜越证明暗地里藏着很多猫腻,说不定她一推开门真得会从柜子里机蹦出一只大黄狗,还是小心为妙,别再让这个小兔崽子给耍了。
“那你来开。”她把身子让开。
“我开就我开呗。”欢欢好像还巴不得她这么说似的,迫不急待地冲了上去,推开了柜子的门。
她一下惊住了——柜子里面什都没有,只有一个蜡人。一个很高的蜡人,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有手、有脚,可偏偏就是没有脸。
这个蜡人的脸平平的,没有任何五官,就像被人一刀给削平了,整个头部就只是一块蜡而已。
一看到这个蜡人没有五官的脸,雅问心里立刻控制不住在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忧伤,甚至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她对自已这种中了邪一样的变化感到了一惭恐慌。
“姑姑,只要用手一推他,他身上就往外流那种红红的东西。”
欢欢又在一旁不停地鼓动她,于是她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推那个蜡人。她感到手掌接触的蜡似乎是软的,一推就往下陷。
可是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个蜡人的身上,果然开始往外冒血!
她的手掌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那些猩红而粘粘的血浆就缓缓地透过她的指缝涌了出来,漫过皮肤上的毛孔,四处流散。
她忍不住尝了一下,腥腥的、咸咸的,满嘴都是血的味道。
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玩具?她实在无法相信,于是又用手推了一下那个蜡人。结果相同的一幕再次出现,那个蜡人的身上再次开始往外流血。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耳畔好像听到了那个蜡人正在含着眼泪哽咽着喊痛。
在一瞬间,她感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包裹了她,说不清那是恐惧还是什么。
“姑姑,姑姑!”欢欢在一边用力摇着她的胳膊,“咱们快出去吧,你不是还要看那个在院子里跳舞的人吗?”
她听到了欢欢的话,可是手脚却僵僵地不能动了。
眼前站着的,分明只是一个蜡偶,可她为什么竟如此茫然失措?
“姑姑,咱们快出去,别被爸爸看到了!”欢欢说着伸手将柜门使劲地拉上。
就在柜门即将被关上的时候,她从门缝里看见,那个蜡人的脸上,竟然有一滴眼泪滑下!
她一下子呆住了。
虽然这个蜡人没有脸,可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在蜡人脸上眼睛的那个部位,流出了一滴眼泪,而且那滴眼泪现在正顺着蜡像的脸庞往下滑。
她脸上的肌肉全部僵住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蜡像玩具!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蜡人没有五官的“脸”后头,一定还隐藏另外一张她所熟知的脸。
“姑姑,快走快走!我听见爸爸在房间里咳嗽了!”欢欢猴急地“叭”地关上了柜门,然后拉着她一溜烟似地蹿回了自已的小屋里。
她们两个贴在门后听了一阵,大哥并没有出来,这才双双放下了心。
“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欢欢张着小嘴嗬嗬直喘,“要是被爸爸逮到了,我又要挨揍了。”
“欢欢,你是怎么发现这个蜡人的?”她神情严肃地问。
“我看见爸爸对着柜子里说话,就偷偷跑进来看,所以就看见了这个蜡人。”
“你爸爸对着柜子里说话?”她心里一沉,“你爸爸都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楚。”欢欢摇了摇头。
她越来越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哥放在柜子里的那个蜡人,似乎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魔力,她满脑子都不由自主地想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和那滴突然滑下的眼泪。
那个蜡人竟然在对着她哭!
一定要再去看看那个蜡人!一定要再去!
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那只是一个蜡做的玩偶,从它身上流出来的血那么腥那么咸,那不是假的血!还有那滴落下的眼泪,也一样的晶莹透亮,让人心颤。
那个蜡人的身体里,一定还藏匿着别的东西。说不定,就藏着一个大活人!
她猛然记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日本恐怖小说,说有一个小女孩被别人抓走了,女孩的妈妈疯了似的到处寻找自已的女儿,可是一直都没有结果;一晃一年过去了,一次在菊花节上,女孩的妈妈看见了一尊蜡像,那尊蜡像是一个有名的蜡像大师雕的,栩栩如生;正当她为蜡像大师巧夺天工的技艺叹为观止的时候,猛然觉得那尊蜡像越看越觉得眼熟,似乎似曾相识,她忍不住用手去摸那个蜡像的脸,奇迹出现了——那个蜡像的脸上,竟然流下了眼泪!后来女孩的妈妈就报了警,警察赶来,敲碎了蜡像。才发现蜡像里面有一个活人,正是一年前丢失的那个女孩子;原来那个蜡像大师一直都是将活人放在他的蜡像里,为的是让他的蜡像看起来更具有生命力。
一想到这个故事,雅问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是大哥并不是什么蜡像大师,他甚至连画画都不会。
这真是让人震惊的一天,没有硬甲的蛇,会流泪的蜡人,全部都让她遇上了。
“姑姑,现在几点了?”欢欢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快十二点了。”
“姑姑,咱们站到窗口去吧,一会儿那个人该来跳舞了。”
“哦?他每天晚上都这个时候来吗?”
“不过咱们不能打开窗子,只要一开窗户,他就不见了。”
“他能看见咱们?”
“可能吧。”
欢欢边回答她的话边弯下腰在窗台下的一个大纸箱子里噼哩啪啪地翻了一遍,然后直起腰来把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嘿嘿,一会儿咱们就用这个东西看。”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望远镜。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她好奇地接过来摆弄了两下,“又是从你爸爸那里偷的吧?”
“不要说‘偷’这么难听啦,我们是两父女,借来用一下总可以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孩子可真是。大哥的想法是对的,是应该给欢欢找一个家庭训导老师了。
欢欢饶有兴趣地摆弄着那个望远镜,她在这时突然又想起那张皮的事,于是问到:“欢欢,姑姑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说实话,你上午拿给姑姑看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说过了么,是蛇脱下来的皮呀!”欢欢还挺不耐烦。
“那你告诉姑姑,那条蛇长什么样子?”
“嗯……”欢欢咬着嘴想了想,“好像是一条白色的蛇,有一个脑袋……它逃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嘴里还发出咝咝的声音呢……就是这样,咝——咝——。”欢欢伸着舌头向她学着蛇吐信子的样子。
她沉默了下来,照欢欢说的来看,这条蛇与别的蛇在外形上没有什么差异。可是刚才欢欢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内容与她记忆深处的某样东西相吻合。那是什么呢?
对了!她一拍脑袋——是那条蛇发出的声音,“咝——咝——”,欢欢刚才就是这么学的,多么形象啊。而她记忆深处的那样东西就是:罗婶跟她年过的,爸爸在闭眼之前从嘴里发出的那“si”的一声。
欢欢和罗婶都用到了同一个音,但这两个字会不会是同一个字呢?她有些怀疑这是自已的牵强附会,可是这种直觉却十分强烈,那是人类天生具有的奇异的第六感。
难道爸爸死前看到过一条蛇?
可就算是这样,也仍然无法解释爸爸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连欢欢那么小的孩子见了蛇都觉得好玩,难道爸爸会被一条蛇给吓死吗?
“姑姑!姑姑!”欢欢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子,“那个跳舞的人来了!”
她赶紧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可是花园里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欢欢,给我望远镜。”
透过望远镜,她终于看见了,原来一直以来欢欢确实没有说谎骗她,在花园的深处草长得最茂盛的地方,的确有一个人在跳舞!
但是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是一条瘦长的影子而已。
那个人在草丛中疯狂而不知疲倦地舞动着身体,就像一片在风中疾速扭摆的树叶,似乎要把一切的精力在这一舞中用光。他的上半身很长,线条很清晰,可是他腰部以下的部位自始至终都隐藏在草丛里完全看不见。
以前她去过花园的最深处,那些草虽然长得很高,但也只是抵达她的膝盖而已,可是现在这个跳舞的人,他的下半身全都隐没在了草丛中,一点儿都看不见。这使得那个人跳舞的姿势显得分外地怪异,如果不是因为两只手在舞动,一眼看去,她冷不丁还以为是……是一条大蛇在扭动!
蛇!一想起这个字眼,她耳旁似乎又响起了那“咝——咝——”的声音,就像被一根尖利的铁丝刺穿耳膜。
难道那个人是在跪着跳舞?她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觉得不像。从那个人舞蹈姿势的大幅度变化以及身体激烈扭转的程度来看,跪着或坐着跳舞是没法做到这样的,他的脚也必须跟着灵活转动才行。
莫非,是一个侏儒?
一想到“侏儒”这个词,她全身上下忍不住一阵哆嗦。在她的印象中,“侏儒”是一个很怪的词,用来形容很怪的一种人。她老觉得那些被称为“侏儒”的人,他们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仇视的敌意,恨不得把人撕成碎片。
可是,如果真是个侏儒,为什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她家的花园里跳舞?她家根本就是建立在一片荒郊之上,四面也全都是荒郊,怎么会特意大老远跑到她家来跳舞呢?
可惜,就是看不见那个侏儒的脸。
“欢欢,焦距已经调到最大了吗?”
“焦距?焦距是什么呀?”欢欢一头雾水地问。
“算了,我自已来吧。”
她调了调焦距,人影是放大了些,可还是看不清楚脸,主要是因为那个人舞蹈的动作变化太快,而且又是背对着她们,想看清楚脸实在是不太容易。
不过这种舞也真是很古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舞蹈,那个舞者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抡来抡去的布袋,似乎随时都可以被拧成麻花。
“欢欢,把窗户打开,隔着玻璃我看不清楚。”
“不行,一打开窗户他就跑了。”
“他现在正跳得起劲,看不见咱们的,快帮我打开窗户。”
“那好吧。”
她的眼睛明明一直没有离开目标,可是窗户一打开,那个人影立刻就不见了,似乎对方真得随时能看见她们一样。
会不会是隐没到草丛中去了?她拿着望远镜一阵搜索。
突然,她又听到了那久违的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嗬——嗬——嗬——。就像一个溺水者濒临死亡时的垂死挣扎。
这声音像有一种妖魅般的乱人心志的力量,似乎就生根在她的心里,随着她心脏的起伏一喘一喘,接着迅速膨胀,塞满了她整个身躯,似乎要将她的皮都要拱开了。她终于感到支撑不住,几乎所有的意志都被这喘息声瓦解了。
她放下望远镜,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一颗头又沉又重,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贴着墙壁坐了下去。
奇怪!为什么一到晚上她就能听到花园里有喘息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喘息声,是人、是妖怪,还是蛇?
抑或,她听到的喘息声根本就是一种错觉?
不,不会的,不会是错觉。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知道,人是不会无缘无故产生错觉的,通常都是因为心里有牵挂,再加上一定的外界环境诱导,才会产生某种错觉,那其实是一种心理反应,有时亦可称之为幻觉。错觉的产生都是有原因的,就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一样。
可是在爸爸死的那个暴雨之夜,她一推开窗户,竟然隔着那么大的风雨就听到了这喘息声;而且刚才,因为听到这喘息声,她的身体甚至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那种身体上的反应是真真切切的,绝不是因为她的错觉。
如果那喘息声真得存在,那别人也该和她一样听得到。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欢欢,这个粗心的孩子压根就没有发现她现在有多难受。
“欢欢,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有啊,我刚才听到你说话。”
“我是说刚才开窗户的时候。”
“有啊,我听到爸爸在屋子里咳嗽。”欢欢的小老鼠眼在黑暗中扑闪扑闪,像两颗玻璃球。
第十二章洞邸
第二天是个阴天。在这样的荒野中,连天空的乌云似乎都比城里更厚重更密集。
也许傍晚会下雨。
屋外没有阳光,屋子里更是又阴又潮,让人觉得不舒服。
雅问在走廊上看看四下无人,于是又踮着脚尖来到大哥的工作室外头,想再去看看那个蜡人。可是她发现这次门已经被锁上了。
她正准备回到自已屋子里,就看见了高阳。高阳正一个人坐在楼梯口发愣。
她知道,高阳在想小美。
已经这么多天了,小美还是音讯全无。难道她真得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小美去哪儿了呢?
其实小美还活着。
她似乎一直都在沉睡,怎么也醒不过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睡得昏天黑地的。自已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等她醒来的时候,唯一感到的是刺骨的寒冷。凛冽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然后她就惊讶地看见了笼子。
她竟然被困在一个大铁笼子里!
笼子?我怎么会在笼子里?她脑子里轰轰作响:高阳呢?雅问呢?还有那个大房子,怎么统统不见了?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猛地冲过去用手抓住那些粗硬的铁条拼命摇晃,可是这么做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铁笼子依然纹丝不动,而她完全像是一只困兽,衰弱而烦躁。
难道我是被绑架了?
可是她脑子里并没有任何被绑架的记忆,甚至连睡醒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她都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失忆了吗?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更加烦燥,不停地在笼子里挪动身体。
忽——忽——。大风又吹来,满地的落叶飞舞,她又开始瑟瑟发抖。
好大的风,似乎世界上所有的风全都被集中到这里了。
因为极端的寒冷,她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一切想弄破这个笼子的打算,背靠着铁栏杆蹲在地上,为了躲避风沙而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什么时候会有人来?
会不会有人来?
这一觉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堂前点起了几盏大红的灯笼。
她还是冷,蜷成一团缩在笼子的角落里,眯着眼睛打量着笼子外的一切。
奇怪,这个院子这么大,为什么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有人吗?有人吗?放我出去!”她大声喊。
狂风立刻湮没了她的呼喊。屋檐下红灯笼里的烛火左右摇摆,但还是顽强地燃着。
她眯着眼睛,盯着那个屋子。
那屋子的两扇黑木大门一直紧锁,不知道里面是一幅什么景象。
也不知道她来到这里有多少天了,也许高阳他们现在正在焦急地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对于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仍然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个地方如此寒冷?她像一只寒号鸟那样缩在笼子的一角瑟瑟发抖,身上的单衣早已冻成硬板,冷风从四面八方侵袭着她瘦弱的身体。
“有人吗?有人吗?”她又跳到笼子的铁门前大声呼喊。今天她已经做了无数次这样的尝试,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院子里连回音都听不到。
可是就在这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浑身都裹在一个长长的黑色大袍子里,袍子的帽子尖尖的,包住了头和大半张脸,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倒活像一个幽灵。
她根本都没有看清这个人是如何出现的,这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面前,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更不是被风从哪里吹来的。他的出现根本无迹可寻,就好像是被人变出来的一样。
她惊慌地盯着这个人,这个人也正在仰望着她。帽子下的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好像饱受了很多折磨一样。
而且,她也无法猜测,站在她面前的到底是一个小孩还是一个侏儒。不过,一个小孩似乎不应该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他们互相对视着看了很久。然后,她看见面前的这个小矮人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你是谁?”她壮着胆子问。
“你安心地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要问,我会每天给你送吃的来,直到主人愿意见你为止。”
她吃了一惊:这声音如此苍老!看来,面前站着的的确是一个侏儒。
“你告诉我,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她急忙问到。
那个侏儒不再理她,从长袍下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将一碗吃的放在她面前,然后转过身走了。
更大的惊讶使得她觉得自已的呼吸都快停顿了:这个侏儒竟然不是用脚在走路!
他一转身的时候,上身就咚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他微微昂着头,身体一拱一拱,像一条虫子那样地游走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古怪的侏儒以一种从容的姿态蠕动着消失在一棵梧桐树的后面。
他为什么不用脚走路?如果他没有脚,刚才又是怎么在她面前站立了那么长时间呢?
他口中所说的“主人”又到底是谁?
一连过去了三天。
那个侏儒每天都会给她送一碗吃的过来,那只是一碗水中泡着的一团米饭,上面甚至还漂浮着昆虫的尸体。
她用绝食来对抗这种虐待。现在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大风从没间断过,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刮。
呼——。又起风了。风一吹来,她干裂的嘴唇又开始淌血。
风中,那个小侏儒又出现了。他端着一碗吃的,身子一拱一拱地爬了过来。她对此已经不再感到奇怪,每天这个侏儒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可是她就是好奇,他为什么不用脚走路,是不会吗?
侏儒端来了今天新的食物,仍然是泡在水中的米饭,上面漂浮着令人恶心的蛾子之类的尸体。每天侏儒都会来把前一天她没吃的东西换走,换上一碗新的。
“听着,”她奄奄一息地说,“如果你们还想着从我身上捞取什么好处,最好给我换一些像样的东西吃,否则我宁愿饿死!”
“怎么你觉得这东西不好吃吗?”
