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并不是每座凶宅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凶”的。比如故事中将要提到的这座,它是由那个时代流行的“干打垒”的建筑方式建成的。一共有两层,雪白的外壁,窗台是用竹子做成的,又坐落于一片森林的中央,夏天住在里面十分凉爽。在炎热的南方,这种设计是十分必要的。
屋子里住着一家五口,两对夫妻,一对老,一对年轻,还有一个小孩,他们为了逃避白人的追捕才躲到林子里,建了这么一座房子。他们并不是什么犯人,只是因为他们是黑人。对大人来说,条件简陋还没什么,只是孩子太过受罪。听说他们的食物都是由孩子的父亲从外面的林子里或是荒野中找来的,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着像原始人那样的生活。当然,关于他们的生活细节的描述,外人都是通过传说得知的。因为林子外面是荒野,那里几乎没有人住。为了躲避白人,他们也很少与外人来往。他们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住进去后第一次跟外人打交道,便是被灭门的时候。他们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惨不忍睹。听说曾有一个白人抱着那个小孩被打碎的头颅痛哭不已。至于那四个大人的遭遇则可以想象了,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比他们的死更令人关注的,就是在他们死前发生的一系列难以解释的现象……
一天下午,孩子的父亲从外面带回食物的同时还拖回了一具黑人的尸体。那是他们进入林子后第一次见到死人,全家人个个面色凝重,孩子害怕得躲在了父亲的身后,父亲沉着脸说:“白人越来越猖狂了,他们到处抓我们去做奴隶,反抗的只有这个下场。我们的同胞越来越少。”
“他们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爷爷生气地喊道,继而猛地咳嗽了起来。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腐朽、死亡的味道。从那时起,死亡的阴影压过了林子所能带来的活力,除了孩子,屋子里的人都过着忧心忡忡的日子。
那一晚,五个人都没怎么吃饭,看着躺在地上的黑人尸体直叹气。孩子不懂事,绕着尸体转来转去,父亲站在窗前,两眼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森林。孩子转累了,被两个老人带进屋子里睡觉去了。孩子的母亲去到楼上,收拾好床铺,也先睡下了。
只有父亲还站在窗前。听说他原本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可惜那个部落很快就被白人攻陷,他们一家人是为数不多的逃出来的黑人。父亲忧伤地吸着烟,在那里站到很晚,同胞的死让他很是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妻子来叫他睡觉,所以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睡吧,我没事。”说完,父亲便哽咽了。作为部落的首领,部落失守他是要负一定责任的。
脚步在父亲附近停了下来,一只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那只手拍得是那么轻,仿佛充满了谅解。父亲不由得伸出手去,肌肤相碰的时候,他觉得很奇怪,这么炎热的日子里,这只手怎么会这么凉呢?同时,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腐烂的味道。父亲不禁打了个冷战,急忙回身,却看到下午拖回来的那具尸体就站在他的身后,父亲吓坏了。只见死尸表情呆滞地来到窗前,向窗外的一个方向指了指,父亲向那个方向看去,觉得那里跟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漆黑一团,他茫然地回过头,却看不到那具死尸了。父亲不敢肯定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又怕尸体去打扰家人。于是,他急忙来到门前,看到尸体依旧躺在那里,没有挪动的迹象。父亲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事他并没有跟家人说起,只是一直一个人在心里反复琢磨。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出门朝死尸指的那个方向走去,在那里找到了第二具尸体,是具黑人女尸。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屋子前的那片空地很快成了一个死人堆。尸体的样子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临死前留下的痛苦和恐惧的神情。
尸体很快招来了各种虫子,苍蝇在尸体上飞舞时所发出的声音,总是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死尸们在喃喃低语。时间长了,在屋子里的人听来,就像是这些死人在商量什么阴谋似的。
父亲天天都出去找尸体,两个老人和孩子的母亲便在家里忙着挖坑来埋葬这些尸体。可是,这么多的尸体,怎么能埋得完呢?尸体越聚越多,这里很快就没有了人气。
一天晚上,父亲发现的第一具尸体又出现了。这次,尸体指完方向后,居然开口说话了。是真的说话了,不是刹那的错觉,他的语气很生硬,但却坚定,他要父亲领导这些鬼魂对白人进行报复。父亲感到很惊愕,尸体说:“我们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尽你的义务领导我们,现在我们死了,你还可以领导我们,因为你永远是我们的首领。”传说那天晚上父亲跟那具尸体争论了很久。
几天后,一支白人的部队来到了这里,一家五口惨遭灭门。奇怪的是,这些白人来的时候没发现任何一具尸体。即使这样,仍没有人怀疑传言的真实性。许多当事人事后都说,他们在杀这家人的时候,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但是他们又真的没发现其他的任何一个人,于是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安,没有埋那五个人,便匆匆离开了。
这片地方被占领后,部队把地卖给了一个农场主。一年后,外面的荒野被开垦出来,成了农田。因为别墅周边的环境清幽,农场主派人把这间屋子修缮了一下,想要把它当做自己的别墅。来的是两个白人,这两个人工作勤奋在当地是出了名的。他们进入林子后,连续三天都没有出来,没有出来散步,甚至都没有人见他们出来吃喝。农场主刚开始挺得意,觉得自己会选人,渐渐地他开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派了个人去查看。没想到,派去的人刚一进到那屋子里,就看到那两个人的尸体,双眼圆瞪,表情惊恐。农场主不信邪,又从外地招来几个工人去修缮屋子。施工的时候,农场主派了一个心腹守在屋子的不远处,当天晚上,心腹就吓得跑了回来,衣衫不整,满口胡言,农场主找来医生,医生说是受惊过度。但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天还没亮,那个心腹就暴毙了。农场主看到这情景也有点胆怯,直到天大亮后才带人去了林子里,发现招来的那几个人都惨死在屋子里,血流满地。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去那座房子里了,甚至都不敢再进那片林子。那座房子就这样一直保存了下来,成为远近闻名的凶宅。
之后,农场周边又接连传来死亡的音讯,听说,凶宅里的鬼出来了,潜伏到了另一座房子里。这个传说一直在流传,可是没人确切地知道另一座房子到底在哪里。离奇的死亡也没有间断过。有人说,那些死者生前都感到林子里有一双眼睛,透过窗户在盯着他们。又有人说,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去过那座凶宅的人,虽然他们离开了,可宅子里黑人的鬼魂并没有放过他们。无论怎样,事情一直都没有结果,直到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传说。农场里的人世世代代都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没人敢踏进那座房子……
第一章 接近凶宅
寒冷的拉布拉多寒流侵袭新英格兰的前一天,他们及时踏上了自己的旅途。经过波士顿,驱车一路沿着格林山脉、卡茨基尔山脉、阿勒格尼山脉和蓝岑山脉,辗转纽约、东部沿海地区,绕过丰饶的河谷地区,前往美国东南部的迈阿密。
一路上,年迈的丽贝卡都在喃喃做着祷告。乔伊觉得母亲丽贝卡的做法纯属多余,旅途虽然劳顿,但并没有什么危险。他经常会被丽贝卡低低的祷告声折磨得满嘴抱怨。而丽贝卡总是微微睁开眼,平静地说:“等到了那里,你就知道这么做的必要性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发疯。也许这就是命吧……”
一路上,大多数的时间里一家五口人都很沉默,就连三岁的蒂米也没了往日活泼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经过一段漫长的旅途后,在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夜里,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今天是万圣节,爹地。”蒂米拍了拍乔伊的肩,提醒道。车里只有蒂米一个人拿着日历,为了这一天,他每天一大早就撕下最上面的一页。这是乔伊的一个中国朋友送的,今天的日历上除了数字,一旁还有“忌出行,万事不宜”几个红色小字。当然,蒂米看不懂。
夜越来越深,天空乌云密布。乔伊只能看到眼前的车灯光束,在光束的边缘,是参差不齐的野草。疲劳驾驶让他经常走神,他几乎是本能地顺着他认为是路的地方一路开了下去。车上其他人也都昏昏欲睡,只有蒂米还强打着精神,四处看着,因为今天是鬼怪出没的日子,尤其是这个时候。外面浓黑的夜色似乎预示着今年这个节日将会过得很刺激。
路开始不再平坦,车随之起伏颠簸。
“这是哪儿?”蒂米问道。
乔伊眯着眼看了看四周,这是一片荒地。他把车速放慢,又向旁边看了看,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使他打了个冷战。丽贝卡也被冻醒了,接着,乔伊的妻子艾维也揉着眼睛醒了过来。“这是哪儿?”艾维打着哈欠问道。
“我们好像迷路了。可是地图上……”乔伊找出地图,打开驾驶室里的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发生得都很巧,比如这个时候,可能是长时间使用照明灯的原因,驾驶室里的灯闪了几下,突然灭掉了,时间太短,乔伊唯一看到的就是来之前丽贝卡用红笔在地图上圈出的一个地方——那里,就是凶宅的位置。乔伊又试着开了几次灯,但四周黑暗依旧。
冬天的夜是那么的凝重,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北风不时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顺着这路开,别停,会有出路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丽贝卡说道。她三十年前就是从这里离开的,对这里很熟悉,但正因为如此,她很后悔跟着儿子又来到了这里。
乔伊踩下油门,车喘了几口气,晃荡几下,又发动了起来。路越来越不平坦,车身晃得越来越厉害,刚才还昏昏欲睡的乔伊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控制着方向盘。身体渗出微微的汗珠。
“看,那是什么?”艾维拍了拍乔伊的肩膀,指着远方。虽然天更黑了,但从轮廓上看得出,那里是一片林子,树木茂密,在树与树的细缝间,乔伊依稀看到两个亮晶晶的点,光亮很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我们去那里吧,或许那里有人住!”艾维兴奋地提议道。经过了如此漫长的煎熬,她只想快点结束这该死的旅程。
“我们已经到了危险的地带。”丽贝卡白了艾维一眼,“难道你不觉得那像是一双眼睛吗?”
“真可笑!”艾维哼了一声。
原本,乔伊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两个亮点。经母亲这么一说,他觉得那两个点就像是狼的眼睛一样,虽然不是绿光,也看不到眼神,可是那的确像是一双眼睛。但乔伊不想犹豫下去了,对所有类似希望的光芒,没有人会选择放弃。
乔伊脚踩油门向那两个点开去。眼前一片片一米来高的荒草被一层层压了下去,由于路已经被这些荒草所吞没,灯能照到的只是车前茂密的草,车里人唯一知道的是,他们陷入了一片茫茫的荒草堆中。
“别去!你在干什么!”丽贝卡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只手紧紧握住门的把手,另一只手则拉住乔伊的手臂。
“妈,说不定那里有人呢!”乔伊的安慰适得其反,丽贝卡更加恐慌了,她甚至开始颤抖。
“我难道没跟你们说过这里闹鬼的事吗?你活够了吗?”丽贝卡咆哮道。
“妈!你别这么神经质好不好!我想我们没这么倒霉,刚到这里就正好到了那个鬼地方,现在天这么黑,我们应该找个地方……”
“不信你问你父亲。”丽贝卡急于找一个帮手,制止乔伊的行为。
通过反光镜,乔伊看了看坐在后面的父亲雷克斯,他还在睡觉。这一路上他都没说什么话,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你别这么迷信好不好,事情已经过去……”乔伊解释的时候分了一下神,就在他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人小孩,目光空洞,面无表情。还没等乔伊看得更清楚一些,只听砰的一声,随即是丽贝卡和艾维的尖叫声,她们声嘶力竭的叫声终于把一直在酣睡的雷克斯给惊醒了。
乔伊停下车,周围都是压抑的沉寂,远处林子中的两个光点有如幽暗的目光。丽贝卡喘着粗气,艾维用手捂住嘴,尽量克制住随时可能发生的呕吐。刚醒过来的雷克斯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直瞪瞪地看着窗外。
“这是真的吗?”蒂米吓坏了,问出的话一点语调都没有。
“我……”乔伊把头抵在方向盘上,努力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惊慌的心情使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刚才那次碰撞发生得如此短促,给乔伊唯一的印象就是车顿了一下。
“看!我的天哪!”是艾维。乔伊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荒草中站着一个小男孩,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在车前灯昏黄的光线照射下,他的眼睛像一潭死水,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血从他的头上流了下来。他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车里的五个人也一动不动。
动的只有荒草,荒草随风摆动,小孩站在其中,时而被隐没,时而露出一个头来。乔伊的喉结上下移动着,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南方的冷。其余的人都安静地看着那个孩子,他们的思维跟车里的空气一样,仿佛不再流转。
又是一阵风吹过,荒草来回摆了几下,小孩的脸再次出现,不同的是,他开始动了——他伸出枯瘦的手,手指弯曲,胳膊肘一伸一缩一伸一缩,与这种节奏相伴的,是从他额头流出的血。血滑过面颊,从下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吧嗒、吧嗒……
雷克斯最先受不了了,他双手捂住胸膛,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丽贝卡立刻意识到他的心脏病犯了,急忙掏出皮包,找里面的药。就在丽贝卡侧身低头的一瞬间,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包被她抛了起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在车里,其余的人赶紧转过身,看到的情景比刚才的还要可怕。
车门外站着一个小孩,他的脸上沾满鲜血,可是,通过他的眼神,他们依然可以认得出他就是刚才站在车前的那个小孩。他伸着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车窗。他们不明白,这个小孩是怎么在瞬间移动到这里来的,是有什么法术,还是,他根本就不是人?乔伊扭头向车的正前方看去,刚才那个小孩还在那里——两个长相一样的小孩,而且他们做的动作都一样!
车里的人一下懵了。两个女人大叫着;快要窒息的雷克斯趴到座位底下,艰难地摸索着他的药;乔伊拼命地要发动汽车,偏偏车却在这个时候打不着火了。就在一家人六神无主的时候,蒂米突然大叫道:“钱!钱!”
大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艾维急忙翻出钱包,丽贝卡也在车里拾着皮包中散落出来的钱。黑人小孩继续敲着,血顺着他的手臂滑到手指,淌在车窗上。
丽贝卡和艾维把她们所有的钱凑在一起,艾维摇下玻璃,飞快地把钱扔了出去。果然,那个黑人小孩不再动弹,但他也并没有去捡钱,而是把手收了回去,呆呆地看着车子里的人。车里的人也出神地看着他。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恐惧感使时间显得无限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黑人小孩才转过身去,慢慢地离开,走得是那么顺利,并没显出应有的费力,草丛也没发出特别的声音。只见他逐渐隐没在夜色中,最终和漆黑的夜晚融为了一体。车里的人惊魂未定地盯着漆黑的窗外,直到乔伊试图再次启动汽车的时候,发动机的声音才让其他人恢复过来。幸好雷克斯及时找到几粒药咽了下去,否则,他将成为五个人中第一个死去的。而当他们正视前方的时候,原本在车前的那个黑人小孩也不在了。
大家面面相觑,最终是艾维打破了车里的沉默。“那不过是一个贪财鬼!”她气愤地咒骂道,拿起掉在一旁的钱包,仔细查看起来,希望能找出几个子儿来。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敢下车去捡那些钱。
“你别这样好不好,这是习俗。我真的希望这只是一次恶作剧。”乔伊长吁一声。万圣节前夕的传统习俗是——人们相信恶魔和鬼怪在万圣节前夕会飞出来,因此要点燃营火来驱走这些鬼怪。孩子们在这个晚上都会穿上鬼怪服装,戴上鬼怪的面具、巫婆的帽子,吃着玉米糖,提一盏南瓜灯去搞恶作剧。当然,他们会祝福人们好运并要些吃的东西。但从1905年起,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要钱而不是糖果,并把钱捐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去帮助其他国家的孩子,1965年,也就是这个故事发生后的第四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
车子发动起来,继续向那两个亮点开去。
“你们没有发现吗?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恐怖的传说并没有消失。它真的存在!”丽贝卡一边轻抚着雷克斯的胸口,一边说道。
“够了,你别说了好吗?”艾维把里面的钱所剩无几的钱包摔在车座上。她对婆婆的唠叨感到心烦意乱。
“那个孩子离开的时候,你们没有发现吗,他的后脑勺是破开的!”丽贝卡提高嗓门,在气势上压过了艾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那个传说!那座凶宅!你们看看我们这是去哪儿?一片林子?这里是荒野!林子那里的两道光是什么?我不相信那是该死的黑人的眼睛,可是请你们告诉我,那有没有可能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乔伊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当他想掉转车头的时候,车子已经不听使唤了,鬼使神差地径直向那座房子开去。丽贝卡的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艾维故作镇定,一只手却已经紧紧地把蒂米搂到了怀里。雷克斯仰着头大口调整着呼吸。
车飞一般地向那个亮点冲去,荒草在他们面前刷刷地被分开。
“刹车!笨蛋!刹车啊!”艾维大叫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车并没有减速的迹象。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当乔伊发现自己的脚一直都踩在油门而不是刹车上的时候,他急忙移开脚,车终于停了下来。艾维放下蒂米,忙不迭地打开车门,跳下去吐了起来。丽贝卡也下了车,看着远处的那两点光亮,在黑夜中瑟瑟发抖。
这是一个怎样的开始?所有的大人都提心吊胆,只有蒂米还伴着几分大开眼界的心理,惶恐而专注地看着周围漆黑的世界。凛冽北风从打开的车门钻进车里,乔伊把衣服紧了紧,可是,他发现这种冷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从体内向外渗透。丽贝卡闭着眼,向着有亮光的地方,嘴中念念有词,身体已经抖得不行了。
那两点亮光,在这一部余下的故事里都不会再出现了,为了方便敬爱的读者寻求光的来源,解答读者心中的疑问,我在这里用一个远镜头为大家剖析一下当时的情况。
镜头从面色苍白、满眼血丝的乔伊开始,慢慢拉远,接着出现的有后座的蒂米,躺着大口喘气的雷克斯,然后是整辆汽车,车外呕吐的艾维和面向林子的丽贝卡。镜头再高一点,是枯黄的荒草,荒草越来越多,你可以看到它们在风中集体舞动,形成一层层波浪,接着,车、人,就被这黑暗中的荒草吞没了。你只能看到草,黑压压的一片。不远处是林子,隔着林子,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幢别墅。别墅不高,只有两层。
别墅外墙的墙面已经有些许剥落,竹制的窗户在风的作用下发出轻微的吱吱声,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窗户和门上落满厚厚的灰尘,对着林子的一扇窗户开着,那两点亮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你猜那光到底是什么呢?是像丽贝卡说的那样吗?
第二章 引路者
人生的路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很繁华,有时干脆是一片荒原。这条路没有终点,又可能随时是终点。我们的一生都是在选择道路中度过的。实际上,正确的那条路永远只存在于假设中。没有一条路可以通顺到底,同样,也没有一条路一定是厄运连连。当我们迷路时,等待也是必要的。
车上的五个人就是这么做的,这天晚上,雷克斯、乔伊、艾维三个人轮流值班,其余的人睡在车里。蒂米睡在驾驶座上,丽贝卡在副驾驶座上搂着他,当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负责给他哼哼催眠曲。
乔伊睡在车后排的座位下,他远远地听到草丛里有走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他想起来看看有什么情况,又想到父亲雷克斯在外面,可能是他在运动着取暖,如果有事父亲应该会叫自己的。于是乔伊没太在意,一歪头又睡下了。那走动声还在继续,顺着地面传进他的耳朵里,哗哗。本来就黑糊糊的梦境被蒙上了一层更黑的阴影。那个阴影越来越近,逐渐有了形状,是个人,但身形有点小,头的地方还缺了一块。这个景象使乔伊想到了刚才那个黑人小孩,他浑身一激灵,想动弹却被两边的椅子卡住了身体。影子打开了车门,在外面的雷克斯竟然没有反应!
乔伊无能为力地看着黑影慢慢来到了他的上方,影子身上有液体滴了下来,掉在乔伊的脸上,黏黏的。影子拿出几张钱一般大小的白纸来,阴阴地笑着!恐惧在乔伊腹中酝酿、累积,终于冲出了嗓子,他大喊了起来。
乔伊浑身是汗地坐了起来,雷克斯正趴在窗户上,用手罩着眼睛向里面看。知道是一场噩梦,乔伊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向雷克斯挥了挥手,雷克斯把门打开,一股凉风灌进来,吹在乔伊的脸上,使他感到冷静一些了。缓了缓气,乔伊来到车外接替雷克斯。雷克斯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但乔伊不想再睡了,他怕在这个地方又出现什么状况,把雷克斯吓得心脏病发作。
“你这是怎么了?”雷克斯指着乔伊的脸问道。
乔伊疑惑地伸手擦了一下脸,摸到很少的一点液体。他把手放到眼前。
“不小心划破了?”雷克斯问道。
乔伊点了点头。
“下次小心点。”
雷克斯刚要走进车里,乔伊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开雷克斯,弯腰进了车里,在底座上,他看到了一张钱一般大小的白纸。乔伊急忙把纸拿了出来,这才让雷克斯进去。雷克斯奇怪地看了看乔伊,进了车里。
乔伊关上车门,背对着车,看着手里的纸,角落的地方有一个指印,那是影子的,指印是红的,是影子身上的液体。刚才不是噩梦?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反应?乔伊端详了一下纸和纸上面的血,思考的结果便是他慌乱地把纸揉成一团,丢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有些事还是不见的好。但也有些事,见过了不能当做没见过。
乔伊不知道他跟雷克斯接班的时候是什么时间,反正是天最黑的时候,他站在车外,看着摇曳着的荒草,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里难免有点紧张。他似乎总能听到远处有人走动的声音,刷,刷。但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乔伊这次来的目的有些疯狂,他想帮助这里的黑人,尽可能地实现黑白种族的平等。虽然南北战争结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他知道,黑人和白人的对抗并没有停止,这里的奴隶制也没有被彻底地废除。新闻上依旧有许多歧视黑人和相应的黑人反抗的报道。乔伊想改变这种现状,说这是痴人说梦也好,说这是理想主义的尝试也好。反正他选择了这里,选择奴役黑人现象比较严重的迈阿密。
乔伊颤抖地掏出一根烟,风几次把打火机吹灭,他只好背过身,试了几次才把烟点上。夜色越来越浓了,可能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乔伊想。他没有叫艾维来替班,打算一直守到天亮。
过了一段时间,远处草丛里又传来走动声,乔伊边向那个方向看去,边小心警惕地来到车后,反手打开车后盖,在里面摸着扳手。声音越来越近,他有些慌乱,却怎么也摸不到那冰凉的铁家伙。
“给你。”
“谢谢。”乔伊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荒草,急忙伸手从侧面接过扳手。
“甭客气。”
乔伊一愣,这可不是北方人说的话,他回过头,看到一个黑人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上体无衣,嘴微微闭合,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这么冷的天,他怎么不穿衣服呢?刚才那声音是从这张嘴里发出的吗?这么想着,乔伊不觉握紧了扳手。
黑人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过身,指了个方向,然后回头看看乔伊,似乎在说“那里”。乔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之前那两个诡异的亮点。他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可再收回目光时,那个黑人却不见了。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乔伊又看了看那两个亮点,手里的扳手传来一丝凉意,乔伊把它丢进了后备箱里。这一夜,他再也没合过眼,一直盯着远方的亮点看着。直到远处传来轻微的鸡鸣声,天边显出一丝白线,乔伊才松了口气,坐在了车的后备箱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冻僵了。
晨曦微露,万物露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姿态,车里的人纷纷起来,乔伊也迷迷糊糊地醒来。乔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林子里的光,他们的正前方就是那片森林,可是,那两点亮光再也找不到了。
吃过早饭,雷克斯拿出地图来,但费了半天劲也没找出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他有些沮丧。蒂米被荒草割伤了手,哇哇地哭着,艾维在安慰他。乔伊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看着黎明前那个黑人指的方向出神。他不想说出那件事,不想给这个家再添一层阴霾。
“你这个蠢货!你找出那个宅子的位置就知道我们在哪儿了,我们和宅子只隔着树林!”丽贝卡在外面大嚷着,雷克斯安慰她要冷静一些。坐在车里的乔伊不由得哼笑了一声,如果丽贝卡知道了凌晨发生的那件事,她肯定会更歇斯底里。外面的争吵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息。然后两个人愤愤地上了车。
“先出了这片荒野再说吧。”乔伊提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丽贝卡泄气地坐在座位上,强硬的语气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恐慌。
车按昨天晚上轧过的痕迹原路返回,乔伊可不想像传说中的那样被幻觉,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幻象所指示。他尽量朝远离树林的方向开去。
终于来到一条比较像样的路上,乔伊略微安心地向前行驶。
车里的一家人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絮叨生活上的问题。
“乔伊,不管你在这要干什么,你首先得给蒂米找个学校吧?”
“艾维,这里虽然比北方暖和些,但你可不能穿那么露的衣服,被黑人看到就麻烦了!”
“爹地,你看那树还绿着呢!”
“你的药可要随身拿好了!”
“你不能让你的嘴休息一下吗?老婆子!”
没怎么睡好的乔伊被这些人吵得烦躁不安。他看到在前面的路边有一个黑人,面无表情,光着上身,手里什么都没拿,不像是一个农民,看到车来了,黑人伸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乔伊奇怪地看着他,黑人一直指着那个方向,一直到车从他身边驶过。
这让乔伊想起黎明前看到的那个指路的黑人。其他的人还在讨论着,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黑人。不久,他又看到了相同的情景——一个黑人站在前面的路边,面无表情,光着上身,手里什么都没拿,看到车来了,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乔伊感到有点心慌,“妈,你看到那个黑人了吗?他在给我们指路。”
“什么?”
副驾驶座上的丽贝卡把身体向后靠了靠,左右巡视了一下。
“什么黑人?”
“就在那儿。”
乔伊看了一眼反光镜,刚才那个黑人站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一丛丛野草在那里摇摆。乔伊困惑地回过头,看到一个黑人从一旁迅速掠过,但手依旧指着那个方向。
乔伊看了看丽贝卡。丽贝卡叮嘱完雷克斯要按时吃药,然后就拿出《圣经》,把手放在上面,念叨了起来。乔伊莫名的相信了祈祷的必要性。
再看路时,乔伊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反正是达到了他的目的,走出了那片荒野。而乔伊这才发现,在疑惑的同时他已经不自觉地听从了黑人的指挥,走向了他们指引的方向。
这个地方很陌生,雷克斯和丽贝卡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哪儿,他们又迷路了。
眼前是一个岔路口,丽贝卡来到岔路口的交点左右看去,四周的景物几乎一样,她也没了主意。车上的人也在推测着这两条路通往的地方,蒂米拿出一个十字架装模作样地祷告起来。
丽贝卡确实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了,她无奈地向车的方向走来。就在丽贝卡抱怨这里改变得真快的时候,乔伊看到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人,这个黑人跟之前见到的那几个黑人一样,我就不再描述,当然,他们的长相肯定是不一样的,但在乔伊看来他们的确没什么区别,关键是那漠然的表情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黑人缓缓伸出手,向右边指了一下。
乔伊摇开车窗,对丽贝卡大喊:“快点上车!”丽贝卡白了他一眼,责怪他不该对自己大呼小叫。丽贝卡一来到车上,乔伊就猛踩油门向岔口的左边开去。
因为启动得太快,车颠了一下,艾维正在吃着的零食散了出来,有那么几片还掉到窗外,落在了地上。看着那些可口的零食从自己的手边就这么消失了,艾维不禁大骂乔伊神经病,但乔伊并没有还嘴,他要做的就是逃离这些神秘的指路人。
车速已经到了极限,雷克斯的身体使劲向后靠着,他不停地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往嘴里塞。
“你在干什么?你要吓死你父亲吗?”丽贝卡生气地指责乔伊。就在她让乔伊减速的时候,前方的路边又站着一个黑人,黑人指着与他们前行的路线相反的方向。车快速地从那个黑人身边冲过,乔伊暗自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终于摆脱了这些黑人。
这毕竟不是城里,路并不平坦,蒂米在后座上被颠得直蹦,艾维手里的零食不断地向外跳着,她边收好袋口边骂乔伊。只有乔伊一个人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这样跑了一段时间后,乔伊终于把车速减了下来——他看到前面有一个黑人,是的,还是那副德行的黑人,依然在指着方向,这一次,黑人指的方向与车前行的方向是一致的。乔伊一下被搞糊涂了。他放慢车速,想问问那个黑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跟指路的黑人交流一下。
可是来到黑人面前的时候,没等乔伊开口,黑人那张呆滞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那个时候,雷克斯在按着自己的胸口,努力地调整着呼吸;艾维和蒂米在捡落在车座下的零食;丽贝卡把《圣经》抵在额头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所以,这一刻,除了乔伊,谁都没看到那个黑人。乔伊忽然觉得黑人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恐怖,还要怪异,还要使他不安。于是他放弃了询问的想法,一踩油门,从黑人身边离开了。
车一直向前开着,乔伊不明白这些黑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商量好的,还是当地的什么习俗,似乎无论自己怎么开,都逃不开他们的控制。
乔伊一直开着,这次速度没那么快了,大家也没再抱怨。来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乔伊没再等黑人给他指点,而是顺着这条路一直开了下去。大家谁都没有在意,艾维也没有发现,在车的左边,她刚才掉出窗外的那几片零食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次没跑多远,车就熄火了。乔伊下车检查,发现油箱里已经没油了,大家悻悻地下了车。如果就这样待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乔伊决定顺着路去找找,看看前面有什么人家没有,他突然感觉,那些黑人指路是有什么意图的。在那里,说不定有什么事情在等着自己,不管是好是坏,总比干等着饿死强。雷克斯想跟去,但被丽贝卡拦下了,她说无论在什么时候,尤其在南方,身边没有男人可是一种冒险。
雷克斯坐在车里休息。丽贝卡陪着孙子在路边抛土玩。无聊的艾维随便走着,她来到车后,看着他们刚才开过来的路,那么的漫长、荒芜,在路上,有两道车印,她发现他们走的路并不是一条直路!艾维好奇地绕着车看了起来,踢了踢车胎,当她踢右边的车胎时,觉得有点异样,于是她弯下腰来,发现车右边的两个车胎都破了一个小口,正吱吱吱不断地出着气,在右后轮上,有一张白纸,白纸的一角有一个血红的指印。艾维蹲下身,端详着那个血指印。
“喂!喂!”
大家纷纷转过头去——在很远的地方,只能看到一个极小的身影,从那里传来缥缈的呼唤声。“前面有一个房子!房子里没人,快过来呀!”
“感谢上帝。”丽贝卡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艾维放弃了观察,抱起正在挖坑的蒂米,另一只手搀出车里的雷克斯。几个人一同向“乔伊”所在的地方走去。艾维还为刚才的发现感到奇怪,她不时地回过头,看到那张纸在车胎上静静地黏着,突然一阵风吹来,纸哗的一下飞了起来,在空中,那个血红色的指印是那么鲜艳。
他们一路上走得气喘吁吁,蒂米在丽贝卡和艾维的怀里被交换了好几次,等他们再回头看时,汽车已经成了一个点,可是还没走到“乔伊”在的地方。这时他们真怀念有车的时候。
科技的发展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便利,我们觉得很幸福,很难想象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人们是怎么活着的,实际上,没有那些高科技产品的时候,人们照样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科技给我们带来了懒惰、依赖的习惯。
“乔伊”还在挥手,他们之间似乎很近,可是三个人都已经走得疲惫不堪了,却还没走到“乔伊”那里。
“喂,你们去哪儿?”一个疲倦的声音响起。三个人一愣。
“爹地!”蒂米从丽贝卡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见到乔伊在马路边坐着,三个大人都很吃惊。他们抬头再向前看去时,远处那个身影却不见了。
乔伊坐在地上,抱着蒂米,用脸充满柔情地蹭着他,蒂米被乔伊的胡子刺得咯咯直笑。
“你怎么在这里?”艾维走过去,拉起乔伊。
“我累坏了,还以为要死在这里了。”乔伊嘴唇发白,两眼无神,不断地流着鼻涕。
“他可能感冒了。”艾维刚想向乔伊解释他们为什么走到这里来,丽贝卡赶忙插话。同时丽贝卡给艾维使了个眼色,乔伊的确累了,他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谜语。艾维知趣地收住了话头。此时,如果他们交谈一下,或许会觉得有必要另做打算。很多时候,盲目、草草地行动比犹豫要危险得多。
就这样,五个人再次上路。搀扶病恹恹的乔伊让上了年纪的雷克斯感到有些吃力。他们途中休息了三次,这才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幢别墅,别墅分两层,外面的漆干裂得厉害。门和窗都蒙上了一层灰,看样子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雷克斯,你要坚强,乔伊病了。”丽贝卡拉住雷克斯的手,雷克斯在颤抖,他没有回头,可是丽贝卡可以想象,雷克斯的脸色或许比乔伊的还要难看。
“我知道。”雷克斯掏出药来,一仰头吃了一片。
艾维走了过去,轻轻地推开了门,一道光线射了进去,无数灰尘在光中欢快地舞动着。里面脏极了,没有一样东西上没有厚厚的一层灰。艾维掩鼻而出。
“我们先住在这儿吧,天快黑了。”丽贝卡无力地提议道。其他的人没有应声,大家默默地选着自己的房间。雷克斯和丽贝卡在一楼选了一间,乔伊一家三口在二楼选了一间。巧的是,他们的房间正好上下对着。
行李都在车上,这一晚只能先凑合一下了。他们大体收拾了一下,发现屋里的褥子都已经腐烂,于是只好先把地擦干净,在地上将就一夜。
乔伊病得很严重,很快就睡着了,艾维和蒂米因为旅途劳累也很快就睡着了。听着楼上传来的鼾声,丽贝卡和雷克斯紧紧地握着手。
“我们还是住进来了。”丽贝卡说。
“生死由命吧。”
“上帝保佑。”丽贝卡另一只手握紧《圣经》,合上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在相互的安慰中,两个人进入了噩梦之乡。
第三章 夜里的走动声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准时照进了屋子里。这一夜大家睡得都很熟,似乎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但雷克斯坚信有什么声音在夜晚出现过,昨天睡觉的时候,他甚至有种置生死于度外的悲怆。
这就是那座凶宅——雷克斯和丽贝卡曾经在这里工作过,而且是很长一段时间,那是一段恐怖的经历。丽贝卡离开后从没想过会再回来,就像从虎口脱险的羊,没想到自己会再入虎口,而且,还是主动送上门。
乔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因此他没法去找在这里的朋友给他们安排新的住处——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雷克斯打算下午的时候去找找以前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饮食问题,他们不得不去找他们的车子,因为食物都在车上。乔伊难受得不能动弹,大家决定让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等着,他们把食物带回来大家在屋子里一起吃。
乔伊躺在地上,看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感受着从外面吹进来的凉风,刚开始还觉得很舒服,时间长了,就觉得有点冷。他艰难地站起身,踉跄地来到窗前,伸手要把窗户合好,在关窗之前,他看了看外面。他的目光被繁密的树枝所吸引,没有了叶子的枝干,宛如一堆爪子向天空伸展着。乔伊凝视着林子,忽然想知道林子的那一边是什么。是荒野,还是农田,或者是没有止境的林子?他甚至恶作剧地想,会不会这时在林子的那边有人路过,不巧看到了自己的目光而感到恐惧?想到这,乔伊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吱——
有动静。
乔伊转过身,关着的门纹丝不动,也不像是床板发出的声音。
吱——哐。
是关门的声音,可能是有人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
乔伊试探地问道。没有人回答,楼下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乔伊披上衣服,向一楼走去。昨天进来的时候太匆忙,身体不舒服,光线又暗,乔伊没有注意这里的布局。此时他便好好打量了一番。房间呈T字形分布,一楼一进门就是一条门廊,门廊很长,可能是为了避免单调,在两边的墙上各挂着一排相框,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向左右分开的岔口,两边都有楼梯可通向二楼,右侧有两个斜对着的卧室,现在雷克斯和丽贝卡住在其中一间,另一间卧室的旁边有一个浴室;左侧有一个厨房和一个小客厅,还有一个洗衣房。二楼的布局跟一楼相仿,只是门廊的中间被一道生锈的铁门隔断了。
房间的门有的开着,有的关着,但都没有人气,不像有人来过。厨房那边响起一阵门开的吱呀的声音。难道是丽贝卡在厨房做饭?乔伊好奇地向厨房走去,沿路走过的房间和房间里衰老的灰尘也都沐浴在阳光中,即使明亮,却仍然显得破旧。乔伊挨个房间看了看,没有人。
“蒂米,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乔伊挨个唤着家人的名字,一路走出了大门,看来家人都没有回来。算了算时间,他们应该刚到车边才对。刚才是自己听错了?乔伊放弃了搜索,带着疑问向林子中走去,他想看看林子的那头到底有什么。
林子很深,它的茂密我已经形容过了,乔伊走进去没多远,就看不到宅子了。越往深处走,行动就越不自在,乔伊甚至怀疑自己会被困死在这里,但他并没有恐慌,冥冥中他觉得自己可以走出这片林子。
有时候,男人的感觉并不是那么不靠谱,经过长时间的努力,乔伊终于拖着被汗水浸湿的疲惫的身体走出了林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野草,黄得发褐的颜色,干瘪、枯萎。
乔伊觉得这就是他们前天夜里走过的那片荒野。走出了林子,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了,眼睛茫然地凝望着远方,看着这茫茫的荒野,乔伊觉得人是这么渺小。如果走在这片荒野里,只要自己不想出来,恐怕任何人都找不到你,而掩盖你的,不过是枯萎的草。如果是森林,是群山,是大海,人一旦迷失了方向还能回去吗?幸运的是,人有极强的动手能力,即使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可以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来。所以,最可怕的并不是迷路,而是在行走中迷失自己。
每个人都在行走,形式上的,抽象意义上的,而在行走中,人们往往会被周围的舆论所影响,由此改变自己的初衷,从而使自己最后只是平庸地度过时光。可悲的是,许多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发现自己这一生不过是机械地、毫无意义地听别人的话,模仿别人,完全没有发现自身存在的特殊意义。
看着眼前的荒野,乔伊对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有些怀疑,他怀疑自己来这里是否明智。面对眼前的荒野和身后的那座宅子,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脆弱了。他无法想象那些伟人是怎么力挽狂澜,是怎么拯救世界的。那些故事听起来都很传奇,又似乎都顺理成章,但当事情摆在面前的时候,乔伊才知道这可不是个小事。伟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大约百米外,乔伊看到荒野中有一道像伤疤那样歪歪曲曲的小路,他猛然意识到,或许那就是前天夜里他们的车开过的地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量,认准方向后,乔伊走入荒草中,向那道“伤疤”走去。
乔伊从小方向感就很好,在学校里更是有“指南针”之称,这次,他的方向感也没有令他失望,经过相当长的时间后,乔伊终于来到了那个“伤疤”所在的地方。那里的草被压扁了,倒下的草两边被压平,中间的地方鼓了起来,两边被压下去的地方是车轮轧过的痕迹,没错,这应该就是他开车留下的,他还可以看出车换了个方向朝另一个地方驶去的痕迹。
乔伊顺着车辙一直走了下去,他想起了前天晚上艾维和丽贝卡扔出去的钱,或许还在那儿?乔伊始终对这片土地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来这里后发生的事情都很奇怪,他想一点一点找出破解的线索。
又走了一段距离,就在乔伊失望地以为那笔钱再也找不到的时候,却从一旁的草中隐约看到了一片红色,他大步跨了过去,拨开草,看到一摊血迹,血迹很集中,并没有扩散,也没有移动的迹象。这是那天晚上站在车前的那个孩子留下的?如果他没移动的话,那么又是谁在敲窗呢?
乔伊屏住呼吸,沿着车辙继续走了下去。每走一步,他的心收得就更紧。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第二摊血迹,就是在车门边的那个小孩留下的血迹,应该很快就能看到,可是乔伊走了一段距离却并没有发现。倒下的草简单而神秘地指引着乔伊前进的路。
钱!不远处,有几张散落在草丛中的钱出现在他眼前。乔伊跨步上去,顺着那几张散落的钱,他又找到几张,它们集中在一起,那么当时车应该就停在这附近,离钱很近才对,那个男孩也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出现的。可是,血呢?当时分明听到了滴血的声音,可是在地上,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痕迹。难道他们当时是在对着空气抛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当时看到的不是人!如果是死去小孩的灵魂的话,那么站在车前的小孩又是谁?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乔伊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和身后的路。他曾试图在草丛中找到一点线索,但找了一阵后,他还是放弃了。乔伊一张张地收集起地上的钱,一共二十三张,拿在手里厚厚的,那种质感告诉乔伊,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场恶作剧,那个小孩并没有要他们的钱。
荒草刺得乔伊有些痒痒的,这种感觉很快从腿上传递到心里,痒得他有些心慌。乔伊决定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而他没有按来路从林子里返回,而是沿着另一条车辙返回到了马路上,顺着马路回去。自然的,乔伊再次来到了岔口,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黑人就站在那里向右边指了指,而自己是向左边开的车。乔伊真想知道,如果顺着黑人指的方向,他会去到哪里。
在岔路口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乔伊决定向右走,说不定黑人知道了他的来意,是在帮他呢。
路蜿蜒向前,冬天令所有生物死气沉沉,两旁的景物只有石头保持着春天的样子。一股悲伤之情涌上乔伊的心头。
“乔伊!”有人叫他。乔伊抬起头,看到自己的车,看到艾维诧异的目光。他怀疑自己是饿晕了,他明明是向右边走的呀。他的头越来越沉,艾维的身影在他面前摇晃起来,乔伊最终一头扎倒在地。
雷克斯卸下漏了气的两个车胎,然后把它们平放在地上,用绳子捆在一起。接着雷克斯和艾维把乔伊放在车胎上。乔伊昏迷的时候,丽贝卡尝试着给他灌了点水,现在他的脸色稍有好转,可是还在说着胡话。艾维在后面推着车胎,坚毅的眼里默默流出两道泪水来。丽贝卡拿着食物、背着行李走在一边,一路看着乔伊,保证随时满足他的需要,可是乔伊一直都没醒来。蒂米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零食,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那是什么?”丽贝卡终于发现乔伊的手里拿着一沓钱,“他怎么会有现钱呢?”
雷克斯和艾维停下脚步,也凑了过来。钱在乔伊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露出不大的一角。家里的钱从来都是艾维掌管的,本来乔伊从他们身后出现艾维就感到很奇怪,现在又发现他手里有一沓钱。艾维对乔伊的去向更加好奇起来。
“他刚才去哪儿了?真是奇怪。”
“他去那片草丛里了。”雷克斯指着乔伊脚上沾的泥和草说道。
“去拿钱?”丽贝卡觉得不可思议。她数了数,又和艾维对了一下,比扔出去的钱少了一张。但她们并没有把这些钱放在心上,来南方前,他们已经把钱从北方寄了过来,过几天去邮局取出来就可以了。他们感到好奇和担忧的是乔伊刚才遇到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会去那片荒野里。
回去后,乔伊在大家的照顾下有所好转。大家问钱是怎么来的,他如实回答,但细节和动机没作什么解释。大家也没追究,只是让他以后别再自己行动了。因为别墅里房间比较多,时间有限,他们只能先把自己住的房间收拾了出来。白天很快过去,轮到夜晚出场了。
这个晚上乌云压得很低,下雨是迟早的事了。呼啸的北风刮得竹制的窗户吱吱乱响,就跟有人在推窗似的。
乔伊早早睡下,很快进入了梦乡。艾维抱着蒂米,蒂米一直睡不着,但也不哭不闹,只是咬着手指很专注地看着墙。墙上空荡荡的,但无论艾维走到哪里,蒂米的目光都看着墙,似乎他能看透墙,看到外面的情况。艾维哄着蒂米。拖着乔伊走那么一趟,她困倦极了,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像是蒂米把她哄睡了一般。艾维迷糊的时候,蒂米依然专注地看着墙……
“你听到了吗?”雷克斯推了推丽贝卡。丽贝卡紧闭着眼,用被子蒙住头。雷克斯又推了推她,她一定也听到了。雷克斯站起身,举起一旁一把快散架的椅子。
“你要干什么?”丽贝卡把被子扯下来,满脸是汗地问道。
“你没听到楼上的声音吗?”
“那可能是艾维。”
“你来。”说着,雷克斯拉着丽贝卡出了门,把她拉到门廊上,声音就在头顶的二楼上,啪啪啪,脚步声缓慢移动着,穿过中间的位置,仿佛脚步一直走到门廊的尽头。在二楼中间的地方,那里有道铁门,可是并没有开门的声音。忽然脚步又折了回来。脚步很慢,很轻,可在这安静的夜里,越是轻的声音,听起来越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或许是艾维。”丽贝卡颤抖地安慰道。两个人一直抬着头,目光跟着脚步声游走。仿佛是为了配合丽贝卡的话,二楼的卧室里响起蒂米的哭声和艾维的责备声,而那个脚步声却在别墅大门的那一端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移动起来。
雷克斯低头看了看丽贝卡。丽贝卡努力保持着冷静,她双手下压,让雷克斯别激动,接着,她冲到楼梯口,向上喊着:“乔伊?你不舒服吗?”
有门打开的声音,蒂米的哭声大了起来,是艾维抱着蒂米出来了。
“妈,乔伊已经睡着了,你最好担心一下你的孙子!”
丽贝卡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看着楼上,又看看雷克斯。雷克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脆弱,他拖着椅子,来到楼梯口。
“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别担心。”雷克斯坚毅地说,但他没有看丽贝卡,没等丽贝卡反应过来,他已经上了楼梯。楼梯里一点光都没有,雷克斯没走几步就险些被台阶绊倒,后来他又有几次也差点摔倒,丽贝卡知道,后面的几次跟光线无关,是雷克斯的心理作用——他在害怕。
“是妈吗?”艾维问了一声,然后离开。过了一会儿,一道光束照了下来。
“爸?”