侏儒显然对她的话感到十分意外,“这碗里的虫子每天都是新鲜的,而且你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我可怜你是个女孩子,所以每天都给你换不同的虫子吃,你要知道,在我们这里,其次的囚犯每天都只能吃固定的东西。”
其次囚犯?这里还关着别的人?她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院子,周围只有这一个铁笼子。可能其次的囚犯被关在了其它的地方。
她被侏儒轻慢的态度激怒了,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拿虫子给人吃,这辈子一定不得好死!”
“我们一直都是吃虫子的,连我们的主人也是一样。”侏儒不慌不忙地从碗里捞出几粒米摊在手掌上,“这米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因为你们是人类,所以才做了米饭给你们吃。这已经是破例了,因为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本来这里是不允许见炊火的。”
“我们是人类?”她一字一字地重复着侏儒刚才说的话,一种巨大的恐惧慢慢从心头升起,“那你们是什么?你们难道不是人类吗?”
“哼!我们怎么还能再叫‘人’呢?”侏儒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侏儒的话有如五雷轰顶,她浑身都开始不停地颤抖,像筛糠一样地抖:“胡说!你说你不是‘人’,可你分明说的是人类的语言!”
“哼!”侏儒的冷笑变为嘲笑,“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有些鸟不是也会说话的么!”
吃虫子?鸟?
难道这个侏儒是一只鸟?可他分明长着一张“人”的脸!
她很快说服了自已:如果这个侏儒是一只鸟就不应该在地上蠕动而是用翅膀飞翔,鸟是有脚的,即使断了翅也应该用脚跳跃着走路。
除非……他的脚也断了?
不,不会的!她用力咬了咬牙,努力支撑着自已的身躯不要倒下去。她小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受到良好的教育,见过很多的世面,怎么能相信人世间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这个侏儒一定是在作弄她!
“你快说,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冲到笼子边上伸出手去抓那个侏儒。
侏儒立刻狡猾地躲开了,接着,他又向前几次那样往地上一倒,一拱一拱地游走了。
“今天晚上,主人就会召见你。”侏儒边走边说。
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很快连自已的哭泣声也听不见了。
想念莫一,想念高阳,想念雅问,想念那个安静的大房子,想念罗婶做的菜,想念原野的阳光,想念那个有暴风雨的夜晚……
肚子咕咕又叫,她用手摸了摸肚子,那里还有莫一的骨肉,也许小家伙也饿了。
莫一就这样死了。直到最后她仍然不知道莫一是否真的愿意在她身边永远停留,他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可是这个男人死前却给她留下了一个孩子。这是他给她的最后礼物。也许是早有注定,他注定是要离开的,可是她的深情却断不了,所以这一辈子也注定要在刻骨铭心的思念中终此一生。莫一啊莫一,这就是你给我的希望吗?
看着面前令人作呕的食物,她委曲地拍了拍肚子:我的宝贝儿,为了你,妈妈只能吃一口了,希望这些东西不会对幼小的你造成太大影响。
她用手指捞出了碗里的几粒米放到嘴里,刚一咀嚼,就立刻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水,而是用虫子的尸体煮的汤。刚才她甚至吃出了蛾子身上的粉。
天黑下来的时候,堂前的那几个大红灯笼在一瞬一齐点亮了。
小侏儒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
“跟我走吧,主人要见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侏儒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了一丝明显的哀伤和惋惜。
这些天来,她能见到的活的东西只有这个侏儒,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出现,也没有飞鸟、昆虫,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耳边能听到的也只有永远不停呼啸的风。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座空宅。
“当初,我也是这样被装在笼子里去见主人的。”侏儒感怀到了过去,心里有些酸楚,“也许,这次你会有和我一样的命运。”
侏儒说着蠕动着身体来到了铁笼子的后头,伸出双手推着铁笼子往前走。没想到,这个矮小的侏儒竟会有这样大的力气,那个铁笼子本身就有几十斤重,再加上一百多斤的她,侏儒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动了铁笼子,就好像在推小孩的三轮车一样简单。
“和你一样的命运?”她有气无力地垂着眼睛,任由身体随着铁笼子往前移动,“那你说说,你的命运是什么?”
侏儒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后来,铁笼子在她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那个近在咫尺的大宅子跟前停住了。
“主人,人已经带来了。”
随着侏儒的话音刚落,那两扇紧闭的乌黑大门就吱嘎吱嘎向两旁自动分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一种又霉又呛的气味迎面冲出,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雷隐,把人带进来吧。”一个声音在屋里说。
“是。”侏儒恭恭敬敬地答到。
原来这个侏儒叫雷隐。
雷隐推着铁笼子进了屋,那两扇乌黑的大门就在他们身后缓缓地自动关上了。
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屋子,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摆设,甚至连桌椅也没有,只是在四面的墙上都挂着很多大红的灯笼,把整间屋子照得异常诡异。
在她的正前方,有一个台阶,台阶上面有一个人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
这个人也许就是雷隐所说的“主人”,她看了看雷隐,雷隐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连头也不敢抬。这样她更能肯定自已的猜测了。
这个台阶上的神秘人物像是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看到他的背影就让人觉得紧张和不安,似乎连呼吸都紊乱了。
“小美。”台阶上的那个人在叫她。
她一时有些慌乱:“你、你叫我?你是谁?”
那个人转过了身,脸上却蒙着一层黑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我就是这里的面纱主人。”
面纱主人?好奇怪的名字。她突然感到这里的一切都跟她原来的生活是完全脱节的,就好像穿越时空来到了远古的世界一样。
“你们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她壮着胆子问。
面纱主人笑了:“我知道你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想弄清楚,我不妨全都告诉你,这个地方叫‘灵蛇洞邸’,这里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必须效忠灵蛇大君。”
面纱主人说着反手撕下了蒙在身后墙上的一块巨大的黑布,整个屋内立刻光芒熠熠。
“这就是我们的灵蛇大君。”面纱主人指着墙上那幅金光溢彩的画,心中的崇敬之情不溢言表。
她定睛一看,画上的灵蛇大君竟然是一个长着两个头的蛇!而且它的两个头不是并排长在一起的,而是后脑相抵、一前一后正好冲着两个相反的方向。
那条蛇的表情说不出的狰狞,两个头都张嘴吐出了长长的分叉的信子。
她突然想起侏儒曾说过他们都不是人类,而现在所见他们的神灵又是一条面目狰狞的大蛇……这会不会是……
“你们是邪教徒?”她问。
“嗬嗬嗬嗬——,”面纱主人笑了,“邪教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我们是一个王国,我们的主人是灵蛇大君。”
她觉得这个面纱主人根本就是一副中了邪的表情。“分明就是邪教!”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面纱主人看出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无法相信,因为你是现实世界的人,所以不承认一个像我们这样的王国,不过你很快就会相信的。让我来引导你一下,打个比方,你能想得起来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她木然地摇了摇头。
“不止你不知道,那栋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走着走着就会在他们眼前一下子不见了。”
“你说我是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的?”她吃惊地问。
“你自已也不相信吧?也只有我们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做到这件事,所以你不要妄图想在我们面前耍什么花招。”
面纱主人的话一下子让她回忆起了某些片段:那天,她好像是听见莫一在门外喊她,于是赶紧就从屋子里跑了出去……后来发生过什么她就完全不记得了。
面纱主人看出了她脸色的变化,不失时机地问到:“现在你是不是有点相信了呢?”
她怔怔地盯着墙上那副画,只觉得那条蛇似乎在画上蠢蠢欲动,马上就要游下来咬她一口。
“你说你们的主人是这条蛇?”
“不许无礼!”雷隐在一旁厉声地喝斥她,“它是我们的大君!”
她没有理会雷隐,索性伸出一只手指直指着画上那条蛇:“也就是说,你们都是它的仆人?”
面纱主人和雷隐都以沉默来回答了她。他们的眼神竟然一样的坚定,甚至有着一样的狂热。
“你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居然被一条畜牲奴役?”
“你错了,小美姑娘,我们早已不是人类了。”面纱主人的这句话竟然和雷隐说过的一模一样。
“你别想唬我!你们长着人类的身体,有着人类的脸,说人类的语言,竟然还说自已不是人类!”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慌张,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面纱主人的话。
“或许过去我们是人类,可是现在我们早已做了大君的子民,就已经完全和过去告别了。现在,你或许可以说我们是一群异类。”
“异类?你干脆说自已是妖怪吧!”
听了她的话,面纱主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他看着她,像是在做什么决定。然后,他缓缓地解下了自已的袍子,站在他身边的雷隐也跟着解下了自已的黑色长袍。
她终于看见了他们隐藏在长袍下的躯体。
眼前的景象……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惊骇过,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倒在了笼子里。
面纱主人没有骗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至死也不会相信有生之年竟然看到如此邪恶的事。
难怪、难怪雷隐要靠身体在地上蠕动才能前行。
“你现在相信了吗?”面纱主人冷冷地问到。
“是,我相信。”因为恐惧,她甚至流下了眼泪,“可是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我抓来?”
“因为你是大君选定的人。”面纱主人说。
“你们的大君只是一条蛇,而我却是一个人,它怎么会选定我?”
“小姑娘,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大君的忠实子民,我们都具有这样非凡的本领,大君的能量自然要比我们强大千万倍,如果他不能控制我们,我们怎会完全听命于他?”
“你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已经堕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恐怕没有机会再回来原来的世界里了。
“你应该还记得雷雅问这个名字。”面纱主人的话终于切入正题,“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将她脖子上的那块玉盗走交给我们,只要没有了那块玉护体,她就将必死无疑。”
“你们要杀害雅问?”
“她是大君的敌人。”
“雅问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怎么会认识你们的大君?”
“不,不是认识,是前世注定。当然,要完成这个任务,你首先要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并且发誓对大君尽忠。”
“要我变得和你们一样,办不到!你们的那个什么狗屁大君,根本就只是一条古怪的蛇,出去就会被打死!你居然杜撰了这么多骗人的谎话,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荒唐的事!”
“来这儿的人,要么变得和我们一样,要么就做我们的囚犯。”面纱主人微微一笑,“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着用手轻轻在胸前一划,她就看见了莫一。
莫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紧接着,屋里出现了一大群乌鸦,它们跳上莫一的身体。用坚硬的喙纷纷啄食莫一的身体。
她眼看着莫一身上、脸上和脖子上的肉被乌鸦一条条地撕下来,然后被它们争先恐后地吞到肚子里。莫一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可是他的眼角不停地涌出泪水。
“莫一!”她嘶心裂肺地大叫。
在她的狂呼当中,莫一不见了,乌鸦也不见了,她又看到了面纱主人。
“这里所有的囚犯每天都在忍受同样的痛苦,他们身上的皮肉被乌鸦啄食掉,然后又会自动长出新的肉,第二天又会有乌鸦来啄食。这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哪怕是死人。所以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一旦做了囚犯就再也没有机会求得大君的原谅了。”
“可是……可是刚才那个人、他的身体早就被火化了,为什么还会……”
“好吧,我告诉你。其实那天停在你们窗口的乌鸦本来是去寻找雷雅问的,可是却阴差阳错地被莫一发现了,莫一追赶它,来到旷野,见到了大君。除非是大君要见的人,否则一个凡人怎么可以窥见大君的真面目呢?所以大君一怒之下绞死了他,并且将他的魂魄拘了回来,锁在地牢里做了我们的囚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莫一全身的骨骼都完全粉碎了,原来他是被大蛇绞死的!
这个灵蛇大君,还有眼前的这个面纱主人,及这个所谓的“王国”,根本就是她的敌人!而他们还妄想让她加入,成为替他们害人的工具!
“你听着!”她忿忿地瞪着面纱主人,咬牙切齿地说,“我是绝不会和你们这群变态而残暴的怪物为伍的!我绝不屈从!如果你们硬要把我囚在这里,等到我变成鬼的那一天,一定第一个回来找你!”
面纱主人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怪笑:“怎么你以为自己还活着吗?”
小美又重新被关回了笼子里,放在院子里。
面纱主人似乎仍然希望她尽快回心转意,所以没有把她关在地牢里。
雷隐又来送那碗同样的东西给她吃。
“我还活着吗?”她奄奄一息地问。
雷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地牢里的那些囚犯,一开始都是和你一样倔强的,可是一旦做了囚犯后每天都要遭受被乌鸦啄食的痛苦,他们就坚持不住了,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再后悔就晚了,只能在里头关一辈子。大君的脾气就是这样,他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的。”
“你们的那个大君,真的是有生命的?”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痴人说梦一样。
雷隐眨了一下眼睛:“当然,它和我们一样会说话,而且它说的话从来就没有人敢不听,如果你不服从他,就永无生日了。”
“我还是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又为什么非要弄到那块玉?又为什么非要找上我?”她哀求到,“你能不能告诉我,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雷隐灰蒙蒙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怜悯的神色一闪而过。
“其实在我们这里,只要做了大君的子民,所有的人都会渐渐泯灭掉七情六欲,再没有人类的情感,可偏偏只有我,总是达不到那个境界,脑子里总是不清静,就比如说刚见到你的时候,我竟然想到了自已早已过世的女儿。正是因为我的修为不够,所以只能做一个堂前打杂的。”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女儿,能不能对我说一些实话,你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雷隐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狂风吹过他的衣角,他又痛苦不能自制。
“好吧,我告诉你。”良久之后,他决定开口,“五百年前,大君就算出它会有一个命里注定的克星出生,而它的仇家会利用这个克星来消灭它。这个克星是一个女孩子,谁身上带着那块玉谁就是,现在我们知道,雷雅问就是这个女孩子。
可是有那块玉的保佑,大君根本不可能近得了她,所以必须先毁玉、再毁人。我们选中你,只是一个偶然,因为你那阵子心智恍惚,阳气渐衰,所以才会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抓来。而至于这个地方……这我不能说,在你还没有答应跟我们合作之前,我只能对你透露这么多了,反正人间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任何人想要进来,必须得有乌云的领路才行。所以,你现在早已不在人间了,还是死了回去的念头吧。“
“什么?不在人间?那我现在是死是活……不对,不对,我明明活着……可是,你又说这里不在人间……”
雷隐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里的同情又闪现:“来到这里,你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虽然你认为自已还活着,但是你永远没有机会再出去。”
她一下呆住了,痴痴地望着远方。当她看到雷隐又拖着长袍蠕动着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又是两天。
狂风已经把她身上的皮都吹起了褶皱,她的头发也开始脱落。
小美想干脆就一直不吃饭,一直绝食抗争。可是她又怕饿死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忍不住想念莫一和高阳,高阳一定在疯了似地找她。
她也想过妥协,先混出去再说,可是他们一想到他们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再次把她抓回来,而且会把她关进地牢,永远锁在这儿,她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就算她不合作,他们也不会让她走的,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而且他们一定会再找别的人来对付雅问。
雷隐又来给她送饭了。
不知道这个怪异的侏儒以前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很古怪,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有时候她看着那双眼睛,竟然觉得无助。
他总是不说话,似乎有很多心事。
“大叔,”她叫住了他,“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真正地死去。既然你说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来到灵蛇洞邸的人,是永远不可能真正死去的,除非你被带来的时候已经就是一个死人。大君一定会保留你的思想为它效命,就像你现在这样,你的思想还在,所以你认为自已还活着。除非……”雷隐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个戴着玉的女孩子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那你才能再重新生活在你们的世界。只有她才能让你重回生天。”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样说的目的是想引我上钩,把雅问骗到这里来,加害她!一定会有逃走的其它办法,你只是不告诉我对不对!”
“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由你。”雷隐的表情又变得冷漠,“当初,我也是这样妥协的。”
“你为什么要妥协?我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就算让我相信自已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可是让我在这个冷得可以冻死人的地方,一年到头都没有人说话,吃着这种见了就想吐的东西,我宁肯永远是个死人,这里哪有人间的千万分之一好?这就是你们的王国,你甘愿为了它一辈子呆在这种鬼地方,你没有想过要逃走吗!”
“你不喜欢,是因为你没有变成和我们一样。”雷隐说着又撩开了自已的长袍,让她再次看到那长袍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躯体,“等你也变成这样,你就不会再有埋怨了。而且,只要毁掉那块玉、毁掉那个丫头,大君就可以消灭它的敌人,重掌蛇国的大权,并且使法力倍增。到时候咱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天下的生灵,都会尊我们以至高无上的地位,我们就可以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
她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头眼里的炽热:“我真不知道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被关得太久只会痴心妄想了!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又怎么样,你们的身躯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去享受人类的荣华富贵,就算可以,恐怕心中也是另有一番滋味吧?“
老头眼里的炽热渐渐冷却:“你说得对,但是我们现在都回不了头了,除了这样下去之外别无他法,或许这都是命中注定。”
小美还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这个侏儒所说的一切,活生生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王国呢——到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可是却还在另一种力量的控制下维持思想,继续存活;还有那个灵蛇大君,一条蛇真得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
而且照雷隐的说法,以后那条蛇还将控制外面的世界。这怎么可以?她无论如何无法想像一条蛇如何控制钢筋水泥高度文明的人类社会。
世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条蛇?
如果这一切都单纯只是别人说给她听,她会认为这太荒谬了,不过倒可以拿来当成神话小说中的精彩片段。
可是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莫一的尸体被成群的乌鸦啄食、面纱主人和雷隐藏在长袍下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躯体……光这两点就足以说明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群体,他们真的具有某种神奇的法力。这也不是什么邪教,而是另一个真正的王国,就像他们自已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君主,就是那条长着两个脑袋的灵蛇大君!
不止如此,昨天面纱主人还命令雷隐带她去了趟地牢,目的是为了威胁她,希望她早点投降。地牢在一片草丛中,他们一走到那片草丛中,那里的土地就自动下陷,然后她们就到了地牢。
地牢根本没有人看守,因为那些囚犯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这个地牢,就是如来佛的五指山。
在地牢里,她看到了死去的刘方。刘方还像死的时候那样被吊在高高的绳索上,像个肉干似的荡来荡去。她喊刘方的名字,但是刘方不记得她了。雷隐说因为刘方已经沦为囚犯,所以被剥夺了以前的记忆,只能感知疼痛。他的两只眼睛就像死鱼一样瞪着她,可是他却流下了眼泪。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在那一刻,她真得惧怕了,惧怕自已有一天也会变成一具没有记忆却知道痛楚的“行尸”,忘记从前、忘记莫一,甚至连自已都忘记。
“你当初进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被他们逼着去害人?”她又转向身边的雷隐问到。
雷隐突然露出了痛苦惊慌的神色,用手不停地敲打自已的头:“我忘记了!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要再问我人间的事!”
今天小美仍然没有吃东西,于是雷隐把撤下来的那碗东西随手手泼在了窗外的草地上。
他也知道即使再送一千碗饭,那个姑娘也无论如何不会吃的。可是又不能让她饿死,灵蛇洞邸没有死亡,只有惩罚。
可是这死亡远比惩罚更让人恐惧。
他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那片凄凄的草地,在那片草地下面,就是地牢,无数囚徒正在地底哀嚎。那声音她已经听了五百年了。
一晃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五百年了。
想起当初,真是不堪回首。
当初他为了练成那个秘术,背叛了家族和大神,并存鬼迷心窍地把自已的女儿献给了大君,谁知大君利用他女儿的童女之身来做血祭,活活将她绞死在祭台上……。
一想起当年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他的心脏就像在被千万条虫啃噬吮吸一般的疼痛难忍。为了一个邪恶的秘术,他不止做了人人唾弃的叛徒,还亲手葬送了自已至爱的骨肉……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那个叫小美的姑娘说得对,这里哪有人间的千万分之一好啊!当初他来投奔大君,双方是有交换条件的——大君帮他躲过祖宗亡灵的追杀,教他秘术,而他则终生效忠大君。
可是由于他一直心有牵挂,总是想起女儿的死而自责不已,所以不能专心练功,导致走火入魔,下半身也因此不能随意变回人形。就凭他现在的这副样子,也只好待在洞邸,哪儿都不能去了。
这一晃就是五百年。五百年,五百年的人间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有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记起汗流浃背的夏天、冰镇的酸梅汤、过年时穿的新衣服、封在红包里的压岁钱,还有女儿扎在头上的蝴蝶结。
如果女儿还活着,如果他还在人间,早就子孙满堂了,那些小孩儿会满屋子绕着他跑,一口一个“姥爷”地叫。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他的身份也只是一个下人,他们叫他“雷隐”;这里也没有可口的饭菜,他习惯吃那些形形色色的虫子,不管是有毒的还是死去的;他的身体完全变了形,再不需要什么合身的衣服,只需要一年到头披着一件长长的大袍子。
一年四季,整整五百年,这里只有刮不完的风,永远都没有春天。
他所做出的牺牲并没有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也许他还要在这里等上很多年,等上很多年怨天尤人的生活。
有时候,有时候,他也会怀念,他也想流泪。
尤其这个叫小美的姑娘,她的倔强,更让他感到了自已的卑微。他只是一个被利欲折磨的人,再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骨气。
屋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扑啦扑啦的声音,大群的乌鸦一霎时欢呼雀跃。
他知道,是乌云回来了。
第十三章阿柳
深更半夜,雅问突然惊醒。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爸爸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站在一个破庙里,满脸都缠绕着蜘蛛网;有一个人站在爸爸面前,不停地对着爸爸说着一句话——“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爸爸听了这句话后就一直捶胸顿足地大哭。
爸爸在梦里哭得好凄惨,她就是被这哭声惊醒了。
时隔了那么长时间,她居然又开始做恶梦,而且这次爸爸又出现在她的梦中。可惜在刚才的梦里她没有看清说话的那个人的脸,他一直都是背对着她站着的。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到底“没有想过”的这件事指的是什么事呢?
自从上次有了那个“梦境”的前车之鉴后,她就丝毫不敢大意了。直到现在,她都弄不明白自已从爸爸肚子里钩出的那半张写着口诀的小纸片代表什么意思。
她不安地坐了起来,心想如果明天再接着做这个梦那可就要小心了,事实证明,每一次能让她突然惊醒的梦都可能确有其事,搞不好这次的梦又会变成一次真的事件,所以必须提高警惕,以防再重蹈覆辙,那个背对着她站着的人很有可能和爸爸的死有着某种关系。
门口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一片微弱的光从门底的缝隙中一闪而过。
这么晚了,是谁还没睡啊?好奇心驱使她轻轻扳开靠在一边熟睡的月儿,赤着脚下了床,把门轻轻打开了一条小缝,只见一片烛火的光晕迅速隐灭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从鬼鬼祟祟地进了大哥的工作间。
她立刻跟了过去。
也许是那个进去的人一时疏忽,工作间的门竟然没有关严。
她透过那条小缝,看见屋内点着蜡烛,烛影摇曳,烛光昏黄如豆。
大哥站在那个放着蜡人的柜子跟前,手托住腮,像在沉思。原来刚才从走廊上走过去的人是大哥。
这么晚了,大哥怎么还不睡?
“这是最后一次了!”大哥突然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一句话,然后伸手拉开了柜门。
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蜡人。
在烛火的映衬下,那个蜡人周身上下泛着一层荧亮荧亮的光泽,就像小时候爸爸买给她的蜜糖人一样好看。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大哥用手摸着那个蜡人的脸,声音有些颤抖,“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听到这句话,她一下子仿若遭到了五雷轰顶:没错!就是这句话,刚刚才在梦里听到——“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真是一字不差!
梦境果然又一次在预警她!
难道说,大哥就是那个在梦中背对着她站着的人?
如果那个梦真是在预示她什么,那么,眼前的这个蜡人,就是爸爸!
这个想法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她明白那个蜡人为什么光有四肢而没有脸了,因为有人怕这个蜡人会被认出来。
可是,大哥把一个代表爸爸的蜡人藏在柜子里,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居然蠢到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大哥沙哑着嗓子又阴阴地笑了,“现在你再也不用烦恼了,好好地在你的世界里安静地呆着吧。你看看,这样多好,是不是?”
大哥的笑声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压抑,包括一丝丝的绝望。
一阵寒意笼罩了她的全身,她似乎看到大哥扭曲变形的脸正在慢慢向她逼近,眼睛里闪烁着凶残的光。
“你哭了?你竟然也会哭?”大哥的笑声戛然而止。
——果然,那个蜡人又流泪了,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蜡像平板的“脸”一直往下滑落。
上次她用手摸这个蜡人的时候,它就流泪了;这次他看到大哥,又流泪了,它分明是有感情的!
那两行泪水,就从蜡像上“眼睛”的部位缓缓流出,上次也是这样准确,仿佛那个地方有什么标记一样。那块蜡像的后面,会不会真的有一双眼睛,爸爸的眼睛?
她想得有些入神,一不小心,把门撞开了。
“谁?”大哥立刻回过头来厉声喝问。
她立刻从门口仓皇而逃,躲到了离得最近的欢欢的房间里。正当她蹲在门口喘息的时候,大哥的脚步声也同时在门口停了下来。
咚、咚。大哥试探着用手指敲了敲门,似乎察觉到她躲在门后。
她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欢欢,欢欢正坐在窗台上出神地望着花园,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欢欢,拜托你了,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大声嚷嚷!她暗暗祷告。
咚,咚。又是两声。片刻之后,门外的人终于轻轻走开了。也许地是知道屋里的人不会开门,不想再白费功夫。
好险。她松了一口气。明明心里有鬼的不是她,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大哥在敲门的时候她竟然那么害怕,背后的衣服被浸湿了一大片。
她回过头看了看欢欢,这孩子还坐在窗口,出神地望着窗外,好像压根就不知道她进来了。
“欢欢,你怎么又一个人把腿放到外面去?那个跳舞的人来了吗?”她走过去问。
“没有,他不是天天都来。”欢欢嘟着嘴,一脸的失望,“有时候能看到他,有时候看不到他。”
“他会不会晚点为才过来?”
“不会的,他要来的话就在十二点的时候来,可准时了,我想他今天不会来了。”
她摸了摸欢欢的头:“既然他没来,你干吗还坐在这儿看,姑姑抱你睡觉去吧?”
“姑姑,爸爸是不是想把我送走?”欢欢说着委屈地抬起头看着她,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这孩子原来是在为这件事闷闷不乐。
“送走?送哪儿去?”
“爸爸说要把我送到一个叔叔家去。”
她明白了,看来大哥已经为欢欢找好家庭老师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门,想起刚才大哥追过来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
“姑姑,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好吧。”
她刚弯下腰去抱欢欢,猛然发现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只乌鸦。
“月儿?”她一愣,月儿怎么飞到欢欢的窗口来了?
“姑姑,什么是月儿?”欢欢仰着小脸问她。
“呱——呱——”还没等她回答,那只乌鸦就拍着翅膀发出了两声难听至极的叫声。
这不是月儿!她迅速做出了判断。
真是不可思议,眼前的这只陌生的乌鸦,竟然也像月儿一样在看着她笑!
可是这只鸟的眼神却充满了邪恶!那两只赤红的眼球,就像两只妖魔之瞳,似乎正带着无边的仇恨要将她卷入无底深渊。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怎么回事?她竟然怕这只鸟?
“姑姑,这只鸟的眼睛怎么是红的呀?它是不是得了红眼病了?”欢欢好奇地想伸手去摸这只乌鸦。
“欢欢,别动!”她急忙拉回欢欢的手。
扑喇喇——。窗口的乌鸦这时展翅飞起,竟然是一只很大的鸟。大得有些超乎想像,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大的乌鸦,有点像一只小鹰。她都怀疑它到底是不是一只乌鸦了。
那只乌鸦飞起之后却不飞走,在窗口来回地盘旋,一双眼睛始终在打量她们。当月儿的鸣叫声也突然响起时,这只乌鸦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她胸口的玉突然不停颤动,并且又像以前一样发出轰轰地鸣声。
奇怪,玉有反应了,它好像很不安。
那边月儿也在她的房里不安地叫着,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把其他人吵醒。不行,得回去看看。
“欢欢,你出去帮姑姑看看你爸爸在不在外头。记住,千万不要大声嚷,让你爸爸听见了会揍你的。”
“好。”欢欢打开门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对她说没人,于是她赶紧拉着欢欢溜回了自已房间。
一开门,她就看见月儿站在窗口,一边对着天空鸣叫一边焦躁地用身体去撞击玻璃窗。它是想出去。
她突然有一种预感:她身上的玉和月儿都突然变得不安,全是因为那只乌鸦出现的缘故。
一想起那只乌鸦红得像火一样的眼珠子,她头皮就开始发麻。
她打开窗户,月儿忽地就飞出去了。
“姑姑,姑姑!快醒醒!快醒醒!”欢欢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聒躁。
她微微睁了一下眼,天早已经亮了。这一夜过得可真快。
“欢欢,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她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姑姑不好了!你快去看看爸爸呀!”欢欢着急地用手推着她。
“爸爸怎么了?”她伸了个懒腰。
“我早上回屋里的时候,看见爸爸一直在不停地跳来跳去,可吓人了!姑姑你快去看看呀!”
她一下睁开眼睛:大哥?又出事了?会不会跟昨天晚上的事有关?
想到这儿她也觉出事情可能不妙,赶紧穿上衣服下了床。
“快点快点!”欢欢在前头引着她到了自已的房间门口,用手朝里头一指,“姑姑你看,爸爸到底怎么了呀?”
屋内的景象让她也一下愣住了:大哥穿着睡衣,头发乱篷篷的,光着脚在墙角处不停地重复一个动作——向上跳,每次落地的时候他就用双手捧住头,而且嘴里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嘀咕着什么。
“爸爸早上突然走进我的屋子,很凶地抓住我,对我说如果我以后再抱着这个娃娃他就要把我做成蜡人,而且他还用脚踩我的娃娃,然后他就一直这样跳。”
欢欢吓得死死拽住她的手不放。
欢欢的娃娃已经被踩扁了,扔在墙角,脸上的一只塑料眼睛都丢了。
她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本来这段日子大哥一直很平静,还以为他的那个“疯病”好了,谁知道他又开始反常,而且这一次的情况明显比前两次严重了。
“姑姑!姑姑!爸爸这样一直跳一直跳,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呀?”
是啊,她也知道,如果不想办法让大哥停下来,他很快就会虚脱。她已经看出大哥体力不支了,可是他仍然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她冲了进去,死死抓住大哥的胳膊:“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大哥挣扎了几下,还想往上跳,终于还是疲惫地放弃了。
“雅问,我梦见爸爸了。”大哥吃力地对她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阿杏,你也看见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咱们都在家,他可能一直跳到把自已累死为止,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阿杏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你在这个家里也呆了几十年了,就是再有什么难言之隐,念在这份情谊上,你也不能看着大哥这样不管吧?你不是医生吗,医生不是要救死扶伤的吗?你的医德呢?我求你了,别再瞒了,把那个冰窖的秘密告诉我,我必须要知道大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杏犹豫了一下,仍然有些迟疑:“我并不知道冰窖里有些什么秘密。再说,你大哥的病也可能是其它原因引起的。”
“算了吧你!你明知道大哥就是自从进入冰窖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阿杏始终不肯合作的态度让她开始失去耐性,“你和那个死鬼阿柳那天在冰窖里说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见!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鬼!我大哥和二哥就是被你们连累的,如果你要是再不说,我就把你们在冰窖里说的话公之于众,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对妈妈交待!”
“雅问,你不要总这样逼我!”阿杏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如果不是为了大哥,她也不想这样逼阿杏,每个人都会有一些过去的隐痛不能去碰,况且她也绝对相信阿杏的人品。
“阿杏,拜托你!快说吧。就算你真有什么错,念在这十几年的情份上大家也会原谅你的。我发誓,今天你对我所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而且,我只是关心大哥,想找出原因,我对你的过去并不感兴趣。”她坐在阿杏身边苦苦哀求。
阿杏似乎也有些动摇,沉默了许久,终于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像是把心中所有的包袱和郁闷都解了下来。
“好吧,为了你大哥,为了我做医生的良心,我说。不过,就像你自已发的誓那样,只有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嗯。”她忙不叠地点了点头。
阿杏最后下定了决心,终于吐出了那个秘密。
十几年前,我刚从学校毕业,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我所梦寐以求的法医官。那个时候,我年轻而充满朝气,精力充沛,待人谦虚有礼,好学而勤奋,功底又扎实,再加上从我爷爷开始起,家里就做医生,因此我还通晓各种医理,很快很多资历比我深的法医官都渐渐被我比了下去。也许是我运气太好了吧,我赢得了一致的口碑和赞赏,事业正前途无量。
机会说来就来,没多久,我接连接手了两宗颇有影响的大案子,这两宗案子都牵涉进了一些显要的达官贵人和上层名流。当时案子已经被警察定了案,而我的勘察工作也已经做完了,一干涉案的人等将悉数被送进大牢,甚至有被判死刑的,但是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相信自已的直觉,相信他们是无辜的。于是我一直反复不停地查验务种证物,并进行各种痕迹比对。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巧,我在他们将被执刑的头一天晚上找到了有力证据证明他们全是被人陷害的,挽救了他们的前途和生命。
我的出色表现让我名副其实地成为了声名最为鼎盛的最年轻的法医官。由此,我也认识了很多上层社会的人物,并成为他们的座上贵宾。
当时我还年轻,工作以外的五光十色的生活还是很吸引我,上层社会的富有和风光也十分让我羡慕,虽然我没有忘记自已的本份,继续努力工作,可是厄运就这么来了。
有一次,正好赶上我休假,有一个一直在追求我的富家公子邀我去国外一同游玩。我当时工作正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大脑极度缺氧,工作也没有兴奋点,我想也好,就趁这个机会去换一下脑子放松一下神经,于是就答应了他。
我们去了塞班岛,在那里的最后一天我们有幸观赏到了一个中国魔术师的精彩表演,那个魔术师就是你的爸爸雷克。
那是一次贵族的聚会,演出是在一个很大的歌剧院里,但并是谁都能进去,他们并不卖票,来的人全都手持通行证,剧场外甚至有保镖把守。我听说,买那一张通行证的钱贵得吓人,可以买两块金子了。那个富家公子跟我说,这个魔术师与外面好运庸俗的耍魔术的人不一样,他变的魔术绝对称得上一绝,甚至有很多人私下议论说这个叫雷克的人虽然表面上称自已是一个魔术师,事实上他所变的是不折不扣的幻术,那是魔鬼的法术。
阿杏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像失了魂一样。
是悔?是恨?