“我来看看。”说着,雷克斯借着手电的光,迅速上了楼。
“你这是干什么?”看雷克斯这架势不像是来哄孩子的,艾维疑惑地问道。
“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我一直在……”
雷克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手拖着椅子,一手拿过艾维手中的手电筒向二楼的那个长长的走廊走去。光圈照着厚厚的灰尘,雷克斯一步步向那道生锈的铁门走去,那个脚步声却没再响起,它似乎意识到了危险,躲了起来。艾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跟了上去。蒂米也来了精神,他来到岔路口,含着手指,两眼专注地盯着那道光圈。
来到铁门前,雷克斯收住脚步,他觉得心脏有些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他放下椅子,摸了摸口袋,药没在口袋里。雷克斯有些害怕,可是艾维跟在后面,他又不好意思就这么退回去。这期间,脚步声一直都没再响起,雷克斯不知道发出脚步声的主体去了哪里,这让他觉得周围到处都潜伏着危险。
有人说,男人是动物界中的异类,因为别的动物都是雄性长得美,吸引异性,只有男人不是。实际上,这只是表面现象,男人也愿意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比如,在危险的时刻,男人就要展示勇气,即使怕得要命,也不能退缩。
雷克斯倒吸一口气,猛地一推门,门上的铁锈摸上去黏糊糊的,他的心顿时猛地紧缩了一下,手一下软了下来。耳边是艾维微弱的呼吸声。手电筒照在门上,上面锈迹斑斑。门晃了两晃,没有开。空气中传来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
“门被锁了。”艾维轻声道。雷克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的腿有点发软,赶紧靠在一边的墙上。看到蒂米还在专注地盯着门,想到刚才那声音来回穿过了走廊两次,而这铁门又是锁着的,雷克斯的后背有些发凉,立刻直起了身子。
“回去睡觉吧,我只是随便看看。”为了让这事尽快过去,雷克斯假装平静地对艾维说道。他发觉自己还是跟三十年前一样,勇气一点都没见长,这让他对自己很失望。
艾维看出雷克斯的脸色不好,但没有指出来,而是回头让蒂米赶快回卧室去,一只手则搀起了雷克斯。雷克斯本想拒绝,可是他试了一下,觉得自己还真走不动了,两条腿直发软,只好让艾维扶着。
他们走到艾维卧室前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上楼声。
“别上来了,没事了。”雷克斯说。
艾维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从这句话来看,雷克斯上来绝不是随便看看而已。楼梯上没有回话声,上楼的脚步声继续响着,每迈一步都发出沉重的声音,噔噔噔……
雷克斯的手心冒出汗来,他又叫了一声,没人应。雷克斯犹豫了一下,没敢轻易上前去。他已经怀疑那声音不是丽贝卡发出来的了。
刚回到卧室里的蒂米探出头来,艾维走过去连哄带吓地把他赶回了卧室,然后关上卧室的门,向楼梯走去。“我来看看。”她接过雷克斯手中的手电筒,来到楼梯口。
艾维向下照了照,什么都没有。破旧的楼梯有点塌陷,但不至于会发出那种连贯的上楼声,真是奇怪。艾维壮着胆子迈下一步,很轻,没有声音。与此同时,楼梯上的声音也没有了。她回头看了看雷克斯,雷克斯眉头紧锁,一只手按在胸口上,斜倚在墙上。
艾维又向下走了几步,褪了色的台阶在她面前一级一级地消失。虽然什么都没看到,可是当时的气氛让艾维不敢再往下走了,她趴在扶手上向下看去。
只听“妈!”的一声尖叫,雷克斯头皮一阵发麻,连忙跑了过来。艾维先冲下了楼梯,等雷克斯赶到楼下时,看到艾维在那里一边大声呼唤着丽贝卡的名字,一边用力地摇晃着没有反应的丽贝卡。
这时,头顶上又传来了那阴森的啪啪的走动声,声音从走廊的这一头缓缓地来到那一头,然后,又缓缓地折了回来……
第四章 断指重现
这一夜,处在惊恐中的雷克斯和艾维脑中一片空白,把晕倒的丽贝卡抬回屋内后,他们就茫然地看着对方,或是不时地站起来走走,或是朝黑暗的角落看看。雷克斯的旁边一直放着那把用来自卫的椅子,以防万一。由于太过专注于感受那恐慌,以至于那脚步声何时停止的他们都没注意到。
随着蒂米的啼哭,乔伊从睡梦中醒来,这时已经是清晨了。看到艾维不在,乔伊急忙披衣起身,抱起蒂米,边哄着儿子,边急匆匆来到楼下,一打开父母的卧室,他便问道:“妈,你看到艾维了吗?”
此时,艾维和雷克斯正在喂丽贝卡吃稀饭。早些时候,艾维在厨房里发现煤气罐里竟然有点气,橱里还有几袋粮食,便挑了些还没坏的熬了一锅粥。听到儿子进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他的妻子,丽贝卡不满地把碗推到一边。
“昨天晚上妈晕倒了。”艾维说道。乔伊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同时他也感觉到丽贝卡的生气和艾维的尴尬了,于是他殷勤地问候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你妈要死了!”丽贝卡闭上眼,气呼呼地说。雷克斯尴尬地笑了一下,让乔伊和艾维先出去。过了一会儿,雷克斯也跟了出来。趁艾维去给乔伊盛饭的时候,雷克斯把乔伊拉到一边,低声说:“别怪你妈,女人就这样。做妈妈的最疼儿子,做妻子的也疼丈夫,她们都觉得自己对你这么好,你应该最疼她们才对。女人对爱的占有欲超过男人的想象。”
“不明白。”
艾维走了过来,说把饭放到客厅里了,然后她带着蒂米去喝奶了。雷克斯看艾维走出了视线后又继续说:“一个男人夹在任何两个爱他的女人之间的确是件麻烦事。”
这时,丽贝卡在屋子里大声呻吟着,叫雷克斯进去。雷克斯笑了一下,拍了拍乔伊的肩膀回卧室去了。乔伊则去客厅里看艾维。艾维对刚才的事没多计较,而是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乔伊很惊诧,但他很难想象当时的情况,因此也提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蒂米吃完饭后,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乔伊和艾维一起去了丽贝卡的卧室。可能是雷克斯刚才跟丽贝卡说过什么了,丽贝卡的语气又好了起来。跟乔伊寒暄了几句,又夸了艾维几句诸如“多亏了她在”之类的话。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可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使得谈话有一搭没一搭的,经常牛头不对马嘴。最终还是乔伊先沉不住气,向丽贝卡问道:“妈,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丽贝卡收回涣散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人。看到大家那好奇而又畏惧的目光,丽贝卡欲言又止,她侧过脸去,看向窗外。从她的目光里,大家看到的不仅是恐惧,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可是谁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气氛再次压抑起来,空气似乎都从窗户逃了出去。丽贝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刚醒过来没多久。你们先去吃饭吧。”雷克斯看到丽贝卡那么痛苦的样子,赶紧结束了话题。乔伊悻悻地站起身,和艾维一起出了门。丽贝卡一直没有回过头,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松垂的眼皮跳动着。回忆使她又陷入昨夜的恐惧中不能自拔……
“你不该那么问妈的,那么恐怖的事情还是过一段时间再问的好。你看她那样子,跟没了魂儿似的。”出门后,艾维低声责备道。
“我也不想问,可是,这事你能压在心里多久?那声音毕竟发生在楼上,对我们有威胁。我们可以不怕,可是蒂米呢?我想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否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实在装不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只是问出了你们心里想的问题而已。”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了。我看你今天好多了。要不吃完饭我们去找你朋友吧,尽快离开这里得了。”
乔伊皱着眉,点了点头。两个人来到客厅,喝起粥来,这期间,他们面色严肃,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走了吗?”丽贝卡回过头,问道。雷克斯起身把门打开了一道缝,看了看,说:“走了。”然后他来到丽贝卡的身边,把她搂在怀里,丽贝卡倚在他的肩头。
“昨天晚上……”丽贝卡说,她的身体很虚弱,恐惧消耗了她的体力,“他来杀你。”
“谁?”雷克斯一惊,低头问道。
“那个黑人,你还记得他吗?”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他……”
“如果灵魂存在的话,多少年都不会消散的。”
雷克斯不再说话,他抱着丽贝卡的手开始发抖,接着是胳膊,然后是全身,电波般的耳鸣声使他感到头昏脑涨。他的身体再也不能紧紧贴住丽贝卡,颤抖得几乎要倒下。丽贝卡没有安慰雷克斯,也没有像他这般恐惧,而是很平静地看着窗外,身体尽量靠在他那颤抖的身体上。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受不了了!”雷克斯收回揽着丽贝卡的那只手,在衣服的口袋里摸着药。
“我想了很久,人终有一死。”丽贝卡出神地低语道,那声音很微小,在雷克斯听来却像是一道强电流通过了他的身体,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几粒药片掉在了地上。为了释放压在心头的恐惧,雷克斯大喊了一声,然后直直地站了起来。
那是三十年前一个炎热的下午,年轻的丽贝卡和雷克斯正在热恋中。高高的稻田是他们最喜欢待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说着甜言蜜语,或是拥吻,哪怕只是躺在那里看着天空也是美妙的事情。那天下午,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就是在丽贝卡和雷克斯即将越过雷池的时候,他们不远处的草丛动了一下。
丽贝卡满面通红,慌忙用衣服裹好身体,雷克斯也有些窘迫,站起身来。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黑人在跑,雷克斯刚才的不好意思立刻变成了愤怒。他拿起地上的鞭子,愤怒地追了上去,挥舞在空中的鞭子啪啪作响。丽贝卡裹好衣服后也追了上去。
那个黑人被追得乱了手脚,没跑多远便被稻子绊倒在地。雷克斯冲上去,举起了鞭子。随后跟上去的丽贝卡看到了那残忍的一幕。事后,雷克斯回忆说,那一刻他被愤怒冲昏了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黑人被活活打死了,一根断了的手指在地上滚动着……
雷克斯气喘吁吁,丽贝卡捂住张大的嘴,为眼前的暴行感到震惊。同样,所有的白人都可以理解雷克斯的心情,亲热时被人偷窥本身就是件让人窝火的事情,更何况,是被在他们眼里如此低级的黑人偷窥,能不愤怒吗?雷克斯上前试了试黑人的鼻息,脸色惨白地回过头说:“死了。”
丽贝卡怔怔地站着,木然地点了点头。在农场里,打死黑人的事时常发生,他们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罪恶感。只是,这是他们第一次亲手杀死一个黑人,心里难免有些害怕。雷克斯把鞭子缠在手上,拉着怔住的丽贝卡向稻田外走去。他们快步走着,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世上的事总是这样,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就在他们离开那个死人有几十米远的时候,身后传来草丛摆动的声音,而他们身边的草却并没有动,当时一点风都没有。丽贝卡感到异常闷热,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腿跟灌了铅一般,再也走不动了。她紧紧拉住雷克斯的手,雷克斯也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两只手连接了两个因为恐惧而发抖的身体,进而加深了他们的恐惧。身后的草丛又动了几下。难道那个黑人没死?
雷克斯的腿都快软了,于是他停了下来,调整着呼吸,耳朵使劲听着身后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丽贝卡已经抱住了他的胳膊,丽贝卡感到像中暑了一般难受。在这死寂的空气里,只有远处的知了和蛐蛐聒噪地叫着。
雷克斯把鞭子松开,手腕抖了抖,害怕和愤怒交织的心情使他怒火中烧,一不做二不休,如果那个黑人没死,自己也要杀了他,不给他活下去的机会!雷克斯猛地转过身,挥起鞭子,但丽贝卡却没听到鞭子落地的声音。丽贝卡迟疑地转过身,顿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瘫倒在地。
只见那个黑人在远处踉跄地站了起来,看上去却不是应有的那么费力,身体软得厉害,他站起来后,晃了两晃,慢慢地飘了起来,即使只是目测,雷克斯也知道黑人离地至少有半米高!黑人冷冷地看着雷克斯他们,但并没有向他们靠近,而是倒退着离开,越来越远,但雷克斯和丽贝卡却觉得黑人的目光一直都没离开过他们。
黑人的身影最终隐没在那片树林中。这时,从林子的上空飘来大片的阴云,雷克斯和丽贝卡两个人眼前的世界逐渐昏暗,乌云越来越近,直到笼罩在他们的上空。
“他去那里干什么?”坐在地上的丽贝卡痴痴地问道。
“那片林子里……”雷克斯一字一顿地说,“传说中的凶宅,就在那片林子里。所有黑人的灵魂都集中到了那里,对我们白人进行报复。”
虽然雷克斯也不知道黑人去林子里干吗,但他的解释已经足够让两个人害怕半天的了。
那天的天气很奇怪,巨大的乌云在农场的上空笼罩了很久,却没有掉下一滴雨来。这一天,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做别的事,甚至在分开时都忘了惯有的浪漫吻别,连“晚安”都说得十分牵强。似乎他们都知道,这一晚彼此都不会过得太安宁。
丽贝卡睡的地方正好有窗,窗户对着的地方恰好是那片林子。她虽然感到害怕,可还是会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外面的那片林子,回想着稻田里那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个黑人进了林子,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放过他们俩了呢?还是等夜晚才报仇?也许黑人根本就没认全他们俩吧?无论丽贝卡怎么想,怎么说服自己,心头的疑云和惧怕都抹不开,反而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就像窗外的黑夜一般。
突然,一个黑影从窗前飘过,由于丽贝卡刚才想得走了神,她并没有看清那个黑影的样子。黑影走得很轻,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屋子里的姐妹还在高声聊着,谁都没有发现那个黑影。按规定,这么晚了,外面是不该有人的,那个黑影是谁呢?丽贝卡的脑子立刻想到了那个黑鬼,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合上窗户,躺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睡觉,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可是越努力,她想得反而越清晰。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丽贝卡浑浑噩噩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梦到了雷克斯杀黑人时的情景,遍体鳞伤的黑人躺在地上惨叫着,求饶着,鞭子不断地上下挥动,还有那滚动的手指,接着,她又梦到了睡前从窗前走过的黑影,那个黑影伸出手,敲响了她屋子的门,咚咚咚……
“谁呀?”一位姐妹蒙蒙眬眬地问道。外面没人应声,姐妹又问了一遍,外面依然安静。然后,丽贝卡梦见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中,她感觉自己一直在向下,而下面似乎没有底,她一直坠着,一直坠着……
丽贝卡大叫着,听到的却是另一个姐妹的喊叫声,如同一束强光照进脑海,丽贝卡一惊,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此时的宿舍已经乱成了一团,有几个姐妹在外面围成了一团,有人大声地尖叫着,其他姐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了?”丽贝卡小声地问道。邻床的一个小姐妹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刚刚我就听到有人敲门,问是谁,可是没人应,这不,刚才咱大姐出去上厕所,出去的时候踩到了个东西,你猜是什么?”
“断指?”这个念头迅速闪现在丽贝卡的脑海中,她喃喃问了出来。
“是根手指呢!”小姐妹太过专注讲事情了,并没有听到丽贝卡的回答,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小姐妹说话的声音很低,丽贝卡的心也沉得更低了。或许刚才根本就不是梦,那个黑人真的已经来这里找自己报仇了!想到这,她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当丽贝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雷克斯。雷克斯在她的身边守了一夜,此时的他面色憔悴,看到丽贝卡醒来,他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柔情。丽贝卡也很是感动,可是想到夜里发生的状况,她却没有心思跟雷克斯亲热,哪怕说一些甜蜜的话语。
“昨天夜里……”丽贝卡刚开口,就被雷克斯的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
“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丽贝卡点了点头。
那时的情景就和三十年后他们俩的处境一样,只不过两个人换了一下位置。
一个小时后,农场前站满了黑人。因为昨天夜里发现的那根手指是黑人的,农场主派人挨个检查黑人的手指。雷克斯更是仔细地挨个查了一遍,可是黑人已经悉数到齐却没有发现谁少了根手指。大家都感到很奇怪,雷克斯查了两遍后已经是心慌意乱,他又查了第三遍、第四遍,甚至检查了脚趾,可是结果依然如旧。白人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黑人奴隶,视线不由得越过这些黑人,看向不远处的那片林子,想到里面的凶宅,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而雷克斯和丽贝卡更是深深地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农场主叫人把那根手指放在一个盒子里,如果是鬼的话,一定会来取自己的手指的。他每天都派两个人守护盒子。当然没有人愿意干这个活,大家你推我我推你,最终只好轮流值班。
“放心吧。如果真的是黑鬼来报仇,他应该先来杀我,而不是你呀。”雷克斯来到丽贝卡的身边无力地安慰道。丽贝卡想想也是,心中多少有了几分踏实,但又多了几分为雷克斯而起的担忧。
解散后,黑人们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的白人,活像是在大白天里出来活动的鬼。雷克斯看也不敢再看这些黑人一眼,他借口送丽贝卡回宿舍休息,以求尽快避开这些黑人。
送丽贝卡回宿舍后,一夜未睡的雷克斯也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此时,其余的白人还在外面监管黑人干活,屋子里只有雷克斯一个人。看着洒满屋子的阳光,雷克斯大口地呼吸了起来,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昨天夜里,一听到丽贝卡宿舍那边的呼喊声,他的神经就绷了起来,他以为黑鬼真的来报仇了,而先杀的竟然是丽贝卡。在赶去丽贝卡宿舍的路上,雷克斯边忏悔着,边责备着黑鬼分不清凶手。见到丽贝卡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雷克斯吓坏了,一直到丽贝卡醒来,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现在好了,丽贝卡没事,又是白天,雷克斯决定好好地休息一下。他懒散地来到床边,却看到床单的中央有一摊血,血已经变干,成了褐色。雷克斯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昨天离开的时候床单还是干净的,这摊血是怎么回事呢?
雷克斯冲到门外,恰好一个室友从门前走过,他一把拉住室友,问这是怎么回事。室友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想搪塞过去。可是看到雷克斯那猩红的双眼,知道如果不说出来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室友这才说出了昨晚这里发生的事。
“昨天晚上,女子宿舍那边出事后,大家都出去了,来找我玩的约翰太胆小,没有出去。便躺在了你的床上,等我们回来后就看到……”
雷克斯的手一下软了下来,那个黑人来找过自己了,只是自己不在这里,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而已。室友告诉雷克斯,农场主不想让这事影响大家的情绪,要求所有知道这事的人都必须保持沉默。雷克斯木然地应了下来。这事他谁也没告诉,一直到后来去北方后才告诉丽贝卡。
那之后的夜里,雷克斯一旦入睡,总是会被噩梦惊醒。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刀。这么做不是没有必要,因为就在事情发生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丽贝卡的宿舍又发生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没有什么事再发生,大家紧绷的神经早已松懈下来,就连丽贝卡也几乎淡忘了这件事。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悲伤、喜悦、畏惧、向往。新的情绪不断产生,旧的情绪被层层掩埋。烦琐的生活挤去了人们回顾往事的闲暇。更何况,人本身就是一种健忘的动物。
这天夜里不再那么炎热,已经开始有微风拂过。窗户也不再打开,前面说过,这里的窗户都是用竹子做的,所以即使关着窗,屋子里也有一股清凉之气。丽贝卡这天负责熄灯,当她把灯关上,向自己的床走过去的时候,她看到床头边的窗户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丽贝卡迟疑了一下,心想可能是刚熄灯,眼睛不适应的缘故,看花了眼。丽贝卡站了一会儿,在眼睛能够分辨周围的情况前,她不想轻易冒险,在夜晚这个特殊的时刻,她再次警惕起来。
“怎么了?站着发什么愣呢?”一个姐妹问道。
“她不会在练功吧?”另一个人说。姐妹们笑成一团。
“嘘!外面有人!”丽贝卡压低声音说道。
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丽贝卡注意听着外面的声音,可是能听到的只有习习的风声。
“你来我这睡吧。”宿舍大姐沙哑地说道,她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丽贝卡吓了一跳。丽贝卡本想硬撑过这晚再说,可是,在她来到自己那张床的床边时,她还是退缩了。大姐腾出半边床,丽贝卡边道谢,边怯怯地躺了上去。
夜静极了,风吹过稻田时,那稻子摇摆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外面厨房里堆的柴,轻微地松动,那声音宛如犯人拖着脚镣在地上行走的声音般刺人耳膜;沙子随风而起,撞在门上,发出轻柔的声音,然后哗地落在地上。丽贝卡唯独没有听到的就是脚步声,这让她更加恐惧。其实,她也很困惑,如果听到脚步声围着房间走动,或许她也会害怕。在这个时候,无论有没有声音,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姐妹们已经睡去了,屋子里响起微微的鼾声,丽贝卡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们一样被睡意控制。她更希望的是,那天没有跟雷克斯去稻田里亲热,没有碰到那个黑人,没有使黑人变成现在的——黑鬼。丽贝卡越来越清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咚咚咚。
敲门声?丽贝卡浑身一紧,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门。她没有应门,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后,敲门声没再响起,只有外面的尘土在沙沙地飞着。丽贝卡觉得脖子有点酸了,这才把头放下。大姐被丽贝卡这一起一落给弄醒了,边嘟囔着,边迷蒙地向门外走去。
“大姐!”丽贝卡轻声叫道,她的声音太小了,以至叫了三遍,大姐才停下了步子。“外面好像有人。”丽贝卡指了指门的方向。大姐哼了一声,没太在意。这时,屋子里另一个姐妹也从床上起身,这个姐妹的胆子比较小,虽早有尿意,却一直不敢起身。
就这样,两个人搭着伴向门口走去,丽贝卡坐起身,屏息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是,这两个人来到门口的时候却没有开门,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丽贝卡看到她们向彼此靠近了一些,低语了几句。突然,大姐高声喊道:“谁在外面!”同时,那个胆小的姐妹后退了一步,打开了灯。宿舍里的姐妹们都被惊醒了,昏黄的灯光照着屋子里每一张写满惊慌的脸。
几个胆大点的姐妹拿起扫帚、铲子、木棒来到门旁,个个胸口起伏,喘着粗气。丽贝卡想,如果外面被证实真的有什么,这些人一定会被吓死的,哪还有反击的胆量?大姐做了个手势,在她数到三的时候把门猛地打开,大伙一起冲了出去。可是,外面什么都没有,夜色中的农场显得格外荒凉,死寂充斥了外面的空间。大家彼此看看,哄然大笑。丽贝卡松了口气,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昨天夜里负责看守黑人指头的白人就在农场中大喊了起来:“手指不见了!手指不见了!”农场里所有的白人顿时都惶惶不安。
农场主很生气,觉得一定是那个看守偷懒了,至少是不负责,否则那么一根实实在在的手指怎么会不见了呢?为了搞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农场主把看守叫到了他的家里单独询问夜里的情况,如果是看守失职的话,农场主绝饶不了他。
由于是私下问话,除了农场主的一个朋友,谁也没有到现场去旁听他们的对话。那之后农场主又找了丽贝卡宿舍的大姐,大姐回来后面色凝重,精神恍惚,一连几天都没有吃饭。在那之后,事情就没了下文,那个看守没有被惩罚,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私下里传说,看守并没有错,但农场主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知道那天夜里的情况,以免人心惶惶、无心干活才把看守打发走的。这个传说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大家纷纷打听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经过多方打听、整理,加上大姐透露的一些细节,大家对那天夜里发生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那天晚上原本是两个人看守的,因为其中一个人发高烧,有医生的证明,又没有人愿意来代替他,只好由另外那个倒霉蛋一个人看守了。为了壮胆,他买了一瓶白酒,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然后他把酒放在盛手指的盒子上,边喝边看着盒子。
不久,看守就喝到了兴头上,也不觉得这盒子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他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手指,觉得跟树枝似的,感到兴趣索然就把盒子扔在一边,忘了关上。看守喝醉后,突然很想找人说话,再加上那天夜里实在太安静了,他觉得憋得很难受,便走到屋外透了透气,围着屋子绕了几圈。外面的风吹得他很舒服,很快酒劲就过去了,睡意快速袭来,他打算回屋睡觉。
可是,等看守回到屋子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通明的屋子里有一个黑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看守感到很惊讶,刚才围着屋子转的时候没看到什么人影呀!看守有些害怕,于是从地上拾起一块木板,缓缓走进屋子。黑人没有察觉到看守进来了,而是弯着腰在那里轻声哭泣。那哭声在夜里听来很是骇人。看守尽量放慢脚步,控制住呼吸,他向黑人靠得越来越近了,黑人依然没有发觉。
看守成功地来到黑人的身后,高高地举起木板,大喊一声,黑人惊慌地回过身,看守的木板已经砸了下去。下手的时候,看到黑人那惊恐的表情,看守有些心软,可是,当木板砸下去的时候,黑人却并没有躲,木板从黑人的身体穿过一直落到了地上。看守感觉打了个空,身体闪了一下,差点来了个狗啃泥。那看守顿时吓呆了。
黑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久久地看着看守,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恨。看守大脑一片空白,当黑人从他身边离开时,他甚至都没伸手拦一下,只感到一股幽幽的冷气从身边滑过。
黑人走了有一段时间,看守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来到黑人刚才站过的地方——那个装手指的盒子空了。
看守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黑人就是一个月前来这里的鬼,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他连忙冲过去把门关好,然后屏息来到窗前,从窗户向外看去,看到刚才那个黑影正幽幽地向远方飘去,在一个屋子前停了下来。不久,那个屋子亮起了灯。然后黑影在灯光中一闪,就再也看不到了。
事后,大姐也说,那天晚上,当她来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门外有响声,所以没有出去,赶紧打开了灯。原本以为是虚惊一场,没想到黑鬼的确光顾过她们的宿舍。知道这些事后,宿舍里所有姐妹都吓得不轻,纷纷提出要换宿舍。
根据看守所说的方向,那个黑鬼应该是向那片林子飘去了。
当农场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传说后,人心更散了。农场主见再也瞒不下去了,为了稳定人心,他花大钱雇了四个亡命之徒,去了那片林子里,看看那个凶宅里到底有没有那个所谓的亡灵,有没有那根丢失的断指。
那四个人进林子之后,农场里的人都无心工作了,白人紧张地等待着结果。凶宅如果存在,那简直是一场灾难的预兆;但对黑人来说,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凶宅,那无疑将会成为他们精神的寄托。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人来说意味着不同的东西。
时间一天天过去,农场里的空气几乎凝固。那天之后,即使是在白天,雷克斯也不敢睡觉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身型简直跟非洲难民一般无异。丽贝卡天天都给他送饭送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见面的时候也不再有欢乐,不再有甜言蜜语,不再有热烈的倾诉,有的只是沉默和丽贝卡心疼的泪水。
五天后,那四个人从林子里出来了,白人欢呼起来,黑人垂头丧气。但是那四个人的归来并不完全代表着安全。当看到他们拖着一具黑人尸体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复杂起来。尸体已经腐烂,右手少了一根指头,在尸体上衣的口袋里,放着那根断指。农场主当场下令把尸体焚烧掉。那天,全场没有一个人欢呼雀跃,也没有一个人过于沮丧。尸体的出现代表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任务完成后,那四个人没有了原先的那股嚣张气焰,而是低调地拿了钱便离开了,那之后,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但是农场里的人都牵挂着他们的命运,这四个人的生死,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那个凶宅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还有一件事大家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在农场里作怪的是个幽灵,而不是一具尸体。
“他的尸体已经被烧了!”雷克斯手舞足蹈地咆哮道,“这怎么可能呢?不,我不想死。你怎么能确定昨天那个声音就是……你见到他了吗?你是怎么晕的?告诉我,亲爱的,告诉我,求求你。”雷克斯蹲下身,抓住丽贝卡的胳膊,丽贝卡同情而绝望地看着雷克斯,就在她要说出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乔伊冲了进来。
“怎么了爸爸?”
两个老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雷克斯松开了丽贝卡。
“我想要离开这里。”雷克斯说。
“是吗?我也是这么想,我想我们家所有人可能都是这么想的,我们这就去找我的朋友。”乔伊已经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异常,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雷克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攥了起来。丽贝卡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错误,一旦犯了,要做的事就是去弥补,或是接受惩罚,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果报应只是迟早的问题。世间的事总是这样,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不信的话……看了后来的故事,你会相信的。
想到就要离开这座房子了,雷克斯激动的心情是一般人无法体会的。他跟着乔伊出了卧室,来到客厅里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早餐来。虽然地图还在车上,可是乔伊知道,这里离他朋友的家并不近。所以,乔伊决定把蒂米留在这里,艾维一宿没睡也留在了这里。雷克斯虽然也没休息好,可是渴望离开这里的心情让他充满了精神。丽贝卡也希望跟在雷克斯的身边,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她和雷克斯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就这样,一个小时后,这一家人在来到南方后,第一次分开了。乔伊和父母朝汽车的方向走去,他们要先拿到地图,再决定该怎么走。艾维疲惫地躺在卧室里,想着最晚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嘴角不禁向上翘了起来。蒂米一个人在别墅里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一团乌云从北边浩浩荡荡移来,当乌云笼罩在别墅上空的时候,别墅一楼的一扇窗被悄然打开了,一张挂满仇恨的脸冷冷地看着丽贝卡和雷克斯慢慢消失的背影。二楼传来蒂米咯咯的笑声和艾维沉沉的酣睡声。那张阴沉的脸若有所思地朝二楼看了看……
第五章 看不到的人
艾维感到背部有点凉,这才蒙蒙眬眬地起来,看到外面阴沉的天空,她有些找不着北的感觉,对时间的感念也有些模糊。她揉着眼坐了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等艾维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不太对劲。
看看四周,虽然光线暗了点,可很平静,并没有什么现象值得害怕。或许是一个人在这个陌生而怪异的别墅里,难免会感到有些不适应的原因吧。艾维来到窗户前向通往林子外的那条路张望了一下,希望能看到有人向这里走来,希望看到她的家人乐呵呵的……家人!艾维猛然想起来,蒂米不是在家里吗?这个捣蛋鬼怎么连点声音都没有!艾维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不为自己,而是为儿子担心起来。
艾维急忙来到走廊上,大声呼喊着蒂米的名字,可是走廊上除了她的声音在回荡,就是黑糊糊的空寂。艾维慌了神,挨个房间找了起来,可是光线太暗了,她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幸好她还记得她把手电筒落在了丽贝卡的卧室里,于是匆忙取来。开着手电筒又重新找了起来。
一楼的房间很快就都搜完了,艾维后悔自己睡了那么长时间,如果蒂米没了耐心跑出去,到林子里或是荒野里那该怎么办?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全家出动恐怕也很难找到了。更让她担心的是这间屋子。虽然丽贝卡没跟艾维讲过关于凶宅的事情,可是从丽贝卡和雷克斯一路上不安的样子和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来看,她也觉得这间屋子可能真的藏有什么可怕的秘密。
这么一想,艾维顿时慌了手脚。当她来到客厅看到洒了一地的奶粉时,更是慌了神,甚至急得哭了起来。
就在艾维看着昏暗的屋子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跑跳的声音。艾维喊着蒂米的名字,高兴地迎了出去,可是看到的只是那光秃秃的陈旧的楼梯。楼梯继续响着,难道蒂米在另一边的楼梯上?艾维边温柔地责怪着蒂米不该跟她开这样的玩笑,边绕向另一侧的楼梯口,但还没等她绕到那里。楼梯上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蒂米!再这样的话,妈妈可不理你了!”艾维假装生气地喊道。她的声音被空阔的黑暗的空间吞噬,一点回音都没有。艾维赶忙绕到另一侧的楼梯口,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意。艾维愣愣地看着楼梯,这个情况如此熟悉,跟昨天夜里发生的一模一样。
似乎为了配合艾维在黑暗中的想象,二楼又响起了脚步声,还是那么缓慢而富有节奏的,不像是一个小孩的走动声。但艾维还是往好的地方想,又试着叫了一声蒂米,楼上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响起。
不是蒂米,艾维知道,如果是蒂米的话,他一定会开心地回应的。想到屋子夜里闹鬼的事情,艾维不免有些害怕,可是,当想到蒂米很有可能就在二楼,并受到鬼魅的威胁时,伟大的母爱瞬间赋予她无尽的勇气。艾维走上了二楼。
艾维先向自己卧室的一边走去。手电的光四下里扫射着,可能是长时间没换电池的原因,光线越来越暗,在介于暗黄和黑之间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艾维的卧室飞奔出来,艾维大叫起来,手电筒掉在地上,放出最后一丝光后,便灭了。黑影没有停顿,直接冲进了卧室斜对面的房间。整个过程只有艾维的尖叫和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之后,整个二楼又恢复到了令人窒息的安静中。
艾维侧身靠在一旁的墙上,刚才那一幕使她冷汗直流,气也喘不匀了。空间的寂静并不能让她感到一丝平静。卧室对面的房间没有再响起什么动静。艾维放弃了使自己平静下来的尝试,她很想知道丽贝卡昨天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即使会被吓晕,她也想知道。于是,艾维踮起脚,轻轻地来到右边的房间前,深吸一口气,她走了进去,可是结果却让她既失望又害怕,她刚才明明看到那个黑影跑进了这个房间,可是进去后却什么都没看到。
艾维只好退出来,来到自己的卧室里,房间里的情况跟她离开时差不多,想到黑影光顾过自己睡觉的地方,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大体地看了一下,艾维转身准备出去,只听咯吱一声响。艾维一愣,回过身,四周没有什么动静。这次她没有离开,而是盯着周围的事物看着。又是咯吱一声,声音出现在旧床那边。收拾屋子的时候,他们把一些不需要的东西堆在了那里。
艾维疑惑地向那里走去。来到床跟前的时候,一个箱子动了一下,从箱子的下面传来哼哧哼哧的呼吸声,接着,箱子弹了一下,一只手从箱子下面一点点地伸了出来。艾维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出现了一个头,一个小孩的头,由于光线的原因,艾维看不清那张脸的样子,但她知道那不是蒂米。艾维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那个头在向上探,伴着轻微的呻吟声,还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在黑暗中,白色的东西是最容易看清的,所以,艾维此时唯一可以看清的就是一双比纸还要白的眼睛,那个小孩还在缓慢地站起来。艾维记得箱子下面还有别的东西,那细小的缝隙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孩子躲在里面。这个小孩又是怎么进去的呢?而且,那些东西是她和乔伊来的时候堆的,那个小孩又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呢?但他的确存在。小孩爬上来半截身子后才看到艾维,可是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他冷漠地看着艾维,一动不动。这个神态如此熟悉,甚至小孩的样子都是那么熟悉,艾维捂住嘴,对自己看到的景象感到难以置信,她边说着“天啊天啊!”边向后退着。小孩还立在那里,没有动弹。
突然,一只小手落在了艾维的手上,那只手软软的,凉凉的。艾维浑身一颤,大叫着甩开那只手,急忙转过身,看到的却是蒂米。蒂米努起小嘴,不高兴地问道:“妈咪,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看来蒂米刚才是跟自己玩捉迷藏,艾维放松了下来,虽然对蒂米刚才的不回应感到有些愠怒,但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平安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艾维异常激动,想到面临的危险,她一把抱起蒂米,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耳语道:“宝贝别怕,宝贝别怕。”为了保护蒂米,艾维狠下心,要跟那个小孩拼了,但当她鼓起勇气再次回过头时,那个小孩却不见了。
艾维错愕地垂下遮住蒂米眼睛的手,蒂米也看向床的那边,两个人专注地看着。而那里,除了刚才的那个箱子噗的一声斜了一下,掉在了地上,就再没有什么变化了。
“你看到了什么,蒂米?”艾维喃喃问着,不过是想证明眼前什么都没有。
“鬼。”蒂米认真地说。
艾维惊讶地看着蒂米,蒂米点了点头。从昨天夜里蒂米的表现,艾维就觉得这个孩子可能不寻常,在卧室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墙,似乎是在看墙外的走廊,不久,雷克斯就拖着椅子紧张兮兮地上来了。虽然也有不少关于小孩看到鬼魂的传说,可是艾维从来都不相信,就像她从来不相信有“凶宅”这种事一样……现在,她对这一切诡异的现象开始相信。现实比任何理论都更加具有说服力。
“哪儿呢,亲爱的?”艾维假装平静,一只手却开始摸索,试图找一个物体来进行自卫。她摸到了一个旧式的台灯,拔下插座,拿在手里。这次艾维没有那么冲动,她意识到自己和蒂米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她警惕地退出房间,希望等乔伊回来再让他处理这事,毕竟他是男人。在没有女权主义之前,“危险”这种事出现的时候都是男士先上,有了女权主义之后,这种事还是要等男士先上。
艾维抱着蒂米转过身向楼梯走去,蒂米伸出小手,指着刚才那个黑影消失的房间,说:“在那。”
艾维颤抖地笑着说:“净瞎说。”她不禁用余光又瞥了那个屋子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什么东西在动,也没有什么声音。艾维没有勇气再进去查看一次了,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他少了根手指,样子很吓人。”蒂米急于证明自己真的看到了,于是也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别说了孩子,别说了,你刚才去哪儿了?”艾维已经来到楼梯口,向下走去。
“他忽地从这边出来了,忽地从那边出来了,他……”
“住口!”艾维大声喝止了蒂米的讲述,颤巍巍地走下楼去。终于来到客厅里,艾维把蒂米放在椅子上,不让他离开这个房间。
天越来越阴沉,似乎要压下来一般。蒂米低着头,玩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截骨头,艾维也无心再去管他了。楼梯上又传来噔噔噔的响声,艾维和蒂米彼此看了看,从对方的眼中,他们看到了与自己一样浓厚的好奇心。艾维拉着蒂米,一同来到客厅门口,看着楼梯,响声在楼梯上回荡,还没停止时,二楼上又传来了昨天夜里的脚步声。
“天!这个该死的地方!”艾维捂着耳朵回了客厅。蒂米却还站在那里看着,头不停地摆动着,似乎楼梯上、二楼上真的有什么人在走动似的。幸好一楼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动静,除了丽贝卡曾在一楼被吓晕过,至少艾维没有见到或听到过什么异样。那些声音还在响着,艾维脑子嗡嗡的乱成一片。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陷入这种恐慌的感觉中,艾维来到丽贝卡的卧室,找出丽贝卡和雷克斯换下的衣服,拿到客厅对面的洗衣房里去洗了。她之所以选择洗衣服,是因为洗衣房和客厅斜对着,这样她就可以看着蒂米了。艾维不时地看看蒂米是不是还在原地,提醒他不要乱动。蒂米默默地应着,然后继续看着楼梯,或仰头看着二楼。蒂米的举动对艾维来说简直是另一种折磨,一种二楼有鬼的暗示,艾维每看一次,就会心悸一次,看了几次后,她就不想再管了。
艾维用力地搓着衣服,即使不用水的时候,她也把水龙头开着,为的是让搓衣服的声音和水流的声音盖过从上面传来的脚步声。可是,当你越不想听到什么声音的时候,耳朵偏偏越好得出奇,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艾维都听得出来,她要判断那个看不到的人去哪儿了,在做什么。听着听着,脚步声终于消失了。为了证明这一点,艾维还特意放下手中的衣服,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没有了,楼梯上的声音也小了一些,再过一会儿便没有了。她这才真正地长舒了一口气。没有了奇怪的声音,艾维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吹着口哨,洗着衣服。
事情的发展总是一步一步的,先做到这一步,才能做到下一步;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又是很慢的,慢得让你没那份耐心去关注,这样有两种情况可能会被你忽视:一种是事情已经达到了你想要的程度,你却忘了把事情的发展控制下来,导致事情变得更糟糕,比如熬粥的时候,如果粥已经熬好了,你还没有把它端下来,那么粥就会变成干饭,甚至会烧坏了锅;一种是事情发展得太慢,以致你根本忘了有这么一件事的存在。所以如果你对自己的记忆和对时间的掌控没有把握的话,最好把事情记下来,不要犯艾维这样的错误——当她把衣服洗完后,再转过身时,发现客厅那里空荡荡的,蒂米又不见了。
艾维扔下衣服,大叫着蒂米的名字向外走去,洗衣房的门却毫无征兆砰的一下被关上了,艾维一愣,急忙摆弄插销,可是,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蒂米!快开门,别开玩笑了!”艾维拍门叫着,然后把耳朵贴在了门上,隔着木门,她似乎听到了外面空气的声音。
“蒂米!蒂米!”艾维又叫了两声,蒂米仍没有回应。其实看关门的那力度,也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干出来的。外面十分安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艾维大叫着,用力踹着门,拍着门。所有努力成为徒然后,无奈的她懊恼地把洗衣房里的东西一一推倒来发泄心中的焦急。
最后,艾维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两腿之间放声哭了起来,哭累了的她就看着这普通的、湿冷的房间,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来到了这个鬼地方。这个问题艾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怪自己一时糊涂,越这么想,她就越生气,越难过,难免又要哭一场。她一直那么坐着,当天色黑得恐怖的时候,外面才响起汽车的声音,大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乔伊大叫着:“艾维!蒂米!我们回来了,你们在哪儿呢?”还有雷克斯气喘的声音,丽贝卡在唠叨着些什么。
艾维擦干眼泪,来到门边,拍了拍门,唤了唤乔伊的名字。乔伊走了过来,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乐呵呵地说:“乖儿子,你在这玩什么呢?”
原来蒂米一直都在门口,艾维立刻又火了起来,拍着门大喊:“乔伊,你给我把门打开!看看你的乖儿子干的好事!”
“怎么了?”乔伊笑着向洗衣房走去。门把手动了动,但是门没有打开。“可能是门太旧了,锁坏了,你等一下。”说着,乔伊转身离开了。艾维气得直跺脚,催促着乔伊快一点。
“乖孙子,你玩什么呢?这么认真。给奶奶看看。拿来,什么东西?什么?”
“妈,小孩子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他们的喜好跟我们不一样。”艾维倚着门说,洗衣房里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可言了。她尽量跟外面的人聊天,只求尽可能多地感受到些许人气。
原本以为提心吊胆的一天就将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尖叫声,这是艾维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撕心裂肺的声音,接着就是沉闷的扑通声。然后是乔伊在焦急地问:“妈,怎么了?爸!爸!”外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艾维拍着门急切地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没人顾得上她。听得出乔伊在外面手忙脚乱,艾维真想出去帮他一把,真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又折腾了半天,害得艾维又在洗衣房里多待了几十分钟,这时天色已经黑透了,艾维觉得自己再待下去非得得心脏病不可。
把丽贝卡和雷克斯安顿好,一直等着雷克斯缓了过来,乔伊这才放下心来,过去把困住艾维的门砸开,看到乔伊铁青的脸色,艾维知道一定是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她想去看看雷克斯,却被乔伊拦住了。乔伊想让雷克斯和丽贝卡多休息一会儿,同样,他也觉得艾维需要休息一下,艾维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两个人一同走上了楼梯。
看着沉默的乔伊,艾维一直想找个话题,这一天,她可是受尽了折磨,感到很无助,需要找个人陪她聊一聊,温暖一下受惊的心灵。可是,无论艾维说什么,乔伊都只是心不在焉地简单应着。男人对女人的需求总是不敏感,其实女人的要求并不复杂,很简单。只是双方思考方式的不同,把问题搞复杂了。艾维依旧努力着:
“我听声音,你们是开车回来的?”
“是。”
上了两级台阶。
“找到朋友了?”
“嗯。”
“太棒了!”艾维为终于能离开这座房子而兴奋不已。
又上了六级台阶。
“可是……”乔伊终于先开口了。
“什么?”
“他开车把我们送到他准备的屋子。他跟我们说那座房子不错,是个别墅。”
“是吗?那太好了!你觉得不如意吗?别要求太高了,我们可以凑合呀,我不介意,真的,我……”
又五级台阶,现在他们站在楼梯的第十三级台阶上,对西方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吉利的数字,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当他们站在这一级台阶上时,乔伊说:
“于是,我们被他送了回来。”
“是这里?”
乔伊点了点头。
“他疯了吗?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艾维大叫起来。
“听我说,现在房子紧张,没有黑人再住棚屋了,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房子,白人不再有那么多的房子了。”
“又是黑人!他们连死后都占着房子!生前干吗还要呢?”
“艾维!我们应该高兴不是吗?”
“应该是你高兴才对,这是你的目的,不是我们的!”艾维嘲讽地斥责道。
终于来到了二楼,一共二十四级台阶。
“这个屋子里有鬼,真的有鬼,我已经知道了,你别想瞒着我。告诉我,你妈看到了什么,雷克斯又是怎么回事?”艾维拉住向卧室里走的垂头丧气的乔伊。
乔伊忽然觉得这别墅特别矮,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艾维。显然他也不知道丽贝卡和雷克斯为什么会反应那么激烈,而且艾维说的什么闹鬼,他根本就没有察觉,似乎全家人就他一个人没发觉这是个凶宅,他觉得大家的反应都莫名其妙。沉默了一会儿,乔伊若有所思地说:
“知道这就是朋友给我们准备的住处后,大家都有点沮丧。进门的时候,丽贝卡看到蒂米在玩一块骨头,如果没错的话,那是一根手指的骨头。然后她就喊了起来,雷克斯就晕了过去。”
这一夜,艾维没有在二楼的卧室里睡觉,而是打算在一楼的客厅里将就一夜。这次乔伊他们带回了蜡烛、手电筒的电池,给汽车加上了油,还有一些粮食,还有水,还有……艾维知道,乔伊带回来这一切,就预示着他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说不定下半辈子都会住在这里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更加涉及切身利益的是,蒂米玩的那根断指,跟蒂米说见到的那个少了根手指的鬼,两者之间有联系吗?而那个鬼影就在二楼出现过,还去过她的卧室呢!再看着斜对面,看着洗衣房那扇下午不知被谁关上的门,艾维感到一阵后怕。
外面的通道隐约泛着微红的光芒,丽贝卡和雷克斯还没睡觉,光是从他们的卧室里发出来的。他们还没睡,那根手指把这两个老家伙吓得不轻。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乔伊一个人还不清楚那根手指代表了什么。
艾维不喜欢乔伊的父母,但她对他们很孝顺。婚姻不是简单的两个人的事,它把你跟另一个家庭相连。为了爱人,你必须尽量地爱他的家人。艾维是孤儿,是乔伊给她的无限关爱使她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不再对自己自暴自弃。结婚后,艾维努力让自己跟这个家融合得更好一些。当然,这个家也给了她很多,尤其是给了她一个“家庭”的概念。
乔伊是一名工程师,从1945年开始,美国进入了一个长达二十五年的经济繁荣期,汽车、住房和国防工程成为战后经济发展的三大基石。而在此期间,美国的生育高峰也促进了汽车和建筑的繁荣。这使乔伊很快赚到一大笔钱,成为了一个小富翁,而蒂米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生的。从另一角度上说,生育的高峰期与经济繁荣是互为因果的关系。
或许是乔伊的职业决定了他的性格,他很少有浪漫的行为,最浪漫的不过是五年前的情人节那天,他拿着一束玫瑰,单膝跪地向艾维求婚。可是艾维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乔伊的爱是实实在在的。他能每天早上起来锻炼后,为她准备好早饭;不怕被同事嘲笑,每天从单位里给艾维带来一瓶纯净的矿泉水;凡是艾维看中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奢侈,他都毫无怨言地掏钱;在艾维生病的时候,他会二十四小时守在她的身边,曾有几次他因为旷工差点被开除;最让艾维感到幸福的是,乔伊每天睡觉前都会亲吻她的额头,那是一种淡淡的爱,但艾维相信这份爱会陪她到永远。
结婚后,艾维跟乔伊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小心翼翼,可是生活习惯上的差异还是带来了许多不快。艾维曾委屈地哭过,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不公平待遇。可是为了乔伊,她一直都忍着,她也尝试过协调和沟通,可是收效甚微。
有时候,理论和现实是不能统一的,艾维发觉除了乔伊所从事的行业,在生活中的大多数情况下,理论都没有像人们认为的那样准确,甚至派不上什么用场。比如结婚后,刚搬进乔伊的家中时,丽贝卡曾说:“我会把你当我女儿看的。”可是事实呢?艾维毕竟不是丽贝卡的女儿,丽贝卡潜意识里还是没法把她当亲生的女儿一样看待。很明显的,乔伊可以做的事,到艾维这里就不能做;丽贝卡有好事想到的第一个人永远是乔伊或是雷克斯。丽贝卡说那句话不过是理论上的而已。
婚姻并不那么简单。可是,艾维相信爱,相信乔伊的承诺,所以,她也相信,幸福最终眷顾的一定是那些追求它的人。事实上也是如此,生活上的一点不如意,并没有抹杀幸福的存在,反而把幸福凸显出来。艾维看到在她受委屈的时候,乔伊是如何为她着想,如何体贴她,这还不够吗?这还不幸福吗?有阳光的地方一定会有阴影,反过来,有阴影的地方,一定也会有光亮。
或许是对乔伊毫无保留的信任,当乔伊提出要来南方发展所谓的“平等”的时候,艾维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虽然她之后也有些后悔,可是她不愿做乔伊的绊脚石。丽贝卡当时反对得很激烈,因为乔伊已经在北方混得很好,足以安稳地度过余生了。况且,南方并不像北方那样需要建筑师,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更是以农业为主。乔伊据理力争:
“世界上从不缺房屋建设者,缺的是和平的建造者。”
每次母子俩的讨论到最后都变成吵架,而最终都是以乔伊的摔门而去作为了结。
最终还是在雷克斯的帮助下,丽贝卡才勉强同意了乔伊的做法。人与人之间还是夫妻俩最了解彼此。雷克斯私下里告诉乔伊,他把丽贝卡的偶像梭罗的一句话搬了出来,丽贝卡这才同意的。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年轻人可以造房、耕地或航海,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阻挠他说出自己想做的事。
当丽贝卡同意的时候,艾维是多么感激雷克斯当时的帮助呀!可是,这两天的经历,使她又开始痛恨起雷克斯来,是他的一时仁慈,把全家带到了死神的手中,再也逃不出去了。
丽贝卡拍着雷克斯的背,雷克斯已经咳出了泪花。他为自己一时的仁慈付出了代价,当初帮助乔伊的时候,雷克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又来到这个凶宅里。要知道,南方可大着呢!难道说,这就是命?