是痛苦?是悲伤?就像那在塞班岛看到的“魔术”,何尝不是魔鬼的法术?
她坐在一边,静静听着阿杏继续诉说。
你父亲站在舞台上的时候真是万人景仰、风光无限,所有的人都为那些美仑美奂、令人真假难辨的魔术所倾倒,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魔术还是法术。当你父亲最后站在台上谢幕的时候,台下万众欢呼,所有的人都起身热烈呼喊他的名字。
你可能无法想像,你父亲变的魔术和一般魔术师的那种弄虚作假的魔术不同,他的每一个魔术都刺激而令人咋舌,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好像有神灵在暗中相助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世上竟会有这样的“魔术”。
塞班岛的最后一夜真是让人难忘,那一夜让我大开了眼界,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奇幻的魔术,我甚至都觉得以前自已的见识太短了。更让我感到惊喜的是,我们在回国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和你爸爸同坐一班飞机,当时我们聊得很愉快,互相留下了联系的方式。
回国以后,我又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当中,每天从早忙到晚,很快就把塞班岛的事淡忘了。可是没多久,我突然接到了你爸爸的电话,他友好地约我出来聊一下,说有事相求,于是我就去了。就是这一次的聊天,完全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
那天从一上车你父亲就支开了司机,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次秘密的谈话。
那天我们在你父亲的车里呆了很久,你父亲不停地抽烟,一支接一支的,眉头一直紧锁,就好像有浓得化不开的愁苦,整个人看起来都萎靡不振,和我然塞班岛印象中的那个光芒万丈、神采飞扬的魔术师前后判若两人。当时车里那种压抑的气氛几乎让我想到要逃跑,可我还是努力坚持了下来。
后来你父亲终于下定决心跟我开口了,就像我现在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你说这件事一样。
唉—!阿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太顺利,成功来得太快,就注定要受到上天的嫉妒,承受上天降下的灾难。
而阿杏恰恰是很不幸的那个,她始终没能平安地度过那一劫。
她扭头看了看雅问。雅问的眼睛又大又圆,就像孩子一样充满了天真与好奇。虽然雅问很小的时候就被太太送走了,一直没有回过家,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但她还是觉得雅问比她幸福太多了,因为雅问少掉的只是一份可以容待日后弥补的关怀,而她,却是因为一脚迈错而整个毁掉了自已的人生。
接下来的事,说起来更有许多的沉重:
那个时候,你爸爸有一个助手,是一个从小就被别人遗弃的孩子,你爸爸好心收留了他,还给这个小男孩取了个名字叫“阿柳”,让他从小就跟在身边,长大后就让阿柳做了他的工作助手。
阿柳是一个非常善良也非常单纯的孩子,他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不明白人的一切险恶用心,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只知道听话。而且他天生就是个大力士,七岁的时候,他自已就能扛起二十斤的面粉袋。可这个孩子唯一的缺陷就是有些弱智。
你爸爸很疼爱他,而阿柳也很爱你爸爸,成天形影不离地跟在你爸爸身边“爸爸、爸爸”地叫,就像一个小跟屁虫似的。
噢对了,你爸爸收养阿柳的那段日子也正是你妈妈把你送走的时间,阿柳比你小两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管你叫姐姐呢。
阿杏的话着实让雅问感到惊讶:那时候爸爸来看她,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叫阿柳的小男孩,甚至她这次在家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任何人提到过阿柳的名字。
阿柳曾经在这个家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会没有人提起他呢?家里甚至连一张他的相片都没有,所有有关阿柳的证明都是一片空白。难道他们都把阿柳忘记了吗?还是故意不再提起他?
阿杏看见她在出神,于是问到:“你还在听我说吗?”
“啊?”她回过神来,“是,继续说吧。”
那天你爸爸在车里跟我说的事就是和柳有关的。
那次寒班岛之和地,你父亲有机会认识了一位当地的土著巫师,那个巫师有一种只在他们巫师中流传的秘药,吃了这种药十天之后,服药的人全身的皮肤就会石化,他的皮肤会像石头一样硬,也就是说,他会成为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就成一个“石人”,但是他的身体还和以前一样能跑、能跳,关节也能像正常人那样随意弯曲。所以当地的土著巫师常用这种药给自已的奴隶喝下去,并且对他们施以咒语,让他们终身为自已所奴役,并且利用这些人来抵御外族入侵。可是吃了这种药以后,吃药的人每天会有一次全身性的休克,这个时候必须用针不停地刺他头顶的穴位。
你爸爸也许是被鬼迷了心窍,当那个土著巫师把那个小药瓶拿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要用这种药来完成一个魔术。也许人为了名和利都会身不由已吧,尤其是一个已经坐上高位的人,想要保住自已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不被别人抢走就必须要想出很多别人想不到的法子才行。后来那个土著巫师就经极其高昂的价格把这瓶药卖给了你的父亲。而你父亲找到我自然就是看中了我懂医术,希望我能协助他。
当时我一口就拒绝了,我认为给人吃下这种古怪的药物,让好好的一个人肌肤化石是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我不能忍受这种残忍的做法。发明这种药的人,一定是被邪恶和欲望填满了头脑,想利用吃这种药来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我想你父亲也是和他们一样中邪了。当时我坐在车里看着你父亲的那张脸,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的陌生和可怕。
你父亲眼里的哀伤越来越深,他对我说,他老了,再过个几年就会完全退出这个圈子,很快所有的人都会忘记这个曾经受万人仰慕的“魔术大王。”你父亲的语气很是落寞,带着深深的失望,那一刻我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狐独踟蹰的样子,不知怎么我竟然鼻子酸了,我想哭,我想起了最疼爱我的爷爷,还有我一辈子都郁郁不得志的爸爸。你父亲说他的三个儿女都不会练魔术,所以只要他一隐没,雷氏家族的魔术史也就此终结了。就算是为了家族,他也希望能最后再风光一次,不留下任何遗憾。
我想我那时候可能也是被鬼迷了心窍,一向刻板而有原则的我竟然被你爸爸的话打动了,我动了恻隐之心,有一些动摇了。这时你父亲对我说他今天来见我之前已经给阿柳吃下了那种药,如果我不去帮助阿柳针炙头顶的穴位那么他一会儿药性发作就会有生命危险。当时的情况真是骑虎难下,我左思右想还是先救人要紧,于是就跟着你爸爸回了家帮助阿柳施针。
那天阿柳平安地度过了难关,后来你爸爸从屋子里拿出了一箱钱,他对我说只要我肯帮他,让他顺利完成这个魔术,这一箱钱都是我的。而且这个魔术一旦练成,又将是一个登峰造极的完美,到时候他一定不会忘了我的功劳。
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那么大一个箱子,满满的一箱子。我并不是个爱钱的人,但是也禁不住有点眼花。
你父亲说他已经做好决定了,一定要练成这个魔术,因为现在也不可能回头了。他说阿柳的人生反正也是他给的,阿柳本来就是一个弱智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做不做一个“石人”包括以后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没有什么关系。况且他只是想用阿柳来帮助他完成这个魔术而已,又不是要伤害阿柳,没准变成一个“石人”对阿柳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像阿柳这样老实可欺的孩子,变成“石人”既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还可以保护他少受很多欺负,对我们来讲是不可思议的事,可阿柳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也许以他来讲是上天的恩赐也不一定。
眼前的一箱子钱和你爸爸的这一番话终于让我做出了决定。我想我又不是害人,相反施针是为了救人,每天只是过来给阿柳施施针,又不损失什么,就可以得到这么一大笔钱,而且这样的事儿错过了恐怕我这一辈子都要后悔,再说药也不是我骗阿柳吃的……鬼迷心窍!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 !我也没想到我会冒出这种想法,我想阿柳反正也是个傻子,一辈子也只能跟在你爸爸身边过了,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杏渐渐激动起来,苍白的嘴唇不住在颤抖。尘封十年的往事,回忆起来仍然像在昨天刚发生一样历历在目,一切都还是新的。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自已说过的每一句话、雷克的每一个表情,还有阿柳看着她时的那一片空茫的眼神。
她是臣服于金钱了吗?
她当年那么做是不是在救人?
她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当年就一古脑儿地想出了那么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已!
“如果你当时不给阿柳施针,他就会有生命危险,你这么做并没有什么错啊。再说你不做爸爸也会找别人做的,你何必这么自责呢?”雅问看着她说。
她无奈地笑笑:“你不会明白的,你现在的想法和我当年一样。可是,阿柳最后还是死了。”
“阿杏,你又不是成心想害死他的,你原本也是想救他的呀。包括爸爸,他也不想害死阿柳的,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事情竟然发生了变化。”雅问拼命想着借口,自已都分不清是想说服自已还是想说服阿杏。
“可是、可是后来发生的事……”
那个土著巫师竟然欺骗你爸爸!十天过后,那瓶药根本就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想想也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能让人肌肤化石的药呢?可是阿柳,他吃了那种奇怪的药以后,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令人恐怖:头发开始大面积脱落,双眼视力急剧下降,甚至连摆在他面前只有一米远的桌子都看不见了;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变得十分古怪,有时候暴躁异常,抓到什么东西都想毁了,破坏欲十分强烈,有时候却又软弱得不堪一击,哪怕是轻轻呵斥一声也会吓得他哇哇大哭。
还不止如此,他身上的皮肤虽然并没有变得和石块一样坚硬,却开始不停地红肿、脱皮,那些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好像永远都脱不完似的,脱过皮的地方又奇痒难耐,我帮他用了很多止痒的药膏都无济于事,他每天都用手不停地去抠,抠到血流不止。
我渐渐开始无能为力,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阿柳的病情却以飞快的速度一天天加重。这期间你爸爸曾飞回塞班岛去寻找那个土著巫师,可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开始害怕,直觉告诉我,阿柳会死去。
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我针刺的穴位反倒加重了那些药的毒性,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查出原因。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感到了自已的渺小与无助,我想我从前一直都太高估自已了。
我对不起阿柳!我作为一个医生,甚至都没有去分辨药的真假,就盲目听从别人的安排,胡乱地用针,结果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结果!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我……唉!
后来我建议你爸爸把全身都已经溃烂的阿柳立刻送到医院,这样才有可能保住他的生命,就算事情发展到最糟糕,起码也可以让阿柳多活几天,这样可以为我们争取时间尽快找出发病的原因。
可是我救人的念头却遭到了你爸爸的强烈反对。你爸爸说,如果阿柳的事情一旦被捅出去,那他将会真真正正地身败名裂了,他已往凭借真本领得来的地位也将会因为这一次的事件会受到无情地质疑,甚至有可能被误会为欺世盗名。除了阿柳的这一次是因为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他以前的一切可全都是凭本事赚回来的,他绝不能让雷家光荣了一辈子的历史因为他的失误而毁于一旦。况且,如果阿柳的事一被抖出去,你父亲和我都有可能去坐牢。
那一晚家里没有人,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你爸爸无端指责我把阿柳送到医院的目的是为了医学实验,只是为了满足自已在医学上的猎奇心理。他还威胁我说,如果我坚持原为的想法,他就会把我和阿柳永远关在一起,让我们永远都别想再走出这个房子!
你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动着狼一样凶残的光。我当时心里真得有些害怕,以你父亲的手段,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我害怕像一个囚犯那样被关在地牢里过一辈子,同时我也担心如果阿柳的事真得被捅出去,我肯定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我就会和你爸爸一样,失去努力奋斗得来的一切,还要去坐牢,那么那个时候又跟被爸爸关在这栋大房子里不见天日有什么两样呢?
我的担心和你爸爸的担心是一样的,我们都有共同的苦衷——我为了自已怕前途,而你爸爸却要保住家族和后代的名声。几番细思量之后,共同的忧虑让我们再次走到了一起。
你爸爸让我在这里悄悄地为阿柳继续治病,不论花多少钱他也愿意,只要能让阿柳活下来。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说的这句话,我也十分清楚地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我确定他比我更不愿意看到阿柳死去,他养了这个孩子十几年,辛苦地教他穿衣吃饭、一言一行,又怎么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呢?
这条船上了以后真得不好下了,我想你爸爸当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塞班岛的风光过后却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风波。而对于我来说,接下来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办法减少阿柳的痛苦。
可是事与愿违,任我怎么做,仍然回天无力。我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很有情也很有经验的内科医生来为阿柳诊治,那个医生告诉我阿柳的内脏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坏,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当天晚上,我鼓起勇气对你爸爸说阿柳已经必死无疑了,你爸爸立刻老泪纵横,他不停地责怪自已一心只想着名利结果却毁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那晚我和你爸爸一夜没合眼,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天快亮的时候你爸爸说把阿柳送到冰窖去吧,也许那些冰块可以帮助他止住疼痛,让他在生命地最后关头安安静静地上路吧。
本来按照你们家族的规矩,那个冰窖只能用来存放死去的魔术师的尸体,外人是不能进的。但你爸爸为了弥补自已怕过失,一心想再为阿柳做点什么,于是就狠下心破了这次例。
阿柳被送进冰窖中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再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了,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在不停地往外流脓血,臭气熏天,只好用毯子裹住他,将他赤身裸体地送入冰窖内,就好像去冷藏一块肉一样,那场景真是很揪心,我和你爸爸都忍不住哭了。你爸爸伸手想摸摸阿柳的脸,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阿柳被送进冰窖的时候一直不停地说胡话,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似乎预感到我们就要抛弃他一样。
阿杏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一段往事,这一位故人,怎样地引人唏嘘?
雅问突然开始憎恨爸爸,憎恨他那张总是在微笑的脸。不知道他在舞台上接受万众欢呼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当年那个为了满足他的欲望而孤零零地死在冰窖中的孩子;不知道他看着他的子女们一天天长大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那个为他而死的孩子;不知道这些年来当他每一次看到阿杏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起那个孩子。
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会如何地想起那个孩子。
不知道。
进入冰窖的第二天,阿柳就死了。这件事完全击垮了我,我像受了刺激一样,每天不敢出门,也不敢拿起我的法医工具,生怕又会弄死人。我从小到大积聚起来的所有力量和自信都在阿柳死去的那一晚统统消失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做一个受人尊敬的法医官了,我也不配。
后来你爸爸知道我走投无路,就留下了我,我就隐姓埋名在你们家做了一个本分的家庭医生。
在阿柳死的第二天,我们把所有有关阿柳的东西全部销毁了,你父亲严厉告诫大家从此以后都不许再提起阿柳的名字,否则就将他赶出去。这样,阿柳就完全从大家的身边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起。可是我又怎能忘记,阿柳死的时候才只有十七岁。
阿杏的话全部讲完了。
记忆像溪流一样汩汩流淌,留下的是说不完的懊悔。
原来这就是阿杏的全部秘密。雅问一直想弄明白有关阿杏的过去,现在全弄明白了。
“都十几年了,阿柳还一直留着对我们的恨。或许他知道总有一天还会再见到我和你父亲的,所以一直在等着我们。”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迫不急待地问:“我跟大哥第一次偷偷进入冰窖的时候,大哥说看到冰块里有一个影子想用冰块砸死我们,这个影子一定就是阿柳吧?会不会二哥……”
她慌忙停住了。一提到二哥她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慌张,她怀疑二哥的失踪会不会也跟这个“阿柳”有关。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吧,那个孩子从小就善良得连一只小虫子也舍不得踩死。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报仇也只是找我和你爸爸,不会伤害无辜的。”
“可是你也说了,阿柳一直恨你们,十几年的怨恨下来,人的性格也许早就变了。对了,那天我扶大哥从冰窖里出来以后,阿柳在冰窖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最后你是怎么出来的?”