雷克斯边咳着,边无限畏惧地看着那根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看着它,两个人都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谁也没有看到那个尸体被烧毁。”雷克斯咳嗽得厉害,看到手指的那一刹那,他便放弃了活着的希望,“我们一直在骗自己。”
“发生了什么?”丽贝卡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尽管现在她知道多一些少一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就住在这座凶宅里,那个尸体来找他们报仇了。
“我不知道,反正焚烧过后,有人偷偷去看过,却没发现一丝尸体的踪迹。连一点骨灰都没有。”
“他逃了?”
“没人敢找他。”
“现在他来找咱们了。”
蜡烛把两个人的脸照得蜡黄,他们握紧双手,等着死神的到来。二楼又有脚步声了,在深幽的夜里,那脚步声被无限放大。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一次,脚步只走了一个来回。就在他们疑惑的时候,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噔噔噔……
艾维听到楼梯上的声音站起身来,以为是乔伊来找她了,心中涌过感动的涟漪。从北方来到这里,这一路上或许是疲惫不安造成了乔伊对艾维有意无意的冷漠,这让艾维觉得受不了,她怕恐怖的场景,更怕乔伊不把她放在心上。
艾维来到门边,看着漆黑的通道和通道尽头昏暗的光亮。楼梯上的脚步声很慢,艾维默默地数了一百多秒,脚步声才响了十四下。
艾维激动地等着,可黑暗中却没有什么人影出现。想到下午看到的黑影和蒂米说见到过鬼,艾维的期待立刻化成了泡影。她急忙回到客厅里,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把餐刀,坐在被黑暗包围的椅子里瑟瑟发抖。脚步声继续回荡着,但越来越远,看来不是找自己的。艾维看到门外微弱的光晕晃了几下,难道黑影去找丽贝卡了?
艾维不由得为丽贝卡和雷克斯担心起来,她拿起餐刀来到客厅门口。丽贝卡的卧室前还是一片亮光,但是已经很弱了,可能是蜡烛快用完的原因。但是,艾维从客厅出来后,那脚步声就突然停了下来,更可疑的是,雷克斯不再咳嗽了。艾维迟疑了起来,手中的刀子发出灰暗的光泽。艾维握了握刀柄,决定去看看,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烛光里的生命毕竟是她的家人,困难和危险像是一根绳索,当它们降临的时候,人们像受困而无助的猛兽,同时,它们也把一家人拴在了一起,让人们感受到家的存在和家的意义。
艾维屏住呼吸,扶着墙向丽贝卡的卧室走去。卧室里安静极了,一丁点声音都没有,越向卧室靠近,艾维就被越多的光芒笼罩着,这使她有了点安全感。尽管如此,她始终不敢回头,一旦接受到光明的庇护,人们就开始畏惧黑暗。
艾维边向门口靠近,边想着里面可能有的恐怖场景,让自己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她调整了几次呼吸,就在她要冲进去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是谁?”
艾维吓了一跳,这是丽贝卡的声音,看来他们没事。接着是雷克斯猛烈的咳嗽声。艾维赶紧现身,原来三个人都是虚惊一场。丽贝卡边给雷克斯拍着背,边给自己顺着胸口。艾维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看看你,把我们吓坏了。”丽贝卡责怪道。艾维的好心受到了责备,自然也不高兴,她回头想走,可是看到光亮在自己面前一点点退去,她又把那股愤怒忍了下来。
“对不起,听到脚步声我以为有什么事,昨天夜里……这不,我还带了把刀来。”
“是,是啊,她是好心的。”雷克斯在咳嗽的间隙为艾维说着好话。这样一来反而让艾维觉得丽贝卡太不讲理,也让丽贝卡生起雷克斯的气来,觉得他胳膊肘向外拐。不仅是婆媳之间的关系不好搞,就连夹在其中的两个男人也经常是左右为难。
艾维借着关心两位老人的理由进了屋子,可能是烛光不稳的缘故,她刚才站在丽贝卡的卧室门口时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刚才是你在下楼?”丽贝卡问道。
艾维想了一下说:“是的,我……我下来想吃点东西,下来的时候听到楼道里有动静。”她撒了一个谎,为的是不让两个老人担心。
丽贝卡站起身,找出一个包,拿了块面包出来,“吃吧。”
雷克斯向丽贝卡投去赞许的目光,又对艾维笑了笑,似乎在说这才是一家人嘛。
“谢谢。”艾维接过面包,但没什么胃口,本身她刚才就是撒谎,何况又被神秘的脚步声吓得不轻,现在哪有心思吃东西呢?她看了看面包,吃了一小口。丽贝卡见状显得不太高兴。无意间又得罪了婆婆,艾维在心里苦笑起来。
“快进来吧,怎么,你们急着上去吗?”丽贝卡坐了下来,朝门口说道,“都是一家人躲什么呢?”
艾维放下面包,回头看了看暗黄的门口,那里什么都没有,她又回头看了看丽贝卡,呼吸一下卡在了胸口。雷克斯咳得没那么厉害了,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语重心长地说:“今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是你的错,进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艾维被两个老人吓呆了,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呀!难道他们也开了天眼?雷克斯走到门口,还在热情地说:“进来吧。”艾维侧过身,也向外张望着。
雷克斯把头探出去,左右看了看,疑惑地回过头,“他上去了?”
“你们到底在跟谁说话呀!”艾维抓狂地打断了这出令人发毛的表演。
雷克斯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别跟我们开玩笑了。丽贝卡则没那么好脾气,语气生硬地说:“你不是跟乔伊一起下来的吗?”
“没,没有啊!”不用丽贝卡继续询问,艾维已经感到汗毛直立,肠子紧紧地扭在了一起。她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希望这只是一场梦,自己能快点醒来。可是她感到了痛,紧接着,雷克斯的问话加深了这个噩梦般夜晚的黑色。
“那么你进来的时候,是谁站在你的身后呢?”
第六章 铁门背后
雷克斯、丽贝卡、艾维三个人彼此依偎着看着门外,只能看到门外那面被烛光照得狰狞的墙壁。他们曾试图用说话来减轻恐惧的感觉,可是并不能完全让自己放松下来。实际上,他们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那扇门,他们的谈话不过是开口发音而已,如果他们注意听谈话的内容,可能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但没有人提出过疑问,大家都在发各自的音,或许是有彼此声音的存在能让各自在心理上多几分安全感。
艾维最先有了睡意,雷克斯由于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进入睡梦前,他最后的意识就是拍了拍丽贝卡,然后看了一眼桌上那根手指。
雷克斯睡得并不踏实,蒙眬中,他听到了好几次脚步声。其中有一次,那脚步声很轻地来到了卧室,并且向他走来,越来越近,最终来到了他的旁边。
雷克斯微微睁开眼,看到一个黑人的背影,黑人弯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黑人站了起来,他的右手恰好在雷克斯的眼前,雷克斯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中拿着一根手指。雷克斯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闭上了眼睛。他可以感觉到那个黑人转过了身,低头看了看他。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冰凉的鼻息。黑人碰了碰雷克斯,他屏住呼吸。幸好那个黑人没有听听雷克斯的心跳,否则他的努力将会前功尽弃。黑人的呼吸声是一种短促的呻吟,像人死前那样。雷克斯吓坏了,他想尽量装的时间再长一点,可是,因为害怕,他的眼睛越闭越紧,面部肌肉开始不听话地抽动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只好睁开眼,面对恐怖的现实。
雷克斯看到黑人正凶狠地瞪着自己,并从短裤中抽出一段皮鞭,黑人把皮鞭抖了抖,皮鞭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雷克斯吓坏了,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呼吸不畅使他头晕目眩,他想起身逃走,却动弹不了。即使这样,雷克斯也不忘叫醒身边的丽贝卡,他一边盯着黑人,一边大叫着让丽贝卡赶紧跑,丽贝卡却毫无反应,雷克斯用手推她,碰到的却是空气。虚汗顿时冒了出来,他急忙扭过头,睡前还在身边的丽贝卡竟然不见了!
雷克斯大叫着坐了起来,有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雷克斯惶恐地挣扎着,求饶着。
“爸爸,爸爸,是我,是我啊!”
雷克斯睁开眼,看到艾维担心地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是一场梦。
“怎么了,爸爸?”
“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雷克斯再也睡不着了。他找出药片来,艾维立刻转身给他倒水去了。吃下药后,雷克斯顺了顺胸口,发现汗水已经把衣服浸透了,艾维为他脱去上衣,雷克斯这才躺了下来。
“丽贝卡呢?”心情平缓后,雷克斯发现丽贝卡真的不在了,又紧张地坐了起来。
艾维是被雷克斯吓醒的,现在还迷糊着,经雷克斯这么一说,她才发现丽贝卡不在房间里了。艾维安慰雷克斯说丽贝卡可能出去做饭或是上厕所了。雷克斯并没有放松,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艾维陪在他的身边。两个人的耐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减少,最终,艾维受不了雷克斯的唠叨便出了卧室去找丽贝卡。
屋子里只剩下雷克斯一个人,他大口地呼吸着,觉得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雷克斯回忆着刚才的梦,是那么真实、清晰,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黑人来了,就站在他的身边,然后拿起了那根断指……雷克斯急忙向桌子看去,蜡烛刚烧完不久,还有几缕青烟在盘旋着升空。他起身来到桌子前,却没看到那根断指。
艾维在外面挨个房间地找着丽贝卡,不久,就听到她边焦急地呼唤着丽贝卡的名字,边噔噔噔地上楼去了。很快,楼上响起了乔伊和艾维急促交谈的声音。乔伊似乎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只听艾维简单地说了几句,他便出了卧室,二楼传来乔伊找丽贝卡的声音。
看到手指不见了,雷克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丽贝卡,难道那个梦预示了这一切?他最先想到的是丽贝卡可能出去了,他也希望如此。可是当雷克斯来到大门前的时候,发现门是关着的,门闩还插在上面。他的心一沉,返回走廊一间间房找了起来。因为是冬天,别墅里所有的窗户都从里面关好了,即使鬼可以自由出入,但丽贝卡是不可能从窗户出去的。那么她在哪儿呢?雷克斯想到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丽贝卡被充满仇恨的黑人分尸了。这个想法在雷克斯检查过厕所和垃圾桶后被否定了。三个人只好从头开始一间一间地检查起房间来。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三个人依旧没有什么收获。当他们绝望地在二楼碰头商量对策的时候,艾维发现蒂米坐在楼梯口,专注地盯着通道中的那扇铁门。她扯了扯乔伊的衣服,乔伊回过头。艾维指了指那扇铁门——那是他们唯一没去过的地方了。
那扇门的样子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三个人看着它,迟迟没有动。雷克斯脸色更是白得吓人,嘴唇微紫,似乎这扇门使他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他边连声说“不”边慌张地向楼下走去。
“爸,妈可能就在里面,我们……”乔伊想鼓励雷克斯和他一起去,可等他回头的时候,雷克斯已经退到了楼梯一半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脸埋进手里,喃喃说着什么。
“可能你爸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别管他了,你去。”艾维想到前天晚上雷克斯来到铁门前就退缩的情景,跟乔伊说道。然后她抱起蒂米,用哄孩子的语气问道:“宝贝,你看到了什么?”
“他能看到什么?”感到烦躁的乔伊对艾维的举动感到不解。
“他能看到鬼魂!”艾维肯定地说道。蒂米依旧盯着门看,什么也没说。艾维又问了几次,最后只好无奈地把蒂米放下。
乔伊没有理睬艾维,独自一人来到铁门前,门上的铁皮已经剥落得不成样子了,暗红色的锈迹像是狼疮一般布满整扇大门。稍微一碰,铁屑便掉了下来。乔伊推了推门。
“门被锁上了。”艾维指着门左下方的一把已经锈死的锁说道,“我们先试试,看你妈在不在里面。”说着她来到铁门前,向里喊了喊,她的声音在过道里低沉地颤抖着。
艾维退了一步,来到乔伊的身边,两个人手握着手,等着回音,就在他们以为不会有结果的时候,铁门里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两个人一愣,赶紧靠了过去,呻吟声又响了一会儿,然后消失了。艾维和乔伊又叫了丽贝卡的名字,试图再听到什么声音,来确定丽贝卡就在里面。就在这个时候蒂米突然开口说道:“鬼。”
他们惊愕地回头看着蒂米。
“大白天里怎么会有鬼呢?都是你给他灌输的思想吧?”乔伊质问道。
“不是,你要相信,小孩子……”
“天眼?那是我妈!刚才你也听到了,难道这个屋子里还有别的女人不成?”似乎是在配合乔伊的话,铁门后面又传来一声呻吟。乔伊白了艾维一眼,急忙下了楼梯,不久,他从车里找出一把扳手,要砸开那个锁。艾维对蒂米的话也是将信将疑,她从没听说过鬼会在大白天里出现。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拉着蒂米站到一边,看着乔伊高高举起扳手向锁砸了过去……
这天,快到黎明的时候,一晚都没怎么睡的艾维和雷克斯才先后睡下,丽贝卡则坐在窗边一直没有睡意,她很害怕,但是害怕什么呢,她也不知道,活了大半辈子,似乎对人生也没有什么眷恋了。但丽贝卡有个可笑而可耻的想法,这个想法她谁也不会告诉。只是每次在心中想起时,都会让她肝肠寸断。现在,丽贝卡又在想这件事。为了保密,她的想法我不方便透露,等到故事快讲完的时候,或许你可以猜得出她现在正在想的事。如果猜不出也无所谓,就让它继续作为丽贝卡的秘密而存在吧。
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丽贝卡侧过头,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断指,断指就在蜡烛的旁边。在摇曳的烛光下,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它的主人再次把它取走。或许,现在就是那个黑人来取它的时候了,跟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丽贝卡有点紧张,身体绷得很紧,随时都做好搏斗的准备,为了保持平静,她继续看着窗外。脚步声时近时远,楼上也有脚步声,可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直都没出现……
那是雷克斯上楼之后的事,丽贝卡听到艾维跟雷克斯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是椅子的拖动声,可是二楼再也没响起什么动静。丽贝卡正好奇地向上看着,忽然听到在客厅那边有什么动静,那声音很轻,仿佛是一个垂死的生命无力地发出的,又像是一个高明的刺客在刺探着什么。
咚咚咚。
拖东西的声音?修东西的声音?在敲打什么家具?可是整个一楼此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呀。这个声音使丽贝卡想起了原先住在农场宿舍时的敲门声,她不禁抖了一下。然后她转过身,看向黑漆漆的通道,那里又恢复了平静。丽贝卡犹豫了一下,这时二楼上的脚步声也停了,当时的心情使她无法再平静地站在原地,而且,她也不信一具焚烧过的尸体竟然在三十年后还能出现。如果走过去,发现是风吹动门发出的声音,或是什么东西倒下时发出的声音,那么她就可以安心地住在这里了。虽然三十年前在这里经历了漫长的恐怖日子,可是丽贝卡对这里还是有感情的,她还是希望,至少三十年后的今天,这里不再有什么鬼了。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丽贝卡向客厅的方向走去,她尽量走得很轻,就跟刚才二楼上发出的声音一般,甚至还要轻一些。想到二楼也有一个人在如此鬼祟地行走,丽贝卡不免为儿子担心起来。
丽贝卡来到客厅前,那里静悄悄的,借着外面朦胧的月光,她看清里面大体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丽贝卡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叫她:
“嗨!”
丽贝卡一愣,急忙回过身,看到斜对着的洗衣房里站着一个小孩,小孩白色的眼珠在黑夜里是那么明显,她不由得愣住了,这个小孩是谁?小孩眼神空洞地看着丽贝卡,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紧接着,那个房间的门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开始一点一点地合上,小孩在变小的门缝中一点点消失。随着门吱的一声闭合,小孩便在丽贝卡的面前消失了,这期间,小孩一直一动不动,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丽贝卡呆住了,直到门被合上,她才回过神来。面对这间房子,她有说不出的恐惧,她告诉自己,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越是这么想,三十年前发生的恐怖场面就越往丽贝卡的眼前蹿,这让她越发害怕。
为了弄清真相,丽贝卡硬着头皮来到那间房门前,伏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当确定里面没有动静,那个小孩可能还站在原地之后,她猛地推了一下门,门没有上锁,很容易就被推开了,丽贝卡闪了一下,踉跄地进了屋子里。本以为会撞到那个小孩身上,可是,进去后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丽贝卡没等身子站稳,就慌忙向四处乱抓了几下,可是这里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她疑惑地站起身,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很平常,里面几乎没有家具,只有一个水龙头和几个盆散放在周围。这是以前专门洗衣服的地方,三十年过去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丽贝卡退到门口,重新查看了一番刚才那个小孩站的地方,那里除了地板,什么都没有。她自嘲地笑了笑,一定是自己太敏感了。
这时,有一只干枯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丽贝卡以为是雷克斯,边转身,边责备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就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间,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迎面扑来。丽贝卡还没叫出声,手已经捂住了她的脸。没等丽贝卡再有别的反应,那只手一用力,她便不省人事了。当丽贝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卧室里了,她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黑影为什么没有杀她?
丽贝卡回忆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看了看睡在一旁的艾维,今天艾维也是在那间屋子里被困住了,看来那间屋子里的恐怖因素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散。外面的脚步徘徊了一会儿便消失了。丽贝卡就这么坐着,一直到天亮。
小鸟为新的一天吹起号角的时候,丽贝卡来到了外面。太阳还躲在山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丽贝卡向林子走去,在冥冥中,她仿佛受到了什么启示。那启示发生在半个小时前,当第一束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想寻找真相的丽贝卡又来到了洗衣房,那里只有微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她走进房间里正式地检查了一遍,她发现门后的凳子上有一双脚印,凳子似乎被拉动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地上有两道拖痕,难道这就是前天晚上她听到声音的原因?丽贝卡好奇地蹬上凳子,在与她眼睛齐平的地方只是斑驳泛黄的墙壁。那个人用凳子干什么呢?如果他是鬼的话,根本不用凳子就可以够到任何地方呀。丽贝卡站在凳子上绞尽脑汁地想着,难道屋子里还有个人在活动?
一阵微风吹了进来,头顶上的房梁吱的响了一下,掉下一些尘土,丽贝卡抬起头,看到梁上露出一点东西。她想伸手去拿,却还差很远,如果是人的话,一定放不上去的。丽贝卡把身体使劲向后仰了一下,终于看到了房梁上的东西。此时的丽贝卡突然间很确信,这个凳子是幽灵专门为她设计的——那是一根细细的骨头,再仔细看了两眼,她便确定那是一根手指的骨头。
丽贝卡从洗衣房出来的时候竟然忘了看看那根断指还在不在卧室的桌子上。但她并不怀疑,现在梁上的这根就是卧室桌子上的那根手指。
断指指向窗外,似乎在指示自己要去的地方。这一刻,丽贝卡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中灵魂的旨意。于是,她决定出去,到断指指的地方去,看看能在那里发现什么。
丽贝卡看了一下断指指的方向,便来到窗前,在那个方向上找了一棵比较特别的树,记在心里。然后她就出了门,朝那棵树所在的方向走去。因为没有笔,丽贝卡又不想打扰家人,她便让大门敞开着,心想着当大家看到开着的大门时就知道她出去了。
丽贝卡的方向感没有乔伊的那么好,走进树林后没多久她就迷失了方向。她只能瞎走,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实在找不到出口了,也恐惧地喊过,但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
当走出这片林子时,丽贝卡已经是精疲力竭。看着眼前茫茫的荒原,她感到绝望,心想自己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可能那个灵魂的旨意就是让自己死在这片荒草里,跟他一样成为孤魂野鬼。丽贝卡苦笑一下,眼角流出无奈的泪水。
就在丽贝卡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割草的黑人向她走来。一种莫名的激动涌上丽贝卡的心头,她走过去,主动跟黑人打了声招呼,或许这个黑人很久没有跟人交流过了,看起来有点木讷。过了好半天才说出句:“你好。”然后就又干起手头上的活来。
丽贝卡并不介意,而是对黑人笑了笑。看了看眼前广袤的荒野,她抬起头,望着远处蔚蓝的天空。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当年她住进这座凶宅的事……
当时恐怖的阴影还笼罩在农场上方,即使那些日子天空总是晴朗得万里无云,农场里的白人还是觉得压抑得厉害。丽贝卡还是天天和雷克斯在一起,但是他们快乐的时光越来越少了。尤其是丽贝卡,她觉得这一切恐怖的事情都是她和雷克斯招惹的,因此面对大伙的时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我们离开这里吧?”丽贝卡说道,“回北方,我们的家在那里。”
雷克斯看着她,摊了摊手问道:“钱呢?”
那时,雷克斯一个月有十五美元的收入,丽贝卡只有十美元,虽然他们有些积蓄,可是远远不够路费。有梦想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当丽贝卡提出这个建议后,两个人便开始想办法弄到那笔救命钱。为了梦想,人们的智慧可以发挥到极限,人们的身体也可以为此无限透支。只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在困难来临的时候,人们总是能勇敢地面对,无论将会遇到什么困难,丽贝卡当时正是如此。
这天吃饭的时候,雷克斯拿着饭盒走了过来。见他过来,丽贝卡热情地为他让开位置。姐妹们也识趣地边开着他们的玩笑,边起身离开。
“最近没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吧?”雷克斯问道。
丽贝卡摇了摇头。
“如果有就告诉我。”雷克斯盯着丽贝卡的眼睛,他的目光是那么急切,丽贝卡觉得很奇怪,她又摇了一下头。
雷克斯“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吃起饭来。
丽贝卡被雷克斯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见雷克斯开始吃饭,她便也愣头愣脑地吃起来。那天是个晴天,丽贝卡清楚地记得,因为,后来的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现在没事了。你还想去北方吗?”雷克斯吃了几口饭,无心下咽,只好再次开口。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平静地把话说出来。
这次雷克斯得到的是坚定地点头。他叹了口气,勺子在饭盒里拨弄着。
“怎么了,雷克斯,有事就告诉我好吗?你这样问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丽贝卡抱怨道。
雷克斯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农场主关了几个黑人,他需要找人看着他们。薪酬是三十美元一个月。”
“天啊!有这样的好事?”丽贝卡高兴得两眼放光。
“工作很简单,他把奴隶关在地下室,每天就是早上去点名,然后送三顿饭,就这些,不过晚上要待在那里,怕有什么事发生,农场主要找两个人……”
“我去!你也去吧!”丽贝卡高兴坏了,大声嚷道。
“这两个人负责看守,除非允许,否则不能随便出那个房子,而且……”
“你别那么啰唆了!我这就去跟他说,这活我干!”
雷克斯不再说什么,低头吃起饭来,嘴里吃着饭,米粒却不住往下掉。丽贝卡见他这副模样,很是不满,但她太高兴了,起身就要去农场主那里,却被雷克斯一把拉住。雷克斯缓缓地站起来,眼里充满了忧伤和自责,他紧咬着下嘴唇,终于说出了这次谈话的重点:
“那座房子就是……是林子里的那座凶宅。现在还没人敢去报名。”
雷克斯的话把丽贝卡的热情瞬间扑灭了。
“我不能去,如果那里真有鬼的话,我……”雷克斯吞吞吐吐地说。
“我知道。”
“可我希望你……”
“你希望我去?”
雷克斯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如果你还想去北方的话,这是唯一的机会。”
“难道你不想吗?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北方吗?”
雷克斯低着头说:“是的,我也想离开这里。”
“该死的雷克斯!现在咱俩谁更想回北方?是谁更怕这里的鬼?你太自私了!你是个畜生!是婊子养的!”丽贝卡大骂着,周围的工友都朝这边看来。
雷克斯不说话,两道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他没有为自己争辩。雷克斯不是没想过什么说辞,来之前,他挣扎了很久,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并为这些可能找了许多的借口。可是当他面对着丽贝卡的时候,他便不想让她去了。可一个人的潜意识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在丽贝卡的追问下,雷克斯脑子一热,觉得如果这次不说的话,就等于自己放弃了一次活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说呢?
就像那些虚伪的骗子或是卑鄙的野心家一样,有时候他们在你面前痛哭、忏悔,可是一转头,他们就开始下毒手。许多人认为他们真会演戏,觉得自己笨得被他们的表面所蒙蔽,实际上呢?说不定他们当时真的后悔了,真的想要痛改前非,但是,那只是一时的激动,一时的良心发现。是的,你可以把这个世界想得很美好,同样的,你也要承认,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雷克斯蔫蔫地垂头离开了,丽贝卡在他身后大骂着,直到雷克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收住了嘴,眼泪却夺眶而出,在她的脚下,是两盒饭,饭已经凉了,上面盘旋着苍蝇。
那天之后,连续几天雷克斯都没来找过丽贝卡,只是在农场干活的时候,丽贝卡知道在不远的地方有那么一双愧疚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可当她回头的时候,雷克斯就躲进了高高的稻田里。
这几天雷克斯心里很懊恼,他觉得自己那天的行为根本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出的,他甚至根本就不该有那种想法!恐惧和懊悔使雷克斯的身体衰弱得更加厉害了。有一次农场主见到他,还以为他在吸毒,差点把他赶出农场。知道雷克斯因为恐惧而变成这样时,农场主很同情他,同时也觉得他太胆小,便给了他一个月的休息时间。
但雷克斯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他还是要出来,见不到丽贝卡对他来说比受噩梦的折磨还要难受——丽贝卡是雷克斯的一切。
雷克斯有时也会坐在宿舍门口喃喃自语,说自己太傻了,他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边向北方走,边靠打短工来维持生计。但他没有独自离开,他不想离开丽贝卡。虽然留在这里显得懦弱又没有主见,但是雷克斯想和丽贝卡在一起,和她一起北上,又不想让她在路上受苦,所以他只好想方设法挣更多的钱。
雷克斯每天一早就守在丽贝卡宿舍门外的一片灌木丛里,然后开始一天的思念。思念不只是两个人见不到对方时才会有的情感,当你可以见到那个人,却不能跟他说话的时候,那种思念更加强烈。宛如水中捞月,看得到却得不到。看着丽贝卡,雷克斯就会想起以前的亲密时光,这更加深了他的痛苦。
这天,雷克斯依然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躲在了灌木丛中望着丽贝卡的宿舍。突然,一个黑影从一个角落里来到了宿舍的窗前,雷克斯知道,那扇窗的下面就是丽贝卡睡觉的地方,他的心一下提了上来。或许是距离远的原因,那个黑影走路时在雷克斯听来悄无声息,黑影很快就走到了门前。雷克斯清楚地记得在丽贝卡的宿舍门前有一块大石头,可是黑影根本就没低头,也没抬脚迈过石头,就那么从石头上穿了过去,这让雷克斯的心又是一颤。如果不是因为黑影经常来这里,熟知这里的摆设,那就是因为无论什么东西都根本无法阻挡那个黑影。以上两种假设,任何一种都说明了危险。
黑影在宿舍的门前站了站,宿舍里的灯一下亮了起来。雷克斯急忙向窗户那边看去,窗户真的打开了,丽贝卡露出头来,在温和的灯光下,丽贝卡睡眼蒙眬的样子在雷克斯看来都如同仙女一般。那个黑影侧过身。凭感觉可以知道黑影正看着丽贝卡,想到那个黑影很可能是前来报仇的黑鬼,雷克斯大叫一声:“回去!躲起来!”听到声音后,丽贝卡一愣,赶忙缩了回去。那个黑影立刻转过身,雷克斯的目光恰好迎上他冷冷的眼神,雷克斯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听到雷克斯的叫声后,宿舍里一片骚动,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姐妹拿着铁锨就冲出来了。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在门口的那个黑影却突然不见了。结果,黑影没有抓到却把雷克斯给抓到了。
等到审明雷克斯的来意,天也亮了,大家便纷纷离开宿舍去厨房给农场里的人做饭,把宿舍留给了雷克斯和丽贝卡。雷克斯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偷瞄丽贝卡一眼,像是一个被抓到的贼一般,在被害人面前无颜以对。就在雷克斯想该怎么结束眼前的尴尬时,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上,清凉的早上,雷克斯就这样迎来了第一股暖流。
“我去。”丽贝卡轻轻地说。
雷克斯还沉浸在刚才双手相触那一瞬的幸福中,丽贝卡突然开口,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已经想好了,我去那座凶宅,只要在那里待上几个月,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什么?!”雷克斯惊讶地站了起来,“不,不行!”他坚决地反对道。早上的那件事让他明白,万一丽贝卡有什么意外,自己会痛苦得活不下去的。
“我已经报名了。你看!”丽贝卡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来,里面有二十美元,“这是预付金。”
“不!不!”雷克斯一掌把钱打落在地,现在他痛恨这些钱,他知道农场主的脾气,一旦答应了农场主就别想反悔。
丽贝卡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蹲下身,一张张拾着钱,“雷克斯,我不怪你。有些事虽然糟糕,却是最好的方法。”丽贝卡站起身,点了点钱,确认后,把钱重新放到包里,装进了口袋。
“我……”刚才为了避免造成恐慌,雷克斯并没有把看到黑影的事说出来,但他现在真想把清晨看到的事告诉丽贝卡,告诉她那个凶宅可能真的存在,而且他杀的那个黑鬼的灵魂也已经潜伏在了他们周围。但是,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既然丽贝卡的主意已定,而且已经拿到了预付金,把刚才那事说出来,只会徒增她的恐惧。
“没事的,几个月,是生是死,就几个月。”丽贝卡坚定地看着雷克斯,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雷克斯真不敢相信,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却把他们俩引入了致命的危机中。人生的平凡和不平凡(无论这不平凡是好是坏)之间,其实只差一件小事而已。
雷克斯把丽贝卡拥进怀里,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再用力地抱住对方。雷克斯感到肩胛骨有点疼,他意识到是丽贝卡在咬着他,他咬紧牙关,让她一直咬着——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时自私,就此葬送了生命!此时,雷克斯心理的痛苦远非身体的痛苦所能比的。肩膀的疼痛感逐渐增强,然后开始减弱,他的耳边传来呜呜的哭声,刚才那疼痛的地方,现在湿了一片……
雷克斯踉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这一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他的脑海里只有丽贝卡哭泣的声音。是他害了丽贝卡吗?是他害了她呀!想到这,雷克斯恨不得一头撞死,但在这强烈的谴责下,他又感到了希望,生的希望。他只有祈求上帝保佑丽贝卡,好让他们挣到足够的钱,顺利地离开这里。
那之后,雷克斯还是不敢轻易接近丽贝卡,一跟丽贝卡说话他就有种巨大的愧疚感。只是在暗中守护丽贝卡的时候,他时常感叹:“爱情的力量可以让一个女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决定她爱的人的命运。真是太奇妙了。”同样,雷克斯也惊讶于女人的勇气。他也爱丽贝卡,可为什么他就不敢进凶宅里去呢?因为他害怕,恐惧感远远胜过了爱神赐予他的力量。毕竟,那屋子里有一个黑鬼是他亲手杀的呀!
这天,在大家都睡午觉的时候,雷克斯还站在外面,他最近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果然,从农场外走进一些手拿猎枪的白人,在他们中间有三个黑人男人和一个黑人女人。三个男人中,有一个气宇轩昂,有一个只是垂着头,还有一个踉踉跄跄,左右摇晃。那个女人则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呻吟声。他们一路向林子走去,最终消失在了林子里。
雷克斯知道这就是农场主要丽贝卡去看管的那批人。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丽贝卡就要离开这里去凶宅工作了。雷克斯突然有种生离死别的悲伤。他急忙跑到女子宿舍,用力地拍着门,拍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人回应。难道丽贝卡已经去凶宅那里了?雷克斯继续拍着,他已经忘了为什么要拍门,他只是拍着,用力地拍着,大声地叫着丽贝卡的名字,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而在雷克斯拍门的时候,全农场的白人都聚集到了农场主家的门口。由于农场主想要两个人去那座凶宅,现在还少一个人,他正在作最后的动员。
“朋友们!这是一次赚钱的好机会呀!你们想想,一个月下来就等于你们挣两三个月的钱!更重要的是,这个活并不累呀!”农场主兴高采烈地喊着。
场下的人无动于衷,目光涣散地站在那里,在他们看来,农场主说的话跟他们完全无关。农场主又作了大约半个钟头的动员,见场下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些生气,大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农场主挥舞着皮鞭,唾沫横飞,仿佛一个木偶在台上演独幕剧一般。终于喊累了,他坐在皮椅里,愤愤地瞪着眼前的这些胆小鬼。
“如果你去,我们不要钱也给你干活!”在大家都垂着头的情况下,有一个声音喊道。
“谁?谁?刚才是谁?竟敢那么对我说话!”农场主站起来咆哮道。有人跟他这样说话,他愤怒不已。小气的他听到刚才那话时还有过那么一点心动,这样就可以节约下来一大笔钱,可是……想到之前关于凶宅的传说,他还是放弃了。
场面沉闷压抑得厉害。有的人头上出了汗都不敢去擦,任由汗水刺痛眼睛,生怕一抬手就被认为是申请去看管黑人了——被送去凶宅里跟判死刑没有什么两样!
农场主眼睛一转,把丽贝卡叫上台来,嚷道:“你们看看,这么标致的女人都敢去,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怎么就那么胆小?你们连她都不如吗?”农场主顿了一下。场下的人看了看丽贝卡,又看了看农场主,没有说话。“你们想想吧,如果你们去了,天天可以和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士在一起,那该多么幸福呀!说不定还会发生点浪漫的事呢!哈哈!”依然没人说话。农场主尴尬极了。丽贝卡感觉受到了侮辱,狠狠地瞪了农场主一眼。她向台下看去,没有看到雷克斯,这让她更加难过,委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些天来,她觉得自己很傻,上台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到自己就要死了,而现在,她做这一切为的那个人却压根没有出现,这让丽贝卡觉得自己的行为悲壮得有些愚蠢。
农场主终于放弃了动员,他宣布半个小时后就让丽贝卡住进去。大家纷纷上前送行壮胆。有的男人把自己珍藏的酒拿了出来,有的人把出事后买的最锋利的匕首送给了丽贝卡,姐妹们做的护身符、衣服、饰品、书。丽贝卡一一收着礼物,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看到她这副模样,大家也很难过,纷纷安慰,祝福道:
“无论看到什么都当没看到。”
“这活挺好的,不累,钱又多,如果……”
“没事的,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去看你。”
“别多想,就干自己的事,没事就睡觉!”
……
当时间到了的时候,大家挥手向丽贝卡告别,伤心的丽贝卡失望地向稻田里看去,难道雷克斯连告别的勇气都没有吗?
这时大姐走上来,送给丽贝卡一篮子水果,丽贝卡谢过大姐,两个人忘情地拥抱着,在彼此祝福之后,大姐向一边一闪,丽贝卡看到雷克斯深情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包。
“我陪你去。”雷克斯深情而坚定地说。
原来雷克斯一直在丽贝卡的宿舍门前拍着门,拍累了,便坐在那里哭起来。宿舍大姐去农场主家前没想到丽贝卡这就要离开,所以没带准备好的水果,直到要送别时才突然想起,赶紧回来拿水果,就这样,她见到了还在落泪的雷克斯。知道情况后的雷克斯立刻回宿舍简单准备了一下,便随着大姐赶去了农场主家。他告诉自己,如果这一次错过了和丽贝卡在一起的机会,或许就永远都错过了,他不想离开丽贝卡。
丽贝卡的心里顿时汹涌澎湃起来,这一刻,她感到无比幸福,即使死,这也是通往天堂的道路呀!危险和死亡,成了助燃爱情的柴火,将两个有情人之间的爱情之火燃烧得越来越猛烈。两个人再次紧紧地抱在一起,但这一次跟上一次有着质的区别。这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拥抱。
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他们两个甜蜜地向林子里走去,在丽贝卡看来,那一刻,似乎不是在走向死亡,而是在众人的祝福中走向婚姻的殿堂。或许在雷克斯看来也是这个样子,两个人幸福地手拉着手,一直来到凶宅的门前。
别墅那扇薄薄的门顿时成了幸福与灾难的分界点。他们俩久久地站在门前,心情恢复了正常——恐惧,好几次都想退缩,但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是没法退回去的,即使逃跑,也逃不过农场主那些爪牙的视野。经过长时间的挣扎和彼此安慰,两个人终于进入了这座凶宅。
丽贝卡当时住的房间就是现在住的那个卧室,雷克斯住在她的斜对面。虽然相恋了那么长时间,可是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住在同一屋檐下,彼此之间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天黑之前,要给地下室的黑人送饭。地下室是凶宅里黑暗的中心,最黑的地方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份工作便由雷克斯来做。趁雷克斯送饭的时候,丽贝卡便把两个人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天黑前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这一天他们的情绪波动太大,两个人聊了聊天,很快就感到疲倦了,便各自回屋休息。
虽然知道彼此就在对面不远处,可是分开就是分开,哪怕在隔壁也是见不着面,听不到声的。丽贝卡有些想雷克斯,如果雷克斯把持不住自己,破门而入的话,她会斥责他还是顺从他呢?想着这些,丽贝卡忘了恐惧,红红的脸说明了她心里的答案。想着来时的那一路上,雷克斯那么温柔而有力地握着自己的手,丽贝卡的手顿时暖了起来。如果这不是个凶宅的话那该多好呀!那样的话,这里跟他们俩结婚的新房有什么区别呢?丽贝卡越想越激动,脸上热辣辣的。
冷静下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丽贝卡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臊,她急忙起身准备关灯睡觉。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顺着门缝,她看到一个影子飘来荡去,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她悄然来到门口,那个影子还在继续动着,丽贝卡屏住呼吸,猛地拉开门,影子一晃,不见了。难道是雷克斯?她来到雷克斯住的地方,因为事先说好,有事的话就喊,为了能及时赶到对方的卧室,他们的屋子都没有插上门闩。
站在雷克斯的卧室门口,丽贝卡向里看去,借着月光,她果然看到雷克斯的床铺上是空的。难道是雷克斯在跟自己开玩笑吗?丽贝卡退回身来,挨个打开被灰尘蒙上的门。在向客厅方向走去的时候,丽贝卡听到了下楼声,下得很慢,每一下都停顿好一会儿。丽贝卡悄悄地退到自己的卧室里,把着门框向楼梯的方向看去。那个人逐渐走了下来,很是谨慎的样子,下了楼梯后,又蹑手蹑脚地向卧室这边走来,丽贝卡仔细一看,不由得怔住了。这不是雷克斯吗?他什么时候上去的?
为避免突然出现吓着雷克斯,丽贝卡先咳了一声,然后才走出门来。见到是丽贝卡,雷克斯这才放开了步子,原来他是怕打扰到自己。丽贝卡笑了一下,问道:“你上去干吗去了?”
雷克斯说:“没事。”
“刚才我看到一个影子在门口晃,还以为是你呢!”丽贝卡说,刚说完,她猛然感到后怕起来,现在看来,那个影子肯定不会是雷克斯了。如果不是雷克斯,那个影子会是谁?
“我是说,楼下的那四个人……”丽贝卡慌张地说。
“不是他们,他们都被关在地下室里。”
雷克斯搂住丽贝卡不停发抖的肩膀,两个人一同进了卧室。灯光下,两个人的脸色都好看不到哪儿去。
“那么你上去干什么呢?”丽贝卡急切地想知道更多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事情。
“我上去……我们分开后,我刚躺下就听到楼上有脚步声,我很好奇,就上去了。上去后,那脚步声有些慌乱,我觉得那里有人,便急忙跟了过去,一直跟到二楼的一个会议室里,在进会议室之前,我甚至看到了一个黑影!可是,等我进去后,打开灯,却看不到那个黑影了。你说奇不奇怪?”
“没影了?”丽贝卡感到不可思议。
“没影了。”
“难道我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
两个人惊恐地看着彼此,窗外有一阵风吹过,那些刚刚被丽贝卡打开的房门交错地嘎吱乱响。
“或许是我,也可能是你眼花了吧。”丽贝卡急忙安慰道。
雷克斯惨然地笑了笑。
正在回想这件事的丽贝卡也笑了笑,那之后,雷克斯说他在二楼的会议室又见过几次黑影,可是每次黑影都一闪就消失了,但丽贝卡从来都没见到过。为了避免这种事再发生,他们干脆把那个会议室的铁门上了锁。前天晚上他们听到二楼有声音的时候,那脚步声竟然穿过了那道铁门,真是奇怪!当时雷克斯拿着椅子追了上去,第二天雷克斯告诉她,那道铁门锁上了,并没有被动过,难道那扇铁门后真有什么鬼不成?
第七章 危险的异度空间
乔伊用力砸着门,门里的呻吟声依然在空气中颤抖着,令人毛骨悚然。砸着砸着,乔伊出了一身冷汗,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注意听那声音,可现在听了几次后,感觉告诉他,在铁门后发出呻吟声的那个人不是丽贝卡。但是,那又会是谁呢?又砸了几下,铁锁开始有些松动了,但乔伊也开始犹豫是不是该砸开它,万一里面的那个人不是丽贝卡,而是另一个人他该怎么面对?在一个被锁上的屋子里,一个女人在里面不吃不喝待了几十年,现在还在啼哭?乔伊的手有些发软。
雷克斯已经再次上了二楼,但他没有帮儿子,而是站在那里,等着门被打开,他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如果什么都看不到,那也正常,三十年前,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种情况了。如果看到丽贝卡在里面那就很恐怖了,那鬼是怎么让一个活人穿过铁门进去的呢?如果是“她”的话……想到最恐怖的那一幕,雷克斯咽了一口唾沫,不敢想下去了。
乔伊的手软了一下,铁扳手顺势掉下来,虽然没有什么力量,可是锁还是被打开了。他看着掉在地上的锁,迟疑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艾维,艾维早就意识到铁门后呻吟的人不是丽贝卡了,于是她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到雷克斯和蒂米专注而期待的目光,于是艾维回过头来,朝乔伊点了点头。乔伊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在他睁开眼之前,猛然抬起脚,踢开了铁门。
由于已经生了锈,门只是半开着,乔伊侧身贴着墙,刚才那一脚让他的腿有些疼。雷克斯赶紧冲了进去,艾维也跟着他一起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只有一个开会用的大方桌,桌子周围是散着的椅子,这里的摆设和布局跟雷克斯最后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如今墙上落满了灰尘,角落里还有两个大大的蜘蛛网。艾维有些害怕,退了出去。雷克斯在会议室里走了一圈,回想当初在这里的时光,无限感慨。感慨最深的自然是物是人非的苍凉,现在他和丽贝卡已经到了暮年,跟这座房子一样,陈旧而没有生气,而他的心上更是落满了尘埃。雷克斯哀叹着出了门。
“什么都没有。”雷克斯无奈地承认道。艾维不敢相信,她又进去了一趟,很快就尖叫着冲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出现的一切,要不就是耳朵出了问题,要不就是眼睛出了问题,可是,偏偏刚才她听到的,看到的,都有人证实是存在的。这让她有些受不了。乔伊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面色惨白地站在铁门前,四下打量着眼前的屋子。
雷克斯抱起蒂米向楼下走去,边走边说:“你和艾维再找找,确认一下有没有人。我去楼下准备做饭。再找不到的话,我就打开地下室。还有,你们看完后,乔伊,你去找把锁,再把会议室的门锁上,别让鬼溜出来。”
听了雷克斯平静的叙述,乔伊浑身感到一阵阴森的凉意,那句“别让鬼溜出来”,是什么意思?
雷克斯在一楼准备着早饭,一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他的手就颤抖得不行,想到要重回地下室,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黑暗的空间,想到这里,他眼前猛地一黑,倒在了地上,锅也掉在了地上,旋转着,碰撞着,发出嘈杂的响声。坐在客厅里的蒂米号啕大哭起来。还在卧室里费心安慰艾维的乔伊听到哭声后,急忙跑了下来,这才看到雷克斯倒在地上,头靠着煤气罐。
醒来后的雷克斯已经没什么体力可言了。他指挥着乔伊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回北方后,雷克斯收到朋友的来信,说农场主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吩咐人把地下室入口的门把手给拆了,把四个人憋死在了地下室里。那时雷克斯才知道,关这四个人的时候,正是州里竞选议员的时候,这四个黑人或多或少影响了白人的竞选,所以当地政府让农场主把这四个人关起来,竞选期间不让任何人见到他们。就这样,四个人被关在了无人敢进入的凶宅里。黑人在那次选举中一直处于劣势,直到最后惨败。有黑人指出白人对他们的同胞进行了人身控制,农场主怕那四个人出去后,使自己的人身和地位遭到威胁,所以干脆就让他们死在了地下室里。
为了丽贝卡,雷克斯要像三十年前勇敢地来凶宅里工作一样,把这个充满危险的地下室打开。本来地下室就黑,再加上确切地知道这里死过四个人,所以这个地方便成了雷克斯恐惧的集中地。来到这里后,他跟丽贝卡一直都没提这个地下室死过四个人的事。可是,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像雷克斯收到的信里说的那样,地下室的入口已经没有门把手了。由于这个地下室的门是镶嵌在地面上的,一旦没有了门把手,在地面上很难把门打开。看到这个场景三个人面面相觑。
“妈不可能在这里。”乔伊失望地说。雷克斯坐在那里,无奈地点着头,泪水夺眶而出。房间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检查过了,找到丽贝卡的希望变得渺茫起来。乔伊和艾维交换了一下担忧的眼神,然后把雷克斯扶进了卧室。三个人呆呆地坐着,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无法解释,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只能这么坐着干着急。
“找不到你妈,我们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雷克斯握住乔伊的手说道。乔伊应了一声,出神地看着窗外,看来传说中再邪门的事也有成为现实的时候。
“乔伊,我看,我们还是先开始在这里的工作,同时找你妈吧。或许她被带到了别的地方。如果我们这里人手多的话,说不定会在工作的时候找到她。”艾维提议道,她实在被这座别墅搞得快发疯了,她想找人来,一来人多一些,就不会那么害怕了;二来,像她说的那样,或许丽贝卡已经离开了这里呢?但是丽贝卡是怎么离开的真是让人想不通。
“你在说什么!现在我妈不见了,你竟然还说这样的话!”乔伊大喊道。
“你喊什么!你喊就能找到你妈了吗?我们又不是没找,这座别墅里还有什么地方你觉得能找到丽贝卡?”对乔伊在这个时候跟自己毫无默契,艾维感到很生气。
“别的地方?”雷克斯打断了他们的争吵,看着艾维,凝眉想着。艾维想跟他道歉,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却被雷克斯抬手制止,似乎艾维的话给了他什么启示。乔伊气愤地把头扭到一边。雷克斯拍了一下腿,说道:“我们先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吧,如果有的话,他会把你的妈妈引到哪儿去呢,当然是林子外面的那片荒野里了!来到这里的那个晚上,看到那片荒野的第一眼,我就觉得那就是当初农场种地的地方!对这片土地我太熟悉了!因为唯一跟我们有仇的鬼,就死在稻田里,说不定他把丽贝卡引到那里,然后……”
乔伊和艾维看着彼此,从对方的眼中,他们看到自己的想法,惊诧、恐怖——对雷克斯的推断感到恐惧,对雷克斯能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惊讶。如果真的有鬼,那简直太恐怖了,他们一家人或许都没有活路;如果没有,那么雷克斯迟早会被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弄疯的。这种情况下,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得可怕。
“是啊,如果真的有鬼,一定会把她引到荒野里去的。”雷克斯喃喃自语。
是不是真的有鬼,丽贝卡并不清楚,她不知道鬼的概念是什么。她知道的是,她在别墅里度过了她人生的花样年华,一段痛苦得无法言说的青春,就是在这里,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遭到了摧残。
三十年前,在这里住的第一个晚上,因为那个影子的原因,丽贝卡和雷克斯把别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然后坐在客厅里,一人披着一块毛毯度过了在这座宅子里的第一个夜晚。丽贝卡还记得,在那个夜晚,凌晨时分是那样冷,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回卧室里躺一躺。灯光把外面的世界映衬得分外黑暗,把里面的气氛也烘托得异常低沉。他们盯着桌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坐着。那一晚没再响起过任何动静。
他们一直坐到天亮,熬了一夜同样也抖了一夜的丽贝卡,因为体力不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雷克斯到外面提来两桶饭,拿到地下室分给下面的人,留了一份放在客厅里。事情都办完后,他怜惜地看着丽贝卡,慢慢地他也进入了梦乡。
他们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是地下室里发出的嘭嘭的砸门声和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把他们吵醒的。雷克斯去厕所里洗了把脸,然后急匆匆地给黑人领饭去了。丽贝卡则把灯关掉,把屋子里别的房间收拾了一下。雷克斯回来后,她想给地下室的人送饭,让雷克斯休息一下,可是雷克斯拒绝了,他说这种苦活不该让女人干的。丽贝卡感激地看着他。
“今晚,你……”吃午饭的时候,丽贝卡羞涩地说,“你来我屋吧?”说完,她便低下头,飞速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不敢抬头看雷克斯一眼,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几乎消耗了周围所有的氧气。
“好的。”雷克斯说。
丽贝卡这才微微抬头看了看雷克斯,雷克斯也低着头,快速地吃着饭。丽贝卡笑了起来,雷克斯也笑了起来,两个人放下碗,探着身子,接了个长长的吻。
吃完饭,他们又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又在别墅外面牵手散了一会儿步,当给地下室的黑人送晚饭的时候,他们意识到,在这里正式居住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而他们要再次面临黑夜的考验。
吃过饭后,丽贝卡来到浴室里匆匆洗了个澡,接着是雷克斯。丽贝卡在卧室里换着衣服,听着浴室里的声音,进入了粉红色的幻想,这个强壮英俊的男人就要来到这里,和自己一同度过这个夜晚,这使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不久,浴室里的声音便停止了,开门声、关门声依次响起,丽贝卡可以想象雷克斯现在正在卧室里换他的新衣服,想到雷克斯的身体,丽贝卡羞涩地笑了一下。
可能是洗热水澡的原因,还没等雷克斯进来,丽贝卡已经有些困乏了。她把门留了一条缝,便来到了床上,自己睡在了靠墙的一边,让出床的另一半等雷克斯进来睡。丽贝卡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半夜了,树木在夜晚的冷风中摇摆。丽贝卡双眼迷蒙,看到还亮着的灯,伸手向床边摸了摸,那里冷冷的,没人。丽贝卡彻底醒了过来,看到旁边空空的床单,想到自己一个年轻女人放弃矜持,主动邀请雷克斯过来,突然觉得自己很放浪、下贱。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她,连主动送上门的都不要!丽贝卡羞恼地把被子蹬到一旁,睡意全无,死死地盯着门看。可是她又不想这样轻易否定自己,说不定雷克斯不好意思,或是有什么事,迟迟不敢进来呢?
想到这里,丽贝卡发现门缝比睡觉前大了许多,难道雷克斯进来过?她愤怒的心情开始平息,这时门缝又开了一丁点,一只手把在门上。丽贝卡侧起身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黑人的头贴在门后,努力向里面看来。丽贝卡看到黑人的同时,黑人也看到了她,那双冷漠的白眼珠让丽贝卡浑身一颤,大叫了起来。黑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对视了不久,黑人的头向后退了一下便不见了。
丽贝卡赶紧跳下床,打开门向外望去,清冷的通道里一个影儿都没有,只有凌乱的脚步声,不久,连这脚步声也听不到了。风灌进衣服里,冷飕飕的,丽贝卡紧了紧衣领,来到了走廊上。走廊上传来她自己的脚步声。开始的时候,连自己的脚步声也让丽贝卡感到有些心惊,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她才逐渐适应了这折磨人心的声音,她挨个房间查看起来。房间里都死寂得跟坟墓一般,白天刚擦洗过的家具泛着冰凉的白光。丽贝卡一般都是看看就走,实际上她的心里也很矛盾,想看看这个别墅里到底有什么,又怕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仅仅是刚才门后的那个黑人就把她吓得够戗。她不让自己停下步子,生怕一停下来,就再也不敢走了。来到通往大门的岔口时,她向门那里看了看,那幽暗的、长长的通道在黑暗里无限延伸,那扇门似乎就是一个深渊,她从那里进来了,却再也出不去了。
终于,一楼的所有房间都看完了,如果二楼有鬼的话,也不关她的事。在回卧室前,丽贝卡来到雷克斯的卧室门口,停下步子,向里看去。里面的光线布景与别处一样,只因有了雷克斯微微的鼾声,让丽贝卡觉得这间屋子是那么温馨。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丽贝卡竖起耳朵,除了雷克斯的鼾声,还有一种声音——脚步声!丽贝卡仔细分辨着,那声音她越听越耳熟,紧张使她浑身僵硬,那声音不就是刚才自己走路时的声音吗?怎么会这样?自己都站住了,脚步声却还在继续!丽贝卡甚至怀疑脚还是不是在自己的身上,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一个恐怖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自己根本就没穿鞋,而这脚步声分明是拖鞋的声音呀!
这就是说,刚才有个人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甚至是在她身边,他们的步伐一致,以致自己根本就没发现他!丽贝卡打了个寒战,因为冷而勾起的脚用力一跳,两大步撞进自己的卧室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迅速跳上那白白的床,用白白的被子裹住了自己的头和身体。
丽贝卡是被雷克斯悲伤的大叫声和用力的反复推拉给吵醒的,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雷克斯泪流满面的样子。
“怎么了?”丽贝卡迷迷糊糊地问道。
“我,我以为你死了。”雷克斯像个小孩一般,泣不成声地说。
丽贝卡甜甜地笑了一下,当她看到身上白色的被子,想到自己用这床被子蒙头的样子时,意识到雷克斯这个傻瓜一定把这卧室当成太平间了。丽贝卡笑得更厉害了。
“你笑什么呀?”雷克斯抽泣着坐到床边,摩挲着丽贝卡的头发,他也笑了。
“活着真好。”丽贝卡幸福地说道。
“活着真好。”雷克斯重复道。他们的话里有各自的体会、各自的激动、各自的感慨。
干完活后,他们两个坐在客厅里吃着早餐。虽然在这里只过了一天,但是他们也想明白了,白天好好享受,因为说不定夜里就死了。但是态度归态度,没有哪个面临死亡的人,心里没有一点想法的。我们经常说不怕死,因为生命在我们看来是一个虚无的抽象的东西,但当意识到死亡将要来临,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将要遭受痛苦的时候,我们还是会胆怯。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前的折磨。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丽贝卡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又不免想责怪雷克斯一下,如果雷克斯来到自己的卧室里,那么她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至少不会一个人担惊受怕的。保护女人不是男人的责任吗?
雷克斯脸色一变,慌忙说:“这事就不提了,不提了。”
“怎么了?”丽贝卡有点生气,可是听得出,雷克斯似乎是遇到什么事了。他开始闷头吃饭,或是说一些别的干巴巴的话题,但是丽贝卡不想听这些。
“你知道吗?”丽贝卡大喊道,雷克斯一怔,放下了勺子,看着她。
丽贝卡把昨天晚上经历的事情一一说给雷克斯听,雷克斯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惊恐的样子跟身临其境一般,甚至比丽贝卡还要恐惧。丽贝卡看着雷克斯的表情变化,忽然有一种比昨天夜里还要害怕的感觉,因为她意识到,昨天晚上雷克斯肯定遇到了什么。
“雷克斯?”丽贝卡不再讲了,雷克斯却还怔怔地坐着,茫然地看着前方,汗流如注。
“雷克斯?”丽贝卡来到他的面前摆了摆手,雷克斯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怎么了?”丽贝卡端来一把椅子,坐在雷克斯的身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关心地问道。雷克斯看着丽贝卡,知道这事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只好说了出来……
昨天晚上,雷克斯洗完澡,换好衣服后,本想去陪丽贝卡的。等他整理好衣服,再出来时,发现丽贝卡已经睡着了。听到丽贝卡均匀的鼻息声,雷克斯不想打扰她就又退了回去。可是,雷克斯毕竟是年轻人,回到屋子里却再也睡不着了。欲火使他坐立不安,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决定去看看丽贝卡。
当雷克斯再次来到丽贝卡的卧室门口时,他发现门是半开着的。于是,他来到门前,向里面窥视了一下,竟然发现,有一个黑人躺在丽贝卡的身边!雷克斯不由得一惊,不知黑人是什么来历,在那里躺着干什么。于是,他不敢打草惊蛇,就一直守在门口,心想如果黑人动丽贝卡一下的话,他就冲进去,否则的话……雷克斯站在门口,一直就这么盯着,有几次,他觉得黑人已经意识到他的存在了,可是黑人依然躺在那里没有动。雷克斯觉得很奇怪,或许这个黑人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根本看不到这个世界里的事物?或许黑人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所以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些想法都让雷克斯心里发毛。
守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雷克斯实在有些困了,就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眼睛时,黑人已经不见了。他疑惑地又把卧室扫视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刚才那个黑人。可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雷克斯心头那份热烈的冲动已经没有了。他也不想躺到黑人刚刚躺过的地方,于是,他转身回了屋。
雷克斯刚回屋没多久,就听到丽贝卡的尖叫声和蹬被子的声音,还没等他起身,丽贝卡便出来了。至于丽贝卡说的脚步声,雷克斯也听到了,可是丽贝卡回屋后,那脚步声就再也没响起过。
听了雷克斯的叙述,丽贝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唯一的疑问是,为什么黑人睡过她的床,而她醒来时,摸到的床单却是凉凉的?
雷克斯没有解释,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事情,除了闹鬼,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清楚呢?
“我……有点怕。”丽贝卡手脚冰凉,心也冷得发颤。雷克斯没说什么,他也怕得要命,他只是转过身,紧紧握住丽贝卡的手。丽贝卡觉得他的手和自己的一样凉。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丽贝卡说,刚才责备雷克斯的时候她是真心的,同样的,这时候她也是真心的——这一切都是源于她对雷克斯的爱。
雷克斯只是笑了一下,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如果可言。
“你不该来的。”丽贝卡又说了一次,她眼里已经涌出了动情的泪花。
“是爱让我来的。”雷克斯为她拭去泪水,这是第一次,丽贝卡在男性的脸上看到美丽的温柔和感人的微笑。雷克斯把她揽进怀里,那坚实的胸膛就是丽贝卡最安全的避风港。
雷克斯去领中午饭的时候,去了很长时间才回来。丽贝卡在篮子里发现了几个捕鼠器,雷克斯告诉她,到了晚上,他就把捕鼠器摆在门口,如果黑人再来的话,就会被夹到。丽贝卡看着天真的雷克斯,心中有些许的不安,但是在没有结果前,她不想打击雷克斯。
夜晚很快就到来了,人们越怕发生什么,越是会来什么,而且还会来得更快一些。天还没黑透的时候,两个人便洗漱完各自回了卧室,这一次,他们都没睡觉,而是在各自的卧室里盯着门外。
午夜时分,二楼响起了脚步声,丽贝卡拉起被子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那漆黑的门缝。她轻唤了一声雷克斯,但雷克斯没有回应。夜虽然寂静,毕竟他们俩之间还隔了两扇门和一个走廊,丽贝卡不由得笑自己太傻,又缩回了被子里。脚步声有些凌乱,似乎不止一个人。那些看不到的人在说话:
“小点声,他们发现我们了!”一个声音说。
“不可能,他们看不到我们!”另一个声音说。
接着是下楼梯的声音。
丽贝卡的头发立了起来,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床都跟着嘎吱响了起来。雷克斯那边传来清咳的声音。看来他也耐不住了。
脚步下了楼,却没有朝他们这里走来,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难道是地下室?丽贝卡仔细听着,却没有任何开门关门的声音,地下室的门是铁的,而且是在地面上,无论动作怎么轻,在关门的时候,门向下摔落的惯性都难免会弄出一点动静。真是奇怪。就在丽贝卡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口突然又闪出一张黑人的脸来。由于这次为了表现得让鬼觉得他们毫无准备,丽贝卡还把灯关了,所以这次她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然后就看到那个人转了个身,消失了。
等不及过完这个夜晚,丽贝卡急忙起身开灯,冲到了门口。只见雷克斯的卧室灯也开了,他也急匆匆地赶到了门口,看来这次雷克斯也看到黑影了。
“你也看到了?”丽贝卡问。
雷克斯面色凝重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看了看放在地上的捕鼠器,相对无语。捕鼠器静静地张着口躺在那里,一动没动。丽贝卡的那点不安被无限放大,最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喊了起来。她的担心终于实现了——如果真的有鬼的话,捕鼠器怎么会派得上用场呢?
如果要到荒野里去找丽贝卡的话,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乔伊独自去过那片荒野,如果不是靠着车痕,他肯定不可能走出去,如果大家都去找丽贝卡的话,万一丽贝卡没找到,其余的人也在荒野里迷了路,那情况就更糟了。乔伊愁眉苦脸地看着地面,没有做声。
雷克斯说道:“我同意艾维的看法,我们先请一些工人,让他们把那片荒野开垦出来,这样,说不定在开垦的时候就会找到丽贝卡呢!”
也只好这样了,乔伊满怀歉意地看了艾维一眼,艾维赌气地把脸扭到一边。
主意是想出来了,可是上哪去找那么多工人呢?乔伊不得不开着那辆车,再一次去麻烦朋友。朋友告诉乔伊,去“酋长农场”,找酋长,在这里只有他是做黑奴批发买卖的。虽然这跟买奴隶毫无二致,与乔伊当初来这里的目的有一点相左,但是为了找到母亲,而且也是工作开展的第一步,他必须先这么做。
乔伊驱车来到“酋长农场”。农场很大,满是绿色植物,却没有农田。
农场主是个外号叫酋长的黑人。朋友告诉乔伊,酋长的存在简直就是个奇迹,不是因为酋长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是黑人和白人结合的产物,他的妈妈是一个白人!在酋长出生的那个年代,在严重歧视黑人的情况下,竟然有白人女人给一个黑人生下孩子,简直是不可思议。
酋长接到乔伊朋友的电话后,就站在农场门口等着乔伊。乔伊对酋长的印象很好,酋长笑容可掬,显得很是憨厚。乔伊向他说明了来意,酋长告诉乔伊,现在这个时候招工人不是很难,他会尽快把人带到乔伊家的。乔伊告诉酋长他住在林子里的那幢别墅里,酋长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的胆子可真大。”这句话把乔伊刚刚淡忘的恐惧感又勾了出来。他的脸色一变,没多说什么,转身开车离开了。
回到家后,乔伊告诉艾维和雷克斯他已经找到工人了,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艾维招呼着乔伊吃饭,雷克斯则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看着那条通往林子的路。
“你爸和你妈的感情真好。瞧瞧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艾维看着乔伊狼吞虎咽,在一旁说道。
“如果你没了,我也会这样。”乔伊的嘴里塞得满满的,说出的话都含糊不清。
艾维问他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两遍艾维才听明白。艾维半撒娇半生气地捶了乔伊一拳,责怪道: “本来这屋子就够不吉利了,你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乔伊嘿嘿地笑了笑,继续吃着他的饭。他的心里也挂念着母亲,她会去哪儿呢?不跟家人打声招呼就离开,这并不符合母亲的习惯。乔伊越想越没心情吃了,匆匆扒拉了几口后,他便来到雷克斯的身边,陪着雷克斯一起等了起来。艾维收拾完客厅,就陪蒂米去了。
“你去哪儿找的人?”雷克斯问道。
乔伊如实回答。
雷克斯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那个地方。南方变化得真快,以前的农场变成了荒野,以前的荒野却成了农场。可是,白人与黑人的地位却没有变,仍旧连平等的水平都达不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如此顽固呢?人经常固守着一种古老的感情和传统不放,恩怨就凭借着这感性的认知一代传一代,几代下来,仇家依然是仇家,可是,几代之后,后人或许连为什么结的仇都不知道了。平凡的两代人,怎么就因为他们不了解的久远时代的事,轻易就结下了仇呢?在仇恨对方的同时,他们忘记了自我,只剩下了争斗。不仅如此,在他们后代刚刚懂事的时候,他们必定会告诉后人,“××家与我们是世仇!”埋下新的仇恨的种子。就这样,恩怨永无了结。在仇恨面前,所有人都没有了对错,没有了善恶,没有了理智。
时间过得真慢,乔伊和雷克斯开始着急起来,吸着烟来回走着。比起来一批黑人,雷克斯更希望来的是丽贝卡。想着他跟丽贝卡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雷克斯心潮起伏。乔伊也同样心事重重,但是,他想的不仅是丽贝卡,还有艾维。
是乔伊太过自大,艾维又太过倚重他,才使得他们的这次旅途如此快就开始了。如果当初艾维阻止乔伊的话,或许他永远没有这一天,没有为艾维提心吊胆的这一天。当初是乔伊把艾维救出了堕落的深渊,现在也是他亲自把艾维推到了危险的边缘。如果艾维当初阻止乔伊的话,他或许会恨她很长时间,说不定此时的他还在北方指责艾维没有抱负呢。可是现在呢?这个世界上没有“可是”,也没有“如果”。人从来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坏的决定,都觉得另一个决定或许会更好些。
天色渐晚,雷克斯有些等不及了,他再三催促乔伊再去看看。乔伊没法子,去到车上,刚要发动汽车,却看到远处有人走来,黑压压的一片,是黑人来了!乔伊跳下车,向那些黑人挥了挥手,然后跑到雷克斯跟前说:“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雷克斯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爸,别这样,毕竟这是好事。”
“你妈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雷克斯反问道,“我们为了等黑人浪费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们总是为一些偏离目标的事耗费更大的精力。我应该自己去找,不用你们!”雷克斯焦急地说,他看着那片林子,真希望自己的眼睛可以穿透林子找到丽贝卡。
乔伊叹了口气,觉得雷克斯太悲观了。
此时黑人已经来了,伴随他们而来的,还有遮住太阳的厚厚的乌云。光线骤暗,雷克斯有些头疼。乔伊也有些不适,心跳莫名的快了起来。
“是酋长叫你们来的吗?”乔伊问道。人群里响起嗡嗡的声音,乔伊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这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我让你们来,是想让你们把林子后面的那片荒野开垦出来。工钱你们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黑人们又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乔伊盯着他们的嘴试图看出他们在说什么,奇怪的是,经过片刻的注视后,他根本看不出这些黑人的嘴型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而且,他也看不出这些黑人到底是谁在跟谁说话,他们都瞪着空洞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乔伊,虽然没什么别的动作,但是却让乔伊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们的声音像什么?”雷克斯在乔伊的背后问道。
“什么?”乔伊回过身,不明白雷克斯的意思。
“他们的声音。”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雷克斯的提示让乔伊害怕,似乎雷克斯听出这些黑人在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交流一般。
“不,我是说……”雷克斯顿了顿。看着他的喉结上下动着,乔伊紧张地挺直了后背。
“他们的声音像不像是苍蝇在飞?”雷克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一行虚汗顺着乔伊的发迹流了下来。那个恐怖的传说无须重复,乔伊清楚地记得丽贝卡曾说过,“尸体很快招来了各种虫子,苍蝇在尸体上飞舞时所发出的声音,仿佛是死尸们在喃喃低语。”
乔伊一惊,同时,身后的别墅里传来艾维的大声呼唤,乔伊没敢回头,借机冲进了别墅里。雷克斯看了看面前这些黑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他捂住胸口,赶紧退回卧室找药去了。
当雷克斯回卧室的时候,乔伊正面无血色地站在了客厅里,颤抖的手中拿着一张纸。艾维还在他旁边唠叨地做着各种无益的提示:“我们搬来后根本就没有把笔拿出来,我找过你的箱子了,你的笔还在里面,里面的墨水已经干了,根本写不了字。那么,这字是谁写的?不是你,不是爸爸,肯定不会是蒂米。我中午在客厅收拾东西的时候还没有这张纸,那么这张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和雷克斯一直就站在门口呀,你们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不要问了!让我静静!”乔伊咆哮道。此时雷克斯已经吃好了药,赶了过来。
“什么事?”
“爸,这张纸。”艾维从乔伊的手中夺过那张纸,递给了雷克斯。雷克斯端详了一下,上面的字很优美,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
六点集合,七点开会。
雷克斯不由得念了一遍,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这张纸出现在这里给谁看呢?出现在这里,而且墨迹还没干,明显是给这个屋子里的人看的。但是,他们三个人谁都没看明白。
“现在几点?”乔伊突然回过神来,叫道。
艾维没明白过来,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表说道:“六点十分。”
乔伊看了看雷克斯,两个人心领神会地张开了嘴,艾维问出了什么事,他们俩都没回答她,转身向外冲去。艾维也跟了出去,来到门口,看到门前空荡荡的一片,她疑惑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
上面的事情发生前,丽贝卡还悠闲地坐在荒野与林子之间的高地上,想着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有什么好想的呢?无非是些恐怖的片段,其中夹杂着些许温存的时刻。并且,仅有的那些温存的片段里还有令丽贝卡悲伤的回忆……
捕鼠器事情后,雷克斯和丽贝卡沉默了很多天。这幢别墅不过是一座没有围墙的监牢而已。他们俩不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天天机械地重复着工作。其实,许多人都在与他们一样重复地工作着,所有这些人都感到无聊。雷克斯和丽贝卡是因为工作时间太短,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去体会恐惧而无聊;别的人是因为工作时间太长、工作内容太过单一而觉得无聊。同样的,他们也都被无聊的感觉所麻痹,他们或是烦躁,或是已经习惯。如果不介意在这里由小见大的话,多少人的人生不是被无聊所控制?
到了晚上,两个人现在已逐渐适应了楼上的脚步声,也可以在全黑的夜晚里毫无顾虑地睡去。他们知道,自己的命就在别人的手里,自己是争不回来了,因此也放弃了搜寻真相。
在进入别墅的第二个星期,丽贝卡和雷克斯终于发生了关系,但那次发生关系的原因,却是那么无奈和绝望。
那时,冬天已经开始被春天逐渐替代,早上有了鸟儿的鸣叫,夜晚有了春风轻拂。睡觉的时候,可以把窗稍微开一点缝了。
那个夜晚毫无征兆,平淡无奇的一天后,丽贝卡照常做好睡前准备便钻进了被窝里。那天很奇怪,虽然天气已经舒适得比棉花还要柔软美妙,可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失眠的丽贝卡辗转反侧,直到客厅里的老钟敲了十二下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在床上浪费了三个小时!卧室外又传来脚步声,还是来到他们的门前就消失了,不过他们已经把门都插好了,丽贝卡并不担心会在门缝里见到什么恐怖的景象。但这次,脚步声在外面停了一会儿后,又响起了别的声音,是铁的摆动声,接着是哐的一声。丽贝卡急忙坐了起来,向门闩的方向看去,在门缝的中间,可以看到门闩还在那里,她松了一口气。接着是开门声,门发出嘎吱嘎吱嘎吱的刺耳响声,折磨着丽贝卡的耳膜。
她捂住耳朵,那原以为已消失不见的恐惧心理又死灰复燃了起来。但她的门并没有动静,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几秒钟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丽贝卡好奇地下了地,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来到门前,趴在门上听着。
没有声音。
丽贝卡打开门闩,这次很成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在她要拉开门的时候,她突然听到雷克斯的大叫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传来脚在地上用力跺着的噔噔声。丽贝卡急忙打开卧室的灯,脚步声又响了两下,卧室门被咚的一声撞开,雷克斯飞身冲了进来。因为是扑着进来的,雷克斯一下倒在了地上。他急忙转过身,没有站起来,只是惊恐地看着门外。
丽贝卡急忙过去搀扶起雷克斯,顺势也看了一下外面,外面黑洞洞的,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丽贝卡问道,“不是都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了吗?难道有新的情况?”刚说完,丽贝卡不禁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
“没,没有什么。”雷克斯伸手扶着墙站了起来。
丽贝卡大着胆子向卧室外迈了一步,只见雷克斯卧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的东西虽然看不清,但是可以看出,那里面一团凌乱。丽贝卡退回卧室里,把门关好。
雷克斯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丽贝卡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丽贝卡小心翼翼地问道。同时她也做好了接受任何恐怖情况的心理准备。
“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雷克斯擦着额头上的汗。丽贝卡松了一口气,不免嘲笑雷克斯太胆小了。
“我在梦中,见到那个黑人来杀我了!他掐住我的喉咙,用力地掐,往死里掐,他的眼睛都瞪了出来。我动弹不得,我肯定翻了白眼,舌头向喉咙里缩,我吓坏了,但我想到了你,然后我鼓足了力气,一脚把他蹬开,这才得以脱身。”
“你真能说!”丽贝卡呵呵地笑道。那句“我想到了你”不管是真是假,她都是很受用的。丽贝卡还在回味这句话的时候,被雷克斯一把揽入了怀里,她吃了一惊,想脱身却被雷克斯紧紧地抱住。这种场面丽贝卡已经想象过许多次了,可是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紧张得要命。
“我怕我死了,宝贝,我怕我死了还不能拥有你,那将是我一生的遗憾。”雷克斯狂吻着丽贝卡,从面颊到脖颈,每个吻到的地方都让丽贝卡感觉到酥麻的快感,一股股电流流过她的身体,一股翻腾的激情在她的体内逐渐沸腾,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丽贝卡浑身炽热无比,他们边激烈地拥吻着,边为彼此褪去衣衫。无论雷克斯说的是真的也好,是编的也罢。丽贝卡都认了,雷克斯就是她的男人了。
一番云雨过后,丽贝卡趴在雷克斯的身上大口呼吸着,闻着雷克斯身上的味道,她感觉如此美好。
“你真坏!”丽贝卡撒娇地说。
“怎么了?”
“为了这事,还编了那么一个谎来。”
“我没撒谎,是真的。”
“好了好了。”丽贝卡觉得争论下去毫无意义,而且还破坏了这美好的气氛,便停止了交谈,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她把雷克斯的头压在自己的乳房上,用手摩挲着他的肌肉结实的脊背。雷克斯在她的颈窝间留下一吻,便呼呼地睡去了。
抱着自己的男人睡觉,真是美妙的感觉呀!丽贝卡温柔地抚摸着雷克斯的身体,当她的手游移到雷克斯的脖子时,觉得那里有点特别,有点粗糙。丽贝卡把头侧了侧,一道紫色的指印赫然出现在雷克斯喉结的下方。
刚才雷克斯并不是在骗她,也不是他做了噩梦,而是真的发生了一次谋杀!丽贝卡倒吸一口冷气,身体顿时冷了下来,刚才那幸福的感觉也如泡沫一般啪的一声破灭了。
丽贝卡并没有把这事告诉雷克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让他就这么得意地过下去吧。如果说了,就会像被判了死刑一样,天天都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忧郁。还不如不告诉他,活一天算一天,天天想着死亡,再乐观的人也无法真正快乐起来的。
幸好雷克斯很少照镜子,当他刮胡子的时候,那个痕迹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丽贝卡和雷克斯继续着白天的平淡甜蜜,傍晚时的激情和夜晚的担忧。如果不发生意外,没有致命的危险,丽贝卡突然又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可是,恐怖的夜晚又来了。那一个恐怖的夜晚,是一个转折,不仅在当时,对故事以后的发展也有着重要的决定作用。
这不知道是雷克斯和丽贝卡同居后的第几个星期,这天晚上跟别的时候一样。云雨过后他们便沉沉地睡去了。丽贝卡梦到有人开门,那个黑人一飘一浮地,阴森森地呵着气向床这边走来。她有些害怕,却怎么也动不了。那个黑影带着地狱的气息一点点靠近,丽贝卡感到有些冷,紧了紧衣服。黑影来到跟前,看了看丽贝卡,又看了看雷克斯,然后伸出手……
等丽贝卡彻底清醒的时候,卧室里的灯已经亮了,她靠在墙上满头大汗,而雷克斯则蹲在卧室的一角,双手捂住脖子,伸出舌头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脸色乌紫,双眼无神,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丽贝卡来到床下拉了拉雷克斯。雷克斯蹲在那里,没有站起来,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想到自己刚才做的梦,丽贝卡看了看卧室的门,门没有被打开过。
雷克斯木木地点点头。
“起来吧,可能是我刚才做噩梦吓着你了。”丽贝卡拉着雷克斯的胳膊,在雷克斯起身的一瞬间,丽贝卡看到他的脖子上,那道淤痕又出现了。
“他掐我。”雷克斯看着丽贝卡说。现在他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声音变得沙哑不清,他不相信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会好的。”丽贝卡安慰道。
“我不想死。”雷克斯话音里带着哭腔,在那个夜里,那个“死”字让人感到格外阴郁。
“我知道,我知道。”丽贝卡搀着雷克斯上了床。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两个人都没睡,他们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直熬到天亮。雷克斯起身,顺便拍了拍丽贝卡,丽贝卡也跟着起身。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起洗脸、刷牙,一同出门,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丽贝卡很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就那么跟着雷克斯走。他们绕过林子,来到一块空地,那里有一个师傅在等他们,师傅的旁边有两个桶。
“这就是我们的饭。”雷克斯说。
丽贝卡应了一声,她不知道雷克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中午,晚上,雷克斯都带着丽贝卡来领饭。他们后来的日子变得单调,即使是在床上,他们都无法投入地去做什么事。丽贝卡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心早飞了,她不知道雷克斯的心飞哪儿去了,而她的心则飞了出去,找雷克斯的心去了。
雷克斯变得很严肃,很少言笑,几天后,他开始告诉丽贝卡地下室的情况,那里有四个人,除了送饭,雷克斯从来不跟他们交谈。里面有一个女的,下身很痛苦的样子,发出的呻吟声不是那种让男人产生欲望的声音,而是可以感觉到的痛苦的声音。盛饭的桶里有一瓶酒,那是专门为里面的一个酒鬼准备的。其余的两个人都很正常,有一个是鞋匠,当外面有人有需要的时候,就给他一些料子,他给做鞋;另一个是个演说家,满嘴的演说稿,他们每个人的习惯和口味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有一次,丽贝卡终于受不了了,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粗暴地打断了雷克斯近乎填鸭似的介绍。
雷克斯看着丽贝卡,抿起嘴唇,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又继续介绍了起来:“他们四个人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们被分别锁在一个单独的小屋里,送饭时只要把下面的一个小口打开,把饭递进去就可以了,他们吃完了会自己送出来的,这是我教他们的。他们每个星期要洗一次澡,水是从……”
丽贝卡流着泪看着雷克斯,什么也听不进去。雷克斯的话在丽贝卡听来仿佛是临终的叮嘱,让她伤心不已。
有时雷克斯会托人带回来一根冰棍或一些零食给丽贝卡吃,而丽贝卡吃起来却并不觉得甜蜜,甚至有种苦苦的味道。
“你只要把钱给那个师傅,他就可以给你带来这些东西。一般他不会多要你钱的,有时还会送你一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丽贝卡问道。得到的回应跟以前一样。
“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那天夜里,雷克斯这么说道。他们没有亲热,只是躺在床上,雷克斯拉着丽贝卡的手,看着天花板。整整一夜,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再说。那个恐怖的夜晚之后,丽贝卡就已经隐约地意识到他们会失去以往的热情,但她没想到,两个人会像两具僵尸一样冷淡地相处。
破晓前,丽贝卡已经困得有些意识模糊了,她依稀记得的是,雷克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深情地吻了一下。
当丽贝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窗外。而她的身边却没有了雷克斯。丽贝卡没有唤他,没有找他,而是出门,凭着记忆向林子中间的那块空地走去,在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两个桶在那里,饭已经冷了。今天的菜比较多,丽贝卡拿起来很费劲,她咬着牙,一路把桶拎了回来。回到别墅后,她没有休息,木然地打开地下室的门,机械地分着饭,她清楚地记得那些特别的东西该给哪个人。面对新来的送饭人员,地下室的人显得很友好,并没有给她找麻烦。
送完饭后,丽贝卡回到客厅,盛出两碗饭,然后坐在桌子边吃了起来。桌子上有个纸条,她伸手抽过来,纸条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可是她只看到纸条的末尾写着扎眼的“对不起”。 丽贝卡将纸条狠狠地揉成一团,扔到了门后的纸篓里,大骂一声:“狗娘养的!”
接着,她继续吃着饭,周围很安静,少了一个人,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换了一个样一般。没有人与她聊天,有的只是勺子碰到碗时发出的清脆而孤独的声音。丽贝卡长长地吐一口气,放下勺子,脸上是止不住的眼泪。
第八章 活见鬼
接下来的几天里,丽贝卡都是在怨恨和忧伤中度过的,由于太过注意雷克斯的离开,她忘记了关于别墅里的恐怖的种种,甚至在夜晚听到脚步声时,她都会以为是雷克斯回来了,急忙跳下床,冲出卧室。每次的结果自然是让丽贝卡失望的。
爱情真的可以超越一切的悲观心理,当然,因它所产生的失落情绪也足以压制任何感情。丽贝卡麻木地过着生活,她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么,只是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地下室的人不会抱怨。让她度过这段日子,重新找回自我的并不是雷克斯的归来,那可太漫长了,丘比特已经收回那支伤人的箭,准备射向另一个人了。
那个早上,在蒙眬中,丽贝卡听到了鸟儿欢快的叫声,她眯着眼,看到灿烂的阳光已经露了面,鸟儿在窗台上献出优美的歌声。看着活泼的鸟儿,冰封已久的感情开始融化,丽贝卡终于睁开眼,让阳光射进眼帘。
丽贝卡吹着口哨,给地下室的人送着饭,这是那四个人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轻松地为他们盛饭,也借机跟她聊了几句。那个酒鬼甚至嚷嚷着要给她一杯酒。本身丽贝卡就讨厌并且畏惧这些黑人,被他们这么一闹顿时没了兴致,不再哼唱,而是低着头,一样一样地给他们递饭。这些人也感到了无趣,又各忙各的了。
就在这样一次次的送饭中,丽贝卡逐渐对这些人有了比雷克斯说的更为细致的了解:
那个酒鬼正值壮年,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他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瞎嚷嚷,喝空的酒瓶挨着墙排了两排。喝高了的时候,他就解下皮带,用力地抽着周围的墙壁、地面,那个时候的地下室便被皮鞭清脆有力的啪啪声充斥着。酒鬼屋子里的墙皮也因此剥落得不成样子了。每当听到这皮鞭的声音,丽贝卡就恍如回到了雷克斯杀人的现场,身体感到一阵阵的寒冷。听说酒鬼搞过政治,却因为是个黑人,一直没能当上议员。终于,没有集团愿意再支持他了,因为对政治的失望,他从此日夜沉湎于酒精之中。天知道他那强壮的身体是用什么搭建的。
还有一个是鞋匠,经常有人给他送来料子、皮革、胶底、鞋帮子和结实无比的线。这些都是通过丽贝卡送进去的,鞋匠从不跟丽贝卡说话,接过材料和写满要求的纸,就开始叮叮当当的一天。丽贝卡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进来的。被如此囚禁的人应该有什么政治抱负才对,否则白人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呢?丽贝卡实在看不出这么一个老实的人,会做出什么有威胁的事来。一天,鞋匠接过材料后,盯着丽贝卡看了半晌,问了一句:“如果你和黑人通奸会怎么样?”这句话问得猝不及防,丽贝卡的脸一下涨得通红,骂了他一句,便匆匆出来了。看来这个鞋匠是跟白人通奸了,真是看不出来,也怪不得会有这个下场。后来,在与送饭师傅的谈话中,丽贝卡知道,这个鞋匠的妻子被白人强奸了,他去为妻子打抱不平,之后就来到了这里。这一次,丽贝卡猛然觉得黑人里也是有人值得可怜的,包括被雷克斯杀死的无辜的那个。
接下来的是一个黑人演讲者,丽贝卡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整天发表一些令人激动的演讲,和那个政治失意的酒鬼倒真是合拍了。丽贝卡每次见到他不是在演说,就是在跟那个酒鬼大谈政治。而且他们的态度多是激愤的,恨不得把这个世界给颠倒过来。听的谈话多了,丽贝卡也知道那些演讲许多都不是他自己说的,不过是背别人的而已。
其中有几段演讲也曾打动过丽贝卡,但在她冷静下来后,传统的意识让她对这一切都嗤之以鼻——为黑人说话,这事很龌龊!无论那些演说多么宏大,有说服力,多么磅礴、激烈,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不是吗?——在丽贝卡接受的传统观念里,白人和黑人是奴役和被奴役、高贵和低贱的代表。黑人凭什么要求与他们白人平等?可是,有一个,林肯,他是白人,是总统,他的话还是要听的。
我国的黑奴占全国人口的八分之一,他们不是普遍分布于全国各地,而是集中在南部。这些黑奴,构成一种特殊而重要的利益。尽人皆知,这种利益迟早会成为战争的起因。叛逆分子不惜发动战争分裂联邦,以达到增大、扩展这种利益,使之永存的目的,政府却除去要求将奴隶制限于原来区域,不使扩大之外,不要求其他任何权利,双方都不曾预料到战争会有这样大的规模,持续这么久,也不曾预料到引起冲突的原因在冲突停止前会消失。
……
如果我们把美国的奴隶制当成是上帝必定要降给我们的灾祸,这灾祸已经到了上帝指定的期限,他现在要免去这场灾祸了。他把这场可怕的战争降给南北双方,是要惩罚那些带来灾祸的人。笃信耶稣基督的人常把许多美德归于基督,我们难道可以说基督的这些作为,与他的美德相悖吗?我们满怀希望,我们热诚祈祷,愿这场惩罚我们的战争早日过去,但假若天意要这场战争延续下去,直至二百五十年来利用奴隶无偿劳动辛苦积聚下来的财富销毁净尽,直至奴隶在皮鞭下流淌的鲜血用刀剑下的鲜血来偿清,如同三千年前古语所说的那样,我们仍然要称颂上帝的判决是公允合理的。
丽贝卡是那么地崇敬林肯,那就姑且听他的吧。这是丽贝卡的心里发生的第一个微小的波动,也是她第一次对社会上已根深蒂固的观念产生疑惑,甚至说是怀疑。
这几个人中,最特别的是那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女人。她不像那些男人般偏执、狂热、极端,不过她是一个放荡得不能再放荡的女人。她经常衣不遮身,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做出随时欢迎光顾的姿势。你经常可以在踏入地下室的那一瞬间,听到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声。但是,像雷克斯说的那样,这个女人的呻吟声,不同于享受,而是一种真正的痛苦的叫喊。当你听到她第二声呻吟的时候,就可以明白这一点。丽贝卡给她送饭前,时常会通过门上的窗户向里看,看到这个女人脸上极其痛苦的表情。从表情和委靡的样子来看,这个女人之所以摩擦自己的私处,绝不是为了得到快感而进行自慰,那细微的差别身为女人的丽贝卡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在那个女人到达高潮那颤抖的一瞬,丽贝卡可以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丽贝卡原本不愿意用“晶莹”这个词来形容一个黑人的眼泪,可是,在那痛苦、黝黑的帷幕下,那泪真的是闪着亮点,剔透之极。从那滴泪上,丽贝卡看到了一种纯洁的东西——这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能在黑人身上看到的东西。在此之前,黑人给丽贝卡的印象是那么肮脏,那么卑贱,她从来没正眼瞧过这些黑人。但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根本的问题:黑人也是人呀。
送饭后,丽贝卡觉得无聊的时候,会尝试着跟那个女人聊上一会儿。背后则是那高亢的演讲和辩论。
在聊天中,丽贝卡知道这个女人希望脱离肤色对自己前途的限制,为了这个目标,她几年前只身到了北方一个现代化都市,她原本是想要当演员的,可那个城市不是好莱坞,实际上她是要去好莱坞的,但在半路上就没有了钱,只好暂时住在那个城市里。就在她困顿无助的时候,一个善良的白人老头收留了她,给她好吃好住。女人千恩万谢,做牛做马地服侍他,老头对女人也很好。可是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强奸了她。事后,她哭哭啼啼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以为嫁给这么一个老头,只要他对自己好,也就无所谓了。可是,就在她开始接受这个现实的时候,老头把她卖给了一家妓院。在那里,她开始了自己的皮肉生涯。
说到这里的时候,黑人女人告诉丽贝卡,她发现一个道理:他们黑人只是黑在表面,而许多白人,则是黑在里面。丽贝卡对这个女人的话感到震惊,很是愤怒。但事后想想,虽然这个女人的话有些偏激,但许多道貌岸然的人真的是这样,表面上谦谦君子,内心却阴暗、奸诈。
黑人女人的第二次希望是遇到了一个官员,还是一位议员。那个官员老得足以做她的父亲,可是他舍得在她身上花钱,他们的床笫之事也甚为和谐。而且,随着他们交往的日益频繁,彼此之间竟然擦出了火花来。官员信誓旦旦地要把她赎出来,跟她过平常的夫妻生活,从那一刻起女人对未来再次充满了希望。可就在官员要把女人赎出来的前一个月,他所在的政党因为被暴出一个丑闻,陷入了危机。就在女人为自己的情人担忧的时候,他把她送到了这里,他虽然保证过危机过后会把她放出来,但当她来到这个地方后,便不抱什么幻想了。更可悲的是,她在来这里的第二天才发现自己下身奇痒,她曾请求看医生,但没人理她,她只能靠自己的手来克制这奇痒的感觉。
“那种痒,你真的难以言说!”说着,她又把手伸了进去,在哼哼哧哧的时候,还一脸愤恨地咒骂着白人。
无论丽贝卡对这个女人有多么同情,但听到她嘴里说出那些脏话的时候,还是很不高兴地离开了。有几次,丽贝卡差点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你是咎由自取!”但是,无论怎么说,丽贝卡对这个女人还是有点感情的,一个人为自己的自由去争取机会,有什么错?只不过在追寻的过程中遇人不淑,才落得这番下场,这也怪不得她。有时丽贝卡托送饭的师傅带零食的时候,也会记得给这个女人带一份。
这个地下室里几乎没有什么阳光,只是关押黑人的各个房间里都有一个被铁栏封住的小口算是天窗。所以丽贝卡每次都是尽量在天黑前,借着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大开的时候,借着从外面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到地下室给他们送饭。
这个地下室给丽贝卡最深的感觉还是害怕。尤其当她收拾完这四个人的餐具,转身要上一楼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只要一转身,就会有一个漆黑的暗无天日的深洞出现在她的背后。从地下室到一楼竟然有长长的三十七级楼梯,由于楼梯过长,再加上黑暗造成的心理压力,每每上到一半的时候,丽贝卡就感到这楼梯是那么高,继而感到胸闷,不禁地就被恐慌淹没,她总是害怕从背后的黑暗中会蹿上来什么东西,抓住她……虽然丽贝卡清楚地知道身后都有什么人,也知道那些人都没有暴力倾向而且都被关着,但她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一直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这种恐怖感觉的由来……
丽贝卡已经适应了雷克斯不在的日子,无聊的时候她就看书或是做家务来打发时间。虽然夜晚的脚步声依旧,可是丽贝卡真正害怕的时候却不是在晚上,而是在白天,似乎总有人在暗中跟着她。
无论是去领饭,还是在别墅周边溜达,她都感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这人会是谁?是雷克斯吗,他还像以前那样,在暗中偷偷保护着自己吗?丽贝卡打听过了,有人说雷克斯去淘金了——这是那个年代所有想发财的人的梦想。丽贝卡不怪雷克斯没有留下来陪着她,她只怪自己被爱冲昏了头脑,才来到这个鬼魅出没的地方。
不可能是雷克斯,这么短的时间里,恐怕他还没有找到宝藏所在的地方。那会是谁呢?肯定不是白人,他们不敢来这里。也不可能是黑人,他们现在被白人监管着在地里干活。那会是谁?难道白天也会有鬼?丽贝卡的心一沉,即使在白天也开始警惕起来。出门前她都会挨个窗户查看,确定别墅周边没有人后才敢出去。可是那种被尾随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消失。
夜里下过雨后,外面一片泥泞,丽贝卡本想晚点起床的,当她在为是否起床而做着思想挣扎的时候,一个主意闪过她的脑海,她立刻翻身起床,出了别墅。丽贝卡这次没有走以前的路线,而是绕了个大弯,绕过林子,从一条蜿蜒的小路向那块空地走去。当她从送饭师傅的后边出现时,把师傅吓了一跳。
“你怎么从这出来了?”师傅边拿着饭,边好奇地问。
“下了一场雨,空气很好,我就多走了走。”
“那天你委托我问的事我已经问过了。”
“是吗?”丽贝卡期待地看着师傅。
“他们说没有人离开农场。黑人更不可能。”师傅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糖,给了丽贝卡。
“谢谢。”丽贝卡拿着糖,脑筋急忙转了起来。自从她感觉有人跟踪自己后,她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师傅,让师傅问问农场里是不是有人可以随意走动,走出过那个集体。从今天得到的答复来看,并不那么乐观。
不过,她已经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完美的方法……
师傅给完饭后,转身离开了,丽贝卡悄悄地跟着师傅,一直跟到农场的厨房里,然后又折了回来,她确定师傅走的路跟她刚才走过的不是同一条。然后丽贝卡的侦察工作开始了,她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因为这条路很偏僻,又是一条泥路,所以很少有人会往这里走。来的时候,丽贝卡清楚地记得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现在她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跟着她。
因为有脚印,丽贝卡也不怕自己会走错,当她发现地上只有一种脚印的时候,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可是顺着脚印走着走着,她却发现自己远离了别墅,别墅在她的左侧出现,而脚印继续向右边走,丽贝卡急忙观察了一下地上的脚印,又看了看自己的脚印,发现地上的并不是她的脚印。自己跟错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出现在丽贝卡的眼前,这个脚印是谁的呢?丽贝卡继续跟着,脚印终于向别墅转去,最终在别墅门口的一丛荆棘前消失了。
丽贝卡站在脚印消失的地方,向荆棘里看去,那里密密的一片。丽贝卡的心怦怦地乱跳起来。她回过身,顺着脚印又走回了领饭的那片空地,那么自己来时走的是哪条路呢?丽贝卡着急地回忆着,想到别墅出现在自己的左侧,而此时她的左边是一丛半人高的草。丽贝卡将信将疑地拨开左边的草丛,在那里,她看到了另一行脚印,那才是自己的!