阿杏的脸色变了变:“阿柳,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没说?”
“是,没说。但是,他给我留下了这个。”阿杏说着撩起后背的衣服让她看。
在阿杏白晳的背部,有一个很小的水泡,鼓鼓的,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裂。水泡虽然很小,却异常得显眼。
“你说,这个是阿柳留给你的?”
她不明白阿杏的意思。
“是,阿柳当年死的时候身上就是长满了这种水泡,”阿杏边说边慢慢放下了衣服,“很快,这些水泡就会遍布我的全身,一个个破裂,我也会同样死去。我想阿柳死的时候心中的怨气一定很重,所以才在冰窖里记下了他的仇恨。”
“啊?”她惊慌失措地一把扶住阿杏的肩膀,连指甲都嵌进了阿杏的肉里,“怎么会这样?你当时也不是故意的,你一直都想救他,你没有想害死他,对不对?爸爸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都怪那个巫师,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要报仇也该找他!阿杏,你一定是在胡思乱想,这个水泡一定不是阿柳留给你的,肯定是什么虫子咬的,过两天就会好了对不对?”
阿杏无奈地笑了:“那天我进冰窖的时候,在一块竖着的冰块上找到了当时裹着阿柳身体的那条毯子。当时我摸那条毯子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我想,阿柳身上的那些病菌完全保留在这条毯子里了。”
“阿杏!阿杏!”她哽咽了,“你真的会死?这不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
也许阿杏真的会死,就像爸爸也会死一样。一直在她的心目中,爸爸就是她的偶像,是一个不可动摇的标志,可是爸爸有一天也会离开,并且是用一种狼狈的方式。
魔术,魔术,何尝不是使人坠入魔道的法术。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爸爸写在族史后的那两句话了:我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也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阿杏,你真的会死?这可怎么办?”她啜泣着喃喃自语。
“傻丫头,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死。该来的,怎么也不会逃过,就像当年的阿柳,这个苦命的孩子,他什么过错都没有犯过,却还是躲不过那样的厄运。”
阿杏说着笑了,她头一次有这种将要解脱的轻松。这整整十年的负罪感已经把她折磨得再也无力承受了,活着倒不如死了,不管再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不再想起阿柳,不再想起自已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想起这一生真是令人惋惜,她只对不起一个人,就是阿柳,希望不要再见到他了。这是她一生唯一欠的一笔债,还是早点还清了比较好。
阿杏正这样想着,听见院门外“嘀——嘀”的汽车喇叭声。
第十四章开车回来的死人
家里只有两个人有车,一个是雷鹏,一个是雷东。雷东失踪了,而雷鹏此刻又在家,那么是谁开车回来呢?
雅问走到窗口,看见罗婶打开了院门,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院门外缓缓地驶了进来。
“是谁回来了?”阿杏也凑了过来,很快便好奇地“咦”了一声,“那不是你二哥的车吗?”
二哥的车?她仔细一看车牌,还真是二哥的车。奇怪了,从二哥失踪的那一天起,这车就一直停在院子里没人动过,也没有别人会开二哥的车,那么一大早地是谁把车开出去了?
只见那辆车缓缓地往院子里驶,行到一半的时候停下熄火了。罗婶趴在车窗上向里看了片刻,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快来人那!快来人那!”
隔着这么远,她们还是清楚地听见了罗婶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又出什么事了?
家里其他的人都听到了罗这一反常态的叫喊,也都陆陆续续地走出房子,围在了那辆车的边上。
她挤进去,隔着玻璃,看清了车里的人——二哥的两只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身僵硬地向前靠在方向盘上。
“二哥?二哥?”她敲着车窗,可是车里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车窗外围着的人,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看着二哥呆若木鸡的两只眼睛,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意念驱使着她慢慢伸出手去拉开了车门——车门没锁,她轻轻一使劲,就拉开了车门。她把上半身探进去,将一只手指伸到二哥的鼻子底下,那里的空气竟然是冰凉的,也没有鼻息。她一惊,接着就看见二哥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刀,刀身已全部没入了身体,只剩下乌黑的刀柄留在衣服外头,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
一瞬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嗡嗡声,那嗡嗡声越来越大,迅速挤满了她脑子里的每一处空隙,就像一堆海绵一样在她脑子里不断的膨胀,她觉得头似乎就要被撑开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捂着头蹲下了身子。头晕目眩中,又感觉有个人过来把她拖到了一边。
她坐在地上,感觉自已刻就像在做梦一样,身体轻飘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混乱中,有很多双腿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动,耳旁全是嘈杂的人声,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疲惫地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看见二哥血淋淋的身体被从车里拖了出来。
当他们抬着二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似乎感到二哥的一根头发飘到了她的睫毛上,痒酥酥的,她眨了眨眼睛,正好看见了二哥的脸。
二哥的脸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在他的眼睛下方,好像有两道痕迹,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楚,旁边又有个人走了过来,把她也半拖半抱地弄进了屋里。
所有的人都到了屋里以后,局面更加地混乱了。
欢欢看到死去的二哥,吓得哇哇大哭,大嫂一边哄着她一边拽着她往楼上走,可欢欢却抓住楼梯栏杆死活不肯撒手;妈妈呼天抢地地跌倒在地上,扑在雷东的尸体上悲声大哭;然后她就看见阿杏走过来,拉她的手又试她的脉膊,又翻开她的眼皮检查。
其实她仍然有意识,只是发不出声音,浑身也不能动弹。在阿杏给她脖子上的某处扎过一针之后,她的手脚终于慢慢有了知觉。
二哥的尸体近在咫尺,她想过去看看,刚吃力地支起身子,就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再管她了,大家都惊惶地围在二哥身边,手足无措。
人人都感到了大难将要临头。
因为体力不支,在罗婶的搀扶下,雅问也回到了自已的房间休息。
阿杏已经在那个现在几乎专门用来做尸检的小屋子里对二哥的尸体进行周密的检查。本来大家都不同意这么快就动尸体,可是阿杏说这很明显是一起谋杀,如果拖延了时间,尸表一些细小的痕迹可能会消失。阿杏以前是一个法医官,对于她来讲,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么最重要的是就是找出真相。在阿杏的极力说服下,后来妈妈还是同意验尸。
雅问待在房间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渐渐觉得头脑有些清楚了:“罗婶,你有没有看到二哥的车是什么时候开出去的?”
“一大早的时候,我好像是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我隔着窗子一看,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一辆车开了出去。早上有大雾,再加上我又刚被吵醒,所以也没看清那是谁的车。”
“那院门呢?院门是谁开的?”
“院门……早上雾太大了,我也没看清。”罗婶见她的表情有些失望,想了想又急忙补充到,“不过我想院门应该是提前打开的。”
“为什么?”
“早上我被吵醒之后就起来了,人年纪大了,一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后来我就在客厅里擦地板和桌椅,连楼梯也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一直没看见有人进出屋子,所以院门应该是开车出去的那个人自己提前打开的,,然后他再从外头把门关上,接着再把车开走。”
“那之后呢?
上午那么长时间,你有没有看到有谁回来或者出门?“
“这……好像没有,我也不总在客厅呆着,所以也说不好。”罗婶也没有把握,“小姐,先别想这么多了,一切都等阿杏的结论吧,你先躺着,我得去看看太太怎么样了,太太刚才都晕过去了。”
罗婶走后,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被抬进屋子的时候,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是脑子里的意识并没有丧失,她记得当时屋子里的人有妈妈、大嫂、高阳、石汀、欢欢、阿杏,当然,还有她自已。这也就是说,除了早上因为打过镇定针而没有下楼的大哥,所有的人当时都在,并没有缺席的。
那么可能真就是像罗婶说的那样,是开车出去的人自已年前打开的院门,他把事情处理了以后,又趁着罗婶不注意偷偷溜了回来。
而最重要的是,现在不仅仅是一辆车被谁开出去那么简单,这辆车运回的可是二哥的尸体啊!
那么,刚才种种的分析证明了一点:在这个房子里,有一个人跟二哥的死有关,说不定这个人正是真正的凶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家里这几张熟悉的面孔中,谁最有可能是那个残忍的凶手?他又为什么要害死二哥雷东呢?
她忧心冲冲地看着窗外,一想起这个凶手就像狐狸一样狡猾地藏身于他们周围,甚至近在咫尺,天天见面,她心里就阵阵发凉,似乎连窗外的阳光也变得阴暗冷清起来。
过了一会儿,罗婶回来了,她这才知道妈妈已经醒过来了,不过精神还是很差。罗婶还说大哥也醒过来了,现在正在妈妈房里,看样子也知道家里刚刚发生的这起变故了。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她始终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来到妈妈房里,她立刻觉得浑身不自在,屋里那种压抑的气氛逼迫地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妈妈斜靠在床头,篷乱地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孔,从乱发的缝隙中看到的两只眼睛恹恹地瞪着,充满了对眼前这一切的绝望。
“雷鹏,你不是说你弟弟去一个朋友家住了吗,现在你怎么向我解释?”妈妈斜着眼睛看着坐在一边的雷鹏,对这个撒谎骗她的儿子似乎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大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为什么不说话?现在你弟弟死了,你还在想什么?”
“妈妈,雷东并没有去朋友家,那天您问我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失踪了。”大哥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失踪了?”妈妈惊讶不已,“小美还没有找到,怎么他也失踪了?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他出事了?”
“是的。之前,我和他去了一趟冰窖,就是那次,他在冰窖里失踪不见了。”
“冰窖?你们去了冰窖?”妈妈一下子怒了,“我不是说过不让你们去冰窖吗!”
“因为……因为,有一天夜里我看见了爸爸,雅问恰巧也看见了,出于好奇,所以第二天我拉着雷东……”
“你出于好奇,结果却搭上了雷东的性命!你知不知道,雷东已经得了胃癌,他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我本来想等你爸爸的停灵期一过,就带着他去国外住,让他把他这一生没有享受过的东西统统享受一遍,这是我身为一个母亲,在这种时候惟一能为自已的孩子做的事了!可是,他竟然提前结束了生命,而且还是被别人杀死的!”
“雷东啊!”妈妈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中,“这个孩子,他早就知道自已得了癌症,可就是怕家里人为他担心,所以一直都不说,要不是我无意中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了那张诊断书,他就真的准备那样悄悄地离开我们。”
雅问一下呆住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击垮了一样。妈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坚硬无比的针,全部都扎在了她早已血流不止的心上。
二哥平静的脸不停地在她面前晃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为二哥做任何事,二哥却已经为他们奉献出了生命。他一定有很多的话没来得及对他们说,也有很多事还没有来得及做,他的心里该充满了多少的遗憾啊!
活着的人还有机会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滋味,那死去的人呢?
听说死人如果在人间心愿未了,一定要想尽办法再重回阳间一次,有的时候可能是托梦,有的时候是现身,就像爸爸和阿柳一样。不知道二哥会不会也会回来呢?
“妈妈,您别哭了,都是我们错了,您打我吧。”大哥扳着妈妈的手哀求到。
看到大哥的样子,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已小时候,也是这样扳着妈妈的手苦苦哀求妈妈不要把自已送走。往事再度涌上心头,而在此时此刻又别是一番滋味,因为二哥的死让她真正领悟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法把握,她突然感到拥有是短暂的,何必再让愤怒和恨来填充一颗本来就很狭小很有限的心灵。
妈妈,我宁愿相信您当时把我送走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的。她慢慢地走上前去,拿过床头柜上搭着的一条湿毛巾想替妈妈擦擦脸。在这一刻,她心里由衷体会到了做女儿的温情。
她发现在妈妈的鼻翼边上有一小块皮肤好像蹭到了什么东西,看起来脏兮兮的,于是就用毛巾擦了那里一下。
谁知,只是轻轻的一下,她就发现了奇怪的事:妈妈脸上的皮肤竟然松动了!随着刚才的那一擦,妈妈的鼻子边上立刻产生了很多细小的皱纹,就好像一个熟透的杮子,被手指轻轻搓了一下之后,杮子表皮的反应就是这样的。
她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妈妈脸上的皮被擦掉了?
她正想仔细看看,妈妈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下,那双眼睛里射出一种她不熟悉的光,让她想到了一种动物,就像一只躲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前走过的动物。
她心里一阵慌张,不敢对视那双眼睛,赶紧低下了头。
“你们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叮嘱你们,以后谁也不许再去冰窖!如果再出什么事,我就把惹出事的那个人给赶出去!”
“知道了妈妈,我以后会看好他们,绝不会再进冰窖了。”大哥忍不住问到,“妈妈,那个冰窖里是不是有什么秘道什么的?那天雷东真的是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了!”
大哥的意思很明显,他认为有人躲在黑暗中掳走了雷东,将他藏匿在某个地方,之后又瞅准机会将他弄出了冰窖,并且杀害了他。
“根本没有什么秘道,你爸爸生前跟我说过,冰窖的四面、包括地面及屋顶都是用青水泥密不透风地封上的,连只蚊子都不可能飞得进去。”
“可是妈妈……”
“我早就说过,那个冰窖是雷家祖宗用来停放他们尸体的地方,冰窖里阴气太重,除了送灵之外,是不能随便进去的,那个冰窖在雷家一向都是一个很忌讳被提起的地方,你们为什么偏偏不听我的话!”
大哥被训了一番,脸色有些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那、雷东的尸体怎么处理?报不报警?”
报警?这个三番五次被提及的敏感话题又开始让人烦恼。从雷克的死开始,一直到莫一、到刘方、到小美,都没有报过警,那这一次雷东的死呢?
如果一旦让警察来,那么这个老房子里肯定会乱成一团糟。而且由于警察的调查,前几次出的事也有可能会被一同牵扯出来,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警察怎么可能不怀疑到他们头上?就光凭他们私自处理莫一的尸体这一条就够判他们的罪了,而且,雷东的尸体也被动过了。
她的目光警觉地掠过眼前的一双儿女脸上,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不能报警,那样东西还没有拿到手呢,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雷克的尸体也不能让别人发现,四十九天之内他必须留在冰窖。
可是一抬头看见雷鹏焦急等待的目光,她又有些气馁了:该怎么样向孩子们开口呢?
“雷鹏,你下去看看阿杏做完检查了没有,要是她做完了,让她上来一趟。”
这个时候,她注意到妈妈看似不经意地用手在脸上刚刚被她擦过的地方轻轻地抹了一下,鼻翼边上那显眼的杮子皮一样的皱纹就没有了。真是奇怪,一个人脸上的皮怎么可能像布一样说抹平就抹平了?
一丝疑云浮上了她的心头。
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声张,一想起刚才那两道野兽一样凌厉的目光她就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阿杏上来了。
“阿杏,你给雷东做完尸检了吗?”妈妈问到。
“做完了,要现在说吗?”
“说吧。”
“雷东的死亡原因是因为一刀刺进了心脏,导致失血过多,而且他身上全是一条条的伤口,全都是用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划上去的,最后致命的那一刀就是背后的匕首,那把刀完全刺入了他的心脏。可是我却没有在刀柄上找到任何指纹或者各种纤维,看来这个凶手十分狡猾,智商不是一般的高。”
听了阿杏的话,雅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个人到底对二哥有什么样的仇恨,否则又怎么可能下得了这样的手?四十多条伤口,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妈妈伸出一只手冲阿杏摆了摆,“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让人难过的话了,总之,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安排雷东的后事,其它的事,我也不想过问了。”
“妈妈,就这样算了?”大哥对妈妈的决定显得异常的吃惊,“那个凶手说不定以后还会来的,为什么不把他抓出来?咱们不能这样一忍再忍!”
“你还有脸说!”妈妈呵斥到,“如果不是你带着你弟弟去了冰窖,又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事!我这样做全是为了大局着想,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再说你忘了你爸爸的遗嘱是怎么叮嘱的了吗?”
“太太,那尸体还是像前几次那样火化吗?”阿杏突然插了一句嘴。
“火化吧,这样还可以把他的骨灰供在家里,安一个灵位,天天都能给他上炷香。”
大哥看了看雅问,雅问又看了看阿杏,三个人再无话可说。于是都站起身出去了。
站在门口的时候,雅问无意地转了一下身,透过即将要关闭的门缝看见妈妈正低着头用手在往脑后抻脸上的皮。
“阿杏,我能再去看看我二哥吗?”