实验成功了,有人在跟踪她。实验成功带来的结果有好有坏,好的方面是,如果有脚印就证明是个人在跟踪她;坏的方面是,如果有人跟踪她的话,她怎么看不到呢?那个人又是谁呢?
丽贝卡沮丧地回到了别墅里。给那四个人送饭时,那个酒鬼大叫着,说她想饿死他们。丽贝卡没有理他,给那个演讲者送饭的时候,她低声问道:“在这里你见到过别的什么人吗?”
演讲者看了看她,失望地回答道:“如果有,我希望是赋予我们平等的主。”他的回答跟没说一样,丽贝卡没再理他,转而来到鞋匠那里,鞋匠低着头,还没等丽贝卡开口,鞋匠就说道:“别问我,我只管做鞋。”
丽贝卡的倔脾气上来了,偏要问:“我想问,你给谁做鞋呢?”鞋匠抬起头,那平日里温和的脸上透出几分阴冷的感觉,丽贝卡赶紧把饭丢进去,然后来到那个女人的门前。女人对她没有任何敌意,丽贝卡觉得这个女人或许已经把自己当做了知己,因为她也是这个女人在这里唯一可以聊天的同性。果然,丽贝卡刚来到门前,那个女人就过来了,喘着气说道:“有,这个别墅里有……”
“有什么?”丽贝卡急忙凑上去。
“有鬼。”女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丽贝卡一怔,就跟见到鬼似的,身体向后靠去。女人哈哈地大笑起来,那三个男人也哄然笑了起来。
丽贝卡觉得自己被嘲弄了,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太傻了,她们是同性又如何呢?毕竟这四个人是同族呀!丽贝卡把饭顺着门洞丢了进去。盘子掉在地上哐啷作响,配合着那几个人爽朗得几乎恐怖的笑声,丽贝卡觉得晕头转向,有一种置身于地狱,被围困在恶魔间的感觉。
她捂着耳朵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仰头向楼上有光的地方看去。直到那些人把空盘子递出来,她匆忙收拾好,便向一楼跑去。身后是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些男人令人发毛的笑声,丽贝卡跑到一半的时候,只听那个女人大声地呼喊道:“我跟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有鬼!”
丽贝卡腿一软磕在了台阶上,她忍着疼站起来,继续向上跑去,但身体已经开始发飘,女人的那句话让她眩晕。最后一级台阶,丽贝卡几乎是跳上去的,刚站到一楼的地上,她就用脚一挑,把铁门狠狠地合上。铁门发出的声音在别墅里久久地回荡着,那声音大得仿佛人也会跟着发颤似的。
恐惧使丽贝卡的精神濒临崩溃,她跑到客厅里,把那些盘子随便放到一个柜子上,然后便扑到桌子上大哭了起来,同时,她扯着嗓子喊着:
“雷克斯!”
似乎为了配合丽贝卡的哭泣,外面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哭完后,丽贝卡的体力也随之耗尽,她的腿打了一个弯儿,身体从桌子上滑下来,蹲在了地上。她抱着膝盖,对眼前的处境感到绝望。绝望和悲伤都是消耗体力的,丽贝卡真想就这么死去,什么也不管,可是饥饿同样也是折磨人的,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在丽贝卡起身的时候,或许是缺氧的原因,她眼前一黑。
丽贝卡大叫着,左右挥舞着拳头,但打到的都是空气。她不敢向别的方向移动,万一真的碰到了什么鬼,即使只有一个,自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她只是盲目地挥舞着拳头以求自保而已。过了一小会儿,丽贝卡又能看见了。她赶紧看着地面,脚印还在,不是发晕时的幻觉。丽贝卡顾不得吃饭,顺着脚印来到了盛饭的桶前,桶的盖子被打开了,里面少了一些饭。丽贝卡的心随即颤了一下,她又跟着脚印继续走着,脚印一直来到了洗衣房里,但没走几步便消失了。丽贝卡站在洗衣房的中间,环顾着空荡荡的周围,那个鬼去哪儿了呢?难道那个鬼就住在这里?丽贝卡有些恍惚,她急忙退了出来,来到别墅的大门前,大门是关着的,也没有脚印从那里进来,真是奇怪,客厅里的脚印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丽贝卡捂着发热的额头退了回来,在这个阴沉的日子里,所有的思考都只会带来恐怖的感觉,她把两个桶都拿到了自己的卧室,坐在床上呆呆地吃起饭来。不时地,地下室的那个女人的警告声“真的有鬼!”就在丽贝卡的脑海回响一次,她每次都不由自主地警惕地看看门外。
这一天,除了出去领饭、送饭,丽贝卡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这幢别墅虽然还有其他四个人,但丽贝卡仍觉得很孤独。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痴情地回想着在这里跟雷克斯度过的日日夜夜,就这样挨到了晚上。
这一晚,丽贝卡睡得很不踏实,总是想着走廊另一头的洗衣房。从二楼下来的脚步声都在走廊的那一头就消失了,难道那个洗衣房是鬼魅活动的集中地?丽贝卡不敢多想,躲在被窝里的身体抖如筛糠。她意识到,即使在卧室里,自己也并不安全,不要忘了,曾经有一晚,一个黑人就睡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却毫无感觉!
这天夜里,一直到了午夜都没有脚步声响起。丽贝卡却更睡不着了,她好奇地凑到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她又向门上用力地靠了靠,虽然害怕,可是她还真想再听听那脚步声,以确定以前听到的不是幻觉,人的心理总是矛盾的。
声音最终还是响了起来,砰砰,哗,咔咔,是什么声音?丽贝卡以前从来都没听过,她把耳朵贴得更紧了。那声音比较悠远,顺着外面长长的走廊来回飘荡着。丽贝卡有些着急,她实在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她认真地听着,咔咔声还在继续,还有咚咚的声音,但没有脚步声,那个人在哪儿呢?丽贝卡想出去看看,可是白天经历的那些事情把她的胆量都耗光了。她没有动,继续听着,声音响了一个钟头后便没了。丽贝卡靠着门又等了等,等到眼皮打架,实在睁不开了,她才回到床上去,用被子蒙起了头。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丽贝卡早上领饭的时候,顺便去买一个新的地板擦,这一路上,她仍然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幸好卖地板擦的商店门前是一片空旷的地方,丽贝卡走到一半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回了下头,这次她看到了一个黑人,太阳蒸烤着大地散发出的热气使那个人看起来飘忽虚幻。黑人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丽贝卡,没有向她靠近,也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丽贝卡一惊,急忙冲进了店里,她急忙告诉营业员自己要什么,然后反身趴在窗前,但看到的只是空空的地面,没有一个人。
营业员拿着地板擦站在丽贝卡的身后,礼貌地问道:“请问,您还要什么吗?”
正出神的丽贝卡回过头来,急促地问:“这周围还有哪里有黑人?”
营业员被问愣了,想了想说道:“我就知道前面的那家农场里有黑人,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在这里从来没见过黑人。他们被管理得很严。”
丽贝卡点了点头。交完钱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怎么了?”一个老一点的声音问道。
“她问这里有没有黑人。”
或许那个年长的知道?丽贝卡故意弯身系着鞋带,听那个人怎么说。
“黑人?她怎么问这个问题。”
“不知道,她一进来就往外看,难道她看到了黑人?”
“笑话!除非她看到了鬼,这里所有的黑人都被监管着,没有黑人能走出农场!我看她真是见鬼了。”言语里充满了不屑。
“她好像脑子有问题……”
再后来的对话丽贝卡就没心情听了,她匆匆出了门,向刚才看到黑人的方向看了看,然后闷头回了别墅。她要把那些有泥印的地方都擦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客厅很快就擦好了,看着自己辛苦擦地的成果,丽贝卡很是满意。中午吃过饭后,她又来到洗衣房里。由于那个脚印就是在这里消失的,擦地的时候,丽贝卡心里莫名的紧张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她骂了几句“没出息”之类的话试图让自己坚强起来,可是反而越来越紧张。她用力地擦着,想尽快把眼前零星的几个脚印擦掉。
奇怪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洗衣房里的这几个脚印竟然比客厅里的还要难擦,丽贝卡用力擦的时候,那些泥开始散开,在水的作用下成了一小摊泥水,她接了一桶水想把泥冲散,可是,当水倒在地上后,水不但没有把泥冲稀冲走,泥水反而变得愈加浑浊。
开始的时候,丽贝卡并没太在意,她用地板擦又用力地擦了擦,水浑浊得越来越厉害,逐渐变成了一堆泥汤,直到这个时候丽贝卡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她干脆打开水龙头,让水直接冲到地上,然后把门打开,想让水将这里所有的泥冲走。屋子里的水位开始上升,可是并没有多少效果,水依然浑浊不堪。丽贝卡纳闷地看着眼前的黄黄的水,原来这里只是几个泥脚印而已,怎么会化成这么一堆泥呢?想不明白的丽贝卡慌了手脚,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顺着门向外流去,带着肮脏的泥土,很快洗衣房里像是发了涝灾一般。丽贝卡也不闲着,边用水冲着,边用地板擦向门外赶着水,擦着擦着,她觉得地面有了起伏,难道是自己发晕了?
丽贝卡扶墙站了一会儿,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她又伸脚在地上来回蹭了蹭,凹凸不平的感觉愈加强烈了,而且在水面上还出现了一个个的水泡。丽贝卡赶紧关上了水龙头,强烈的不安使她更加卖力地向门外推着水,直到房间里的水不再漫过脚了,她才匆匆离开了洗衣房。
丽贝卡想等水干了之后再进去,这样,她就可以看清楚地上到底有什么了。在这段时间里,她还可以让自己平静平静。丽贝卡去到客厅里,把洗好的盘子放进桶里,提着桶去找那位师傅了。这一路她都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但今天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匆匆结束自己的工作,吃完饭后,丽贝卡便来到了洗衣房,她迫切地想知道洗衣房里的秘密。这时,地上的水已经干了,它们是被泥吸干的,丽贝卡惊讶地发现,原本的水泥地已经被黄泥所覆盖。她解释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她跑到雷克斯的卧室里找到小铲子,趴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刮着泥。刮着刮着,本已结成块的黄泥地面突然动了一下,丽贝卡不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会引发这么大的动静,也没细想,又继续刮了起来,地面又颤了一下,这次的幅度更大,丽贝卡站起身,退向门边。只见地面在下陷,只听哗的一声,整个地面都陷了下去,丽贝卡鼓起腮,眼睛瞪得几乎要撑出眼眶。
洗衣房的地面在她面前全部坍陷下去,形成一个大坑,坑里躺着一具具尸体,这些尸体在泥土中若隐若现。丽贝卡尖叫着冲出了别墅。
她找来农场主,惊恐地把这事告诉了他,由于太过害怕,丽贝卡怎么也说不清楚,她着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农场主给丽贝卡倒了杯咖啡,让她歇了一会儿,等缓过神来再说。可是,丽贝卡每次缓过神后,再想起那个场面,又吓得语无伦次了。最终,她只抓重点地说了一句:
“地下埋着尸体。”
农场主找了几个黑人,去到别墅里,把坑里的尸体一一抬了出来,一共有一百零三具。
“那个传说……”看着一具具被搬出来的尸体,丽贝卡惊愕地想到,之前夜里的脚步声,黑人的踪影,还有昨天夜里那些咔咔的响声,会不会就是这些骷髅在作怪呢?丽贝卡怔怔地看着黑人在她面前搬运着尸体,呆呆地对农场主说道。
“丽贝卡,你是好样的。我会给你涨三倍的工资,但你不能把这事说出去,否则的话……”
他们的话都没有说完,但彼此心领神会。
农场主说完就走了,丽贝卡想请求调离,她一个子儿都不想要了,只想离开这里,可是农场主连个理由都不给,就这么强硬地拒绝了。如果丽贝卡离开了,谁会来呢?没有人!人的所有的理性、乐观、刚强,都是在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前提下建立的,当传说被证实,当恐惧变得有根据,当梦魇变成现实的时候,再坚强的人都将缴械投降。
那些黑人一共在这里工作了八天,日夜施工把洗衣房里的坑填平了。临走时,一个年轻的黑人走到丽贝卡身边,低声而凶狠地说:“他们的尸体没了,但灵魂还在。”丽贝卡吓得哆嗦了一下,那个人露出一脸得意的坏笑,转身离开了。
那些黑人离开的那个夜晚,丽贝卡感觉整个空间里都飘满了黑人的尸体,到处都是,不放过任何一个间隙。丽贝卡捂着耳朵,紧闭双眼,拼命地尖叫着。夜色中,亮着灯的别墅里,充斥着她恐惧的叫声。
一直喊到嗓子沙哑无力,哭得眼睛干涩发肿,丽贝卡仍靠在床头,胆寒地看着门口。那些骷髅还在她眼前绕着,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不要害怕,但耳边响起的却是咔咔的响声和噔噔的脚步声。难道地下的尸体没有被全部挖出来?难道别的房间里,可能就在这间卧室里也埋着尸体?丽贝卡浑身肌肉发紧,小腿开始抽筋,她痛苦地蜷起腿,保持不动,以减轻痛苦。
灯光照着充满恐惧的房间,照着房间的门,门慢慢开启着,幽暗的门外,一个人影移来,人影伸出手,碰了一下门,门吱的一声开了更大的缝。
丽贝卡两手合十贴在嘴唇上,呆呆地等待着,等待着。门终于全开了……
“夫人。”在丽贝卡想到最惊心动魄的一幕的时候,耳边响起的一个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身体一颤,回过神来,原来是刚才割草的那个黑人。
“什么,什么事?”
“天晚了,您还不回去吗?”黑人问道。
“哦,这就回。”丽贝卡尴尬地站起身,她不能让黑人知道自己在这里迷路了,于是说,“你先回吧。”
黑人点点头。
“夫人,您来这里干什么呢?看打扮,您不像是南方人。”
“我来……我是陪我儿子来这里开农场的。”
“哦,是这样。谢谢您夫人。”黑人礼貌地说。
“谢什么?”
“谢谢您跟我一个黑人说话。”
“瞧你说的。”丽贝卡为他的话感到心酸,这是多么朴实的一个人呀。当天色黑下去的时候,在全黑的地方,谁还在乎对方是黑人是白人?丽贝卡突然开窍似的明白了乔伊的话——“黑人白人都是平等的,是我们自己把自己高估了。”
“虽然南北战争结束了,可是这里的白人依然不把我们当人看。难道我们就不能平等相处吗?”黑人边整理工具边说。
“我想,我想……可以。但是,这需要时间,你知道的。”丽贝卡真诚地说。
“谢谢您夫人。不过,我想,或许只有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空间里,才可以有和平、平等相处的机会吧?”
黑人的话让丽贝卡感到悲伤,同时也感到不寒而栗——不同的空间?
“你住哪儿呢?怎么会来这里收割?”丽贝卡转移开话题。
黑人抬手指了指,说:“在那。”
丽贝卡向黑人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林子的方向,据丽贝卡所知,那片林子里只有他们现在住的那幢别墅……
第九章 幽怨的哭声
乔伊没有跟艾维说发生了什么,雷克斯也没有,但是艾维看得出一定出什么事了。瞧瞧他们两个人那落魄样儿,能隐瞒住什么呢?可他们就是不跟自己说,这让艾维很恼火,她始终觉得在这个家里她是个外人。艾维没再追问下去,转身去做饭了。
“那些人……”乔伊开口道。
“你知道的,他们就在这座房子里。那纸条就是给他们看的。”雷克斯茫然地看着外面,丽贝卡的失踪让他备受打击,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影响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丽贝卡现在是在别墅外,还是别墅内?还有,如果那些黑人都进入了屋子里,那么他们在哪儿呢?雷克斯以前都是避免遇到那些鬼,而尽量躲着,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怪异的事情,但是这次,他特别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因为他想知道丽贝卡的下落。
“我不敢相信,我觉得他们……”
“我们回去吃饭吧。再等等,再等等。”雷克斯心如刀绞,但他又不想让乔伊为自己担心,他知道乔伊现在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天色已晚,如果现在去外面找,必将无济于事。于是雷克斯招手让乔伊跟他一起进屋去。
“雷克斯?乔伊?”
是丽贝卡!雷克斯惊喜地循声看去,看到丽贝卡正小心翼翼地绕过繁密的树木向他们走来,雷克斯喜形于色,大喊着她的名字迎了过去。乔伊也算是松了一小口气,丽贝卡的出现只是解除了早上的危险信号,可是刚刚发生的呢?见到雷克斯和丽贝卡在眼前拥抱,乔伊觉得这就是爱情的甜蜜吧。
乔伊先回了别墅,刚进长廊就听到有女人在呜呜地哭泣,声音在四处回荡,想到早上铁门后的那个哭泣声,他一怔,赶紧向里面走去。哭泣声很逼真,又很遥远,乔伊来到岔口的时候仔细分辨了一下,确认哭泣声不是来自二楼,而是一楼,就在客厅、厨房或是洗衣房那里。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壮着胆子向客厅那边跑去。因为艾维现在还在那里做饭!乔伊跑得太急了,发出咚咚的响声,就在他要接近洗衣房的时候,那声音突然小了下去,等他来到洗衣房前的时候,声音已经转成了抽泣。难道鬼会怕自己?乔伊放缓脚步,心里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现在他听得出这是艾维的声音。人一紧张,再简单的事都不再简单,因此,无论做什么事,心态都很重要。
乔伊来到厨房,看到艾维正从锅里往外盛菜,面颊上湿漉漉的。
“怎么了,亲爱的?”乔伊走进来,从后面抱住艾维。艾维摆了摆身体,试图摆脱他。乔伊抱得更紧了,这一刻,抱着艾维的身体,他才知道什么叫踏实。
“我在盛菜呢!”艾维打断了乔伊短暂的温馨感,她拿过盘子来盛着菜。乔伊只好悻悻地松开手。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艾维说道。
“为什么?哦,我知道,你害怕了,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你就……”
“你就怎么了?你能保护得了谁?”艾维冷冷地说。乔伊也没了话,的确,他在这里没能阻止任何恐怖事件的发生。乔伊叹了口气,坐在门后的一把旧椅子上。刚才那话说给谁听,谁都知道他是在逞强,但是自己还能怎么做呢?除了语言的安慰,别的他什么都给不了艾维。难道为了避开“鬼”,他要全家都露宿荒野吗?
面对困难而束手无策的时候,男人感到的不仅是麻烦,还有压力。身为男人就注定了他们要撑起这个家,指引家的未来,可是,又有谁给他们指引一下呢?男人的能力有强有弱,我们既然同意有“力不从心”、 “无能为力”这两种现象的存在,为什么在现实中就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男人身上呢?男人首先也是人,而不是超人。如果哪位女士对自己男人的能力感到不满意的话,她尽可以换一个有能力的男人,但问题是,你要的是一个爱你的人,还是一个保镖?
“我已经尽力了。”乔伊斜倚在门上疲惫地说。
“你已经尽力了?尽力把我们带到这里,然后什么都没做,就让我们在惊吓中度过余生吗?你应该尽力把我们拯救出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乔伊烦躁地质问道。
“回北方去!”
“休想!我有我的梦想!”
“什么梦想?你的梦想就是把我们埋葬在这里。”艾维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不,不是的。”乔伊痛苦地站起身,他已为自己的梦想迈出了第一步,现在却举步维艰。
艾维哭着盛好菜。
“乔伊?饭做好了吗?你妈已经饿了!”雷克斯在岔口的地方喊道,他精神焕发,感觉像回到了青年时代一样。
“哦,好了。”乔伊应道。
“你妈回来了?”艾维急忙擦干眼泪。
“回来了,刚回来。”乔伊收拾好心情,在家人面前逞强是男人不得不做的事,“我知道现在的情况,我也想尽快改善,我……”
“好了好了。”艾维给了乔伊一个吻,“我愿意一直陪着你,无论什么艰险。我一直都这样想。”
“那你刚才怎么又说出那些话来呢?”
“乔伊,蒂米呢?”丽贝卡高声问道,她和雷克斯已经来到隔壁的客厅里了。
“还在楼上。”艾维答道。
“真是的,你就不知道注意他的安全吗?”丽贝卡责备道,隔壁客厅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和丽贝卡喋喋不休的指责,听声音,两个人上楼去找蒂米了。
“就是这个。”艾维放下手里的活,委屈地说。
“什么?”
“我觉得你的父母一直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来看。我们结婚几年了,从他们的态度来看,他们一直都没有接受我。是他们嫌弃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不是指责我,就是对我的存在视若无睹。就说蒂米的事,难道你就没有照看他的责任吗?”
乔伊无语地低下头,这是事实。无论他再怎么解释争辩,事实是改变不了的。而他又不能跟父母说什么,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他出面提出意见,他们一定觉得艾维在背后说他们坏话,这样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不要编什么了,好了,我已经不想这些了,刚才我只是感到委屈,因为连你也不跟我说。”
“不跟你说什么?”
“你们刚才为什么那么慌张地冲出去,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艾维问道,她真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惧感像是毒瘾,吸食前既紧张又害怕;吸食的时候,既担忧又会感到说不出的快感;放弃的时候,却感到怀念。
乔伊想了想,编了个谎搪塞了过去。
这时外面传来蒂米嬉笑的声音,是丽贝卡在逗他,雷克斯在一旁呵呵地笑着,他们已经走进了客厅里,艾维和乔伊端着饭菜过去。
“其实这个家已经不错了。”出厨房的时候,乔伊在艾维的耳边说道,“你会发觉这一点的。”
因为还没接上电线,大家只能先用蜡烛来驱散夜晚带来的黑暗与恐惧,乔伊带回的蜡烛足够他们点上一个星期的。可是谁也不想在光线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度过漫漫长夜。既然丽贝卡已经回来了,乔伊也没有别的心事了,于是决定明天就去拉线通电,开始他在南方的事业。
艾维入睡后,乔伊慢慢起身,看了看睡在一边小床上的蒂米,蹑手蹑脚地下楼去了。丽贝卡和雷克斯在一楼的卧室里等着他,他们要在一起总结一下遇到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可以找出来。丽贝卡把她遇到黑人的事说了一遍,雷克斯和乔伊听了感到很吃惊,联想到傍晚来到家门前,然后又消失的那些黑人,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三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感。
“可能这个屋子里真的有鬼。”乔伊说。丽贝卡没有发言,她早就相信这一点了。雷克斯低着头,不再说话。
就在三个人为今天发生的事惴惴不安的时候,蜡烛光晃了一下,三个人一同向外看去。
睡梦中的艾维感到一阵冷,抓着被子往身上盖了盖,被子很容易就全拉上来了,她感到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旁边,乔伊睡的地方空空的。艾维迅速从梦中惊醒,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嚓的一声。艾维眼前出现了一片亮光。她急忙起身,看到乔伊就站在床边,打火机把他的脸照得暗黄,把刚睡醒的艾维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吗呀?”艾维揉着眼睛,有点生气地问道。
“你又哭了?”乔伊点上蜡烛,坐到了艾维的身边,“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
“我没哭呀,是不是你妈……”艾维清醒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头,没再说下去。
他们俩静静地看着对方,艾维逐渐听清了空气中飘荡的哭泣声,听出来那个人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似乎用手或是手帕捂住了嘴,发出的声音有点闷,一下,又一下,听来却更恐怖。
只听外面的铁门发出哐啷的响声,艾维尖叫一声,扑入乔伊的怀里,乔伊背对着门,只感到后背一阵阵地发寒。铁门发出有如磨牙般的声音,虽然不知道铁门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感到似乎有大量阴森的鬼气正从会议室里渗出,两个人不由得紧紧地靠在一起。
哭泣声还在继续,偶尔还有咳嗽声。蒂米翻了个身,这让乔伊和艾维意识到,再这么下去的话,会对蒂米的身心造成很大的影响,小小的蒂米现在就有些反常的平静,尤其当他说出“鬼”的时候,雷克斯和丽贝卡都会感到不寒而栗。
乔伊重新找出一根蜡烛,点上火向外面走去。
“嗨!”艾维唤了他一声。乔伊做了一个让她放心的手势,然后关上卧室的门,来到了走廊上,一转身便正对着洞开的铁门。乔伊心中一惊,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下午找了把锁,亲手锁上的呀!会议室里黑黢黢的,窗户也被外面的树枝遮挡住了,偶尔进来的一点月光,也感觉阴森森的。
乔伊拿好蜡烛,向里面走去。因为白天进去过,乔伊大体知道里面的布置,即使是这样,当昏黄的烛光照在房间里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房间破旧得有点吓人。尤其是照到蜘蛛网的时候,那个网跟哭声配合得很好,就跟哭声是它发出的一般,哭声响起时,蜘蛛网就会来回颤一下。烛光照在墙壁上,然后是桌子,从桌子的后面发出椅子挪动的声音,还有一点光芒。
哭声变得急促起来。
“谁!”乔伊大喊一声,质问的同时也为自己壮胆。
“我。”雷克斯踉跄了一下,站了起来。
乔伊向四下看了看,急忙向雷克斯走过去,扶起他来,“你怎么在这?”
“我听到了哭声。”雷克斯说。
“一楼也有?”乔伊诧异地问道,他原本以为只有二楼的铁门后才有哭声,没想到一楼也有。
“你走后,我和丽贝卡就躺下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又怕影响你妈睡觉,就拿着蜡烛来到对面的那个卧室里,想咱们今天看到的事,想着想着,我突然听到了这奇怪的哭声。于是我拿着蜡烛把一楼找了一遍,但是没找到哭声的来源,想到早上开铁门时的情形,我怕你们出什么事,就上来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出了铁门,雷克斯拿出锁把门锁上。此时蒂米已经醒了过来,艾维正抱着他,给他哼着歌。
那哭声显得更加凄厉了,似乎在为某个死去之人而哀伤,为她自己还是为别人?还是为屋子里即将死去的某个人?
乔伊和雷克斯挨个房间查了查,看到的都是空空的房间,不知为什么,虽然那些房间里有东西,却还是显得空旷阴沉。
“还有一间屋子我们没去。”当他们俩坐在台阶上思考的时候,乔伊突然想到。
“哪?”雷克斯激动地问道。
“你的卧室!”
“不可能是丽贝卡!”
乔伊已经起身向一楼跑去,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幅画面:一个女人哭着来到丽贝卡的旁边,她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边哭,边高高地举起了匕首……
“妈!”乔伊猛地推开门,雷克斯也跟了过去。
卧室里,丽贝卡坐在蜡烛边,看着窗外。他们进来后,丽贝卡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没事就好。”乔伊说。雷克斯喘着粗气,打量了一下卧室。
“你听到了?”看到丽贝卡这么平静,乔伊诧异地问道。这个卧室里也能听到哭泣声,丽贝卡肯定听到了,她为什么不感到害怕呢?
“听到了。我知道她还在。”
“谁?”乔伊的心猛地一紧,赶紧问道。
“别听她胡说!”雷克斯大嚷道。
“你难道不觉得这声音很像吗?”丽贝卡回过头,盯着雷克斯。
“那不可能!”雷克斯提高了分贝。
“爸,拜托你让妈说出来吧!妈,那是谁呀?”乔伊拉着雷克斯,乞求道。此时艾维抱着蒂米也来到了门口。
丽贝卡不顾雷克斯的反对,陷入了回忆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灯光照着充满恐惧的房间,照着房间的门,门慢慢开启着,幽暗的门外,一个人影移来,人影伸出手,碰了一下门,门吱的一声开了更大的缝。
丽贝卡两手合十贴在嘴唇上,呆呆地等待着,等待着。门终于全开了……
一个黑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丽贝卡大声地叫着,可是,她的努力一点不剩地被黑夜吞噬。
“夫人,夫人。”黑人快速地向丽贝卡走来,她向后退缩着,紧紧地靠在床头,恨不得把墙挖开,就这么冲出去。
“别过来,你这个黑鬼!别过来!”丽贝卡边退缩,边大叫着。
黑人听话地停了下来,老实地看着丽贝卡。丽贝卡又大叫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这个黑人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后,她才安静下来,但心里一直保持着警惕。
“夫人?”黑人试探道。
“你是谁,你来干什么?”丽贝卡紧张地问道。
“我叫欧内斯特,夫人。农场主知道雷克斯离开了,又没有人愿意来顶替他,于是派我来帮助您。”欧内斯特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是这样?”丽贝卡将信将疑地问道。
“是的。”
“好吧,欧……”
“欧内斯特。”
“你现在要帮我的就是给我出去。”丽贝卡并没有放松,而是谨慎地观察着欧内斯特的行动。
欧内斯特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过身,说道:“夫人,我可以提个意见吗?”
“什么?”刚要躺下的丽贝卡,见欧内斯特回过身,本能地缩起身子,假装平静而高傲地问道。
“请您以后都别叫我黑鬼好吗?”欧内斯特认真地说道。
“好的,我答应你。”
欧内斯特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关上的一瞬间,丽贝卡缩进了被子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大骂着雷克斯,骂他离开自己,现在反倒要由一个黑人来时时陪着自己。丽贝卡骂着骂着便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见到了雷克斯,他们在绿油油的田野里拥抱、飞转、欢笑、嬉戏,美好的时光一闪而过,雷克斯微笑着说:“我该回去了。”丽贝卡抱住他,大喊着不让他走不让他走。雷克斯推开她,笑问道:“你刚才不是还骂我了吗?”
“不,我想你,我想你回来。”丽贝卡真诚地说。
但握在手里的雷克斯的胳膊转眼间化成了空气,雷克斯像天使般带着光环逐渐飞上了天,在半空中向丽贝卡摇着手。丽贝卡大声呼唤着,道歉着,可是雷克斯越来越远,在阳光中慢慢消失了。
“回来吧。”丽贝卡喃喃自语,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有东西贴在了丽贝卡的脸上,轻柔地擦去了她的眼泪,毛茸茸的很舒服。享受了一会儿,当丽贝卡意识到这不是做梦的时候,急忙睁开眼,看到欧内斯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大叫了起来。
欧内斯特收住手,向后退开了,“听到您在叫,我就进来了,我知道您做梦了。”
“谢谢,你先出去吧。”丽贝卡刚才被吓着了,她心慌地说道。欧内斯特把毛巾放在床头,谦卑地退了出去。
欧内斯特来了之后,所有的活都是他干,包括领饭、送饭。因为有了上次的事,即使是擦地这样的活,丽贝卡也让欧内斯特来干。一下有了个用人,丽贝卡感觉很好。不过想到这座房子里闹的鬼都是黑人,如果对欧内斯特不好的话,那些鬼说不定会来报复她,丽贝卡有时也会给欧内斯特一点好处,比如零用钱,比如一些零食。几天下来,两个人相安无事。
欧内斯特似乎对送饭这活特别喜爱,甚至对地下室的人都感到着迷,他经常在下面一待就是一天,回来后就跟丽贝卡说下面那些人的事。丽贝卡也当做新闻来听,觉得挺有意思的。
欧内斯特有时也会给丽贝卡带来一些黑人喜欢吃的食物,虽然吃不习惯,为了给看不到的那些黑人面子,丽贝卡还是假装喜欢地吃了下去。欧内斯特也会陪丽贝卡到处散步,带她来到林子里唯一有花的地方,那里的花开得瑰丽无比。丽贝卡高兴的同时,也会对这个黑人产生不安的心理,因为欧内斯特知道的事情远比农场里的那些黑人知道得多,他到底是谁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丽贝卡让欧内斯特睡在二楼,因为对面的卧室她要给雷克斯留着。欧内斯特并不介意。似乎那些鬼对这个同胞格外照顾,欧内斯特上去之后,二楼就没再响起过什么脚步声。这让丽贝卡既安心又后怕,看来这个别墅里真的有鬼。
这天,他们在外面散步的时候,欧内斯特显得很拘束,一句话都没说,既不跟丽贝卡说外面的事情,也不跟她说地下室的人的事。围着别墅走了一圈,丽贝卡停下脚步,回过头(为了表现贵贱之别,丽贝卡一直走在前面,欧内斯特则在她身后跟着)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
欧内斯特顿了一下说:“夫人,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件事?”
“说吧。”在欧内斯特的尊重下,丽贝卡觉得自己跟英国皇室成员一般高贵。
“我想,我想住在一楼。”
“什么?”丽贝卡觉得欧内斯特的要求有些无礼,发起火来。
“我是说……夫人,您在这住了那么长时间,不觉得楼上有什么奇怪的吗?”
“什么奇怪的?”丽贝卡假装糊涂道。
“我经常听到会议室里有动静。于是那天我就进去了,看到两个黑影在搬尸体,他们看到我,也没打招呼,然后……他们竟然穿过了我的身体,然后直接进到墙里,就这么消失了!”
“会议室?不是吧?有可能你看错了。”
欧内斯特没说什么,失望地低下了头。丽贝卡觉得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既然自己都害怕,为什么非要让别人去遭罪呢?她想了想,同意了欧内斯特的请求,欧内斯特很高兴。丽贝卡唯一的要求就是欧内斯特不能睡卧室,他马上就同意了。两个人又溜达了一会儿,天黑前,欧内斯特便搬了下来。
欧内斯特搬下来的当晚,二楼又响起了声音,听了欧内斯特的那番话之后,丽贝卡对那声音的免疫力便彻底消失了。想到那些尸体都被埋在这屋子的墙壁里和地下,丽贝卡有种身陷地狱的感觉。那天从地下挖出骷髅的一幕又在她的面前出现。当二楼响起脚步声时,她仿佛看得见那些骷髅就在楼上走动。
想着这些,丽贝卡的胃里一阵翻腾,她赶紧打开窗吹了吹冷风,最后还是吐了起来。这些天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丽贝卡感觉自己可能怀孕了。一天,她让欧内斯特找来医生,医生诊断之后告诉丽贝卡,她真的怀孕了。医生同时也表示了对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的担忧。丽贝卡请求医生把这事告诉农场主,让他把自己放出去,可是农场主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农场里。这让丽贝卡很是失望。
怀孕让女人多愁善感,丽贝卡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想着雷克斯,雷克斯可是孩子的父亲呀!可是他现在在哪里丽贝卡都不知道。这段日子都是欧内斯特伺候丽贝卡的饮食起居。欧内斯特照顾得很周到,尽量给丽贝卡弄来新鲜的水果,还有她喜欢的酸味的零食。但是欧内斯特的照顾往往会让丽贝卡想起雷克斯来,如果这一切都是雷克斯在做,那该多好呀。为此,她常常因为欧内斯特替代了雷克斯的位置而感到颇为光火,在欧内斯特为自己服务的时候大发雷霆。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在那时为母亲助阵,在肚子里欢快地闹腾起来,让丽贝卡苦不堪言。而挨了骂的欧内斯特只是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那呆滞的样子让丽贝卡更为恼火。
丽贝卡开始觉得欧内斯特有点不正常,有一次她还为此特意去问送饭的师傅,农场主是不是真的派了这么一个黑人来帮助她,可是师傅也不清楚。丽贝卡知道如果农场主真的派欧内斯特来的话,也没必要跟白人同胞说,难道要显得黑人比白人胆子大不成?
可是,丽贝卡真觉得欧内斯特有问题。他经常一个人面对墙壁发呆;虽然也跟丽贝卡聊天,也会给丽贝卡带一些好吃的讨好她,可是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木讷的。丽贝卡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的聊天内容,除了讲地下室的人和外面的政治运动,欧内斯特几乎不说什么,大部分都是丽贝卡在聊。欧内斯特还喜欢在黑暗的地方待着,出去的时候,不管天气如何,他都会戴一顶太阳帽。一天晚上,丽贝卡出来上厕所,看到欧内斯特拿着一张报纸把洗衣房的窗户给遮上了,本来那个房间就很阴森,窗户被遮上后,让丽贝卡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为什么把它糊上呢?”丽贝卡觉得无法忍受欧内斯特的行为,走过去问。
欧内斯特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我喜欢黑。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清他们。”丽贝卡浑身抖了一下,急忙转身回了屋子,连厕所都忘了上。
或许是怀孕的缘故,丽贝卡的各个器官都变得格外敏感,就跟她身上长了两个脑袋、四只耳朵、两双眼睛一样。她能够迅速从各个角度思考问题,听到林子外有人歌唱,看到熄灯后卧室里有无数骷髅在走动。她还听得到,在卧室外面,走廊的另一头,欧内斯特在那低声说话。欧内斯特最近几个晚上经常一个人说话,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像是跟地下室的人说。丽贝卡觉得欧内斯特是在演戏,可能他是想把自己给吓出去,但有时她又觉得欧内斯特是真的在跟谁说话,如果做戏的话,他怎么能坚持这么久,去哪儿找那么多话题呢?
这天,丽贝卡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地开门出来,由于她没穿鞋,只要走得轻,就不会发出什么声音。欧内斯特正叨咕着,但听不清楚具体说些什么。丽贝卡慢慢向他靠近,从声音判断出他在洗衣房里,光是这说话的地方,就足够让丽贝卡感到阴森恐怖。丽贝卡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抬脚向洗衣房走去,欧内斯特的声音越来越清楚,有那么几个词丽贝卡已经可以听到了,从语气来看,他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可是丽贝卡却听不到第二个声音。就在丽贝卡走过客厅的时候,她听欧内斯特惊讶地说:“她怎么来了?天呐!”还没等丽贝卡反应过来,洗衣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欧内斯特猛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这么晚了您来这里干什么?”欧内斯特问道。
丽贝卡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原因。
“夫人,请您尊重我的隐私。我们不是畜生。”
丽贝卡为欧内斯特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吃惊,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怒火中烧,顿时反过来声色俱厉地喝道:“我才不想看你们这些黑鬼到底在搞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在我的房子里搞什么鬼!给我把灯打开,我要看看你在跟谁说话呢!”
欧内斯特生气地打开灯,让丽贝卡进去。丽贝卡没敢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光秃秃的墙壁,又看了看空空的地面,恐怖的回忆使她没敢多看就退了出来。
“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好的,夫人。”说完,欧内斯特就关上了门。
丽贝卡气愤而胆怯地向卧室走去,啪的一声,灯灭了,她身后又成了黑黑的一片。她不由得想到洗衣房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又想到刚才看的时候,那间屋子里根本没有睡觉用的东西,那么欧内斯特晚上怎么睡呢?他晚上会在哪儿睡呢?丽贝卡身体一激灵,赶忙跑回卧室,紧紧地关上门。这一夜丽贝卡又是在惶恐中度过的。
丽贝卡对欧内斯特感到很是迷惑,如果他是鬼的话,他怎么能在白天出现呢?难道人们的常识是错误的,在白天里也有鬼?如果欧内斯特不是鬼的话,那刚才快接近洗衣房的那一刻,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门外的?丽贝卡从两个方面思考,可是都想不出欧内斯特到底是人是鬼。
从那个夜晚开始,丽贝卡就很少再给欧内斯特靠近的机会了,而欧内斯特对她的态度似乎并没往心里去,他还是给丽贝卡买好吃的,帮她完成工作。
闷热的天气转眼到来,对丽贝卡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应,在这座房子里,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压抑、恐慌中度过的。不要说天气的闷热,光是这座房子本身就可以让她喘不过气来。
欧内斯特光着上身穿梭在屋子中,态度虽然依旧谦卑,可是那副架势似乎他是这里的主人一般。丽贝卡看不过去,只要欧内斯特在一楼,她就躲回卧室里去。这样,丽贝卡的活动空间又被无形地压缩了。她只能躺在卧室里想着外面的欧内斯特又在干什么,越想越气,她就转而想雷克斯,想雷克斯在外面干什么呢?怎么能让她一个孕妇独自在家!每次想到这些,丽贝卡总是感到生气,她的心情难得会好上一天。
欧内斯特带回一服药来在厨房里煮,那个味道很难闻,就像一个人被烧焦了一般。丽贝卡本来就恶心,现在更想吐了,即使关上门,那个味道都能透过门缝飘进卧室。丽贝卡生气地破口大骂。欧内斯特似乎并没有听见,那股味道越来越浓了,丽贝卡实在忍不住,趴在窗口上吐了起来。她开始害怕欧内斯特,他会不会在煮死人?
不久,门被敲响,还没等丽贝卡回应,门就开了,欧内斯特双手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夫人,这是我们黑人给怀孕女人喝的药。保胎的。”欧内斯特端着药,来到丽贝卡的面前。丽贝卡掩着鼻子看着欧内斯特向她靠近,当欧内斯特靠近她的时候,丽贝卡看出那是一只手骨的样子,胃里顿时又是一阵翻腾,丽贝卡来不及再转身趴到窗户上去吐了,她干脆趴在床上,头朝着地吐了起来。
“夫人。”欧内斯特加快了步伐,丽贝卡一掌打翻了他手中的碗,药洒了一地,房间里药的味道更浓了。这下丽贝卡看出汤里并不是手骨,而是一根根的药材而已,心里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欧内斯特没有说什么,转身出去,拿来扫帚和地板擦,把地面收拾了一下,然后便出去了。不久,厨房里又传来了熬药的味道。如是两次,丽贝卡最终喝下了那碗难咽的汤。
欧内斯特满意地在一旁看着,丽贝卡疑心他是不是在汤里下了毒,要害死自己。但是她并没有反抗,一来她觉得即使反抗也是打不过对方的;二来丽贝卡对这个世界也感到厌倦了,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当然,等她生出乔伊的时候,她又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生命是一种很美妙的东西,人们往往从孩子身上看到美好,却没有发现自身生命的美好,这有点可悲。
喝过欧内斯特的药后,丽贝卡感觉身体好了一些,心情也好了许多,当欧内斯特第三次给她送药的时候,丽贝卡好奇地问他药里都放了些什么,欧内斯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秘密?”
“秘密。”黑人脸红的时候更加可爱。丽贝卡也笑了起来。就这样,他们之间又有了点对话,可是依旧不多。
丽贝卡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可是欧内斯特却很少来看她了,丽贝卡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焦躁、忧虑、缺少关怀的丽贝卡的日子越来越难熬。这天,当听到大门第二次被打开的时候,丽贝卡顾不上什么面子,大声喊着:“欧内斯特!欧内斯特!”
只听外面传来沉重的跑步声,很快门被打开了,欧内斯特惊慌地站在那里。
“你最近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夫人,您怎么了?”
“我就问你在干什么呢?”
欧内斯特愣在那里,不知所云。
“为什么没有来看我?”
“因为,夫人,楼下的那位杰茜卡女士病得厉害,她……”这时丽贝卡才知道地下室里的那个女人叫杰茜卡,去送过那么多次饭,她还不知道地下室里的人都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管,你必须天天都来陪我一会儿,我无聊得快要受不了了。”
欧内斯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那天傍晚的时候,欧内斯特真的来了,他就站在门口,陪着丽贝卡说话。丽贝卡也不对他有别的什么要求,不过,与欧内斯特的聊天对她的心情缓解还真有一点作用。
这天,当门打开的时候,丽贝卡又唤了一声欧内斯特,她觉得是时候该找个医生来看看了。脚步声向卧室走来。丽贝卡催促道:“你快点呀!”
门开了,站在丽贝卡面前的人却不是欧内斯特,这个人面容憔悴,脸上轮廓分明,虽然消瘦但却显出几分刚毅;棕色的皮肤,一看就是被太阳晒出的效果。他身穿打了补丁的、褪色的牛仔服,身后背着一个包。这是谁呢?丽贝卡端详了一下,实在认不出来。
“怎么,丽贝卡,认不出我来了吗?”
“雷克斯!”丽贝卡难以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雷克斯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把背包丢在一旁,迎了上去。两个人再次抱在了一起。想起自己曾天真地说,只要两个月他们就可以离开,而如今自己在这里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九个月的时间,丽贝卡觉得一切简直难以想象。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好像要把彼此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雷克斯松开丽贝卡,指着她的肚子,他已经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只是让丽贝卡再确认一下。丽贝卡笑着点了点头。雷克斯高兴地跳着喊着,然后他打开背包,丽贝卡看到了黄澄澄的金子。
“我们发财了!”雷克斯说。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丽贝卡欢呼道。
“等你把孩子生出来。我们立刻就走!”
孩子的出生一下成了丽贝卡最为关注的事,那一天将会是多么幸福呀,有了孩子,还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丽贝卡高兴坏了,她无比地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对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在叫谁的名字?”
丽贝卡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但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雷克斯的事,丽贝卡扭捏了一下,告诉了雷克斯欧内斯特的事。雷克斯对农场主的决定很不满意,可是他回来的时候没见到农场主。听说农场主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工人们的钱,都是由农场主的朋友来支付的,或许农场主也去淘金了也未可知。
他们聊天的时候,欧内斯特走了过来,向里面看了看。雷克斯表情严肃地瞪了他一眼说:“我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欧内斯特没有理雷克斯,而是看着丽贝卡。
“让他在这里吧,他干得挺好的。无非是多一个人吃饭而已。”想到欧内斯特对自己的好,丽贝卡不想就这么绝情地把他赶走。“全当有了个用人?”看到雷克斯不情愿的样子,丽贝卡提议道。雷克斯不想驳丽贝卡的面子,点了点头。
欧内斯特没有高兴,也没有感激,还是一脸呆滞地离开了。雷克斯有那么一点不高兴,只因为欧内斯特是个黑人,直到丽贝卡告诉他欧内斯特这段时间对她的好后,雷克斯的心情才有所缓和,毕竟欧内斯特做的事都是为他的女人和孩子好。
那天晚上被他们俩这九个月各自的生活叙述所占满,丽贝卡告诉雷克斯欧内斯特的一些怪事,雷克斯听了也很奇怪,可是疲惫的他并没有心力去思考细节,只是听着。丽贝卡说完了,就轮到雷克斯说淘金的事,自然,丽贝卡对淘金的话题也毫无兴趣,但是两个人还在继续说着,唯一的交集是丽贝卡怀孕的事。这孤单的九个月,让他们有许多热情的话要跟对方诉说。说的话虽然平淡,但却是他们表达内心激动的最好的方式。
有时候,语言真的无法表达人的内心,比如一句“我想你”,许多人都会说,可是,当两个久未见面的爱人重逢时,这简单的三个字离他们想表达的那份热切、那份思念,甚至这分别过程中所忍受的锥心般的痛苦差得太远,然而,也只有这么几个字可以拿来表达这种情感,无非多些形容、多些描述。
雷克斯和丽贝卡只是这么说着,虽然内容上乏善可陈,可是语言的背后却是他们极力想表达的那份思念。这天晚上,两个人一直都在倾听、诉说,所以屋子里发生的一些事他们也并没有注意。两个人一直聊到下半夜,才因睡意袭来而昏昏欲睡。睡觉时,两个人彼此相拥,虽然天气炎热,可是他们感到的是一种与温度无关的温暖。
丽贝卡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欧内斯特把饭准备好,放在了客厅里,告诉雷克斯之后,他便去地下室了。经过辛苦的九个月后,雷克斯对这种有人照顾的生活感到很是兴奋。
“这次回来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农场主一般。”当丽贝卡睡眼惺忪地醒来时,雷克斯边给她穿衣服,边说道。
“你怎么起这么早呀?”丽贝卡没在意雷克斯的话,而是关心地问道。
“习惯了。”雷克斯给丽贝卡穿上一只袖子,然后丽贝卡侧一下身,雷克斯给她轻轻地套上另一只袖子。
“工作那么累。真是辛苦你了。”丽贝卡在雷克斯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不是累。”雷克斯弯腰把丽贝卡的鞋摆好,放在床下,“每当我睡到清晨的时候,我都会梦到和你在一起。我们在农场里散步、聊天,但最终都是你在骂我,骂我抛弃了你。我每次都是在懊恼、悲伤中醒来。”
“所以你起得早,来避免这种情绪?”
“不是,因为每次梦到你,醒来后的那一整天,我都会想着你,那种思念让我心碎。我知道我们还不能见面,所以……干脆不想你好了。”
“真是绝情呀。”丽贝卡自己把衣服整理了一下,起身要下床。听了这些话,她的心里也是酸酸的,她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可是,这种事情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吗?
“但是,”雷克斯继续说道,眼睛里布满了忧伤,“我早起,也不过是睁着眼想你罢了。我无法阻止那种不由自主的想念。”
“真会说。”丽贝卡推开雷克斯,穿着鞋向外走去。
雷克斯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说:“真的,我没骗你。”
丽贝卡开门出去,来到厕所里,打开了水龙头,洗脸的同时,也冲洗着满脸的泪水。她相信!她真的相信雷克斯所说的一切!
雷克斯回来后,丽贝卡重新获得了一种安全感,这不是因为雷克斯有了多么锐利的目光,或是肌肉变得多么结实,而是因为他人回来了。丽贝卡真正安心地躺在床上享受了半个月。这天,雷克斯在她身边给她边剥橘子边讲笑话的时候,别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冲了进来,打开了地下室的铁门。丽贝卡疑惑地看了看雷克斯,雷克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开卧室门向外看去,丽贝卡也蹒跚地跟了过去。
不久,地下室传来上楼的声音。雷克斯和丽贝卡彼此看了看,一同来到岔口的地方,好奇地等待着上楼的人们,看看出了什么事。声音越来越近,有人在喊着口号,先冒出两个黑人的头来,他们的脸很陌生,雷克斯和丽贝卡并不认识。
两个黑人扛着一副担架上来了,担架上有一个用白布裹好的人。等担架完全抬出来的时候,雷克斯和丽贝卡知道地下室死人了——白布蒙着那个人的头。接着,又上来了两个黑人,欧内斯特跟在后面,低着头隐隐啜泣着。
“欧内斯特?”丽贝卡轻唤了一声。欧内斯特停了下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这是谁?”丽贝卡指了指担架,由于从门口进来的长廊不够宽,欧内斯特在指挥着那四个抬担架的人。
“是杰茜卡,夫人。你们抬得再高一点,这样就可以了。对,再高一点。夫人,她是病死的,死的时候很惨,一直在哭。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那个白人议员……”
“他?会有人通知他的,但是结果你或许猜得到。”
“是的。”
说完,欧内斯特便跟着担架出去了。丽贝卡为杰茜卡的死感到难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雷克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一个黑人而已。不要难过了,影响了我们的孩子,不值得。”
“她是个女人。”丽贝卡告诉雷克斯。她一直看着担架被抬出去,看着欧内斯特把大门关好,那一瞬间,外面的光线也被隔离,“她有权利得到幸福。”
“是的,是的。”雷克斯边说着,边搀扶丽贝卡回到卧室。想到当时看到杰茜卡用力摩擦下体的样子,雷克斯觉得恶心,差点吐出来。但此时的丽贝卡并不买账,她责怪雷克斯思想太过守旧、迂腐。雷克斯很奇怪,这九个月里丽贝卡一直待在别墅里,并不知道外面的黑人反抗运动,她的思想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难道是跟黑人相处久了的原因?雷克斯没问出来,现在丽贝卡的身体最要紧,雷克斯一切都顺着她。
那天晚上,欧内斯特很晚才回来,晚饭是雷克斯送的,地下室里的人都很安静,演讲者不再发表什么言论;酒鬼也不再疯癫;一向沉默的鞋匠显得更加忧郁,坐在屋子的一角敲敲打打。那铿锵的做鞋声,震得雷克斯有些心颤。
雷克斯像以往一样,给这些人送着饭,演讲者打量了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来,无力而低沉地说:“回来了?”
雷克斯一怔,应了一声。
“外面的世界很黑暗吧?是不是比这里还黑呀?”演讲者问道。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金子。”雷克斯不想顺着演讲者说,他知道演讲者是什么意思。当雷克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答得不错。
“金子?你们白人呀,眼里只有金子,金子比我们黑人的自由还要重要。”
雷克斯没有搭腔,他来到杰茜卡原来待的屋子门前,向里看了看,里面的一切都被白布盖好了,在暗淡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阴森。
送饭的师傅不知道杰茜卡死了,今天还有她的饭。雷克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饭递了进去,算是祭奠了。
“她被你们白人害死了。”鞋匠停下手里的活,平淡的语气把“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雷克斯的手抖了一下,赶紧收了回来。
“她死了,但是她的魂还会回来的,这是我们黑人的地方。”酒鬼说。
这句话放在平日里,谁也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雷克斯觉得他的话是那么正确,那么的真实,她会回来的。雷克斯板着脸,坐在台阶上,等这些人吃完饭,他好收拾一下离开,他想现在就走,可是,过一会儿天就黑了,那时他就没勇气再下来了。
“欧内斯特呢?”雷克斯没看到欧内斯特,便问道。
“他在上面等杰茜卡回来呢。”说着,酒鬼大笑了起来。雷克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在这些黑人看来杰茜卡是一个叛徒,可是她的死终归影响了这三个人的情绪,他们没吃多少就让雷克斯将盘碗拿走了。
雷克斯把盘子和碗一股脑放进桶里,急匆匆地上了一楼。
“她会回来的!”酒鬼大喊着,他的声音在黑暗的地下室产生嗡嗡的回音。雷克斯的腿也跟着打起战来,上了一楼后,他甚至都没有回身,一脚把铁门踢上,铁门颤了颤,那刺耳的回声,准确地找到了铁门晃动的间隙,顽强地透了出来。
“欧内斯特!欧内斯特!”雷克斯大叫着。他记得丽贝卡曾说过欧内斯特在洗衣房里对着空气说话,还记得丽贝卡在洗衣房里发现过一群骷髅。难道所有的鬼都聚集在那里?雷克斯径直向洗衣房走去,一路上却并没有听到欧内斯特的声音。洗衣房的门关着,雷克斯铆足了劲,一脚把门踹开,欧内斯特却并不在里面。看着昏暗的房间,雷克斯开始怀疑是不是欧内斯特本身就是个鬼。
就在雷克斯犹豫着要从洗衣房出去的时候,楼上传来了欧内斯特的声音,因为悲伤,他年轻的声音跟一个老年人一般:“回来了?”
雷克斯浑身一哆嗦,赶紧出了门,向二楼喊着:“欧内斯特?”二楼没有回应,雷克斯又喊了一声。丽贝卡打开门,问他怎么了。雷克斯做了个手势,让丽贝卡先回去,然后自己径直去了二楼。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下去,雷克斯凭借在外面工作锻炼的胆子和勇气来到二楼找欧内斯特,他要看看欧内斯特到底在搞什么鬼。
来到二楼,欧内斯特还在低声轻语,雷克斯循声来到会议室的门口,听到欧内斯特在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永远是黑人,这里就是你的家。”会议室的门只开了一条缝,加上光线的原因,雷克斯看不清什么,只觉得欧内斯特站在门后,而他根本看不到其他的人。
“有人来了,你先走吧!”欧内斯特的语气有些急。
这是一个好机会,雷克斯鼓起勇气,站在门口堵着,看那个人能往哪儿去。接着,会议室里便安静了下来,欧内斯特不再说话,另一个人则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
难道是从窗户逃了?雷克斯等不及了,大喊一声,破门而入。进去后,他却只看到欧内斯特一个人泪眼婆娑地坐在会议桌边,窗户是关着的,整个屋子里除了他俩,没有别的人。
“有什么事吗?”欧内斯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雷克斯不会像丽贝卡那样,被欧内斯特唬住。
“杰茜卡。”欧内斯特淡然地说道,然后从雷克斯的身边走开,出了会议室,向楼下走去。
“你别跟我耍花样!”雷克斯大喊着,又仔细查看了屋子的每个角落,却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临走前,雷克斯看了看会议室光秃秃的墙壁和闭合的窗户,总觉得欧内斯特是在耍他。为了杜绝后患,检查完后,雷克斯便出门找了一把锁,把门给锁上了,然后到二楼的一间卧室里把钥匙从窗口扔了出去。他相信没人能找到钥匙了,不管欧内斯特耍什么花样,不管屋子里还有没有人,他都要把会议室这个闹鬼的地方给锁住,杜绝这里再出什么恐怖事情的可能。
“怎么了?”雷克斯这么迟才回来,丽贝卡感到奇怪。
“没什么,杰茜卡死了,我在地下室多待了一会儿,看了一下她的房间。”
丽贝卡没再说什么,接过雷克斯拿来的饭吃了起来。这一夜两个人都为杰茜卡祈祷了一遍,丽贝卡祝她能够升入天堂,享受安宁。雷克斯则希望即使杰茜卡回来了,也就在那个会议室里,这样他就已经把她锁在里面了。无论他们各自祈祷了什么内容,看样子还是比较有用的,至少那个晚上谁都没听到或看到什么。
次日,一切正常,只是下午雷克斯去客厅拿饭的时候,在楼梯口见到欧内斯特正从二楼下来,欧内斯特见到雷克斯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礼貌地问候了一声,便向地下室走去。欧内斯特的反应出乎雷克斯的意料,他原本认为欧内斯特至少会生气才对。难道门没关好?雷克斯好奇地上到二楼,看到那把新锁威风地把守着门,他上前动了动,确定锁并没有被开过。雷克斯挠了挠头,心烦意乱地下了楼。
那之后,欧内斯特就没再上过二楼了,雷克斯也怕万一二楼有鬼会报复自己,也没再上去过。二楼逐渐没有了人气。
两周后,丽贝卡生下了乔伊,雷克斯抱着儿子乐得合不拢嘴,他原本想请农场里原来的朋友来这里一起聚一聚,可是大家都畏惧这座宅子,没有前来。于是,雷克斯亲自掏钱,请大家在外面吃饭,还给地下室的三个人都买了一天的食物和酒,因为是庆祝儿子的出生,给这三个人的饭也是格外丰盛,毫不吝啬。
雷克斯在领饭的空地那里举行了一场派对,派对一直进行到很晚,小乔伊被蚊子咬得哇哇直哭,还要在每个人之间传来传去,大家又是抱他,又是亲他,又是把他抛到半空中的,乔伊哭得更厉害了。如果乔伊会说话,他肯定不会同意搞这么个派对的,或许他更喜欢回去睡觉。
有时候,庆祝派对真的搞不清是在为谁而搞。有的为自己孩子,可是风光的只是大人,孩子其实是备受拘束;有的表面上是为自己,实际上是在巴结领导;当然也不乏有人为网罗关系而搞。当然,雷克斯纯粹是为了高兴。
当星星月光赶走云朵太阳的时候,大家这才不舍地散席,一张张喷着酒气和口臭的嘴在小乔伊的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吻,乔伊哭得越厉害,这些人越是高兴。
因为雷克斯喝得太多,都有点站不稳了,回家的时候只好由丽贝卡抱着乔伊。
雷克斯一路哼着歌来到别墅前,摸索了半天才把钥匙拿出来,插了半天却找不到锁孔。丽贝卡不耐烦地夺过钥匙,把门打开,边批评雷克斯喝得太多了,边走了进去。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晚回别墅,雷克斯左右摇晃地在前面走着,丽贝卡虽然生气,可是还是紧紧地跟着他。还好,雷克斯虽然喝醉了,可是还记得卧室的地方。顺利回到卧室后,雷克斯径直来到床边,倒头就睡了,丽贝卡放下乔伊,给雷克斯换去酒气熏天的衣服,把他往床里推了推,然后熄了灯。丽贝卡刚躺到床上,小乔伊却哇哇地哭了起来。
疲惫的丽贝卡摸了摸睡在一边的乔伊,没尿,看来是饿了。刚才那顿饭,没有一样是乔伊可以吃的。丽贝卡自嘲地摇了摇头,下床来到柜子前找奶瓶,却发现奶瓶不见了。她这才想起,出去聚餐前,她在客厅匆匆地喂过乔伊后,把奶瓶放在了厨房里。丽贝卡烦躁地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抱起乔伊要去厨房。就在她抱起乔伊的那一刻,门吱地响了一下。
“真可爱的孩子呀。”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进来。
“是啊,就是太能哭了。”丽贝卡事后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还沉浸在之前结束的那场派对中,对别人的赞美本能地回应着。
“如果我能有个孩子就好了。”女人哀伤地说道。
这句话触及了丽贝卡的某根神经,在这里,哪个女人会说这样的话呢?她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在别墅里,而不是在外面,这里除了自己没有别的女人呀!丽贝卡的手一软,乔伊差点掉在地上。她赶忙抱紧乔伊,向门外看去。由于门缝不大,只能看到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半个鼻子和一点嘴角。
丽贝卡感到胸口发闷,急忙问道:“你是谁?”
女人凄惨地笑了一下,移开了脸,黑暗重新塞满了门缝。丽贝卡急忙来到门口,打开门,看到的只有幽暗的长廊。不久,长廊里便传来了女人哀怨的哭泣声……
那天晚上,伴着女人哭泣声的还有乔伊时不时的啼哭声,丽贝卡抱着乔伊坐在门后,不敢动弹。这一宿,丽贝卡睡得是昏昏沉沉的。直到雷克斯醒来后把她叫了起来。没等雷克斯问她怎么回事,丽贝卡就把昨天晚上见到的情景说了一遍,雷克斯说那不可能,但想到欧内斯特在二楼时说的话,他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不过即使再纳闷,他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安慰丽贝卡可能是她看花了眼。有些人即使自己不相信的事也要让别人相信,就像许多悲观的人,表面上他们都告诉别人要乐观,实际上呢?
欧内斯特从外面拿饭进来的时候,丽贝卡正疲惫地站在别墅门口,一脸憔悴的样子。
“我来送吧。”丽贝卡伸出手,欧内斯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桶给了她。刚生完孩子的丽贝卡体力很虚弱,不像原来那么有力气了,刚接过来,桶就掉在了地上。欧内斯特默默地走过去,拿起了桶。然后向别墅里走去。丽贝卡跟在他的后面。
“雷克斯呢?”欧内斯特问。
“去给孩子买奶粉了。”
欧内斯特没说什么,来到岔口的时候,他打开桶,拿出里面的饭,饭的下面有一个隔板,欧内斯特抽出隔板,拿出一道小菜,这是丽贝卡最喜欢吃的一道古巴菜。丽贝卡很奇怪,之前说过,每当吃欧内斯特给她的菜的时候,无论好不好吃她都会说好吃。欧内斯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这个呢?想到这,丽贝卡忽然觉得欧内斯特在古怪之外,还有那么一分细腻,心中不禁为之一动。
“吃吧,再不吃就坏了。”欧内斯特低着头站在一边。丽贝卡感激地吃了起来。她大口地吃着,把嘴塞得满满的,看到在一旁干站着的欧内斯特,她把饭推给欧内斯特,欧内斯特摇了摇头。丽贝卡不好意思地把菜全都吃完了,然后将空盘子还给了欧内斯特。
“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丽贝卡问。
“我天天都在跟您看不到的人说话。”欧内斯特的回答让丽贝卡的胃一紧,刚才吃的美味犹如一块石头坠下食道,把胃压得酸痛。
这时也就是大清早的光景,欧内斯特打开地下室的门,淡淡的阳光照亮漫漫浮尘,台阶指引着他们向幽暗的地下走去。见到丽贝卡跟着自己下楼梯,欧内斯特顿了一下,问道:“您要下去?”
丽贝卡点了点头,欧内斯特没再问什么,让到楼梯的一边,好让阳光最大限度地照清丽贝卡眼前的楼梯。丽贝卡谢过了他,两个人沉默地向下走去。
长时间没来地下室了,加上产后身体虚弱,下到一半的时候,丽贝卡就感到冷得发抖,心也慌得厉害。欧内斯特继续走着,缓慢的脚步声,木桶与墙壁发出的碰撞声,都是那么低沉,在丽贝卡听来仿佛就是丧礼的哀乐一般。
在到达地下通道之前,丽贝卡已经听到早起的演讲者在朗读《圣经》了。酒鬼还在睡觉,打出的呼噜都是酒气熏天的。酒可是白人殖民者最好的武器,即使是黑人中最强硬的反抗者也不能逃脱酒精的魅力。鞋匠在翻身,弄得床吱吱地响。看来他们昨天夜里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在欧内斯特分发食物的时候,丽贝卡来到了杰茜卡原来所在的牢门前,就像雷克斯看到的那样,里面很素净,白布盖住了所有杰茜卡生前用过的东西。丽贝卡把脸靠上去,仔细瞧了瞧,凭记忆确认白布下面应该是什么东西。
此时,演讲者正读到《圣经》“有关淫乱的禁令”的那一部分,丽贝卡觉得演讲者之所以念这一篇是意有所指的,她为杰茜卡感到委屈,回过身生气地说:“无论她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在她死后还不到一个月就念这样的文章!”
潜意识里,丽贝卡觉得杰茜卡现在就住在那个房间里,她说这话,多少有一点说给杰茜卡听的讨好她的味道。谁让丽贝卡现在是一个有神论者呢?
“夫人,她是我们黑人的叛徒,何况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违反了上帝的禁令的。她是一个荡妇!”演讲者争辩道。
“不!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是身不由己的!你不能否认她追求理想、追求光明的行为,即使是黑人。她希望与白人议员在一起,不过是希望自己能被公平地对待!这是社会的不公所产生的必然情况!她是一个女人,不能像你们这样为自己的权利而争斗,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弱者,你还能要求她怎么做呢?”丽贝卡为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感到震惊,这竟然是她为一个黑人说出的话!而且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经过思考,丽贝卡不仅为自己的话感到惊讶,更为自己可能存在的某种潜意识感到震惊。
地下室里安静了下来,酒鬼睁开眼,鞋匠站在门前。
或许是头脑还在发热,丽贝卡第一次不带有色眼镜来看待眼前的黑人,除了肤色,她觉得这些人与白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她感到他们之间存在平等相处的可能。
欧内斯特上前拍了拍丽贝卡的肩膀,赞同地说道:“您说得太好了,她会听到的。谢谢您这么说,她会听到的。”说着,欧内斯特的脸上有了泪水。
“是的,今天晚上我会告诉她的。”鞋匠说完,退了回去,从床底下拉出工具箱来,开始他的工作。
听欧内斯特和鞋匠这么一说,丽贝卡刚才的热情迅速被扑灭了,杰茜卡听到了自己的话?她急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什么迹象说明这里还有别人,但她确信,杰茜卡真的回来了。
从那天夜里开始,一直到丽贝卡和雷克斯离开南方之前,几乎天天晚上他们都会听到哀怨的哭泣声。雷克斯发了疯一般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始终不肯相信丽贝卡的话——丽贝卡告诉他,杰茜卡回来了。
“不可能!”雷克斯咆哮着。
丽贝卡把上述的事情删繁就简地告诉了乔伊和艾维,乔伊的出生、杰茜卡的死和她的归来,但没有提到欧内斯特的事。这样的话,请读者注意,你们知道的比乔伊和艾维要多得多,尤其是关于地下室的情况。
雷克斯激动地否定着丽贝卡的叙述。乔伊找出药递给他,劝他不要这么激动。艾维抱着蒂米倚在门口,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丽贝卡的话,但是若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是确信无疑的。
丽贝卡继续平静地看着窗外,摇曳的烛光照在雷克斯那张喘着粗气写满惊恐的脸上,艾维呆呆地垂着头,思考着丽贝卡讲的一切。乔伊则站在雷克斯的身边,看着门外,倾听着回荡在整个屋子里的女人的哭泣声。
第十章 消失
第二天一早,屋外就传来响亮的喇叭声,正在厨房做饭的艾维来到洗衣房里,向外看了看,从车上下来一个英俊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个混血儿。不久,门开了,乔伊走了出去,跟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在那个男人的后面,来了一些黑人。乔伊又跟那个男人说了几句,然后他转身来到了洗衣房。
“怎么了?”艾维问道。
“昨天我去找的酋长,他找了一批黑人来给我们干活,我这就带他们去看看要开垦的荒野。你先不用给我做饭了。”
乔伊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艾维一把拉住,只听她窃笑道:“这个人真有意思,怎么还找个女人来?”
“哪有?”乔伊走到洗衣房的窗前,看到人群的后面站着一个黑人女人,她双臂交叉在胸前,目光冷冷地向窗户这边看过来。
“我也没注意,一会儿再说吧。”说着,乔伊转身走了。
艾维站在窗边看着乔伊和那群人沿着马路朝林子走去,人群太混乱了,一转眼就找不到那个女人了。艾维觉得自己太多心了,笑着回厨房给雷克斯和丽贝卡准备早饭去了。
昨天夜里雷克斯不停地大声吵嚷着,而丽贝卡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她不搭腔的样子对雷克斯来说是另一种折磨,用现在的话说叫冷暴力。怕影响蒂米,乔伊让艾维抱着他上二楼去睡。艾维独自上去的时候,听着木质楼梯在脚下嘎吱作响,想到二楼会议室的传说,她就觉得脚底发软,可是,这个别墅里哪里又是安全的呢?如果回一楼,想到洗衣房里遇到的事情,她更害怕,毕竟传说再厉害,也不如亲身经历来得印象深刻,来得刻骨铭心。就这样,艾维抱着蒂米战战兢兢地来到了二楼。
可能是昨天夜里雷克斯和丽贝卡吵得太晚,现在还没起床,艾维哼着歌慢慢做起了早饭。
乔伊带着酋长他们来到林子后的那片荒野,指着眼前高高的荒草说道:“就是这片地,我想全都开垦出来。”
“这里以前就是农田。”酋长说,“可是发生了很多事,白人逐渐不在这里干了,十年前这里就被荒废了,一直到现在。如果开垦出来的话,土壤应该会很肥沃,有利于庄稼的生长。”
乔伊对酋长的回答很满意。酋长转身说:“你要二十个工人,我一共带来了三十四个,你来挑吧。”
乔伊对挑工人这种事根本没有经验,便让酋长帮他挑。酋长挑出的人跟乔伊暗中挑的相去甚远,乔伊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逞强。酋长告诉乔伊,别看这些人瘦,可是体质都很好。
“那个女的呢?”看完所有来的黑人后,乔伊问道。
“哪个女的?”酋长正在介绍该怎么安排这些人的分工,乔伊打断了他的话,这让酋长有点没面子。
“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女的。一直站在队伍的后面。”
酋长打量了一下乔伊,又点了点带来的黑人,“我带来的人就这么些了,没有女人呀。”
大清早的乔伊就讨了个没趣,觉得很不爽,但也没当回事了。他来到黑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高声讲道:“各位朋友,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受到了许多不公的待遇,但是,你们与我们白人都是上帝保佑的人,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大家一起挣钱,一起为平等相处争取机会!我……”
“说得那么好,你还不是想剥削我们!”一个黑人低声说道。
虽然声音很低,可还是被乔伊听到了。乔伊停止了讲话,被黑人打断他一个白人天才的演讲,这让他懊恼不已。
“谁?”乔伊喊道。
所有的黑人都低着头,没人说话。乔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这些黑人,有一个黑人微微地朝旁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指了指。乔伊会意地走了过去,黑人们为他让开路。乔伊径直来到四十岁左右的那个黑人的面前,那个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脖子几乎缩进了身体里。乔伊愤怒地扬起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狠狠掴下去的时候,乔伊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满脸通红。乔伊感觉得到所有的黑人都在看着自己,都在看着自己是怎么与他们“一起为平等相处争取机会”。他的手缓缓落了下来,轻轻碰了一下那个黑人的额头,为他擦去了上面的汗水。所有的人都为他的举动感到惊讶。
乔伊回过头,对刚才出卖同胞的人说:“你可以回家了,当你的同胞为你们争取利益的时候,你却出卖了他,在你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平等这回事,我还要你干什么呢?”
每个人都默默地站着,酋长走上前去想帮那个人摆脱尴尬的处境,但是乔伊说什么也不听,非让酋长换掉那个人不可,乔伊知道,这是他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也是传播他想法的最好的时候。果然,所有的黑人都对乔伊的做法赞不绝口。
散会后,酋长请乔伊去他家里坐坐,盛情难却,乔伊只好答应了。今后用得着酋长的地方还有很多,乔伊也不好一开始就驳人家的面子。
到酋长家的时候,酋长的妻子正在做饭,闻到饭菜的香味,乔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肚子一下饿得叫了起来。他尴尬地看了看酋长,酋长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也没吃呢,我们一起吃吧。”
酋长家的饭颇为简单,看来酋长是很节俭的一个人。谈话期间,乔伊知道酋长竟然也曾在他现在住的那座别墅里住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意间拉近了不少。乔伊和酋长说了一些关于那别墅里的事,什么脚步声,女人的哭声,原来酋长也都遇到过,乔伊突然有点释怀的感觉。
两个人聊得正投机,一个男孩突然跑了进来,大喊着:“爸爸,爸……”或许是见到客人的原因,男孩一下收住了嘴。
“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这新来的农场主,他叫……”酋长尴尬地看着乔伊。
“乔伊。小朋友。”乔伊看到酋长儿子的那一刻,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他和酋长的儿子惊愕地看着对方,或许他们俩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对方。酋长的儿子狠狠地瞪了乔伊一眼,转身跑了出去,乔伊看到小孩的额头上有缝针的痕迹,便问道:
“你儿子真是可爱,头上的伤疤是新添的吧?”
“是啊,万圣节那天晚上,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乔伊心中的一个疑问终于解开了,那天夜里,他真的撞到了一个小孩,但是这个小孩并没有死。那另一个在他车边敲门的是谁?
“你就这一个孩子吗?”乔伊冒失地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酋长的脸色骤然一变,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很敏感。
“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还有一个,我最爱的儿子,死了。”
乔伊的头顿时大了一圈。酋长低下头,继续吃着饭,“在搬出那座别墅之前就死了。从楼梯上摔下来,就听咚咚咚咚……”说着,酋长的眼睛湿了。乔伊这才想起,之前聊到凶宅里的奇怪现象的时候,酋长并没有说楼梯上有声音,难道现在楼梯上的声音是……乔伊身体一紧,胃也紧张得无法再工作了,他匆忙告辞,酋长想留他,可是乔伊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了,而酋长也没了刚才的那份好心情,便由着乔伊,让他走了。
乔伊一路开车朝家飞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一下变得阴沉起来,云层压得越来越低了,乌云跟着轰隆隆的雷声奔涌而来。乔伊的胸口就跟堵了块石头似的,又闷又慌。在乌云的衬托下,乔伊远远地看到自己住的别墅,就跟恐怖电影里的哥特式建筑一般阴森。
乔伊的车绕过那片荒野,直直地朝家的方向开去,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黑人女人坐在离门口不远的荆棘丛前,神情沮丧地看着地面。车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她却没有抬头看一眼。乔伊放慢速度,当他逐渐向那个女人靠近的时候,发现她就是早上艾维给他指的那个女人,她为什么一直守在别墅门口呢?
“你有事吗?”乔伊把车开到她面前,摇下车窗问道。
女人抬头看了看乔伊,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看到她满是泪水的忧郁的眼睛,乔伊感到她是那么娇柔,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你……来这有事吗?”乔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句话问得犹犹豫豫的。
女人依旧没有回应。
见女人迟迟没有反应,乔伊本想离开,可是犟脾气一下上来了,他非要跟眼前的这个女人说个明白不可。
女人有点胆怯,向后靠了靠,把脸别了过去。
“要下雨了,你回家吗?”乔伊耐着性子问道。女人依然没有抬头,天空再次滚过一阵闷雷,闪电把别墅照得格外白亮。女人被身后荆棘投下的影子笼罩住,显得更黑了。
有这么一个神秘的女人坐在自己家的门口,乔伊觉得有些不安,即使不是好奇心作祟,他也要问明白这女人到底是谁。毕竟别墅里发生的奇怪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乔伊来到女人身边,他的脸几乎要碰到女人的脸了。
乔伊逼得更近了。女人像是遇到色狼一般,躲避着他的眼神,但身体并没有移动位置。
“你叫什么名字?”乔伊忍不住厉声喝问道。
“杰茜卡。”女人吓破了胆,颤巍巍地说。
乔伊身体一僵,昨天夜里丽贝卡提到的那个地下室的女人不也是叫杰茜卡吗?僵直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如果杰茜卡在世的话,应该跟丽贝卡一般大才对呀!以丽贝卡的年龄向前推三十年,应该也就二十岁左右,那么这个女人……乔伊脑中嗡的一声,这是杰茜卡的灵魂?
“你……”乔伊结巴着,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空中又是一声炸雷,雨势骤然变大。女人站起身,用手护住头,向别墅的方向跑去,边跑,边低低地说:“对不起,你别问了,快回家吧,雨下大了。”
“你去哪儿?”看着女人慢慢向别墅靠近,乔伊惊慌地大声问道。
“我回家呀!”女人打开别墅的门,回头丢下这么一句,闪身进到里面,门悄然合上。
乔伊恍惚地看着眼前静悄悄的别墅,刚才发生的事似乎是幻觉一般。大雨浇透了乔伊的全身,水顺着头发疯狂地向下流着。乔伊感到五脏六腑都冷得紧缩了起来,他赶紧回到车里,关上车窗,看着眼前的别墅瑟瑟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住的地方。人们对自以为很熟悉的环境,一点都不会在意,其实表面的熟悉不过是一种假象,就像我们总觉得对自己很熟悉,可是静下来时仔细想想,其实我们对自身根本就不如想象的那么了解。
这一细看,乔伊顿时觉得更加恐怖,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破败的鬼屋,不用经历什么恐怖事件,看看这座别墅的样子,明显就是一个不吉的地方。看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乔伊很难相信,刚才有一个女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堂而皇之地进了自己的家,还说是她的家!
乔伊最终还是开车来到了家门口,敲响了门。
“来了。”
里面传来女人的应门声,由于大雨滂沱,乔伊并没有听清那个女人的声音,隔着长长的走廊,那声音十分遥远。他甚至在想,如果是杰茜卡开门的话,他该怎么说。
门开了,不过不是杰茜卡,而是艾维。见到乔伊这么狼狈的样子,艾维赶紧把他拉进了门,一个劲地对他嘘寒问暖。乔伊则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眼睛一直朝走廊的各个角落看着。
“怎么了你?”觉得乔伊有些不对劲,艾维把他的脸扳到自己的面前问道。
“哦,刚才进来的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呀?”
“杰茜卡?”
艾维笑了起来,在乔伊的胸口拍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可真会吓唬人!”
“我是说真的,刚才在门口我碰到她了。”
说着,乔伊继续向前走着,四处打量着长廊。艾维呆在原地,看到乔伊失魂落魄的样子,艾维信了他的话。她愣了一会儿,脸色一变,猛然抬起头,仔细地端详起墙来……
乔伊回来后一直精神恍惚,怕他感冒,丽贝卡把乔伊带到卧室,给他倒了杯热茶,拿毛巾擦去他身上的雨水。雷克斯试图跟乔伊聊聊,可是乔伊一直不说话,像个活死人一般坐在那里。艾维则在厨房里做饭,她让蒂米坐在自己的身后寸步不离。
“你看到了什么?”雷克斯问道。乔伊回来的这半个小时里,雷克斯一直围着他,还时不时地碰他一下,但乔伊跟丽贝卡一样,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此时的乔伊不是没有反应,脑子也清醒着,可是他不想说话,那是一种接近冥想的状态,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看着窗外的大雨,似乎可以挣脱恐怖的影响。
“别问了,让他冷静会儿!你烦不烦!”丽贝卡站起身,要去厨房帮忙。就在她背对着窗口的那一刹那,乔伊啊的倒吸一口冷气,眼中终于有了神采。
“怎么了?”雷克斯紧张地问道,丽贝卡也回过身。
“杰茜卡!她,她就在外面。”乔伊指着窗外说。
“你看到了什么?”丽贝卡急忙问道,像安慰小孩一样,一只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同时抬眼向窗外看去。
“她,她打着伞,站在窗外看着我们!”乔伊不是吓痴呆了,也不是吓丢了魂说胡话,他真的看到刚才那个女人撑着伞站在窗外,冷冷地看向这里。乔伊想知道的是,她是怎么进来的,进来后去哪儿了,她又是怎么出去的?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串起来,让他又出了一身冷汗。
“哪有?哪有?”雷克斯赶紧来到窗前,打开窗,左右看着,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淋湿了脸。“你跟你妈一样,神经兮兮的。”雷克斯边关窗子边责备道。
“妈。”乔伊抬起头,他急切地盼望着有人相信他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确存在,我不是说过了吗?”丽贝卡给了乔伊一个确定的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乔伊没再看向窗外,而是起身离开,呆呆地朝厨房走去。
煤气在燃着,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艾维却没有守在煤气前,而是站在窗前向外张望。蒂米站在她的旁边。
“在看什么呢,亲爱的?”乔伊来到艾维的身边,深情地搂住她,在危难发生的时候,还有什么比守在爱人的身边更加踏实呢?
艾维摆动了一下身子,乔伊的出现并没有使她回过神来,这让乔伊有点失望,他像小孩一样撒起娇来,艾维不耐烦地说:“蒂米在呢!”
乔伊无奈地松开手,艾维依旧向外看着。外面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她?乔伊也好奇地凑到窗边。因为窗户没有打开,角度有限,他们能看到的只有一个黑影,黑影的身体在扭动着,但并没有走动。
“那是你妈吗?”艾维问道。
“不是,你怎么这么问。”
“看得出那是一个女人,她不是你妈,那是谁?”艾维终于看向乔伊了。乔伊一怔:“杰茜卡?”
“什么?”
“那是杰茜卡。”乔伊脸色铁青地收回视线,杰茜卡刚才并没有消失,她只是在围着别墅绕。一定是大雨模糊了雷克斯的视线,而杰茜卡的位置离丽贝卡的卧室又太远,所以他刚才没有看到。
“你看到了?”艾维又贴到窗户上去,依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我什么都看不清,你怎么会看清呢?”
乔伊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把蒂米抱了起来,用胡子刺了刺他,蒂米呵呵地笑着,这是蒂米最喜欢的游戏了。
“不见了。”艾维回过头说。
乔伊放下蒂米,赶忙来到窗前,那个影子果然没有了。他打开窗户将头探出去,雨点随着凄风猛烈地灌了进来。他关上窗,疑惑地看着艾维。乔伊刚才以为杰茜卡会走过来,准备到那时抓个正着,再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可是现在她竟然消失了。乔伊放下蒂米,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怀疑看到那个叫杰茜卡的女人是一次巧合的话,那么现在他真的认为有这么一个鬼了,雨水顺着脊梁流向身体,所到之处,都带着一股凉丝丝的寒意。
艾维盛出饭,和乔伊一起把饭送进客厅里,又拿了块毛巾递给乔伊,便去叫丽贝卡和雷克斯了。乔伊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擦着头,然后再低下头,擦着后背,就在他弯腰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地上有一个泥脚印,脚的方向是朝客厅外的。乔伊好奇地蹲下身,这个脚印不大,泥也湿漉漉的还没干,顺着它的方向,乔伊看到一排脚印,脚印一直向外面延伸,脚印之间的地方被不连续的水滴连着,乔伊跟着它一直来到客厅门口,发现脚印拐了个弯,向岔口的方向继续延伸,一直走到地下室和楼梯之间的地方便不见了。乔伊疑惑地盯着那块地方,又看了看离那个地方最近的墙壁、楼梯和地下室的门,但都没有什么痕迹,那么这个脚印的主人去哪儿了呢?
这时,艾维陪着丽贝卡和雷克斯走了出来,两个老人的脸上还是一副赌气的样子。乔伊迎上去,陪着他们一同来到客厅里。由于天气的原因,屋子里的电还没通上,客厅显得格外阴郁,雷克斯和丽贝卡低头吃饭,谁也不理谁,只有艾维不时地找几句话来调动气氛,但她的话就像是泥潭里的几个气泡,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坏心情使得除了乔伊,没有人再留意到地上的脚印。丽贝卡最先离席,接着是雷克斯,艾维带着蒂米先回二楼睡觉,这个空当里,乔伊把碗盘收拾进厨房,这样艾维下来后就可以直接去厨房忙活,而他则可以自己一个人研究这个脚印。
乔伊逆着脚印前进的方向走,一直来到客厅的窗户前,窗户并没有打开,是从里面关上的,这说明什么问题?当然,你可以说,她是进来后关上的窗,可是,在窗户已经关上的情况下,她又是怎么进来的呢?看着窗,乔伊陷入了沉思。
这个夜晚,那哀怨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因为亲眼见过那个叫杰茜卡的女人,乔伊现在很难当做没有这事而骗自己睡去。屋里其他想当做没听到哭声的人,也都没有入睡,人往往骗别人容易,骗自己却很难。
蒂米一直睁着眼不睡觉,无论艾维用什么方法哄他都没用。无边的恐惧到了忍耐的尽头便成了愤怒,乔伊忍不住了,拿着手电筒出了卧室。根据白天的经历,他没有再在二楼找,而是直接到了一楼。一楼的雷克斯也没有睡着,但是他害怕这哭声所代表的东西,一直假寐,不敢起床。
乔伊先来到客厅,然后来到洗衣房,最后来到楼梯口。几乎把每个地方都查遍了,但是这些地方都不像是哭声的来源,那细小的声音似乎就在你的耳边,但是却又响彻了整个别墅。
“你是找我吗?”一个抽泣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乔伊急忙回过头,见到白天那个叫杰茜卡的女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在客厅的门口。她刚才躲在哪里?乔伊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他还没查看过。
乔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你是找我吗?”女人又问了一遍。
乔伊已经吓得丧失了语言能力,女鬼真的找到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杰茜卡的眼眶里开始盈满泪水,她掏出手绢,哭了起来。但是乔伊感觉那哭声有点别扭,似乎那声音不是从杰茜卡的嘴里发出的,而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乔伊有些慌张,如果现在再有一个人陪着他就好了。他绞尽脑汁,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你为什么哭?”
“你不知道吗?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事,他们都同情我,他们长年忍受着我的哭泣。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只能控制住自己一会儿,我实在太难过了。”杰茜卡呜咽道,“我在这里一直等着那个白人议员,整整三十年呀,他一直都没来过,我不相信他会骗我,我要一直等下去。我知道三十年意味着什么。同时,我也希望他知道,三十年了,我还在等着他,这,又意味着什么。”
乔伊听过杰茜卡的故事,现在,他确定这就是杰茜卡了。他眩晕得呼吸不上来,连着向后退了几步,碰到了楼梯的扶手,急忙用手把住扶手。
“我生前很痛苦,我生病的地方真是一个别扭的部位,或许那是对我放荡的报应,我一直忍受着,我希望他来找我,我不想找医生,我怕看病的时候,他来找我,见不到我,然后他就再也不来了。我真的怕,是不是我因为一时的贪睡而错过了他。我很爱他,我甚至怕因为我的死而错过了他,所以我不想离开这里,即使死了,我也要一直等在这里。
“原本以为死亡也是件不错的事,至少我可以不再痛苦,可是,现在你看看我!我是不再痛苦了,可那只是身体方面,我的心里仍然饱受着煎熬。我受的煎熬是你们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有人觉得恋人刚开始分开,痛苦是必然的,两三年后,感情渐渐地就淡了,就不再痛苦了。可是我真的爱他!即使三十年过去了,我依然爱着他,每次想到他,我都感到心疼!”
乔伊虽然害怕,可是看到一滴饱满的泪珠挂在杰茜卡的眼角的时候,他还是为之动容了。
“或许他已经成家了,或许他的家人、他所在的集团不喜欢我,但是我希望他回来,哪怕只是看看我。我的身体不再痛苦,可是思念比任何病痛都来得厉害。我真想再死一次,忘掉这一切。可是我该怎么忘掉呢?”杰茜卡哭得撕心裂肺。
乔伊手脚冰凉,他咽着唾液,向楼梯上退了一步。偏执的人很恐怖,偏执的鬼更加恐怖,一个人做了鬼都这么偏执,令人觉得害怕的同时,她的坚持也着实让人震撼。
“你可以去天堂,去天堂可以忘掉一切。”乔伊又退了一个台阶,他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不会激怒眼前的杰茜卡,但这是实话,而且,乔伊希望杰茜卡消失的同时,也同样希望她可以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
杰茜卡凄楚地看着乔伊,叹息一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要在这里一直等他呀。”说着,杰茜卡挂满泪痕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坚定的动人的笑容,她闪身进了客厅,哭声不久又响了起来。
乔伊盯着客厅看了好一会儿,庆幸自己没有退回去,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这恐怖的哭声是杰茜卡的深情使然。乔伊决意去客厅再看看杰茜卡,当他迈腿的时候,才发现腿已经软了,脚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间,他差点摔倒。虽然乔伊吓得浑身冰凉,可是他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点暖暖的感觉。他来到客厅,在杰茜卡刚才站过的地方向客厅里看去,看到的只有窗外阴沉的天空,听到的也不外乎凄厉的雨声。
刚才是自己的幻觉吗?乔伊试图再找找诸如脚印之类的能证明杰茜卡存在过的证据,可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找到。
“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一个漠然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刚走出客厅的乔伊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到丽贝卡站在卧室门口,烛光把她的影子斜映在墙上,只能看清她一半的脸,另一半隐在黑暗中。
“没什么。”乔伊说道。
“我怎么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丽贝卡的话告诉乔伊,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幻觉。
“我不知道,可能你听错了吧?”乔伊赶紧搪塞过去。
“可能是吧。这么晚了,回去睡吧。”丽贝卡说完便回到了卧室里,门轻轻地合上了,光芒再次消失。
想到自己刚才面对杰茜卡时的无能,乔伊觉得没必要再找下去了,即使再次找到杰茜卡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乔伊只好悻悻地回了二楼。
我们对成功想得太过简单,总以为只要自己做到什么程度就可以成功了。就像乔伊这样,以为攒足了钱,以为来到了南方,就可以成功地实现黑人和白人间的平等了。本来以为找到哭声的根源,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可是,这些他都做到了,但他的目的达成了吗?有些没有成功的人,总以 “如果我可以有那样的条件”等理由解释自己的失败,其实,成功就是成功,失败就是失败,这两者之间没有中间状态。就是因为本身没有成功的实力,所以才总是差一点到成功。就像是做题, 别看只错了一道,实际上,一个错误的背后,是有一系列的问题没有搞明白。
回到屋子里时,蒂米已经睡着了,艾维蓬乱着头发,憔悴地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样子比乔伊刚才见到的杰茜卡还要像一个鬼。
“我真的受不了这哭声了,它折磨着我的每根神经!”艾维回过头,痛苦地看着乔伊。乔伊走过去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没事了,他相信那个鬼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艾维哭了起来,一直到把乔伊的衣服都哭湿了,她才睡了过去。乔伊抚摩着艾维的头,面对现在这种局面,他也无能为力。乔伊抱起艾维,让她躺在了床上,自己则来到窗前,看着外面风雨飘摇的黑夜。想到如果杰茜卡还活着的话,在这么一个夜里,有一个女人苦等着她的爱人回去,那该是多么凄美的一幅画面。
“我知道你昨天晚上一定是跟杰茜卡说话了,对不对?”早饭结束后,丽贝卡单独和乔伊在一起的时候小声地问道。乔伊吃惊地看着丽贝卡,丽贝卡得意地笑着。
“你们说什么了?”