“好吧,跟我来。雅问,我也正好有些事想跟你说。”
阿杏转身把她领到那间放着二哥尸体的小屋,转身关上了门。
二哥身体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去了,她如此真切地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刀伤,在整个躯体上纵横交错,像一张凌乱的蛛网。看到这副惨不忍睹的情景,她忍不住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到底是谁?谁会对二哥有这样深的仇恨?为什么要乱刀砍死他?”
“不,不是。”阿杏纠正她,“我刚才在你妈妈面前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你二哥并不是被乱刀砍死的。他身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刀伤,每一处都不足以致命,甚至连骨头都没有伤到,只是划开了皮肉,刚好让血可以流出来,力度也控制得很适当。而且那些伤口也并不是一次造成的,从伤口结痂的程度来看,它们是陆陆续续划上去的。可以推断,凶手这么做,只是为了泄愤,只是想增加你二哥的痛苦,让他的血慢慢地流尽,而真正致死的一刀是在背后。”
阿杏说着把二哥的尸体翻转了过来,让她看二哥后心上的那道口子,这就是那把匕首留下的,刀身看起来大概有三寸多宽。
“这一刀又准又狠,一下子就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阿杏说着用手在那道伤口上笔划了一下,“而且这把刀很长。你要不要看看那把刀?”
她摇了摇头。
她想那个时候二哥身上的血也差不多流尽了,凶手认为再留着也没有什必要了,所以才一刀杀了二哥。
“而且你二哥在死之前一定非常伤心,你看他的眼睛下边,”阿杏说着伸手一指,“这两道印子这么深,一定是哭了很久才留下来的。”
就像她两个小时之前在院子里匆忙中瞥见的那样,在二哥的脸上,有两道眼泪的痕迹,就像一个擦着脂粉的女人哭过之后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死前二哥哭过?
可他会为了什么事情而哭泣呢?
她想那一定是一件让二哥伤心至极的事情,因为她了解自已的哥哥,雷东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任何惊惧和威胁都是不能够让他流下眼泪的。
“还有一件事,刚才看你妈妈脸色很不好,所以我也没敢多说什么,其实现在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必要了,反正你二哥的尸体就要被送去火化了。算上这次,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拜托那个火葬场的朋友走后门了。三番五次地火化尸体,恐怕他都要认为我有什么嫌疑了。”阿杏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啊?”
“就是你二哥的死亡时间。我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尸体并没有呈完全僵硬状态,这点让我很诧异,于是我仔细估算了一下,发现你二哥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到六个小时之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三到六个小时……雅问掐着指头仔细推算了一下:“二哥是今天上午才死的?”
“没错。”阿杏点了点头。
她急忙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也就是说,二哥的死亡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到早上七点半之间。
今天早上,罗婶看到了有一辆车从院子里冒着大雾驶出去,那个时是早上六点。虽然那辆车无疑就是二哥的车,可是那个时候车上有没有坐着二哥?二哥那时候是生是死?车子开去了哪里?又是谁开的车?
一连的问题搅得她心乱如麻,她突然想起了早上对着阿杏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阿杏,你说害死二哥的人会不会是阿柳?”
“不会!”阿杏回答得很干脆。
不会?为什么不会?冰窖里的死人中,只有阿柳不是雷家的人,只有阿柳一直怀着深深的仇恨。
阿杏看出了她的疑问,无奈地向她解释到:“阿柳早就死了,那个冰窖只是记下了他的灵魂,记下了他的恨,记下了他的声音,其实他的尸体也早已被烧成一堆灰烬了。”
“那你说,冰窖里又没有秘道,二哥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除了阿柳,冰窖里的死人全是雷家的祖先,还有谁会害他?”
“雅问,你难道忘了,小美不也是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的吗?但是直觉告诉我,小美的失踪与你二哥在冰窖里的失踪性质不一样。总之你们不应该去那个冰窖,我以前听你爸爸说起过,他的家族是一个被神秘力量所左右的家族,家里的禁忌一定不能随意冒犯,否则就有可能招来灾祸。”
神秘力量?雅问心里一颤,几次三番都有人提过这个字眼,罗婶、妈妈、阿杏,她们都不会骗她,那么说果真有这种神秘力量了?
从这一阵子发生的这一切事情来看,这更像是一股邪恶的力量。为什么这股力量会控制她的家族呢?
她的家族里到底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她正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突然晃过了妈妈脸上的那层皮。那层皮,怎么会……她忍不住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雅问,你在发什么愣?”
“哦,没、没什么。我是在想,一个死人,怎么会自已开车回来呢?咱们俩可是亲眼看着二哥的车慢慢地驶进院子,车里可是只有二哥一个人啊。”
“这我也无法解释。可是我是一个法医官,你让我怎么去相信那些闹鬼的说法呢。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这件事和阿柳无关,就算他变成鬼,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滥杀无辜的事情。”
她没有顾得上理会阿杏的话,眼前又浮现出那辆车缓缓地驶进院子时的情形,平时二哥下班回家后就是像那样把车开进院子的。一个死人,怎么会开车回来呢?
如果不是闹鬼,那难道就是跟那个他们口口声声说的“神秘力量”有关?
先是死去的爸爸突然出现他们面前,接着大哥进了冰窖以后精神开始间歇性的不正常,然后阿杏在冰窖里听到了十几年前就已死去的阿柳的声音,再然后二哥在冰窖里失踪,一个死人竟然自已开车回来了……到底那个神秘力量控制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死?
住了几十年下来一直平安无事,为什么在爸爸死后灾祸接二连三地降临?
“阿杏,咱们早上看那辆车进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清楚二哥的手是不是把在方向盘上的?”
“没有,不过我记的他的身体一直是靠在方向盘上的,从那辆车一进院子我就留意到了。当时我还觉得纳闷,心想这样怎么开车,多危险呀,我还以为你二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生病了呢。”
“阿杏,你说会不会有什么痕迹你漏掉了没检查出来?”她尴尬地为自已澄清到,“噢,你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是也说过那凶手的犯罪智商很高吗,也许他用的法子是咱们想不到的而已,他故意弄了一个死人自已开车回来的假象好来惊吓咱们,也许仔细找找会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一会儿我和你再去看看那辆车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种可能性绝对是存在的,我以前做法医官的时候就碰到过很多闻所未闻的奇特的犯罪手法,那些犯罪份子的智商不是一般的高。你也知道,人为了达到自已的目的本来就是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的。不过,”阿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了一种为难的神色,“其实我早就检查过了,不止是车里,连这辆车从院子里碾过的痕迹也检查过了,可是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发现。雅问,我只是一个法医官,并不是刑警专家,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她这才知道,刚才无意中说的话伤到了阿杏的自尊,连忙解释到:“阿杏,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为二哥的事情多出一份力而已。”
“没关系的,”阿杏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除了你二哥身上的刀伤以外,我还发现了这个。”
阿杏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大包淡色的碎屑:“这是从你二哥的衣服上抠下来的,他的身上全都是这种东西,连头发里和耳朵里都塞得满满的。”
她不解地接过那个袋 子打量了半天,问到:“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蜡。”
蜡?一听到这个字,她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锅,似乎有一瞬之间就有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里的乱麻,她明白了:二哥就是柜子里的那个蜡人!
那个蜡人之所以用手一碰就会往外流血,是因为蜡像里根本就藏着一个浑身都是伤口的大活人!而那个蜡人脸上的蜡块刻意地被抹平了,就是怕别人会认出他的样子来!
难怪那个蜡人看着她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因为他就是二哥啊!
可是她当时竟然只以为这是一个玩偶而已。
她看着面前二哥早已僵硬苍白的脸,那两道泪痕早已干涸发硬,固执地保留着当时未泯的希望。想着那个蜡人没有五官的脸上夺“眶”而出的泪水,黑暗中竟是那样晶莹透亮,她突然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二哥的面前。
二哥,我这一辈子都地弥补我的过错!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可阿杏并不知道蜡像的事,以为她还是在为二哥的死伤心于是、走过来安慰她:“算了雅问,人死不能复生,你的身体也刚刚好,别太难过了。你妈妈和你大哥现在的状况都很不好,你这样只会让他们跟着理受。”
大哥?
她一下止住了泪水——对了,是大哥!
想起他那天半夜三更对着蜡人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他没错!而且蜡人又是在他的柜子里被欢欢无意间发现的。
今天早上罗婶看见的那个开车出去的人其实就是大哥,他处理完尸体的事以后,又趁着罗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回来,他当然对家里的一切熟悉得很,想躲过罗婶的视线自然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而且自从他进入冰窖以后精神就开始时断时续的不正常,今天早上处理完二哥的事以后一定又受了不小的刺激,毕竟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做这样的事难免会良心受责,所以他回来以后才会发病了,阿杏给他打了镇定,这样一来他一直昏睡不起,所以没有任何人会把这件事跟他联系在一起。
还有,二哥失踪的那天,只有他和二哥两个人进入了冰窖,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在冰窖里就制住了二哥,并把他藏在了某个地方,然后才出来骗她说二哥失踪了。正好那阵子小美失踪的事搞得大家疑神疑鬼的,所以她和阿杏当时完全相信了大哥的话,认为二哥也是和小美一样地失踪了。
而且,从那次出来以后,冰窖的钥匙一直都在大哥的手中,他完全有机会再次利用钥匙进入冰窖,把里面的人弄出来。欢欢不正好就是在那天晚上看见大哥柜子里的蜡人的吗?
她盯着二哥那张安详的脸,越看越觉得在那张脸的下面还有另外一张脸在一闪一晃,狡猾地躲闪着她的目光,闪动着阴冷的神色——那正是大哥的脸!
他利用了家里对冰窖的忌讳,利用了小美的失踪,他等这些机会一定等了很久,这是一次处心积虑的计划,前前后后都衔接得很紧凑,只是可惜,他不小心留下了那些蜡。他就是这个样子,一贯都那么自信,不愿意去处理这些细枝末节,不过他一定也没有想到她早就发现了那个蜡人。
多亏阿杏发现了这些蜡的碎屑,否则二哥的死就要永远石沉大海了。
四十多条伤口,是什么样的仇恨使得他会对自已的亲弟弟下这样的毒手?
她根本想不出任何理由。
但是,二哥的死更让她坚定了一个信心,那就是,一定要找到确凿的证据,一定不能让这个凶手就这么被忽略了!
经过了一天的折腾,所有的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什么凶手、尸体,全都留到明天再处理吧。
女人又像以前那样,静静地伫立窗口,怀抱圣母像。
愿圣母保佑我。
每次她都这样祁祷。
可是圣母并没有保佑她。
特别是这次,因为她的过失,连儿子的性命都丢了,如果计划再不成功,她宁肯马上就去黄泉路上陪伴儿子。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
也许此刻远方又起大风沙了,当忽然的一阵风吹上她的脸庞时,也带起了细小的沙粒,吹进了她的眼角。
她止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结果那层皮又被蹭掉了,她只好把它拿了下来。
今天雅问这孩子在给她擦脸的时候,似乎对这层皮的秘密有所察觉了。虽然当时她闭着眼睛,但依稀还是能感到雅问拿着毛巾的手在她脸庞前停了很长时间,似乎在观察什么。她能感觉到这孩子心里的惊讶与疑问。
就像她许多年前判定的那样,雅问是一个不吉利的孩子。
这样安静的夜晚,和多年前一样,又怎么会让她不想起从前。
那个时候她刚生下雷东,两个孩子的出生让这个一直死气沉沉的大房子里出现了少有的欢乐。她每天着照顾孩子,而雷克就一直躲在房间里看书。
她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雷克每天只是在书房里坐着,从来都不像别的魔术师那样练习?她也这样问过雷克,雷克却说他用不着练习,因为他变的魔术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他变的那些魔术不是靠练能练出来的。
她更不懂了,魔术不靠练,那靠什么?又不是考大学,每天光在屋子里看书怎么行?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已的丈夫是一个性格十分古怪的人,他严厉地禁止她去看他的演出,也不允许她随便进入他的工作间,他在家里从来都不会和她谈及只言片语有关他的工作和他的朋友。他似乎很怕她知道他的魔术,知道他的另一个世界。
有一天夜里,她突然胃痛,可是醒来以后却发现雷克不在身边。那一次她胃疼得实在难受,罗婶又不在身边,夜里静静悄悄的,屋外的风吹得玻璃震个不停,她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害怕极了,于是起床去挨个屋地找雷克,可是哪儿没有他的踪影。大半夜的,难道他出门去了?空无边际的寂静让她越来越感到不安,她心里就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赶快找到雷克,找到他就不会害怕了。
终于,在经过走廊拐角一间废弃的小屋时,她听到从那间屋里传出了痛苦有呻吟声,而那声音正是雷克的。她不顾一切地推开那扇门,眼前的景象把她吓傻了:一条碗口粗的大蛇一圈一圈地缠在雷克的身上,嘴里的信子一张一吐,它正在咬噬雷克身上的皮肉!她惊叫着冲了进去,想打跑那条蛇,可是雷克却怒吼着让她“滚出去”。她这才讶异地看到雷克的两只眼睛竟然全变成了一片赤红赤红的颜色,在黑暗中莹莹闪动,就像两团红色的火焰。
那两只赤红的眼睛立刻将她刚才的勇敢完全击溃,她甚至恍惚地以为面前的那个人不是雷克,而是一个从远古世界里走来的妖魔。
她一直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条蛇一条一条撕扯着雷克身上的肉。很快,那条蛇吃饱了,发现她还站在一边窺看,可能是恼怒了吧,那条蛇迅速地吐着信子游了过来,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毒液。正是这一口毒液让她的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每天都需要靠擦药膏来解毒。
当时她的脸立刻火烧火燎地疼,再加上害怕,她一下子背过气去了。她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体质弱的关系,一受点刺激就会晕倒。等她醒来之后,发现雷克赤红的眼珠子已经恢复正常了,一切都和平常一样,而她的脸上密密麻麻地缠着胶带。
雷克不停地哄着她叫她不要害怕,而且告诉她自已身上那些被蛇撕扯走的肉很快就会长回来的。他说这只是一个仪式,再有这样的两次,他就可以脱胎换骨,练成那个秘术了。雷克说这个仪式就是专门为了练成秘术而准备的,雷家的每一个魔术师都想练成这个失传已久的秘术。她不明白雷克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追问那个“秘术”是什么,可是却又遭到了雷克严厉的训斥,雷克警告她不许把今天看到的事向第三个人透露,否则他将会从她身边永远消失,永远不再回来。
她不想失去雷克,所以她只好当着雷原位面发誓一辈子都不会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她还记得雷克当时跟她说了一句话:“如果你这辈子对我有过承诺的话,我希望这就是你唯 一的承诺,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因为这事关我家族的名誉,你知道,我是一个将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如果你忘了今天人发过的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这天晚上过后,他们谁也不再提这件事,但是她已经暗暗开始留意雷克的言行了。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了那本族史,最重要的是,在族史中找到了两张发黄的纸,一张记载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类似于口诀之类的东西,另一张纸上画着五幅人和蛇搏斗的图,在这副图的下方写了一句话:要练秘术,先去琳琅府。
她突然猜想到这就是雷克所说的那个“秘术”,那些口诀就是练习“秘术”的要领。还有画上那条狰狞的蛇,和那天咬噬雷克身体的那条多像啊,它们都一样长着两个前后相抵的头。
她当时发现了这个秘密,心情太紧张了,于是匆匆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原位,然后悄悄离开了书房。
直到现在她都后悔当时没有把那些东西拿走,过了两天她再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两张纸已经不见了,看来雷克发现有人动过他的东西,所以把图纸转移了。而且雷克也一定猜到了是她干的,所以从那以后,雷克对她越来越疏远,对她的防备态度也越来越深,他们夫妻之间有时候在屋子里碰见了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话说。
但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她更关心的是她的儿女们。虽然雷克说过不会教他的儿女们练魔术,可是她担心的是雷克有一天会不会改变主意。她想让她的儿女们过新的生活,过正常的生活,如果他们一旦练了魔术,她担心他们也会像雷克那样一心想要学习那个“秘术”,甚至不顾一切地用自已的身体来喂蛇。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儿女们走上邪道,去练什么邪恶的“秘术”。她已经失去丈夫了,不能再失去儿女人们。
所以她一定要找到那两张纸,并且把它们毁掉。
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放弃寻找,可是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雷克到底把那两张纸藏到哪去了?