“没,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知道,她是不会离开这里的,爱的力量跟恨一样强大。这都是留恋人世的理由。她跟你说她为什么哭了吗?”
“因为思念。”乔伊想起杰茜卡的话。
“因为她没有孩子,我听欧内斯特说过,如果她有孩子的话,说不定议员会带她走。”
“他们分开后,就没在一起,议员怎么会知道杰茜卡以后会不会生孩子呢?”乔伊的问题一针见血,丽贝卡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孩子是借口,不想跟她在一起才是真的。”乔伊生气地说道。丽贝卡点了点头。他们俩同时为杰茜卡的遭遇感到伤心,即使做了鬼,杰茜卡还是一片痴心。
“你们在说什么呢?”雷克斯路过时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探头问道。
丽贝卡没有理睬雷克斯,即使她跟雷克斯说了,他的反应也是可以想象的,所以丽贝卡根本不想跟他说话。她要跟乔伊说的话也说完了,于是,她把头一昂,向门外走去。
“她想要个孩子,不管怎么说,这是真的。”丽贝卡来到门口时,回头跟乔伊说道。
“你真能唠叨,乔伊还有他的事要做呢。”雷克斯一听丽贝卡的话,就不耐烦起来,拉着她出了客厅。乔伊回想着昨晚杰茜卡的话,也不觉得恐怖,只是连连叹息。
“哎。”丽贝卡突然出现在乔伊的眼前, “看好蒂米。”
乔伊一怔,“什么?”
“看好蒂米!”
“怎么了?”乔伊紧张地问道。
“我只是觉得……反正你看好他就行。”丽贝卡说得很神秘,但是她那担忧的面色,乔伊还是放在心上了。
“好的。”
丽贝卡出客厅后,又跟雷克斯大吵了两句,然后向大门走去。
丽贝卡又来到林子外的那片荒野里,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站在只剩下一点点形状的田埂上,丽贝卡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眼前的荒野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工作,丽贝卡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场面了,虽然现在只是开垦,但是在她看来跟丰收的场面差不多。
想到以前跟雷克斯在这里约会的情景,丽贝卡害羞地笑了起来,那时的雷克斯脾气好得不得了,无论丽贝卡怎么耍性子,他都能忍受,都让着她。可是现在呢?雷克斯的倔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动。来到这里虽然没几天,可是丽贝卡觉得雷克斯的脾气变了很多,变得敏感、易怒。即使丽贝卡说得对,他也接受不了。丽贝卡这些年被雷克斯宠出来的小姐脾气自然也不肯屈服,就这样,他们俩今天早上又吵了起来。仍然是为了杰茜卡的灵魂究竟存不存在这个问题。
其实,三十年前,雷克斯在别墅里第一次听到哭声的时候他就害怕了。这一点,丽贝卡是知道的。年轻时就害怕的事情,到了晚年勇气减少了,更没理由不害怕。这么一想,丽贝卡倒有些理解了……
还是三十年前,雷克斯在别墅里发疯地寻找哭声的来源,丽贝卡一再地告诉他,杰茜卡已经回来了,这哭声肯定是她的。因为之前听过许多次杰茜卡的呻吟声,丽贝卡可以分辨得出来。丽贝卡可怜杰茜卡,知道她死时带着遗憾,因此对她的哭声也就不觉得多么恐怖,晚上照常睡觉。但是雷克斯却提心吊胆,如果杰茜卡真的回来的话,如果那次欧内斯特在会议室里真的是在和杰茜卡说话的话,那么自己无疑是第一个做出对杰茜卡不利的事情的人,她难免会怀恨在心。
这天夜里,看丽贝卡睡着了,雷克斯悄悄起身,来到二楼的会议室,哆嗦着掏出钥匙,这是他唯一一个没有来查过的地方了。原本他是想把杰茜卡关在里面的,可是现在他改了主意,如果杰茜卡是鬼的话,一道铁门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门打开。
雷克斯颤抖着打开门,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哭声扑面而来,这次声音不再缥缈、遥远,而是非常真实。会议室里漆黑一片,只有窗户上透进斑驳的近乎深蓝的夜色,夜色中,有一个黑影正面向窗外号啕着。
“你,你是谁?”雷克斯想退出去,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杵在原地。
黑影转过身,不再哭得那么厉害,只是抽泣着向雷克斯走来,她离雷克斯越来越近。
“你是杰茜卡?”雷克斯失声问道。
“你是?”哭得沙哑的黑影问道。
虽然雷克斯不能从声音上轻易分辨出杰茜卡,可是他至少听得出这是个女人的声音,这幢别墅里,除了丽贝卡还会有谁呢?雷克斯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
“你是谁?”黑影激动地走了过来,雷克斯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对不起!请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雷克斯大叫着,身体抖得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已经来到了雷克斯的面前,蹲下身来,颤抖地抓住了他,雷克斯只觉得胳膊被黑影冰凉的手给冻住了,动弹不得。因为是逆着光,雷克斯根本看不清黑影的脸,他能看到的只是被眼泪模糊的迷离的眼神。那张脸慢慢垂下来,雷克斯害怕得闭上了眼。但黑影忽然又起身离开了,雷克斯只听到她在移动,没多久,声音就消失了。
难道黑影离开了这里?心慌的雷克斯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声音后,他睁开眼,站起身来,等他想起应该开灯照亮会议室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雷克斯身体一紧,连忙跪在地上,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道歉说:“我不是有意把你关在这里的,对不起,对不起!欢迎,欢迎你回来。”说完,他噌地站起来,转身跑出了会议室。
雷克斯回去后就用被子蒙住全身,他的身体一直颤抖着,直到温暖的阳光照进房间,他才逐渐平静下来。丽贝卡醒来时,看到雷克斯还在睡,觉得这个现象真是少见,还逗了逗他,可是雷克斯太困了,粗鲁地把丽贝卡的手挡在了一边,继续睡着。丽贝卡无聊地起身,出了卧室。恰好欧内斯特从外面回来,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夫人,二楼会议室的灯没关。”欧内斯特说道,他是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
丽贝卡谢过欧内斯特后,便上了二楼。其实昨天夜里雷克斯起身的时候,她还是蒙蒙眬眬有点感觉的,不过很快她又睡着了,后来发生的事她一点都没听到。来到二楼后,看看会议室,再看看锁眼里的钥匙,丽贝卡就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雷克斯完全变了个样子,他很少在家,晚上都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来,一进门就睡觉。所有的家务都由丽贝卡一个人来做,还要照顾乔伊,她的心情可想而知。所以每天晚上雷克斯一进家门,丽贝卡都免不了要跟他大吵一架。但是雷克斯并没有什么起色,在清醒的时候,他就告诉丽贝卡,这座别墅实在太恐怖了,他不敢待在这里,他喝醉酒的目的不是壮胆,而是一回来就能睡觉,这样就可以不听不看那些恐怖的东西了。丽贝卡也曾鼓励过雷克斯,自己一个女人都不害怕,他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呢?可是,无论丽贝卡用什么方法劝他,都没有收到一点效果,雷克斯依然夜夜醉酒而归。丽贝卡对他也渐渐失去了信心。
雷克斯和丽贝卡经常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丽贝卡又把他赶回了斜对面的那间卧室,雷克斯虽然很难过,可是行为却依然如故。每天晚上雷克斯回来后便直接回到对面的卧室,然后就呼呼大睡,被冷落的丽贝卡很是委屈,悲伤地哭过许多次。每当别墅响起杰茜卡的哭声时,丽贝卡也会颇有同感地随之哭泣。一时间,别墅里充斥着两个女人的哭泣声,显得更为恐怖,有时候丽贝卡甚至会被自己的哭泣声吓住。
这天夜里,雷克斯照旧很晚才回来,自从有了金子后,他每天晚上喝酒的时候都要把它们拿出去炫耀一番,这天晚上也不例外。进屋后,雷克斯觉得很疲惫,于是来到浴室里想冲个澡,他隐隐地听到有脚步声跟在身后,但的确是酒喝多了,雷克斯的警惕性放松了不少,他没有回过头或是转过身,去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雷克斯来到浴室里,关上了门,脱去衣服洗起澡来。当水流喷射而下的时候,他觉得舒服多了,也清醒了很多,哗哗的流水声暂时压过了别墅里的哭泣声,雷克斯洗得很愉快,也有了精神,他想今天晚上是不是该去丽贝卡的卧室里看看她?那可是他的爱人呀!这么一想,雷克斯便有了兴致,他拿起肥皂,匆匆地涂了起来。在洗头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谁?”雷克斯停下动作,可是,从头上流下来的肥皂沫刺得他眼睛睁不开,他只好靠耳朵。幸好耳朵还保持着一贯的灵敏,雷克斯听到自己的衣服动了动,有人在蹑脚走开——虽然走动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可是地上积的水溅了起来,打在了雷克斯的脚踝上。
“谁?”雷克斯心虚地问道。
没人回答。这让雷克斯有些紧张了。忽然一双扎人的手一下掐住了他的脖子,雷克斯立刻大叫了起来,虽然拼尽全力,可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他的舌头顶住前颌,眼珠外凸,身体开始软了下去。
“雷克斯?雷克斯?”
门外传来丽贝卡的声音,雷克斯真想叫她,但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接着,他看到他和丽贝卡的过往,在那回忆的画面里,欢乐幸福的丽贝卡向自己跑来,而自己却开始逐渐远离她,雷克斯感到痛苦,他意识到,是自己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眼角流出后悔的泪来……
“雷克斯,雷克斯。”当雷克斯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丽贝卡在他的身边焦急地呼喊着。视线逐渐恢复,他看到了灯,看到了白色的墙壁和喷头。他还在浴室里。
见雷克斯醒了,丽贝卡赶忙擦去眼泪,把他扶了起来,“怎么了雷克斯?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你救了我?”雷克斯的身体还很虚弱,他刚才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我进来的时候,你就像得了羊癫风似的站在那儿颤抖,然后你就躺下了。”
“你什么都没看到?”雷克斯诧异地看着丽贝卡。
丽贝卡知道出事了,担忧地点了点头。无边的恐惧感从心底里涌了出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出什么事,她还以为只是闹闹鬼而已,没想到,那个鬼终于露出厉鬼的本性了。
“没事了,没事了。”丽贝卡摩挲着雷克斯的头发,雷克斯疲惫地低下了头。原本他还想跟丽贝卡聊聊天,说说知心话的,可是现在他实在太累了,刚才那场意外虽然没让他死去,也着实大大耗去了他的元气,回到自己的卧室后,雷克斯便睡着了。
第二天白天,雷克斯一直在别墅里陪着丽贝卡,对昨天晚上的事避而不谈,他们一同在别墅周围转了转,雷克斯还亲自为丽贝卡做了三顿饭。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来这里的。”丽贝卡说,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她还是有些心悸。
“命运让我来的。”雷克斯说。
这是他们在吃晚饭时的谈话,这次他们没有开灯而是点着蜡烛,试图增加一些浪漫的气氛,当然,附加品就是多少有点阴森的感觉,所以雷克斯尽量不去看别的地方,有时候甚至是烛光下的丽贝卡的脸他都觉得恐怖。
“怎么说?”
“如果我不爱你,一切都不会发生,任何一个环节都不会。不,你别误会,我不后悔。我们的爱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跟别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挣钱、吃饭、睡觉、闲聊。每个人都会因为生命中出现了另一半,而使得自己的人生不同于别人,而我的另一半就是你。这一点,我就满足了。”
“瞧你说的,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毕竟我也使你避免了千篇一律的生活。”
丽贝卡不再说话,大口大口地吃着,现在这种日子真的是摆脱了“千篇一律”呀,恐怕整个美国,整个世界都找不出像她这种经历的人来。丽贝卡感到委屈极了。
风起,蜡烛晃了晃,忽明忽暗的烛光把浪漫的气氛一扫而空,是时候离开这里了。雷克斯匆匆吃完饭站起身,等着丽贝卡抬头,然后他好借机跟她说话,道个别。可是丽贝卡故意不抬头,她要雷克斯跟她说点软话。
雷克斯等不及了,急忙说了句:“我先出去了,这座房子晚上太恐怖了,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说完,还没等丽贝卡给个答复,他便转身出了门。
丽贝卡没有抬头,噙着泪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听着雷克斯换衣服,出了卧室,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接着是急促的开关大门的声音。丽贝卡依然没有抬头,只是饭吃进嘴里的时候味道咸咸的。
雷克斯走了很长时间,丽贝卡才站起身,但她并没有吃完,实在是没心情吃了。回到卧室,丽贝卡本打算睡觉,可是一想到雷克斯她就气得牙痒痒,只好把注意力转到乔伊的身上。
此时的乔伊抱着奶瓶睡得很香,如果能像孩子一样就好了,孩子只有简单的需求。其实要活下去,每个人需要的东西都很简单,是我们的欲望把生活变得复杂。
看着乔伊可爱的样子,丽贝卡的心情平和了下来,现在时间还早,她睡不着,想到昨天晚上浴室里发生的事情,她突然觉得很好奇,想去浴室那里看看究竟有什么异样。丽贝卡看了看乔伊,确定他一时不会醒来后,就径直走向浴室,当然,她把卧室的门开着,也把走廊上的灯都开着,为的是给自己一点安全感。一个女人明明有自己的男人,却要靠着灯光来寻求安全感,这个男人可真是失败。
丽贝卡来到浴室门前,看了看门和锁,确定没有问题。她把浴室的门大开着,进去后赶紧打开了灯,这样,她的视线所及处都是灯火通明的了。她检查了一遍浴室,站在雷克斯出事的地方看了看周围,也没发觉有什么异常。于是,检查在五分钟后就结束了,丽贝卡开始更衣,打开喷头准备给自己洗个澡。
刚洗没多久,就听到啪啪啪的响声,丽贝卡向外看去,外面的光亮在逐渐变暗,她立刻意识到是灯在一盏一盏地熄灭。果然,走廊上的灯已经灭了,丽贝卡能看到的只有不远处自己卧室里那微茫的一点亮光,接着她听到啪的一声,卧室里的灯也灭了。
现在,浴室外面整个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浴室里亮着灯了。丽贝卡赶紧把门关上,紧紧靠在门对面的墙上,不安地盯着门,一只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呼吸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保护好脖子。门锁转了转,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丽贝卡头皮绷得紧紧的,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门把手又转了转,然后门被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丽贝卡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她多希望雷克斯能听到她的叫声呀,可是,即使他听到了,他会来救她吗?
丽贝卡持续喊了很长时间,直到声嘶力竭,再也喊不出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身体倚着墙,慢慢下滑。奇怪的是,门这会儿不响了,外面静悄悄的。难道那个鬼被她的尖叫声给吓跑了?
丽贝卡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全身冷得不行了,她才站起身,披上衣服,但她在门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出去。丽贝卡就这样坐在浴室的地上,倚着墙睡着了。在睡觉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醒来后她将面对的是雷克斯的第二次失踪。
丽贝卡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了,欧内斯特准备的饭也已经凉了。是欧内斯特的四处寻找把丽贝卡吵醒的。
“您怎么睡在这里呢?对身体不好。”丽贝卡打开门时,欧内斯特说道。
“雷克斯回来了吗?”丽贝卡揉着眼睛问道。
“没有,夫人。”
丽贝卡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泛出泪来。
“夫人,这灯还要开着吗?”欧内斯特指着浴室的灯问道。丽贝卡摇了摇头,欧内斯特进去把灯关了,“那么这盏呢?还有您卧室里的那盏。”
丽贝卡抬起头,又回过头,看到走廊和卧室的灯都亮着。这是怎么回事?她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可能是睡得不好的原因,丽贝卡感到有些头疼,她让欧内斯特把灯都关了,自己则独自来到了客厅里。想到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丽贝卡感到恐怖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
在客厅的饭桌上,又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许多字,最后的落款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丽贝卡愤愤地把纸条撕了个稀巴烂,碎纸在空中飞舞,她气愤地咬着牙,青筋暴起。在丽贝卡愤怒的脸上,唯一不协调的,是那伤感的泪水。
其实,这次雷克斯的离开怪不得他,他真的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对他那么胆小的人来说,出逃是唯一的选择。
烛光晚餐后,雷克斯一个人出了门摆脱了这座凶宅,他也恨自己没用,可是生命已经受到威胁了,他还有什么方法让自己逞强,假装不感到害怕呢?雷克斯向林子里走去,他想象得出别墅在自己身后隐没的样子,但他不敢回头,他多想夜夜陪在丽贝卡的身边呀,但是他现在不能,否则明天开始他将永远见不到丽贝卡——雷克斯相信,如果今天夜里再住在别墅里的话,他一定不会像昨天那样幸运地活下来的。因此,他唯有放弃夜晚的缠绵,只求在白天每天都能看到丽贝卡。
雷克斯不是没考虑过离开这里去北方,可是乔伊还太小了,不可能承受如此漫长的旅程,万一出什么意外,将是他和丽贝卡都无法接受的。因此,现在的雷克斯只能在这里混日子了,人生亦不过是梦一场,夜夜买醉,也是过日子的一种活法,喝酒是没有意义的事,睡觉又何尝不是?这么想来,雷克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心安理得。
雷克斯照常拿着他的金子去给他的朋友展示,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参观,他太享受朋友们的赞美了,那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没用,其实自己还挺成功的。人总要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点,让自己觉得自己还不错,在这个世界上还不是那么碌碌无为。
这天,当雷克斯来到林子里的空地的时候,那里已经来了三个人,由于农场的管理制度,每天只有值班巡夜的人才会来跟雷克斯聊天喝酒,他们白天回去再跟其他人说晚上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天天都会有新的面孔来找雷克斯。今天来的是三个年轻人,雷克斯之前并不认识他们,看来是新来的。
几个人点上篝火,拿出酒肉,围着篝火坐成一团,由于陌生,话题一时还很难展开,直到有一个年轻人问起淘金的事,才算开了个话头,雷克斯神采飞扬地讲述着自己淘金的经历,那些辛苦和疲惫都成了他现在炫耀的资本。
“我师傅埃迪说金子是最邪恶的东西。”一个年轻人说。
“埃迪?”雷克斯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是最胆小的人!危险的事从来不干,发财的机会自然也抓不住。你们别信他的话,当金灿灿的金子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谁能抵挡那种诱惑?”
“他说金子买走了人的灵魂,人们变成了金子的奴隶,无论是挖金矿的人,还是开采金矿的老板。”
雷克斯不说话,厌烦地掂着手里装着金子的袋子。
那个年轻人继续说着:“埃迪还说,为了发财,那些开金矿的人骗来了很多外国人,首先,金子就买走了开矿人的良心;其次呢,被骗来的采金人都是做着发财梦来的,他们放弃了家人,放弃了自己的国土,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家,是金子买去了他们的根。莎士比亚曾写过,‘这儿是你的钱,那才是害人灵魂的更坏的毒药,在这万恶的世界上,它比那些不准贩卖的微贱的药品更会杀人;你没有把毒药卖给我,是我把毒药卖给你。’埃迪说,金子是邪恶的,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可是一直到现在,大家还会因为它而眼红,不顾一切地来寻找,它……”
年轻人的话使雷克斯不再成为全场的焦点,这让他很不高兴,另一个年轻人已经察觉出来了,雷克斯知道,这个年轻人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中装金子的袋子呢,别看那个满嘴“埃迪说”的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他也一直看着自己手中装金子的袋子。这些人装什么呢?雷克斯鄙夷地瞥了他们一眼。
“好了,把你的金子拿出来看看吧,雷克斯。”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开口道。
那个滔滔不绝的年轻人也不说话了,大家向火堆前凑了凑,他们渴望的目光在篝火的映照下,让雷克斯看到了邪恶的贪婪。其实,在那三个人的眼里,雷克斯也同样如此。篝火把他们的脸照得红红的,有轮廓的地方则黑得狰狞。他们宛如四个恶魔般,看着袋子渐渐被打开,平时,袋子开到一半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会赞叹一声,可是这次袋子已经开了个很大的口了,大家还在凝视着,雷克斯低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发光的金子。他有点疑惑,把袋子抖了抖,里面的确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可是不如以前的清脆,也不如以前感觉有分量。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在雷克斯脑中一晃,他现在才记起,有人动过他的衣服,而这袋金子就在衣服里。虽然有火烤着,但雷克斯还是哆嗦了一下。袋子里有什么?雷克斯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他们依旧贪婪地盯着袋子。趁现在有人,雷克斯赶紧打开袋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袋子哗的一声全开了,依然没有什么金灿灿的感觉,那三个年轻人连忙凑了过来,他们的头遮住了袋口。
“看到了吗?”
“那是什么?”
其中一个人侧了一下身,篝火照了进去。
“妈呀!”
“骨头!”
三个人边大叫边退缩着,其中一个人脚下一绊坐在了地上,雷克斯把袋子倒过来,好几根骨头掉了出来。雷克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袋子从内到外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了,金子成了骨头!三个年轻人瞪大眼睛看着雷克斯。四个人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一旁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四个人面如土色,不欢而散。雷克斯狼狈而惊惧地向林子中走去,一直走了很远,他才被冷风吹得有点清醒,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黑鬼要报复他,而现在丽贝卡一个人在屋子里!雷克斯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不负责任,他拼命地朝别墅跑去,跑着跑着,他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当他停下脚步,沙沙声也停下了。雷克斯又试探着跑了几步,那沙沙声也随着他的脚步时有时无。雷克斯握紧拳头,回头就是一拳,可是他打到的只有空气。
雷克斯四下看了看,看到有一个墓碑立在不远的地方。他屏住呼吸向墓碑走去。墓碑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了,周围长了不少杂草。雷克斯拨开杂草,来到墓碑前,夜已经很深了,即使趴在墓碑上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就听刺啦刺啦的响声,有蓝色火光亮起,光线很弱,但依稀能让雷克斯看到墓碑上面的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起来:
“立碑送断指先生,别怪我们。”
下面是四个人的名字,雷克斯顿时想起一年前四个白人烧断指黑人的事来,心中一颤。他站起身,这才反应过来有几点蓝光从墓碑下亮起。鬼火?雷克斯又是一惊,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死了,已经被烧了。就在他想后退的时候,从墓碑的后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墓碑的上沿,接着又一只手伸了出来,雷克斯吓呆了,连逃跑都忘记了,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第二只手也搭在了墓碑的上沿。只见这两只手的关节用力地拱了一下,一个黑人从墓碑后冒出来。
“你好呀。”黑人冷漠地说。
雷克斯向后退了两步,腿肚子一下抽筋,让他痛苦不已,他蹲下来抱着腿,发现裤裆已经湿了,那潮潮的感觉让人更加难受。黑人逐渐站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条皮鞭,皮鞭抽在地上,顿时尘土弥漫起来。
雷克斯抓住身边的一块石头,暗自为自己鼓劲,接着,他憋足力气,大喊着站起身,把石头使劲向黑人砸去,石头刚一出手,雷克斯转身就跑,他没有听到黑人痛苦的声音,也没有听到黑人咆哮或是咒骂,雷克斯疑惑地回过头,看到黑人就站在墓碑后,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急忙又拾起一块石头,继续逃着,直到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远了,浑身也没有了力气,这才把石头丢掉,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是高高的草丛,远处有隐约的鬼火还在亮着。
雷克斯弯下腰,一来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二来也给自己点喘息的机会,可还没等他调整好呼吸,只听啪的一声,他的耳朵一阵灼痛。雷克斯站起身,什么也没有,只有草晃动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向草动的地方走去。摸了摸耳朵,温热的血流了下来,雷克斯心慌得厉害,不敢再休息,继续跑起来,可他实在没劲儿了,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大口喘气的同时,雷克斯也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又有鞭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他急忙站起身,在茫茫的夜色中,只有荒草的影子在阴险地摆动。
突然,雷克斯的脚被缠住了,还没等看清楚,那个东西一抽,他便仰面倒在了地上,摔得浑身疼痛不已。在他眼前的草丛中,一只手伸了出来,接着,又一只手,还可以听到粗粗的呻吟声,雷克斯宛如又回到了杀人的那个时候,他大叫着,边注视着眼前的情况,边坐着向后退,身后的草不断地移到他的面前,遮住他的视线,眼前的草又不断地被黑手拨开。当雷克斯摸到一摊泥的时候,他大叫着跳起身,飞速向别墅的方向跑去。他宁愿死在丽贝卡的怀里,也不要死在荒野里。
雷克斯回到别墅的时候,整个别墅里的灯都已经灭了,他以为丽贝卡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去打扰她,而是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别墅里依然充斥着女人的哭声,这让雷克斯更加烦乱,他决定离开,他原本打算白天在家夜晚出去的妥协做法这次遭到了彻底地打击,鬼无处不在,谁让他做了亏心事呢?雷克斯打开卧室的灯,收拾衣服,准备离开,这次他想离开一年或是两年,至少要等乔伊长大一点,保证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再回来,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待着了。雷克斯匆匆地收拾好衣服,刚才那一阵惊吓使他流了不少汗,再加上裤子也湿了(这让他很懊恼),雷克斯决定先去洗个澡,他出门来到浴室门口,转了转门把手,门没有打开,从门缝里可以看到淡淡的灯光。
“丽贝卡?你在里面吗?是我,雷克斯呀!”里面没有声音,雷克斯又叫了几声,然后猛力地晃着门,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雷克斯急得汗又冒出来了,他用拳头砸着门,就在门被砸出个缝,门闩即将断开的时候,听到从丽贝卡的卧室里传来一阵乔伊的哭声,雷克斯本想把门打开再去看乔伊的,可就在他要落下拳头的时候,卧室里又传来了温柔的哼唱。他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那么浴室里的人是谁呢?难道是昨天晚上的鬼?雷克斯又叫了一声:“丽贝卡?”
浴室里没有声音。
“这么晚了,你睡吧。”从丽贝卡的卧室里传出声音。
“你在卧室呀,吓我一跳,我想跟你说……”雷克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虚虚地瞥了眼浴室,向丽贝卡的卧室走去。
“我不想跟你说什么。”丽贝卡的声音还带着隐隐的哭腔。
雷克斯来到丽贝卡卧室门前,里面并没有亮灯,他只能看到丽贝卡坐在那里照顾乔伊的背影。想到自己的做法实在太伤人,雷克斯惭愧地退了回去,在洗衣房里将就着洗了一下。然后他来到客厅,写下了那封长信。
当雷克斯回到他自己的卧室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丽贝卡卧室的门开着,雷克斯向里看了看,看到丽贝卡蒙着被子睡得挺香,乔伊躺在她的身边。万分的不舍与留恋在雷克斯的心头涌起,他刚想迈步进去跟丽贝卡和乔伊做最后的道别,这时,卧室的门动了一下。雷克斯一顿,以为是风,当他再次要迈步的时候,门开始轻轻地、慢慢地合上。雷克斯用手抵了一下门,发现门后竟然有某种力量可以和自己抗衡,于是他逐渐用力,试图推开这扇门,一只手不行,两只手,眼看阻止了门闭合的趋势,忽然门缝里突然露出一双眼来,那双眼是如此熟悉,等到整张黑人的脸露出来的时候,杰茜卡?雷克斯顿时吓得没了力气,门后的力量瞬间大过了他,门被猛地关上。
雷克斯呆呆地看着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尝试着叫了几次丽贝卡,想到杰茜卡的鬼魂并没有伤害过丽贝卡,雷克斯稍微有点放心。无论怎么样,自己也是斗不过鬼的,想到这,雷克斯流下难过的泪水,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卧室拿起自己的行李离开了。
卧室里响起女人的鼾声……乔伊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欧内斯特出门领饭,开门关门……欧内斯特回来,寻找丽贝卡……丽贝卡打开浴室的门,卧室里,只有乔伊一个人在睡觉,似乎这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
雷克斯走后,丽贝卡的情绪再次陷入了长长的低潮期,她曾无数次对突然啼哭的乔伊发火;她的脾气变得暴躁,经常又摔这个又砸那个,客厅里的东西经常遭殃,如果不是欧内斯特及时清理,别墅里一定遍地都是碎片。丽贝卡还会时不时地来到雷克斯的卧室里看看,看到雷克斯的东西,她就会无限怀念起以往的时光来,所以,虽然她到处砸东西,可是雷克斯的卧室永远是整洁的,丽贝卡还在幻想着,说不定下一刻雷克斯就回来了呢。
欧内斯特还曾在夜里见到过丽贝卡梦游,一共只有两次,一次是到雷克斯的卧室里跟雷克斯说话,另一次是来到岔口的地方看着大门。欧内斯特当时并不知道丽贝卡在梦游,于是走过去问她在干什么,丽贝卡告诉他说她在等雷克斯回来。
“欧内斯特,我真想死。”雷克斯离开后,丽贝卡又让欧内斯特在一楼睡了。那是个夏天,欧内斯特可以在丽贝卡的卧室门口铺上凉席,在那里睡觉。
“为什么夫人?就为了雷克斯?”
“你不懂女人的感情。”丽贝卡给乔伊喂着奶,看着窗外,此时她最想念的,自然是出门在外的雷克斯,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虽然他并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但是,爱情就是这样,心中挂念的永远只是这个人,而不是这个人的好与不好。那种感情是心灵的冲击,而不是理性的判断。对女人来说,爱情是件完全感性的事情,即使一个女人爱上一个恶魔,你也不要奇怪。
“夫人,我不懂,我不懂你们白人的感情。”欧内斯特叹息着躺在席子上,时不时地拍死几只蚊子。
给乔伊喂好奶后,丽贝卡坐在椅子里,一直看着窗外,从那天起,丽贝卡就养成了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习惯。对她来说,窗口代表着希望,因为只有看向窗外,她才能幻想雷克斯从门外进来。
欧内斯特依然经常给丽贝卡买来她喜欢的东西,有时丽贝卡一天能吃四五顿饭,她的体重日益增加,幸好她的身材匀称,脸型比较好,所以表面上也看不出胖得多么厉害。
近两个月没有在一起,欧内斯特和丽贝卡之间又产生了疏远感。欧内斯特沉默寡言,虽然有个人在身边,可是丽贝卡并没有得到安全感,反而感到更加孤单。一个人瞎想的时候,有时倒觉得日子也可以勉强撑过去,可是两个互不说话的人在一起,那日子就是煎熬了。丽贝卡不想让欧内斯特在身边,可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挺恐怖的,她晚上一个人又感到害怕。就这样,丽贝卡的日子过得左右为难,经常考虑该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这也让她打发了大量的时间。
心有提防的丽贝卡到了晚上的时候,一般都是等欧内斯特先睡下了她才睡。有一次,她睡得浑浑噩噩的,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两个人在说话,又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丽贝卡赶紧坐起身,叫了一声欧内斯特。门口空空的,没有人在那里,她又看了看乔伊,说话声没有吵到他。丽贝卡轻轻起身,来到门口,在走廊里,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声音,果然是欧内斯特在说话,她生气地叫了一声欧内斯特,欧内斯特从客厅里探出头来。
“你跟谁说话呢?”丽贝卡问道,“你白天的话都用来晚上说了吗?”
“您睡吧。”这次欧内斯特则没有以前那么镇定,“快回去,快回去睡觉!”
丽贝卡更生气了,欧内斯特竟然用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她回过身,砰地把门关上,就在丽贝卡向床边走去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正看着自己的孩子。丽贝卡迅速地反应过来,现在没有听到杰茜卡的哭声响起。
“你是……”
“是我。”女人抽泣地转过头,那铁青的脸色,长长的头发,哭肿的眼睛,联想到庆祝派对回来的那晚,丽贝卡确定,那晚在门缝中见到的女人就是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女人——杰茜卡!
“你……”丽贝卡看了看杰茜卡,又看了看乔伊。
“如果我有个孩子就好了,如果我有个孩子,我就不会死了。”说着,杰茜卡又哭了起来。丽贝卡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一直盯着乔伊,生怕杰茜卡把乔伊夺走。杰茜卡向乔伊伸出手。
“别碰他!你……”
还没等丽贝卡说完话,只觉背后门一下开了,她只觉脖子一疼,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你应该保护好你的孩子,千万不能离开他。”丽贝卡醒来的时候,欧内斯特跟她说道。丽贝卡想坐起来,可是脖子疼得厉害,动弹不得。欧内斯特站起身,一手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顶住她的后背,他努力让丽贝卡保持这个姿势,使她坐起来不会感到太疼。等丽贝卡坐住后,欧内斯特又给她端来特意为她熬的粥。
“谢谢。”丽贝卡想自己来,可是一动,脖子就疼得厉害,她从来没想到,原来脖子和身体各个部位有着这么大的关系。只要人不生病,人就不知道身体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牵连着全身其他部位。正是身体平时的安然无恙,才使得人们对它忽视,放大点说,就是日子的平常,才使得人们觉得它没有意思。可是,只要这平常的一切稍有变故,人的身体、生活就要为之发生痛苦的改变时,人们这才想起平常的日子的好,这才懂得 “平平常常才是福”。
“死人永远惦记着活着的时候得不到的东西。比如杰茜卡,她就一直想念着她的白人议员和孩子。”
“孩子?”
“是啊,孩子。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孩子,如果她和议员有一个孩子的话,说不定议员就会把她接走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即使有如果,事情的结果也不一定会像人们想的那样。她在别墅里等她的议员,那是她坚持要等的,可是……你的孩子对她来说是多么诱人呀!”
“那是我的孩子!”丽贝卡激动地直起身子,脖子一阵生疼,她又坐了下去。她侧过头,看到乔伊在那里抱着玩具玩,心里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要看好你的孩子,否则,她会偷走你的孩子的。”欧内斯特提醒道。
丽贝卡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那也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不管?”她低声埋怨道。
欧内斯特拿起碗,一口一口地喂着丽贝卡喝起粥来,有几次,丽贝卡忍不住哭泣出声,把粥都喷了出来。
“有我在,别的事你放心好了,只要保护好你的孩子。”丽贝卡吃完饭后,欧内斯特站起身,跟她说道。丽贝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那之后,丽贝卡天天都守在乔伊的身边,一直到雷克斯再次回来。这期间,所有的家务都是欧内斯特做的,虽然做得不是很漂亮,可是毕竟节省了丽贝卡不少力气。
这件事丽贝卡一度忘却了,直到她听到乔伊说见到过杰茜卡后,才猛然想起来,所以她今天特意提醒乔伊一定要保护好蒂米。
丽贝卡把目光从眼前的荒野上移开,回头看了看林子,想到林子里的别墅,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现在只想在外面走走,她相信,如果他们要长时间住在这里的话,过了这段适应期应该就会没事了。而丽贝卡没料到的是,就是在这段适应期内,实质性的恐怖已然悄然降临了……
丽贝卡走后,乔伊也要出去一趟,他要找人把屋子里的电线接好,把电话安上。看到蒂米和艾维玩得很好,乔伊觉得没有必要把丽贝卡的话转达出来,便出了门。有时候,自己看来没必要的话,实际上很有必要,没人愿意说一些没用的话,因此,除了重复多次的话,别人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乔伊出去后,雷克斯便在自己的卧室里生闷气,为什么丽贝卡就不能理解他的担忧呢?他曾把杰茜卡的灵魂关在会议室里,即使没有限制到灵魂的自由,毕竟说明了他的态度,本已是满心怨怼的杰茜卡对他的行为肯定会怀恨在心,她一定会来报仇的呀!害怕是肯定的,知道丽贝卡和乔伊说的事后,在雷克斯的心里,他已经开始接受杰茜卡的灵魂就住在这幢别墅里的现实了。
艾维拉着蒂米在走廊里玩,蒂米跑起来踉跄的样子很是可爱,艾维时而松手,时而拉住他,蒂米咯咯地笑着。路过雷克斯的卧室的时候,蒂米站了下来,向里看去,艾维也跟着他向里看去,看到雷克斯一个人正站在窗边直叹气。
“走吧,别打扰你爷爷了。”艾维拉着蒂米。蒂米固执地又站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向前走着。来到楼梯口的时候,楼梯突然响了起来,蒂米向楼梯的方向看了看,艾维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蒂米?蒂米?”艾维在蒂米的眼前摆了摆手,蒂米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回过头继续跟着艾维走。艾维的注意力已经不全在蒂米身上了,她开始注意楼梯。楼梯又响了几下,艾维顺着楼梯向上看去,在二楼楼梯口的地方出现了一双黑色的脚,因为角度的问题,脚以上的部分被二楼的地板挡住了。艾维一下怔住了,那双脚移动了几下,从她的眼前消失了。正跑着的蒂米一下撞到了艾维,把失神的艾维撞得回过神来。蒂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艾维看了看他,让他站在一边,自己则来到楼梯前,向上看去。
“有人吗?”艾维问道。
“谁呀?”雷克斯在卧室里问道。
“没事,爸。我在,我在教蒂米学说话呢。”
“哦。”
艾维上了两级台阶,这样,能看到的部分就多了一些,但依然没看到那黑色的脚的上部。艾维又往上走了两级台阶,长时间的仰视使她有些眩晕,就在她打算退下去的时候,二楼的楼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忧郁的黑人女人。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维。
“你,你是谁呀?”艾维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的孩子真漂亮呀!”女人语气生硬地说,只在最后的尾音高了一个音阶,听上去突兀而怪异。
“你到底是谁呀?”
“我就住在这儿。”女人说,“你的孩子真漂亮呀!”女人粲然一笑。
由于紧张,艾维向下退的脚没有站稳,一个趔趄摔了下去。雷克斯听到声响后急忙从卧室跑了出来,看到艾维坐在楼梯前的地板上抱着脚踝,痛苦得龇牙咧嘴,眼睛却一直盯着二楼,他大步赶了过去。
“你别走呀!”艾维惊恐地大喊着,脸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雷克斯来到艾维的身边,从她的角度向二楼看去,上面空空如也,只能看到二楼的天花板。
“她在二楼,爸爸,你快去找她呀!她在二楼!”
“她是谁?谁在二楼?”雷克斯扶起艾维,想搪塞过艾维的催促,听到“她”的时候,雷克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杰茜卡,他怎么会不害怕呢?
“爸!”艾维哀求道,她想让雷克斯快点上去,雷克斯则装傻充愣地一直把她搀扶到了客厅里。意识到雷克斯的拖沓很有可能错过了抓住那个女鬼的机会,艾维显得很不高兴。雷克斯找来药膏给她涂上,清凉的药膏擦在伤口的那一瞬间艾维疼得嘶嘶直吸气。雷克斯安慰着她说会好的。表面上雷克斯这般的积极,实际上是不想艾维再催他去找杰茜卡。艾维疼得也顾不上这些了,一直抱着脚。
“咯咯。”蒂米笑了起来,他一直站在客厅的门口,刚才两个大人谁都没注意他。蒂米这么一笑,两个人才注意到他,他们同时回过头,看到他正站在门口朝楼梯的方向看着。
“蒂米!”艾维严厉地喊道,蒂米委屈地回过头,“回来,回来宝贝。”蒂米看了看外面,撇着嘴不情愿地进了客厅。
“在看什么呢,小蒂米?”雷克斯抱起蒂米问道。
“阿姨。”蒂米说。
“什么阿姨?”雷克斯连忙问道。
外面传来的哭声给了雷克斯答案。大白天里鬼也出来了?雷克斯放下蒂米,出了客厅,在对面的洗衣房里拿起一个拖把上了二楼,听着噔噔噔的上楼声,艾维这才放了心。上楼梯的声音消失后,一直没响起别的动静。客厅里,艾维一直抱着脚,蒂米委屈地站在一边。
安静的时间没持续多久,那哭声又响了起来。
“雷克斯?雷克斯?”艾维叫道。
雷克斯没有回应,可能二楼听不到一楼的声音。艾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外面走去,看着她的走相,蒂米咯咯地笑了起来,也学起了她的样子。艾维看了蒂米一眼,觉得他的样子真是可爱,不由得也笑了一下。她做了个让蒂米跟在身后的手势,便出了客厅。
艾维想到,刚才蒂米站在客厅的门口,离二楼的楼梯口那么远,怎么能看得到杰茜卡呢?所以杰茜卡一定是在一楼才对呀!艾维的精神和身体一起绷了起来。她悄悄地走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二楼上也传来脚步声,看来雷克斯还在上面找着。
阳光把屋子照得颇为明亮,飞舞的灰尘清晰可见,同时也更显出这座房子的破旧。艾维每走一步,似乎都听到了残木咯吱的声音,真是奇怪呀,明明是水泥地,怎么会有木头的声音呢?艾维停下脚步,木头的咯吱声依旧,只是渐行渐远。
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让艾维觉得危险不是越来越远,而是越来越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艾维继续走着,依次来到丽贝卡的卧室,浴室,哭声逐渐远去,似乎危险真的已经离开了。艾维让自己放松一些,可是心一直莫名的悬着。
“阿姨。”蒂米轻轻地叫了一声。艾维一惊,急忙回过头,看到蒂米也在向后看着,阳光照着那长长的走廊,艾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一把抱起蒂米,警惕地看着四周。
想了想,艾维还是带着蒂米回到了客厅里,她真希望雷克斯快点下来,或是乔伊快点回来。艾维和蒂米无聊地坐在客厅里,陪着他们的,只有挂在墙上的滴答走着的钟表。不久,楼梯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雷克斯?”艾维怯怯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你看到了什么吗?”
仍然没有回应声。
艾维担心起雷克斯来,但她也放不下蒂米,所以干脆抱着蒂米一同出了客厅,来到岔口处时,大门被打开了,乔伊抱着一堆工具和一部电话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乔伊的回来给了艾维莫大的安全感,她松了口气,放下了蒂米。
“我上去一趟,雷克斯上去好一会儿了,我去看看他。你看着蒂米。”艾维把蒂米交托给乔伊。此时的乔伊很兴奋,他觉得手中拿着的这些可以把家重新改变一番的东西,预示着他在南方的事业即将开始。乔伊没有多想,也忘了丽贝卡的提醒,一口答应了下来。
艾维上楼后,乔伊带着蒂米来到客厅里装电话。蒂米对电话很好奇,虽然北方的家里也有,但是一个月没见过了,毕竟是小孩子,蒂米这次看到电话后还是很兴奋。在乔伊连电话线的时候,蒂米拨弄着电话玩了起来。乔伊忙得也没顾得上他,蒂米拿起话筒,举起来看了看,又往地上摔了摔,觉得没意思了,就扔到一边,拨起拨盘来玩。安好电话线的乔伊见到蒂米把刚带回来的电话弄得不成样子,烦躁地把他拉开,叮嘱道:“这东西可不是你玩的,知道吗?这是大人玩的!”
蒂米瞪着大眼睛盯着乔伊,胖乎乎的小手还在拍打着电话。看到儿子这般可爱的模样,乔伊笑了起来,他一把抱起蒂米,哄道:“先让爸爸玩一会儿,蒂米第二个玩好不好?”
蒂米颇为大度地点了点头。
乔伊把电话线接在电话上,看着新电话,他高兴不已,急忙给住在这里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朋友为自己没能给乔伊找个好房子而自责着。乔伊大度地说没事,这让他想起蒂米刚才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感到很是开心。
“不管怎么说,乔伊,听到你的声音真高兴。你的家人还好吧?”
“是的,很好。”乔伊说。
为了这句话,老天跟乔伊开了个玩笑。
在乔伊说这句话的时候,艾维已经上到二楼了,但她并没有看到雷克斯,她来到自己的卧室,这是二楼唯一一间住着人的房间,同样也没找到雷克斯。艾维又来到其余的房间寻找,那些房间里虽然也是阳光普照,可是里面陈旧腐烂的家具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艾维挨个房间查看了一遍,除了一个长毛的首饰盒和一件被撕破的马甲,她没有别的新发现。因为蒂米说在卧室对面的屋子里见到过鬼,而艾维也确实看到过一个黑影进到那间屋子里,所以她只是在那间屋子的门前扫了一眼。
最终艾维来到了那个会议室的门前,会议室的门还锁着,她犹豫了一会儿,碰了碰门锁,门锁哗啦响了两下,雷克斯去哪儿了呢?
艾维站在门前,想着还有什么地方自己没有去找,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思考的时候,眼前的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大,已罩住了她,艾维蓦地回过头,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你来杀我呀!你杀我呀!”身后的黑影大喊着,拼命地扭着艾维的脖子,看样子是想把她的脖子扭断。艾维听出这是雷克斯的声音,既然不是鬼,她的心里就不再那么惊慌,也有了力气来反抗,她用腿向后一蹬,踢在了雷克斯的腿上,雷克斯大叫一声,松开了手,艾维急忙转过身,看到雷克斯正失神地看着自己,他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来回摆动着。
“是我,爸,是我!”艾维扶住雷克斯,雷克斯仍旧在颤抖地摆着头,他的面色苍白,嘴角抖动着。“是我呀,爸,我是艾维。”
雷克斯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神采,他激动地看着艾维,紧绷的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艾维急忙把他扶起来,可是雷克斯太重了,艾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稍微拖动他。艾维叫着乔伊,可是叫了很多声,依然不见回答,可能是声音太小了他听不到吧。又不敢扔下雷克斯一个人,艾维只好靠自己想办法了,幸好雷克斯的口袋里有应急的药,艾维赶紧给他塞了两片。看雷克斯略微有了点意识后,艾维拍了拍他的脸,把他叫醒。虽然雷克斯恢复了正常,可他还是很疲惫。经过了近半个小时的努力,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来到艾维的卧室,他们疲惫地瘫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
雷克斯还是站不起来,一站,腿就发软。看到他一下成了这个样子,艾维疑惑地问他上来后发生了什么,但是雷克斯一直摇着头,就是不肯说。艾维让雷克斯先在她的卧室里休息一会儿,等缓过来了再下去。一男一女在一间屋子里,毕竟不怎么方便,等雷克斯躺下后,艾维起身向一楼走去……
艾维在二楼呼叫乔伊的时候,乔伊还在打电话,他听到了艾维的叫声,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谈话。等乔伊挂上电话,刚要转身上楼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由于是刚装上的电话,只有刚才那一个朋友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难道他又想起什么事来。
乔伊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听筒里没有声音,他又喂了一声,听筒那边传来走动的声音,但是没人说话。可能是接通了,那边不知道?
乔伊提高嗓门问道:“喂,你是哪位呀?怎么不说话?”
那边的声音不再安静,也不再是走动的声音,而是刺啦刺啦的静电声,静电声越来越刺耳,听得乔伊一阵头疼,好心情也瞬间消退。
“你到底是谁呀!”乔伊咆哮道,就在他生气地要挂上电话的时候,听筒那边又静了下来。
“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谁呀?”乔伊疑惑地问,他知道刚才那位朋友现在是单身,不可能是他那边打来的,可是这又是谁知道自己家的电话呢?