有一天晚上雷克忽然又来到她的房间,这让她觉得很意外,因为雷克已经好长时间不跟她话了。雷克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他梦见祖宗显灵了,说他们将会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会完成大蛇不能完成的心愿。一听到“蛇”,她立刻惶恐不已,似乎预感到这个还不见踪影的小女孩是一个灾星。
没想到果真被雷克的话说中了,那一晚雷克留宿在她房里以后,没过多久,她真得怀上了一个孩子。从一开始她就老觉得肚子里孕育的不是一个胎儿,而是一个毒瘤,或是一条毒虫。后来就是在这种惴惴不安中她生下了雅问。
她始终记得雷克跟她说过的话,“这个孩子将要完成大蛇的心愿”,一条邪恶的蛇会有什么心愿,一个孩子又怎么去完成一条蛇的心愿?这种事情听起来真是太荒诞了,可是更荒诞的事她不是也早就见过了,又怎能不信?
所以她认定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不吉利的,而且她也很担心雷克将来会利用这个孩子来做什么事,于是就狠下心把雅问送出了雷家。谁知道雷克最后还是把雅问找到了,为了防止她再找到雅问,雷克让自已的妈妈带着雅问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并且封锁了有关雅问的一切消息。
等再见面的时候雅问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雅问长得就和她当年一模一样,如果没有雷克的那个预言,她该有多么喜欢这个女儿啊。
事情一直都没有结束。
一天下午她回家的时候,屋子里特别的安静,连罗婶都不在,似乎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当她经过雷克的书房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传出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一个是雷克,另一个不知道是谁,因为只听见他说了几句话,声音也很低,听不清楚是谁。可是雷克的情绪听起来很激动,一直在不停地大声争执。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她才听明白了,那个男人央求雷克教他“秘术”,但是雷克不答应。
她记得雷克说了一句:“我已经决定把家族所有的秘密在我这一代终结,我也绝不允许在我的家里再看到有人练习这个‘秘术’”。
但是她始终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因为怕雷克发现她在门外偷听,所以她只好匆匆跑回自已房里。那次以后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就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所以她更着急地要找到这两张纸,只有把它们从这个世上完全销毁了,她才能放下心来去过以后的生活。这些年来找到这两张纸就是她始终如一的目标和信念。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发现了这两张纸的下落——它们在雷克的肚子里!就在雷克死的那天,下午她路过书房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一切,雷克竟然把它们吃到了肚子里!
雷克没有食言,他把那个“秘术”带走了,可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她似乎觉得那两张纸随时会从雷克的肚子里被翻出来,落到那个神秘男人的手里。
可是雷克的尸体已经被送到了冰窖,而她是女人,按照雷家的规矩,女人是更不能进入冰窖的。要把那两张纸从雷克的肚子里拿出来,就必须得想个办法。
幸好,她会那个咒语。那是她从小就会的一种咒语,可以催眠人的意志,驱使人在催眠状态中帮他们做事,这是她们高山族族长中秘传的一种咒语。驱动这个咒语需要一种很特殊的香料,恰好她当年嫁给雷克的时候身上带着很多这样的香料。
谁都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的一种咒语,连雷克也不知道。
本来她只是想利用这个咒语支使人进入冰窖帮她取出雷克肚子里的东西,谁知道意外地却让雷东因此而丧了命。
这是她一辈子最悔恨的一天,或许如果她当初不去管什么“秘术”,不去管什么“预言”,不去管什么“将来”,就让自已安安静静地看着三个儿女一齐长大,然后在自已死去之前依然看见他们围在自已身边,那样该有多好。
而现在,雷东死了,雅问又一直对她心怀恨意,雷鹏时常半疯半痴的,就算没有那个“秘术”,这个家也全毁了。
那还要不要再继续找那两张纸呢?
她看了看手中的圣母像,希望能找到答案,却意外地发现圣母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那道裂缝迅速蔓延至圣像底端,然后整个圣母像“啪”地一分为二了。
第十五章痛苦
这也是雅问一生之中最感到痛苦的日子。
从昨天处理完二哥的后事开始,她就开始不吃东西了,把自已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停地想啊想啊,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出来,脑子里不停闪过的只是大哥和二哥的脸。
再给她一万次机会,她还是不愿相信大哥叛了他们,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手足之情。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恨让大哥如此残忍地把自已的弟弟封死在蜡像里?
一想起二哥身上那些密布纵横的伤口还有他有个清晰的泪痕,她的头皮就一阵阵发麻。
怪不得她当时看到那个蜡人流泪的时候内心会产生那么大的震撼,原来那就是骨肉亲情间的冥冥感应。那时候二哥还没有死,他看着她流泪,是在呼唤她快点去救他!
不知道大哥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杀死她?
可是即使万念俱灰,她又心存侥幸,希望所有的嫌疑都只是巧合,希望大哥不是凶手。
可是如果万一大哥真得是凶手,那应该要怎么对待他?
她下了床,打开门,来到二哥房里。妈妈说过,二哥得了癌症,还是在他的抽屉里无意中发现那张诊断书的。
她拉开二哥书桌的抽屉,里面有很多纸,可是把所有的纸都翻遍了也没有看见那张诊断书,看来应该是被妈妈拿走了。
但是在其中的一个牛皮信封中,她发现了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五寸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却并不是雷东自已,而是爸爸的助手石汀。
她看着这张照片,心里有些纳闷:二哥一向都不怎么跟石汀来往,听罗婶说家里就他们两个好像合不到一块儿,一年到头也说不上三句话,二哥又怎么会在抽屉里保留着石汀的照片?
而且这张照片上不只是石汀一个人,石汀的右边站着的是她的父亲雷克,左边却站了一个女人,大概有四十来岁的样子,不过眼睛看起来依然非常年轻,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不自胜的神采。照片上的一男一女微笑着把头都靠向石汀,石汀的两只手臂分别搂住了他们的肩膀。
她拿着这张照片来来回回地摆弄着,越看越觉得这像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会不会就是石汀早已过世的母亲呢?可是,这张照片二哥是从哪里搞到的呢?
她始终觉得有些奇怪,这张照片让她心里涌起了一种不一般的感觉,看到这张照片就好像看到一份尘封档案一样,似乎就要向她讲述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雅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突然响起的问话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没、没什么。”她扭头一看,是大哥。
“这是什么?”大哥随手把那张照片拿过来看,“这是雷东的?”
“是。”突然见到大哥,她心里有些紧张。
“你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饭也不下来吃,我还以为你病了呢。”大哥说着把照片还给她,“别难受了,会挺过去的,爸爸死的时候咱们不是也一样过来了吗?现在这个时候,咱们最重要的是要照顾好妈妈。以后,妈妈就只剩下我和你了。”
大哥的话让她忍不住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泪。
大哥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别哭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和妈妈的。”
她下定决心干脆就趁现在问个清楚。
“我问你件事,你发誓一定要跟我说实话。”她抽泣着问。
“什么事?”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大哥:“二哥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大哥一下愣住了:“雅问,你胡说什么?”
她咬了咬嘴,拼命地忍住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大哥。
“你别装哑巴!说,为什么要怀疑到我头上?否则这事没完!”大哥的口气已经变了。
“因为……因为,”她一狠心,“那天和二哥一起进入冰窖的人只有你一个,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也只有你有机会开走二哥的车……”
“你马上给我闭嘴!”大哥的愤怒刹那间爆发,几乎要把屋顶都掀翻了,“什么叫只有我有机会!石汀不会开车吗?高阳不会开车吗?你竟然连我都怀疑!你认为我会杀死雷东?就算你这样怀疑,那理由呢?”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衡量着要不要把蜡人的事说出来。蜡人的秘密是欢欢第一个发现的,大哥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孩子,这样一来恐怕事情会出现什么别的波折。现在一切事情都必须往最坏的方向想,因为大哥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我问你,,理由是什么?”大哥提高了音量。
“我……”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大嫂走了进来一把拉开了大哥:“雷鹏,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又在这里大声嚷什么!妈妈都被你吵醒了,让我过来叫你们不要吵。”
“雷雅问,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大哥的这句话完全就是从牙缝里挤着说出来的。他恶狠狠地瞪着雅问,好像恨不得扑过来把她撕成碎片似的。
“雅问,到底怎么了?”大哥走后,大嫂急忙凑过来问。
“我、我刚才说错话了。”
“哦,只是说错话而已,没关系,一会儿他气就消了。你二哥刚死,所以他心情不好,昨晚他一夜都没睡,坐在窗口不停地抽烟,早上起来我看见他就坐在窗口睡了,从来都没见他这么心烦过。你从小就不在家,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可深了。”
大嫂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就出去了。
大嫂出去以后,她突然又有些迷茫:大哥刚才的愤怒到底是因为她拆穿了他,还是因为她真得误会了他?
她突然听到高阳在走廊上惊慌失措地喊叫着她的名字,于是顺手把刚才那张石汀的照片塞在了兜里。
“高阳,别这么大声,别把我妈妈吵着了。”她拉开门拽住跌跌撞撞跑过来的高阳。
“小美、小美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
“有消息!有消息了!她送信来了!”高阳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
“什么?送信?送什么信?”她一听也急了。
“在这儿,在这儿。”高阳连忙把手中捏着的一个纸团展开给她看。
“等等,高阳。”她沉着地按住手忙脚乱的高阳,“别在这儿嚷,别人都听见了。”
她领着高阳来到自已房里,反手关上了门:“快把信给我看看。”
高阳把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团递给了她,那张纸看起来很旧,毛糙糙的,有着红色的竖格纹,像古时候写信用的信纸。纸上的字迹很清秀,而且是用小楷毛笔写的,墨汁也研得很浓。
“你确定这是小美写来的信?”
“是,绝对没错,我认得她的字,一点儿都没变。”高阳很肯定。
“是谁把信送来的?”
“说出来你不信。”高阳神神秘秘地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我昨天晚上临睡前看见有一只好大的鸟在窗户外面盘旋,飞来飞去就是不肯走,我觉得很奇怪,本来还以为那是一只小鹰,谁知它呱呱呱地叫了两声,我才知道它是一只乌鸦。”
“乌鸦?”她一惊。
像小鹰一样大的乌鸦?那可真是大得出奇了。她一下子想起了在欢欢窗口看到过的那只乌鸦上,它火红的眼睛充满着邪恶的光芒,那只乌鸦就像高阳形容的那么大。
“你看清那只乌鸦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了吗?”
“眼睛?那倒没注意。不过我一打开窗户,它就飞了起来,爪子一扬,啪地从窗户外丢进了一个纸团给我,然后它就飞走了。我当时还觉得好笑,心说这鸟可真怪,怎么随便往人住的屋子里扔东西,是不是对人类有仇?当时我也没多想,把这个纸团捡起来直接扔到垃圾筒了。直到刚才我才突然又想起了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又把它从垃圾筒里找出来一看,竟然是小美写来的信。”
这只乌鸦竟然会送信?
她抚平了手中的纸,信的内容是这样的:高阳,我是小美,我还没有死,我现在被他们关在一个叫做“灵蛇洞邸”的地方,你们不要随便轻举妄动,这个地方是任何人都找不到的,你们只要耐心地在家等着就好,乌云会来找你们的。高阳,你一定要把雅问带着一块儿来,一定!只有她来了才有可能把我救出去。一定要记住!
信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些,落款是“小美”。
她抬起头看了看高阳,两个人互相都面面相觑。
没想到果然就如同她当时心念一闪所想的那样,突然从高阳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的小美,真得是被“第三只手”抓到了另一个地方,说不定这个神秘的地方是一个与他们完全相反的世界。可是,小美在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她陷入了迷雾之中。
“雅问,小美和你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高阳问。
“没有啊,我跟她的关系还不如跟你熟呢。”
“那小美为什么说只有你才能把她救出去?”高阳问的这句话也正是她此刻心里的疑虑。
“我也正纳闷呢!这个‘灵蛇洞邸’是个什么地方?这名字听起来好怪,倒像是神话小说里妖精们住的地方。”
“我觉得也是,不会是西游记里的哪个山大王把她给掳走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嗔怪地瞪了高阳一眼。
高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没别的意思,要不,咱们就按照她信上说的样等着那个叫‘乌云’的来找我们好了。而且……小美竟然会用毛笔给我们写信,我觉得挺奇怪的。”
毛笔的问题她也发现了,谁会为一个阶下囚专门准备墨汁和毛笔这样不常用的东西?而且这信纸的质地看起来也很老旧,有点像爸爸那本族史上的纸张。总之,这看起来是一封很古老的信,小美该不会是被掳到一个被淹没的古国里去了吧?
她一直对考古很感兴趣,所以一想到这一点竟然有一点兴奋。
还有,看小美信上的語气,让他们“耐心”地在家里等,这种语气像是在安慰他们。她有一种直觉:小美好像并不着急自已不会被救出去,倒是很在意她会不会去。莫非,这封信是小美在被迫写的,目的只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她抬起头望了望窗外——小美信上所说的“乌云”,不会就是天上飘的乌云吧?
今天是一个有阴云的夜晚。
天空阴云密布,时有狂风袭地而来,落叶团团转。
这像一个亘古时期未开荒的夜晚,天地一片混沌。
空气中雨水的味道似乎也和平常不一样了。
乌压压的云层下,一只鸟儿单薄的身躯正奋力向前飞行。
它正是月儿,夜夜守护雅问的月儿。子时到来,它必须又要飞到雅问的身边去。
每隔三天,它就要飞回它主人的身边一次,然后再连夜赶回,飞回雅问身边。每次回来时它都要经过那片密密的小树林。
此时它抬眼望去,已经离那片小树林不远了,可以先飞过去休息一会儿。它高兴地“呱”地叫了一声,振翅飞去。
很容易,它就找到了那棵它经常栖身的老树。上次它就是借助这棵老树的灵气帮自已疗好伤的。它抖了抖翅膀,卧在树杈上,打算好好打个盹儿。
可是,它突然感到一阵危险的气息痤身后慢慢逼近。这种预感如此强烈,连它脖子后面的毛都竖了起来。
它猛地转过身体,就看到了那双从斑驳的树影中直直逼过来的火红的眼睛。
“是你?”它大惊失色。
“哼哼——。”一阵冷笑过后,一只和它一样的同类出现在它面前,只是这只乌鸦的体型比它大了许多。
“乌云?”它问。
“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乌云冷笑着。
“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是奉了大君的命令来的,上次你啄伤了大君座下和斑竹蛇,所以大君命令我来押你回去。反正我们早晚也是要碰面的,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快。说实话,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和你对战。”
“押我回去?”它也冷冷地笑了,“你认为你一定能办得到吗?”
乌云突然沉默了,火红的眼珠子失神地望着它,似乎想起了很多的感伤。
看着乌云的样子,它也止不住心里阵阵悸动:从前,乌云就总是喜欢这样失神地望着天空;从前,乌云的眼珠子也不是这样红的。
也许乌云的心里装着太多的向往,注定要和它分道扬镳,过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可是乌云,你想要的真得都得到了吗?它无声地问。
“一晃我们都有三千年没有见面了,你一直还好吗?”
乌云叹了一口气。
“还好。”
“你永远都只是满足于现状,所以你觉得自已还好。想当初我们一同拜在大蛇门下修炼,我们相同的资质,本该有同样的修为,可是一晃三千年过去了,你的身形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弱小。并且,你只能呆在那块冰冷的玉里,无福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难道这就是你修炼的目的吗?”乌云的口气里充满了怜悯,又带着嘲笑。
它的心里也酸酸的。
其实一只鸟的悲伤也是简单的,不能任意飞翔就是悲伤。一只鸟的快乐也是简单的,活生生的空气就是快乐。乌云的嘲笑一点都没有错,这一切并不是它当初修炼的目的。
“那么,你修炼的目的是什么?”它反问。
乌云收回失神的眼光,沉沉地飞起,翅膀刷地掠过,旁边的树枝就“咔”地一声齐根断了。
它无奈地摇摇头:乌云真是走火入魔了——权势、武力、强悍,这就是乌云的目的。
它们当时一块儿拜师的时候,抱着都是同样的希望:它们认为自已天生就与众不同,所以不甘心和别的乌鸦一样被人看扁,它们要证明自已的不平凡,想要接受万众的仰謩,享受更多的尊贵。
它们有一样的天赋,有一样的力量,师父也从不偏心,一样地教它们,可是它和乌云得到的却是不同的结果。那是因为,直到现在,它都从来没有忘记过师父说过的那一句话:“你们天生有异于外面的世界,天地造你们出来,早已赋予了你们使命。保护生灵,这就是你们证明自已与众不同的办法,不是靠武力,而是靠一颗正义、仁爱、勇敢的心。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你们永远只配做一只受人厌恶的乌鸦。”
也许到了后来只有它真正领悟了师父话里的意思,因为它渐渐地不想证明自已有多与众不同了,它真得爱这个鸟语花香的世界,这个世界给了它生命,它想尽心尽力地保护这一切,这就是它的使命,也是它活着的目标。
“乌云,我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你不用再劝说我了,我永远只遵从于咱们的师父大蛇。”
“念在曾经同门修炼的情份上,你跟我回去,我可以替你向大君求求情,大君非但会饶你不死,日后也一定会重用你的。”
“不用再说了,你的大君背判了师父,我绝不会助纣为虐。”
乌云火红的眼珠子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黑暗中闪着灼灼的光:“听说你现在叫‘月儿’?哼!多可笑!堂堂的右大神,竟然甘心沦为一个小女孩的玩物!”
它抬头看了看天——月正中天,子时将近,必须赶紧启程了。
乌云一眼就看穿了它的心思:“想走!没那么容易,大君还等着见你呢!”
它也不答声,张开翅膀,羽毛根根竖起,摆出了应战的姿势。
“好吧,乌云,速战速决。本来我也想抓住你这个叛徒回去见师父的。三千年没见了,让我看看你都长了些什么本事!”
乌云呱呱地厉叫了两声,向它展开了攻击。
三千年一次的激战,天地开始变色。
树叶如漫天雪花般扑簌簌落下。在它们的羽翼划过之处,树枝齐齐折断;地上的小石块被它们飞起时带过的罡风卷起,互相撞击着发出兵兵兵的声音;还有鸟的羽毛在风中急速地打着转……。
它们的嘴角都开始被鲜血染红,鲜血又滴落在黑色的羽毛上,羽毛开始打结。这一战,它们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与智慧要将对方击败。
不知道这是谁的错。
一开始,它们只是两只充满傲气却又什么都不懂的鸟儿。
突然,一切喧嚣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了,树林里又恢复了安静。这一静下来,就是死一样的静。
树林里所有的树叶都落尽了,它们分别站在两截光秃秃的树枝上,互相凝视着对方。
“你来这里之前已经受过伤了?”乌云的口气依旧冷冷的,但眼神已经变得柔和。
它忍着钻心的疼痛,摇摇晃晃拼命支撑着站直了身子。刚才乌云钢铁一样的翅膀扫到了它的背上,它感觉它的整个身体在那一刹那间都一分为二了。上次迎战斑竹蛇时留下的伤口也再度撕裂了。
看来这次凶多吉少!它现在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乌云随时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过来把它抓走。
不行,得想个办法脱身,大蛇交给它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它焦急地想着脱身之策。
有时候,哀求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这是师父大蛇教过它的。
它凝望着伫立在对面的乌云,就像以前住在玉里的时候凝望着窗外那轮无法探知的月亮。
“乌云,念在我们同门一场的情份上,今天请你放了我。”
“哼!”乌云冷笑,“你跟着人类太久了,完全学会了他们那套无耻讨饶的把戏,枉你也是大蛇的弟子,琳琅府堂堂的右大神!”
它无声地忍耐着,只要乌云今天可以放过它,不管说什么它都要忍。
以前,乌云的声音是高亢的,就像山神在歌唱一样,而现在乌云的笑声却是那么的尖利,就像夜枭在哀嚎。三千年、三千年的时光,乌云,你为什么要改变?
“好吧。”乌云似乎想通了什么,“就像你所说,念在我们曾经共同被大蛇选中的情份上。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一直记得。为了还你的情,今天我就放了你,这样在你死了之后我就不会再觉得欠你什么了。但你要记住,没有下次了。”
乌云说完转身飞走了。
它望着乌云腾空而去的背影,心里默念着:乌云,如果不是跟了不同的主人,我们不会成为敌人的。
它试着张开翅膀同,结果却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像一块从高空滚下的石头那样从树上摔了下去,幼小的身躯重重地落在坚实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痛苦地扭动挣扎了一番之后,它终于翻过了身子。看来是完全不能飞了,只能拖着两条腿慢慢地爬过去。幸好雷家的小楼离这里已经没有多远了,但子时时分肯定不能准时赶到了。
只有尽快回到雅问身边去,那块玉可以替它疗伤。
“姑姑,姑姑,咱们今天晚上到花园里去吧?”
“不去。”她懒洋洋地推开欢欢的小手。
二哥的死已经让她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想着那个蜡人对着她流下眼泪的样子,每想一遍心里就像被什么揪住了似地难受。
每一遍她心如刀割的时候,身上佩戴的那个玉月牙就嗡嗡地发出更大的鸣声,似乎在与她共鸣,于是她心里就会涌出一种更大的莫名的激动——她一定会找到办法并且拥有力量阻止以后的悲剧发生。
这力量来自悲痛。
“姑姑,去吧去吧,说不定那个人今天还会来呢。”
她知道,欢欢的是那个总是半夜在花园里跳舞的人。
“欢欢,你爸爸呢?”她问。
“爸爸好像在他的工作室里。”欢欢歪着头看着她,“姑姑,你今天晚上到底跟不跟我去看呀?”
她一翻身下了床,对欢欢说:“在这儿待着别动,晚上姑姑会和你去看的。”
然后她来到了大哥的工作室。
当她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大哥正坐在书桌前发愣,他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托着腮,眉头紧皱,看样子似乎在想一件令他很费解的事情。猛地看到有人进来,大哥也被吓了一跳。
“雅问,找我有事吗?”
“有!
当然有!“她走到柜子前拉开那个柜子的门,”你在冰窖里就打了二哥,然后把他藏在了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接着你再次利用当时还在你手上的冰窖钥匙进去把二哥的尸体弄出来,将他密封在蜡像里,让他慢慢地流干了血而死。你为什么那么恨二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话里并出的每一个字都迅速而激烈,就像激光枪里射出的子弹一样。
大哥的嘴角翕动了几下,脸上的表情由吃惊转为愤怒,又由愤怒转为无奈:“雅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这么问?你为什么非就认定是我害死了雷东呢?”
“你不用再抵赖了!二哥就是你杀的!你就是把他藏在这个柜子里的,我明明看见你对着那个蜡人说话,又哭又笑的,我在门外听得一 清二楚!而且那天早上也是你把二哥的车开出去的!”
“雅问,你在胡说什么!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但是我绝不会让你得逞!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不会再拿你当哥哥看,我要把这件事公布于众,让大家都知道!当然,你还有一条路,那就是自已从家搬出去!”
她说完了后就转身就走了,听见大哥在她身后低声说:“雅问,你不能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大哥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但是她已经下定了主意,明天早上如果大哥还没有说出自已的选择,那她就把这件事说出来,她真的是一天也不能多等了,再等一个时辰她也要崩溃了。
她回到屋里,发现欢欢已经不在了,于是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也许是心里的包袱终于放下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太劳心的缘故,她竟然很快就困了。
没过多久,她刚涌起的倦意就被楼梯上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了,好像有很多人慌慌张张地在从她门口跑过。
外面好像是出什么事了,她迷迷糊糊地起来打开门,正好看见背着医药箱的阿杏。
“阿杏,大半夜的,出会么事了?”她喊了一声。
阿杏却没有理她,头也不回地急匆匆地进了大哥的工作室。
难道是大哥出了什么事?
糟了!她一下睡意全无:大哥该不会一时想不开……?
她立刻跟了过去。
大哥并没有死,但是他的情况很不好。她看见他趴在工作间的地上像一条狗一样张着嘴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满脸都是。阿杏正想办法要把药剂喷到大哥的嘴里去,可他不停地躲闪,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一句话,好像是“为什么……这样、对我”之类的。
“雷鹏,不用药你会死的!”阿杏不明白大哥为什么拒绝用药,急得喊了起来。
大哥哥一把推开阿杏,一头仰倒在地上,全身不停地剧烈抽搐。那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冷不丁让雅问想起了一件事——花园里的喘息声!
真的很相像,求救一样的喘息声!会不会大哥就是……?
“雅问,还愣着!还不快过来帮忙!”
阿杏的喝声惊醒了她,她赶紧跑过去用力抱起大哥早已被冷汗浸湿的上半身靠在自已怀里,再用力扳住他的双手,这样阿杏才可以固定住他的头,然后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将药剂喷了进去。
她能感觉到,大哥的那双眼睛,一直带着一种她说不出来的神色盯着她。她故意忍着不去看大哥的脸。
片刻的功夫,大哥的身体平静了下来,喘息声也消失了,只是,他仍然目光呆滞,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像傻了一样。
“真是,他的哮喘病都有两年没有发作过了,怎么突然又会这样?”阿杏伸手摸了摸大哥的额头,“雅问,你先在这里照顾你大哥,我下去拿些冰决,他好像有些发烧。”
她答应了一声,于是阿杏就下楼去了。
“大哥?大哥?”她轻轻拍打着大哥的肩,“你怎么样了,说句话好不好?”
可是大哥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甚至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只是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就像失忆了一样。
看着大哥这副表情,雅问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爸爸带着他们来和她一起玩捉迷藏的情景,只要轮到大哥来找,她总是第一个被抓到,但每次大哥都趁着没有看见放了她。
如果一个人的心碎了以后就可以将痛苦瞬间瓦解,那为什么她的心还是痛得这么厉害?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她低下头不看那双空洞的眼睛,“可是你就算再怎么真心地忏悔,我也无法原谅你,因为二哥再也回不来了,他身上那四十多条伤口是无法抚平的。不止是我,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女儿欢欢,包括死去的爸爸,都不会原谅你!”
那个蜡人脸庞上滴落的泪水,似乎此刻正一滴一滴地滴在她心底出现裂痕的地方,每一下都让她感到钻心的疼痛。
“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她淡淡地说。
是啊,报应,上天入地,都不能容下一颗恶毒的心。
她说完抬起头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欢欢。欢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欢欢歪着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和躺在她怀里的大哥。
那种眼神里,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妙的苗头。
子夜了,雅问终于按捺不住还是跟着欢欢提前藏到了花园里。
“欢欢,咱们躲在这里安不安全,一会儿能看到那个跳舞的人吗?”她半信半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哎呀姑姑,放心好了,相信我,没错的。”欢欢抡起小手拍了拍自已的小鸡胸向她保证。
“相信你?”她更敢确信了。
“姑姑,你要相信一个小孩子是不会用这种事来骗人的。”欢欢一本正经地说,“那个人一直躲在这个位置跳舞,我不会记错的。我这么聪明,一定不会记错的啦。”
她无奈地冲欢欢撇了撇嘴:“我都跟着来了,也只好相信你了。”
欢欢立刻咧着嘴嘿嘿乐了两声。
这孩子,就是这样。
她们就像两只老猫似地卧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一直等了很长时间。
“欢欢,那个人今天不会来了吧?”
“姑姑,我已经听到声音了。”欢欢边说边回过头对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什么声音?”她马上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我没听到啊。”
“你快听,那个人来了。”
……
这时她也听到了,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她们面前的草丛开始东倒西歪,有一阵好大的风席地而来,吹起了一地细小的沙粒,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只片刻的功夫,这阵风就停了。她的眼睛被尘土迷住了,也看不清现在周围的情况怎么样,只好按兵不动,一只手搂住早就吓得缩在她怀里的欢欢,一只手还在拼命揉着眼里的沙子。
有一股腥臭腥臭的味道忽地冲进她的鼻孔,一直钻到肺里,那就像是一条深不可测的臭水沟突然被炸开了以后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有什么东西在“啪、啪、啪”地用力抽打着草丛,声音似乎就在她们身边。
看来果然是那个跳舞的人来了,终于可以看到这个神秘舞者的庐山真面目了。她小心地扒开草丛——在密密的草丛中,有一格不太清晰的影子在疯狂地扭来扭去。
可是她只是看见了这个人影的上半身,有头、有肩膀、有腰身,却独独看不见他的下半截身体。他那种跳舞的姿势似乎就像一根根植于土壤中的草,只要一有风吹就四处东倒西歪,这就跟她上次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情况是一样的。
每一次他的上半身落到地面以后,就会发出很响的“啪”的一声,然后又立刻弹起,双手向上举,拼命向上伸展,像是、像是在发身长高一样。
她疑惑地皱起了眉,这似乎并不像是一种舞蹈,感觉倒像是那个跳“舞”的人受了某种刺激而表现出来的一种反应。
“姑姑,怎么这么臭啊?我快喘不上气了。”欢欢刚把头探出来又被熏得躲了回去。
“别出声,老老实实待着。”
她说着往前边挪了挪脚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突然感到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疼得扭动了一下,差点将她掀倒,吓了她一跳。
我踩到什么了?她赶紧把脚挪开。刚才踩到的那个东西又软、又圆,还会动,应该是一个什么动物。可是那动物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试探着又往前迈了一步,结果又踩到了刚才的那个东西。刹那之间那个东西喷薄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次一下将她抖翻在地,紧接着,一条像带子一样的东西啪地抽过她的脸,然后在半空中扬了扬,瞬间落下没入草丛中,草叶立刻东倒西歪稀哩哗啦响成一片。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条带子刚才扬起的方向,脑子里“嗡”的一声:刚才踩到的,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一条蛇的尾巴!
好大的一条蛇!
草叶稀哩哗啦的声音迅速远去,看来那条蛇游走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被抽得生疼生疼的半边脸颊,那条粗壮的蛇尾刚才几乎将她抽晕了。可是这会儿她也发现,那个“跳舞”的人也消失不见了。
看来那个跳舞的人发现她了。可惜,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
最让她惊诧的是,刚才那条蛇真的好大!那真是一条巨蟒!光尾巴就像老松木干那么粗了。
呱——呱——。半空中突然传来 凄厉的乌鸦叫声,跟哭丧一样。
对了,她这地想起来,都过了子夜了,月儿怎么还没来?
呱——呱——。又是两声之后,她看见了半空中一只乌鸦的影子正在飞过来。她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她的月儿。
月儿飞得很低很低,落到她手臂上的时候她才发现月儿受伤了,她用手一摸月儿的羽毛,满手都是粘乎乎的血。
“跟我走吧。”
有人在说话!可是并不是欢欢的声音,欢欢刚才也被蛇尾扫到了,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且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明明是有人在说话,可又不像是人在说话。
“不用再找了,我就在你面前,快跟我走吧。”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就在面前?她的目光疑惑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最后讶异地落在了月儿的身上。
“你才想到是我吗?”那只乌鸦的嘴又张开了。
“是你?”她的汗毛呼的全竖起来了,“你、你会说话?”
“是,是我。我现在伤得很严重,不能跟你说太多话,我要待在你的玉里养伤,你跟我走就是了。”
天呐!这只鸟竟然会说话?而且它是一只乌鸦!
圈套!圈套!她突然警醒自已分明掉进了一个圈套,从这只乌鸦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窗口对着她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在它的掌握中了。
怪不得它天天晚上都那么准时地来找她,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只很有灵性的鸟罢了,谁知道这只乌鸦竟然可以开口说话,说人类的语言!
那么它每天晚上来找她,一定是有目的的,她一定早就是它算好的一个目标。
“你做好准备了吗?”月儿又问。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月儿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睛,它知道雅问已经对它有戒心了。是啊,一只乌鸦突然开口说话,换作任何人都会被吓坏的。
但是,带雅问走,这是大蛇交给它的任务,它今天必须要做到。
“你不用怕,如果我对你有恶意的话,早就对你下手了,也不会等到今天,再说现在我这副样子你随便伸出一个指头就可以把我捏死。”月儿说着又对她笑了一下,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笑着,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容里带出了许多苦涩,“我的主人命我带你去见他,他也同样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现在,跟我走吧。”
月儿的话音刚落,雅问就发现这只乌鸦突然在她眼前不见了。
“月儿?月儿?”
“我在玉里。”声音竟是从她脖子上戴的那块玉里传出来的。
她手忙脚乱地把那块玉解下来对着月光一照,果然又看见了那只乌鸦。原来月儿就是她玉里的那只乌鸦,怪不得她后来发现玉里的乌鸦不见了,原为是它自已跑出来了。
她现在有些好奇了,倒真得很想跟着这只乌鸦去见一见那个所谓的“主人”。
“我要呆在这里疗伤,等你见到主人的时候,我就会好起来。”月儿说。
“你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现在不能对你说,等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没有人领路我怎么走啊?”
“你要用手按住这块玉,嘴里念八遍‘清野下月光中天地始大蛇君’,然后闭上眼睛,自然就会被带走的。”
“那我走了以后还会活着回来吗?”
“当然!而且这次你必须去见主人,因为如果你不去的话你和你的家族就会有危险。”
月儿的话让她越来越好奇了,她还是决定去。
“可是,这小孩怎么办?”她指了指昏睡在地上的欢欢。
“我会安排,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她的。”
玉里再没有的声音,月儿合上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知道这只鸟再不打算给她任何答案,于是照它吩咐的那样,举起一只手按住那块玉,开始念到:“清野下月光中天地始大蛇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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