“你认识我呀。”
“对不起。”乔伊尴尬地说。
“我们见过,就在昨天。”
“昨天?”乔伊努力回忆着。
“今天凌晨也见过。”女人进一步地提示道。乔伊身体一挺,手紧紧地握住了话筒。
“杰茜卡?”乔伊试探着轻声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似笑非笑的哼哼声,听起来颇为骇人。乔伊像凌晨见到杰茜卡时一样,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虽然他对杰茜卡很是同情,可是现在是一个死人跟自己打电话,单这一现实,他就不能接受。
“你的孩子真可爱呀。”杰茜卡在电话里说道。
乔伊一愣,想到早上丽贝卡跟自己说过的话,急忙回过头,看到蒂米还在门口那里坐着。乔伊捂住话筒,叫了声蒂米,蒂米回过头,无趣地看着乔伊。乔伊把他叫到跟前,然后松开捂住话筒的手,继续说着。这时,二楼上,艾维已经搀着雷克斯坐在了床边。
“你想干什么?”看到蒂米没事,乔伊提着的心松了下来,恢复了一些理智。
“乔伊,你的孩子真好,如果我也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就好了。”听得出杰茜卡那热切的语气。
“杰茜卡,生前不能完成的愿望是永远无法完成的了,你还是快些去天堂,希望你的真诚能感动上帝,来世让你生一个孩子。”
“乔伊,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到了来世,我不是我,我的议员也不再是我的议员,我将忘记他,甚至我连自己现在的意识都没有了。那些说来世的人都是谎言家,他们让我们把希望寄托到来世,他们知道,即使到了来世,希望也不会实现,只是我们的记忆已经被抹去,所以不会失望而已。我不想忘记,乔伊,我就想要一个孩子,在我还有记忆的时候我想要一个孩子,这样的话,议员就会回来了。”说着,杰茜卡又哭了起来。
对杰茜卡的这番鬼话乔伊很是不屑,但他也同意杰茜卡话中某些问题的可能性。乔伊继续劝着杰茜卡,他希望杰茜卡离开这座房子,永远地离开。可是一个带着怨气离世的人,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一个死了之后却对这个世界还抱有希望的鬼魂,怎么会轻易放弃?乔伊说得口干舌燥,已经觉得没有信心能说动杰茜卡了。就在他要挂上电话的时候,只听电话那头声音小了很多,杰茜卡也不再哭了,她笑着甜蜜地说道:“过来宝贝,过来宝贝,来来。”
这话让乔伊有些不妙的预感,还没等他想明白,只听话筒里传来一个声音:
“爹地!”
是蒂米!
蒂米开心地叫着,然后是咯咯的笑声,还有杰茜卡快乐的笑声。乔伊甩下话筒,急忙转身,看到蒂米刚才坐的地方已经空了,客厅里也没有他的踪迹。乔伊心慌得几乎要跳了出来,他急忙抓起话筒大叫着:
“蒂米!”
可是,他听到的只是单调的忙音。乔伊放下电话向外跑去,在客厅的门口,他和刚刚下来的艾维撞了个满怀。见乔伊如此惊慌的样子,艾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你见到蒂米了吗?”
“没有,我不是让你看着他的吗?”艾维一听这话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而责备地看着乔伊。
第十一章 预兆
等丽贝卡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乔伊在通道里来回跑着,大声咆哮着;艾维则哭哭啼啼地跟在乔伊的身后,责备着他连个小孩都看不了;二楼则传来雷克斯缓慢的脚步声和苍老的呼唤。此时,蒂米已经消失四个多小时了,在大门紧闭的情况下,蒂米是不可能出去的,因为他的身高根本够不到门闩。
知道蒂米消失后,丽贝卡明白自己心头的担忧终于成了事实。她拉过乔伊毫不留情地大骂他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乔伊也是欲哭无泪,蔫蔫地听着,事到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艾维则站在一旁掩面痛哭着。
丽贝卡也没心情批评,大吼一通后,四个人散开找起蒂米来。丽贝卡第一个找的就是洗衣房,她并不像大家那样挨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查看一下。进洗衣房后,丽贝卡立刻打开了水龙头,她想让三十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试图再把地冲开,或许在地冲散后,可以看到尸体,或许杰茜卡就是那些尸体中的一个,是她把蒂米绑架到了地下!可是水流下来之后又统统流了出去,并没有出现浑浊的现象,丽贝卡失望地意识到,三十年前,这里的地面已经被修好了。她失望地关上水龙头,然后来到了一楼的浴室。
四个人一直找到天色漆黑,也没有找到蒂米的踪影。艾维早已放弃了寻找,一幢别墅里四个人找了近六个小时,如果有的话,早该找到了。她独自在二楼的卧室里哭得死去活来。乔伊跪在她的身边,深深地忏悔着。艾维只是骂他,根本不听他的忏悔。如果忏悔可以改变一切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将没有悲剧了。
乔伊心里同样也很难受,那可是他的儿子呀!但蒂米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呢?在他把蒂米叫到跟前到艾维下楼之间,几乎没有多少时间能让一个人把一个小孩抱走,而且藏好。难道是杰茜卡把蒂米带到地狱去了?这种想法很滑稽,可是也让乔伊惶恐不已。
蒂米消失后,杰茜卡的哭声就很少响起了,可别墅里依然能听到忧伤的哭声,艾维一直在房间里哭泣,丽贝卡则陪在她的身边,蒂米的消失把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同为女人,丽贝卡更能理解艾维的心情。相比之下,雷克斯和乔伊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艾维才不算是废话。于是,二楼的卧室暂时由丽贝卡和艾维一起住。乔伊搬到一楼,住在三十年前雷克斯住过的那间卧室里。
“爸,蒂米消失的那天你在二楼见到了什么?”当天晚上,乔伊一直追问着雷克斯。雷克斯则坚决地摇着头,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恐惧。
“爸爸!”在追问了几次未果后,乔伊急躁地催促道。
雷克斯做出一副不愿回想的样子,惊惧的眼泪慢慢从眼角流了下来,又被他悲伤地擦去。乔伊不希望看到雷克斯这样,于是失望地叹了口气。雷克斯摸了摸口袋,颤抖着掏出一张纸来。乔伊好奇地接过纸,看到上面潦草地写着:
你将失去你的孙子。
“这是谁给你的,什么时候给你的?”乔伊迫切甚至埋怨地看着雷克斯。
“是她给我的。”雷克斯说。
上午,当雷克斯走上二楼的时候,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份着急、关心,全是装出来骗艾维的。当听到外面哭泣的声音的时候,雷克斯唯一想到的就是躲避。他拿拖把只是为了给自己防身。他知道蒂米看到的杰茜卡一定在一楼,所以才直接去了二楼。
来到二楼后,雷克斯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他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惭愧,可是他真的很害怕,他就不该来到这里。三十多年前,他冒死来到这里,是因为割舍不下丽贝卡,可最终他还是逃了两次。三十年后的今天,他来到这里是因为割舍不下儿子,现在的雷克斯用“胆小如鼠”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谁也不想自己如此懦弱,可是在死亡面前,他又能怎么做呢?他的确害怕,在三十年前,第二次出走回来后,他就告诉丽贝卡,他是个懦夫,他的确害怕死亡。雷克斯还记得那一夜他抱着丽贝卡痛哭了一场。经过再三检讨,丽贝卡才最终原谅了他。
整个过程,雷克斯都承认自己胆小,他只能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但是他真的只能这么做——逃避,即使再来一次,他仍然会这么做的。现在,即使他年岁已高,已经向死神靠近,可是他并没有把生死看淡,仍然害怕死亡。
雷克斯背对着一楼,他甚至都不敢向下看看。雷克斯安慰着自己,向乔伊的卧室走去,他想要进里面待一会儿,等事情过去了,哭声没有了,再下去。就在要进卧室的时候,卧室的门动了一下,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黑影。
“杰茜卡?”雷克斯吃惊地张开嘴。
杰茜卡露出笑脸,别墅里的哭声瞬间消失了,雷克斯的心一沉,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腿仿佛灌了铅一般,再也退不动第二步了。雷克斯怔怔地看着杰茜卡,全身都僵住了。
雷克斯想叫,可是,忽然间,一个坚硬的东西从身后扼住了他的脖子,雷克斯努力想扭转脖子看看身后是什么人,他相信扼住他的是一双手,可到底是谁呢?那双手掐得非常紧,雷克斯的脸几乎动不了。这感觉就跟三十年前在浴室的那个晚上一样,这就叫宿命吧?雷克斯呼吸越来越困难,加上又有心脏病,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那双手松了一下,雷克斯倒在了地上……
等雷克斯苏醒过来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乔伊卧室的门开着,阳光照在他的眼前,可是杰茜卡却不见了。雷克斯坐起身,发现身上有一张纸。他努力站起身,来到乔伊卧室的门口,借着阳光看清楚了纸上的字,不由得浑身一颤,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蒂米在叫阿姨,然后是艾维的声音,看来艾维已经守住蒂米了。雷克斯松了口气,心想或许杰茜卡是想在二楼把蒂米绑架走。尤其是那扇铁门,他依然相信,杰茜卡一直都在铁门的后面。那时的雷克斯已经被一腔怒火所控制,他躲在了乔伊卧室对面的那间屋子里,等着杰茜卡的出现……没多久,艾维便上来了,而雷克斯以为是杰茜卡上来了……后来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不再复述。
听完雷克斯的讲述,乔伊又看了看字条,觉得杰茜卡其实早已打好了主意,加之她又在暗处,即使他们已经做好了保护蒂米的准备,只要稍微有一点疏忽,杰茜卡就会乘机把蒂米抱走,这是迟早的事。乔伊忽然有种注定的感觉,便也不再那么自责了。人在不顺的时候,总是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或理由,这些借口或理由毁灭了梦想和人的责任感。我们谁都知道梦想和责任感所具有的强大的力量,可是在借口面前,它们都不堪一击。雷克斯就是这样,他找了足够多的理由逃避,为自己辩护,而乔伊也很好地遗传了他的这种精神。
这一夜,丽贝卡一直陪在艾维的身边,心疼地看着她。失去儿子的心情,那种无言的痛苦,做母亲的最能感受。
“蒂米的失踪有什么预兆吗?”艾维哭累了,趴在丽贝卡的肩膀上抽泣,丽贝卡拍着她的肩问道。
艾维想了想,什么算是预兆呢?事情没发生前,什么事都很平常,事情发生后,回想起来就觉得这个也像预兆,那个也像预兆,可是这些都没有了意义。她仔细想了想,说:“蒂米经常叫阿姨。”
“没有什么东西提醒过你,蒂米要消失吗?”
“没有。怎么了?”艾维坐起身,看着丽贝卡。
“没事了,休息一下吧,孩子。”
艾维闭上眼,眼泪又流了下来。丽贝卡告诉她会没事的,会找到的,只要养足了精神,天一亮,他们就又可以去找蒂米了,无论蒂米在哪儿,他们一定会找到的。艾维点了点头,哭累了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或许那只是一次偶然?”丽贝卡一只手轻轻握住艾维的手,目光依然习惯性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再次把她带回到三十年前……
生完乔伊后,丽贝卡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虽然欧内斯特给她准备了很多食物,也有一些药材,可是她的身体依然不见好转。这天,欧内斯特回来的时候,给丽贝卡带回了一个推车。
“把乔伊放在车子里,我们一起出去锻炼锻炼。”
那之后,丽贝卡便开始在林子周围锻炼身体,她的方向感不强,又怕乔伊有什么意外,每次都是欧内斯特陪着她一起去。他们去的地方越来越远,最远的一次,竟然来到了林子另一边的山上。只是有领饭送饭的任务,他们并不能走太远。几个月下来,丽贝卡的身体逐渐有了起色。她很感激欧内斯特,可是欧内斯特也不要什么回报,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乔伊,然后等丽贝卡锻炼完,玩完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去。
“欧内斯特,你最近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这天,丽贝卡心情很好,因为乔伊就要过生日了,她已经当了一年的妈妈了!他们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丽贝卡问道。
“我们有共同话题吗?”欧内斯特淡漠地看着丽贝卡。
“怎么会没有?”丽贝卡感到有些好笑地看着欧内斯特,她觉得欧内斯特的这个问题真是奇怪极了。
欧内斯特不再吭声,闷头走着,直到丽贝卡看着他,等他说话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目光看向远方,久久地看着,然后很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平等地生活在一起?”
欧内斯特的问题是丽贝卡没想到的,她一下没了话。
“我们有一个地方是不一样的,你们讨厌、压榨我们黑人,我们讨厌、仇恨你们白人。”
丽贝卡没再说什么,是她刚才的问题打破了这么长时间建立起来的和谐。两个人一直默默地走着,在一个岔口,丽贝卡向别墅走去,欧内斯特则去领饭了。
“我们不能好好地聊聊吗?”晚上,欧内斯特把今天的饭端上来的时候,丽贝卡柔声问道。
“夫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说话,欧内斯特照常在门口睡,但丽贝卡不再一直盯着窗外看,她有时会看看欧内斯特,她觉得似乎自己可以看到他忧郁的灵魂。欧内斯特半夜的时候还是会到别的房间里说话,但丽贝卡很少去听去监视他了,她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这天,丽贝卡刚起来不久,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看了看表,这么早,不可能是欧内斯特领饭回来了。她坐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门,脚步声有力而疲惫,是他回来了?丽贝卡静静地等待着,脚步声向卧室的方向走来,然后门响了两下。丽贝卡犹豫地整了整衣服,轻声说:“请进。”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敲门声仍在继续。她又重复了一遍,门才被打开。
“亲爱的,我回来了。”雷克斯还是前年回来时的那副打扮,只是比以前更显沧桑,样子更加疲惫。丽贝卡犹豫着是该站起来,还是把雷克斯骂出去?但是她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花。雷克斯站在门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该怎么请求丽贝卡的原谅。
就这样,两个人长时间地静默着。最终还是丽贝卡沉不住气,把雷克斯叫了进来。她大骂着,可是话已经说不连贯了,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伤的海豹,泪水不断地向外涌着,短短的几句话,几度哽咽。雷克斯一直绷着脸,他知道,只要一松开,泪就会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他来到丽贝卡的身边,丽贝卡用力地抡起拳头,可是打在雷克斯身上的时候,她的拳头松开了,她紧紧地抱住了雷克斯,雷克斯也哭了起来。他们的哭声吵醒了乔伊,乔伊瞪着天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在两个人忘情拥抱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同样向卧室靠近。雷克斯收住眼泪,但没有转过身去。欧内斯特站在门口,看到里面的情景,他愣了一下,丽贝卡摆了摆手。欧内斯特指了指桶,又指了指客厅,丽贝卡点了点头。欧内斯特离开没多久,丽贝卡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已经控制住情绪的雷克斯撤出身,在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祈求她的原谅。但丽贝卡只是哭,而且哭得越来越凶,一直到九点多,她才收住了哭声,然后雷克斯抱着他万分想念的儿子,三个人一起来到客厅。
吃饭的时候,雷克斯找了许多话题,但丽贝卡一直都没搭腔。吃到一半的时候,丽贝卡放下叉子,雷克斯也不再吃了,专注地看着她。丽贝卡掀开桌布的一角,从下面拿出两张纸来,两张纸都皱得厉害,泛着陈旧、悲伤的黄色,其中一张明显是被粘贴起来的。
“再有一次,我不会原谅你了。”丽贝卡把纸拍在桌子上。门口一个人影晃了一下,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没发现。雷克斯信誓旦旦地许诺他再也不会这样了。
“你看到我带回来的金子了吗?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我明天就去买车,我们可以离开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丽贝卡激动地点了点头。吃完饭后,他们把椅子挪了挪,靠在了一起。丽贝卡把头靠在雷克斯的胸膛,雷克斯搂住她的肩膀。
随着雷克斯胸膛的起伏,听着他的心跳声,即使最平常的均匀的呼吸声,在丽贝卡听来也比交响乐动听得多。她用纤纤细手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画着,幸福地畅想着:“我们回去的时候,会路过,嗯,路过弗吉尼亚、休斯敦、达拉斯……”
“亲爱的,你这不是在绕远吗?”雷克斯温柔地挪了一下丽贝卡的手指。
“我不管!然后这是洛杉矶,啊,密苏里河、密西西比,还有,还有好莱坞呢!那里有许多许多的明星!”
“呵呵,亲爱的,你真是太可爱了!这些地方根本就不连着,中间绕了好几个弯呢。况且,它们离我们家太远了,我们那里有的就是阿巴拉契亚山脉,再就是,嗯,哈佛、麻省理工,你知道,我们那里是一个大学区。”
“真没劲!”丽贝卡努起嘴,撒娇地挠着雷克斯,雷克斯哈哈笑着,疼爱地把丽贝卡抱得更紧了,嘴里一声一个宝贝地叫着。
“我们可以绕远路,你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记下来,然后我去找张地图,我们一一走一遍。无论去哪里。”雷克斯保证道。
“是吗?”
“是啊。”
“真的吗?”
“真的。”
“啊?”
丽贝卡变换着各种问法,开心地来确定这跟梦一样的旅途,她的世界变得斑斓,变得那么生机盎然,雷克斯每回应一次,那个梦就越趋于真实,每点一次头,就把她带到更加美好的世界,恍若他们已经走遍了美国。在丽贝卡的脑海里,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在美国的国土上走,那国土不过是一张标有名字的地图,走一步就过了一个地区。但是,丽贝卡还是很高兴,在脑海里再走一遍,再走一遍。其实,真正令她那么雀跃的,不过是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雷克斯。
爱就是一个长了翅膀的天使,恋爱中的人可以飞越海洋、跨过火山、穿过丛林,逗留在最美丽的天堂里。即使这些不过是幻想,却可以给你同样美妙的感觉。爱就是一张通往幸福的年票,握住它,你的心里将永远洒满阳光。而且,这张年票永远不会过期。
他们就这么一直坐到中午,如果不是欧内斯特从地下室出来去领饭的话,他们宁愿就这么一直坐到老。他们俩分开后,丽贝卡向外看了看,从她的角度,什么都不会看到,即使这样,她还是一直等到门关上后,才回过头来。
“我听别人说……是他们说的,你跟那个黑人……”现在该雷克斯审问了。
“雷克斯!你还好意思问!在这一年里,是谁把我们孤儿寡母抛在这里的?!”
“那你也不能和一个黑人……”雷克斯有些生气,拍了一下桌子。
“雷克斯!你在说什么!你宁愿相信那些连这座房子都不敢踏入一步的胆小鬼,也不相信你的妻子!”
这一次,乔伊哭了起来。丽贝卡瞪了雷克斯一眼,抱起乔伊哄了起来。雷克斯生气地走出了客厅。刚刚酝酿的好气氛,就这样再次被搞砸了。一下午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话。雷克斯在自己的卧室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空荡荡的。雷克斯把双手枕在脑后,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到丽贝卡跟他吵架的事情,很是生气。人总是容易忘了自己的不好,而容易记得别人的不好。所以中国的古人说“宽待人,严律己”,这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人的本性。
过了好一会儿,雷克斯觉得到时间吃饭了,可是丽贝卡还没来叫他,这更让他感到生气。雷克斯负气来到门口,大叫着丽贝卡,他的声音被空荡荡的空间吞没。他静下来仔细听着,没有乔伊的声音,他又叫了声欧内斯特,欧内斯特也不在。雷克斯来到丽贝卡的卧室,丽贝卡不在里面,他沿着走廊挨个房间找了起来,一路来到客厅里。当看到客厅里没有饭的时候,雷克斯有些慌了神。因为以前发生过的恐怖事情,他不敢再回到卧室里,只好坐在客厅里等着丽贝卡回来。
长时间的等待让雷克斯坐立不安,他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着,开始的那些火气逐渐平息,他变得着急起来。可是现在外面漆黑一片,他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丽贝卡。雷克斯实在无聊,想起这次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台收音机,便急忙回到卧室里,找出收音机,又匆匆回到客厅里。
雷克斯开着收音机,无聊地调着节目,电波并不稳,声音时常跟没电似的,拖得很长,他越听反而越紧张,一遇到变声的台就急忙换过去。在调到某个波频的时候,收音机的音质终于变得十分清楚,雷克斯这才安下心来,坐到椅子上。
收音机里讲着故事,还夹杂着音乐,雷克斯没心情听故事,听着音乐很快就困了起来。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当钟声敲响的时候,收音机突然变得不清楚了,发出静电干扰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即使雷克斯捂上耳朵依然觉得耳鸣。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雷克斯被噪音折磨得头痛欲裂,就在他准备关上收音机的时候,静电声随着钟声的结束也消失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里。
“雷克斯?”有人在叫他。雷克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人。是谁呢?听声音是个男的。
“欧内斯特?”雷克斯问了一声。
“雷克斯?”那个声音很清晰,一点杂音都没有。收音机!雷克斯转回头看着收音机。
这个世界上存在两个空间,一个是我们活着的空间,与此同时,还存在着另一个我们看不到的空间。
最近科学家研究发现,人的灵魂实质上是以电的形式存在的。当一个死去的人的灵魂靠近某种物体的时候,比如说电视、收音机,信号就会受到……
收音机的信号再次乱了起来,雷克斯这次没有起身去关它,而是紧张地看着周围,月光下,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投了进来,在桌子上越拉越长。
“谁!”雷克斯高声问道。
黑影没有回答,而是趴在了窗户上,投进来的影子一下变得更大了。收音机的信号也变得更乱了,雷克斯觉得他现在就是在询问另一个空间里的人。静电声大得像雷声一样,雷克斯捂住耳朵,大声地喊着,以减少可以听到的声音。黑影左右环顾着,他肯定看到了雷克斯,可是他并没有怎么留意,十几秒钟后,随着他身体的慢慢移动,照进屋子里的月色越来越多——那个黑影终于不见了。
“谁呀?欧内斯特?欧内斯特?”雷克斯大喊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收音机已经恢复了正常,但耳边似乎还是响着耳鸣声。雷克斯趴在桌子上,用力地揉着太阳穴,虽然还是头疼,可是他的听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时,收音机里缓和的男声一点点灌入雷克斯的脑海里:
要知道,许多人都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有鬼魂这种事情的,如果有人记着你的仇,他就一定会报复的。我这里就有这样一个故事。传说,在迈阿密就有这么一幢别墅,白人杀光了原本住在里面的黑人,那之后,所有黑人的灵魂就都聚集到了那幢别墅里。任何进去的白人都难逃一死。我们采访过曾到那里去过的一位白人,他说,那座别墅附近的农场经常闹鬼,住在那里的人都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农场主找到他们四个兄弟,去别墅里找一个少一根指头的尸体。于是,他和兄弟们一起进了别墅,在那里,他们什么都没找到。为了完成任务,他们一直都待在别墅里。
一天夜里,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有一个黑影从客厅的窗前走过,黑影向里看了看,即使是四个胆大的人,那一刻也都吓坏了。他们四个人彼此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人拿着枪,一起去到了外面,另外两个人则守在门口。可是出去的那两个人查了很长时间都没发现什么黑影,就在他们打算回屋商量对策的时候,别墅的门突然关上了,那两个人被关在了外面。
里面的两个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来到门前,拔开门闩,可是他们发现门是从外面关上的。外面的两个人用力地砸着门,因为他们知道外面并没有上锁,门是从里面关上的。里外的人都让对方开门,等他们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个别墅真的有鬼!
就在屋子里的两个人大声喊着,外面的人也正在想办法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人看到,他们面前的门上有一个黑影逐渐在扩大,随着黑影的扩大,他们感到一丝阴冷之气从背后袭来,黑影越来越近。有一个人吓坏了,根本不敢回头,他甚至湿了裤子!另一个人也吓得可以,但他知道,如果不做反抗的话,他们俩恐怕都要死在这里,所以他回身就是一拳,但拳头打了个空,他惊讶地发现,在他的面前有一个黑人,而他的拳头就插在那个黑人的身体中!
黑人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屋子。那个人拍了拍一直不敢回头的同伴,指了指黑影,两个人提心吊胆地顺着黑人指的方向走了过去。黑人一路给他们指着,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房间里,房间里很空,只有一个水龙头、几个盆和凳子。黑人指了个地方,示意两个白人把那块地挖开。两个人不知道黑人要做什么,又不敢违抗,只好听从黑人的指示动手挖了起来,地的表面是一种特制的黏土,只要用水一冲,那土就会散开。两个人没挖多久,就有一只手从地下露了出来,那只手只有四根指头,看来这具尸体就是他们要找的了!两个人一下来了干劲,很快就把整具尸体都挖了出来,因为这种黏土里的某一种成分有较好的抗腐蚀作用,尸体腐烂的程度并不大。虽然找到了尸体,可是当时的气氛和背后那漠然的目光令他们俩没能高兴多久。两个人看着尸体,又回头看了看指引他们来的那个黑人——尸体和那个黑人长得一模一样!两个人登时吓得只有战栗的份了。
“拖着我的尸体回去吧。”尸体说,“但你们不能打我的尸体,否则的话……”
两个人木然地拉着尸体出了别墅,外面的两个人正打算砸开窗户,看到他们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当外面的两个人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拖出尸体的那两个人说了自己的经历,外面的两个人虽然不敢相信,可是既然尸体已经找到了,他们也不多追究,趁夜就向林子外赶去。就这样,白天的时候,农场里的人看到他们四个人拖着尸体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在焚烧尸体之前,黑人的灵魂默默地来到放尸体的地方,把尸体拖走了,所以,人们烧的是灵魂而不是尸体!
这件事很奇怪吧?听众可能会问,费了这么半天劲,这个故事到底讲些什么呢?那个黑人的灵魂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那么,敬爱的听众,请您听好。
收音机停了几分钟,那段时间,雷克斯所在的空间里静得似乎什么都不剩了。雷克斯凑到收音机前,屏息等着,关于那个四根指头的尸体的故事,他的确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在一阵摆弄话筒的声音之后,收音机里的男声再次传了出来:
奇怪的是,那四个勇敢的白人离开农场后,农场里真的没再怎么闹鬼。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天,那四个人一直对这事只字不提。即使这样,因为种种离奇的原因,其中有三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开口了。为使今天的故事有个完美的结局,也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永远地被埋葬。我们请来了那四个人中,现在唯一一个还活在世上的勇士,而且在灵魂现身的时候,他就在屋子里!请他为大家讲讲,那个黑人曾对他说过什么。
雷克斯感到有些透不过气了。窗户前的影子?雷克斯不敢再抬头向窗外看去,眼睛一直盯着收音机,汗水顺着他的鼻尖一滴滴地掉了下来。喇叭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还不时夹杂着咳嗽声。雷克斯隐隐听到,身后的洗衣房里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他挺直了脊梁,身体紧张地绷着。
收音机里是低低的私语声和摆弄话筒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这几秒钟的等待几乎让雷克斯窒息。终于,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人刚开口发了个音,喇叭里便传来金属划拉时刺耳的声音,就像一把钝刀在来回锯着雷克斯的心脏。后来雷克斯经常怀疑,就是在别墅里住的那些日子使他患上了心脏病。
“雷克斯?”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雷克斯知道,那四个人都很年轻,声音不该这么苍老,他警惕而又紧张地用余光扫了扫房间,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雷克斯?”声音再次响起。雷克斯可以确定那个苍老的声音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他开始怀疑收音机里讲话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来过别墅的白人。
雷克斯,那个黑人一路上都在跟我说一个叫雷克斯的人,是雷克斯杀死了他。他只想报仇,但又不想吓别的白人。所以让我们四个……咳咳……烧了他只是想让别的白人安心而已。最近我开始怀疑,我们走进那座凶宅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虽然那个黑人的魂魄不想杀我们,但是别忘了,那座别墅里还有别的灵魂!进去的人都活不了!我的那三个朋友逐一死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个声音越说越快,从背景里,雷克斯依稀听得出旁边有人在忙活,有人在叫喊,有的在问出了什么事,那个人继续说着,声音充满了惊恐的味道。
天啊!这简直是场灾难!我真希望雷克斯现在还活着,但是这有什么用?雷克斯,千万不要向后看!因为他要杀了你呀!
喇叭里传来一片忙碌的声音,那个人还在大喊着,接着,传来尖叫声,有人急促地说:“快,快,快!”雷克斯激动地站了起来,青筋突起,双眼圆瞪,收音机里传来啪的一声,那片嘈杂声再也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悠扬的乐曲。录音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雷克斯转身要去打电话,问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转身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黑影在门口露出半张脸来。雷克斯半坐在桌子上,耳边回响着刚才听到的劝告:“雷克斯,千万不要向后看!因为他要杀了你呀!”
黑影紧紧地盯着雷克斯,雷克斯伸手寻找,却没找到任何可以自卫的东西,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大门开了。那个黑影看了他一眼,消失在了走廊里。
“丽贝卡?”雷克斯大声叫着。
“是啊。”丽贝卡懒懒地回答着,打开了走廊的灯,“你可真节约电呀,是不是想再溜出去不让我发现啊。”丽贝卡讽刺道。
雷克斯在心里大骂自己太笨了,如果刚才进来的时候把客厅的灯打开就好了,可是他进客厅的时候外面还有一点微弱的光线,他也就忘了开灯了。
“欧内斯特呢?”雷克斯追出来问道。
“不知道啊,他已经回来了吧?我把饭放在你的房间里了。”说着,丽贝卡关上了门。
雷克斯关上收音机,那里现在还在播着音乐,并没有人出来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好怏怏地回卧室去吃饭了。这一夜,雷克斯把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但收音机里的那个故事一直在他耳边围绕着,他怎么也睡不着。丽贝卡的房间还亮着灯,听声音她还在哄乔伊睡觉,雷克斯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一线亮光。
过了一会儿,丽贝卡房间的门关上了,雷克斯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丝光线,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失望地转过身,今天刚回来,不该是这种情景啊,难道是自己太小心眼了?就在雷克斯辗转难眠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雷克斯看了看门,问道:“谁呀?”
门又响了两下,没回话。雷克斯犹豫了一下,如果是鬼要来杀他的话,那么根据上次在浴室的经验,鬼根本不用敲门呀!刚才那个收音机上也只是说不让他回头而已,而开门并不需要回头。难道是丽贝卡想他了?这个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雷克斯来到门前,门又响了两下,很轻,看来是怕影响到乔伊。
雷克斯猛地拉开门,却没人,斜对面丽贝卡卧室的门是关着的。雷克斯愣了一下,就听到背后传来床的咯吱声。他迟疑了一下,现在来看,他之前对危险的两种设想都实现了——鬼不敲门就进了他的卧室;而且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雷克斯鼓了鼓勇气,还是没有敢回头,于是他干脆来到丽贝卡的卧室门前,敲了敲门,丽贝卡没有理他。雷克斯又敲了几下,想到自己的身后很有可能有一个仇人站在那里,伸出少一根指头的手,雷克斯敲得更用力了。他知道,丽贝卡一般很难入睡的,尤其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她不该跟没事似的就这么睡觉了呀!可是雷克斯这次猜错了,他敲了很长时间丽贝卡都没有来开门,甚至都没理他。
雷克斯面前的门上有一个黑影在逐渐扩大,雷克斯吓坏了,根本不敢回头!雷克斯想起收音机里讲到的那个故事,但他可不想束手就擒,他想反击,可是想到故事里说的“他回身就是一拳,拳头打了个空,他惊讶地发现,在他的面前有一个黑人,而他的拳头就插在那个黑人的中间”!万一自己也一拳打在了那个人的身体里,那该怎么面对呀!雷克斯犹豫起来,眼泪也在害怕中流了出来,他知道,他的仇人就在这座房子里!
那个黑影离他越来越近,终于,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雷克斯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来,慌张地拼命挣扎起来……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他只知道门开了,是丽贝卡扶他进了卧室,然后他眼皮一沉,睡着了。
这一次,轮到雷克斯睁开眼时,看到丽贝卡守在身边了。为了不影响乔伊睡觉,丽贝卡把雷克斯拖进他的卧室里。丽贝卡的黑眼圈很重,看来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雷克斯想象得出,丽贝卡两边卧室来回跑的情景,两个男性都需要她的照顾,女人在特定的时刻变得异常坚强。
“谢谢你。”雷克斯拉住丽贝卡的手,丽贝卡急忙把手抽了回去,把脸扭到一边,雷克斯再次拉她的手,丽贝卡没有反抗,还是让他拉到了。
“我们走吧。”雷克斯说,“我今天就去买车!”
丽贝卡没再表示什么,雷克斯很难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丽贝卡很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不管丽贝卡是否原谅了他,至少这一点是清楚的。
吃完饭后,雷克斯和丽贝卡分头离开了别墅。雷克斯去买车,丽贝卡则到林子里看溪水去了。
“夫人,您要走了是吗?”丽贝卡回过头,看到欧内斯特站在她的身后。丽贝卡点了点头,回头继续看着流水,欧内斯特则看着天空。
“北方什么样?”
“我也很久没回去过了。”
“听说那里有自由的空气。”
“我不知道。”
“你们白人从来不知道自由是多么重要。”
丽贝卡再次回过头,看着欧内斯特,她的眼睛里有了隐隐的泪光。欧内斯特的目光也颤抖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从来不知道。”他重复道。
“我知道,欧内斯特,我知道自由是多么重要。相信我,在来这里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
丽贝卡站起身,握住欧内斯特的胳膊,“跟我回北方吧,那里有自由。”
“夫人,用逃避的方法得到的自由永远不是真的。我知道,在这里才是自由与偏见较量的地方。只有这里自由了,我,我们黑人的自由才能真正地到来。”
“跟我回去吧!世界上自由和不自由的地方不只是北方和南方,即使南方自由了,还有许多地方、许多国度是不自由的!你的自由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没有说话,他不再抬头看天,而是低下头来,看着地。
“欧内斯特!”丽贝卡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欧内斯特看着她,她激动地看着欧内斯特。长时间的凝视后,欧内斯特把丽贝卡握住他的那只手给挪开了。他们俩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欧内斯特转身向别墅所在的地方走去。
“欧内斯特?”
“我会考虑一下的。”
“我们明天走。”
“我知道了。”
欧内斯特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好长时间后,丽贝卡才回过身,看着刚才的那条溪流。流水徜徉而过,她来看过那么多次,也寻找过几次,但都没找到流水的尽头,也不知道流水会流到哪里,是到河中、海里,还是灌溉了农田。她只知道,流水是那么欢快、幸福。而清澈的流水下,是黄色的沙土和暗色的石块,从它们上方流过的溪水每秒都是不同的,而它们永远都在经历着溪流的冲刷,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动过。
丽贝卡又看了看欧内斯特离开的方向,等待着他的决定。丽贝卡的第六感告诉她,欧内斯特是不会去北方的,可是她的心底又充满了希望。
这天中午的时候,雷克斯并没有回来,欧内斯特给丽贝卡准备好食物,这次的食物非常丰盛,最后一顿午饭,丽贝卡颇有种凄凉的感觉。她让欧内斯特一起吃,欧内斯特拒绝了。
“你想好了吗?”丽贝卡问道。
“我还没想好,夫人。”说着,欧内斯特出了门,并把门关上。
看着眼前的饭,丽贝卡又流下了泪来。她终于要离开这里了,但却发现自己对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感情的堆积是一种缓慢的、没有任何征兆的过程,直到某个特定的时刻,人才会知道自己到底对什么有感情,这份感情又有多么的深,比如南方的天气、这片林子、外面的农田、这里的人们,哪怕是杰茜卡,还有住了两年的这幢别墅。还没有离开,怀念的种子便瞬间在丽贝卡的心里发芽生长了。
雷克斯晚上才回来,他告诉丽贝卡,车已经买到了,一辆刚出厂的新车,可是还要进行一些相关检测,后天才能拿到车子。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不是吗?我们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了。哦!这么丰盛的饭菜!难道送饭的师傅知道我们要走了吗?”
雷克斯坐在桌边,风卷残云地消灭着丽贝卡中午剩下的饭菜。丽贝卡坐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雷克斯边吃着,边介绍那辆车有多棒,而他又挣了足够多的钱,足以买下它,这让他感到很骄傲。接着他说到了中间一个有趣的故事——当车厂老板知道雷克斯住的地方后,又便宜了十美元,祝福他可以摆脱这里。
“那个该死的农场主一直没有回来,听说他也淘金发了财,可是这里的人都没见到过他。他留在这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再过一两个月,就不够给兄弟们开工资的了,或许那时候会有人来接管这个农场,谁知道呢?也可能大家会解散,找新的出路,毕竟农场离这座凶宅太近了,没人愿意要那个地方。”
雷克斯还在眉飞色舞的时候,丽贝卡听不下去了,她回到卧室里去关上了门,留下雷克斯一个人在客厅里闷头吃着饭。她的表现让雷克斯感到很扫兴,吃完饭后,雷克斯也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昨天晚上的事丽贝卡还记得很清楚,这是她第二次看到雷克斯无缘无故地抽搐,雷克斯惊恐的样子、近乎窒息的表情,让她回忆起来胆战心惊。难道这个屋子里真的住满了复仇的鬼?而黑人和她这样无辜的白人则会没事?
丽贝卡还是很爱雷克斯的,可是长时间的分离使她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了一道隔膜。彼此很难说上几句话,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力不从心的感觉。如果连说话都觉得疲惫的话,那么两个人还有什么感情可谈呢?
乔伊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他很少哭,但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所以丽贝卡没事的时候就把奶和干的尿布准备好,一看到乔伊有不适的倾向,她就赶紧把这些东西递上去。现在乔伊正睁着眼,看向门的地方。丽贝卡走过去抱起他,坐在床上给他哼着歌。可是乔伊还是哭了起来,丽贝卡摸了摸他的尿裤,又拿来奶瓶,可是乔伊并不喝,他一直哭着,心里积压着离愁别绪的丽贝卡也跟着红了眼眶,边打着乔伊的屁股,边哽咽着批评他。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咚咚的声音。是雷克斯?丽贝卡看了看门,乔伊也不再哭了。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不再响起,乔伊又哭了起来。没有叫门声,也没有其他声音,丽贝卡放下心来。
乔伊哭了一夜,这一夜,他把丽贝卡累得不行。天蒙蒙亮的时候,丽贝卡抱着乔伊一同进入了梦乡,不过,她睡了没多久就起来了,她要等欧内斯特一会儿领饭回来的时候问问他的决定。于是丽贝卡换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当她打开门的时候,一个人顺着门开的幅度仰倒在了卧室的地上,丽贝卡大叫了一声,又怕吵醒乔伊,赶紧捂住了嘴,可是眼泪却掉豆子一般哗哗地流了下来。斜对面的雷克斯听到动静后,打开门,也吓得呆在了原地。只见欧内斯特两眼上翻,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在他的脖子上有一处深深的勒痕。
“这些鬼简直疯了!”在处理欧内斯特的尸体的时候,雷克斯胆怯地说,“他们连和白人好的同族都要杀!他们真是邪恶!”
雷克斯从农场找来的几个黑人沉默地处理着尸体,很快便把欧内斯特抬了出去。
“幸好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那些黑人出去后,雷克斯深情地握住丽贝卡的手,丽贝卡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也难怪,杰茜卡死的时候,丽贝卡还难过了好一阵子,不管怎么说,欧内斯特在这里陪她度过了两年的时光,难免是要有点感情的。雷克斯这么安慰着自己,他要和丽贝卡离开,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别扭,耽误了起程时间。最关键的是,在雷克斯的心里,死一个黑人算得了什么呢?
雷克斯给了丽贝卡半天自由支配的时间,他要出去再看一下车,确认车没有问题,油已经加满。这半天里,丽贝卡趴在大床上哭,乔伊躺在她身边的小床上哭,他们的哭声中,夹杂着第三个哭声,但他们也许是都没听到,也许是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晚上的时候,雷克斯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人,这个人叫埃迪,就是提出“金子是最邪恶的”的那个年轻人的师傅。第二次去淘金的时候,雷克斯带走了农场里的十多个人,其中就有埃迪。雷克斯知道,埃迪以前之所以会说金子不好,是因为他错过了第一次去淘金的机会。而这次,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埃迪都坚持要去,他的灵魂早就成了金子的奴隶。为此,埃迪的理论是“一个天使改变不了地狱的黑暗”。这是他说的,大家笑他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他一直都坚持着自己的这句话。直到去淘金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地狱里的天使其实就是恶魔,天使是不会生活在地狱里的。
雷克斯找埃迪来是给自己壮胆的,昨天夜里欧内斯特死了,这使他感到生命是那么脆弱。死亡曾数次光顾,但他都躲了过去,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他一定要活过去。为此,雷克斯花十块金子请埃迪来保护他,在淘金的时候,他见识到了埃迪的凶狠、毒辣,虽然雷克斯不喜欢埃迪这种道貌岸然、言行不一的卑鄙之人,可是现在他需要这么一个人来保护自己。
四个人在客厅里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丽贝卡便抱着乔伊回卧室收拾东西去了,雷克斯和埃迪坐在客厅里,听着收音机,聊着天。雷克斯背对着门,面向窗户,埃迪坐在他对面。淘金是两个人最喜爱的话题,一聊起来就格外兴奋。随着聊天的深入,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看着外面的黑夜,雷克斯的心里渐渐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努力使自己投入谈话,努力不去想什么窗口的黑影,什么“不要回头”之类的鬼话,由于把精力都放在了谈话里,他连有人敲门都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丽贝卡来到客厅的门口,敲了敲门,叫了两声雷克斯的名字。雷克斯大声说着话,丽贝卡叫的声音越大他说话的声音就越大,他们俩似乎在较劲一般,最终都吼了起来。雷克斯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接受了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劝告,这个夜里他是不会回头的。埃迪尴尬地朝雷克斯的身后指了指,他也假装没有看到。埃迪不再说话,被眼前这种情景弄得脸色通红。
“你怎么啦!你疯了吗?”丽贝卡冲进来,拼命摇晃着雷克斯,雷克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埃迪,这让丽贝卡和埃迪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最终丽贝卡还是妥协了,她丢下一句:“死了活该!”便出了客厅,回到卧室里去了。
雷克斯继续和埃迪说着话,但经过刚才那一番闹腾,埃迪已经没心情说话了,全都是雷克斯一个人在说。雷克斯时不时地看看那慢腾腾的钟表,试图加快说话的速度来加快时间的流逝,埃迪一直应和着他的话。可是雷克斯开始发现,埃迪的表情不只是在应付而已,埃迪开始向他的身后看去,一脸的担忧。雷克斯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感到眩晕,但还在拼命地说着话。
“雷克斯,雷克斯。”埃迪惶惑地打断了雷克斯,“我,我想离开。”
“什么?”埃迪的临阵退缩让雷克斯更加害怕起来,埃迪到底在自己的背后看到了什么?雷克斯后背的汗毛立了起来,像是猫的触须,在探测着周围的危险。
“我想离开,坐在这里让我觉得冷,觉得心慌。”埃迪起身向客厅的门口走去。
“等等埃迪!”
“不,雷克斯,那十块金子我不要了。”如此贪财的埃迪,竟然不要金子,这一举动让雷克斯更加害怕了。没有看到的恐怖,比亲眼看到的还要骇人。人的想象力能幻想出各种恐怖的场景,而你的思维总在选择,选择出最恐怖的场景,然后暗示自己,真实的情况肯定比这更恐怖!
“埃迪,十一块怎么样?”
“雷克斯,这是在玩命呀!天哪!金子算什么?我还能挣,即使不再淘金,我现在的钱……”埃迪边向外走,边感叹道。
“埃迪,看在我们友情的分上。”
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一声巨雷在空中炸开。
“十五块!埃迪!十五块!”
雷克斯跟着埃迪出了客厅,在埃迪即将打开大门的时候,雷克斯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你知道,你已经沾上了这凶宅的诅咒,即使你现在出去,也活不了多久。”
雷克斯目光坚定地看着埃迪,他的目光使埃迪相信死神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埃迪甩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折了回来,雷克斯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是你把我带进这死亡的旋涡,雷克斯,是你!混账东西!”埃迪发着牢骚。
“给你再多,你也活不了多久!”看着埃迪的背影,雷克斯愤愤地低声骂道,为他的金子心疼起来。
雷克斯让埃迪睡在他的卧室里,自己则在客厅里坐着。这一夜,他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他没有听收音机,而是坐在灯下看着杂志。为了保护自己,雷克斯在身边放了一把刀,这一夜,他只看了两页杂志,他的精力全都用在倾听外面的动静上。令雷克斯懊恼的是,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他就这样浪费了十五块金子!
黎明时分,雷克斯来到丽贝卡的门前,还没等他敲门,门开了,丽贝卡一脸疲倦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是的,亲爱的,我们今天就要走了。”雷克斯笑着告诉丽贝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丽贝卡合上门,上前搂住雷克斯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狂吻着。雷克斯对丽贝卡的改变感到很惊奇,也觉得很高兴。等他要吻丽贝卡的时候,他听到丽贝卡哽咽着说:“我以为你死了,对不起,我真的……幸好你还活着。”
“你说什么?”雷克斯对这话感到别扭。
“这一夜我都守在卧室的门背后,我真怕,幸好没有什么发生,我虽然生气,可是我不想你出事,雷克斯……”
“等等,你在说什么!”雷克斯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松开丽贝卡,烦躁地看着她。
丽贝卡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雷克斯,“昨天你们在聊天的时候,有人敲门,给了我这张纸条。”
“谁敲门?”雷克斯边问着,边接过纸条,纸条已经被握皱了,从褶皱上依稀看得出丽贝卡这一夜是多么紧张。
“没看到。”丽贝卡说当她打开门之后,发现外面并没有人,她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地上有张纸条。
丽贝卡捡起纸条,看到了雷克斯现在看到的句子:
雷克斯必死。
“是警告。”丽贝卡说。
“一场恶作剧。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雷克斯哼了一声,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这时乔伊醒了过来,哇哇地哭着,丽贝卡折了回去,雷克斯告诉她吃过早饭他们就要走了。丽贝卡哄了哄乔伊,应着雷克斯的话,过来关上了卧室的门。雷克斯回过身,嘿嘿地笑了起来,昨天夜里什么都没发生,看来那些鬼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雷克斯来到自己的卧室前,敲了敲门,埃迪还在睡觉,淘金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起床的,现在赚够钱了,就变得懒惰起来。听说埃迪这次回来要开一个农场和一个矿场,看来他很有当资本家的潜质。雷克斯又敲了几下门。
“我已经穿好衣服了,今天谁去领饭呢?”丽贝卡在卧室里问道。
“我去好了!”雷克斯应着,“开门,埃迪!时间不早了,你不想要金子了吗?”他用力拍了拍门,门没有锁,自己开了。提起金子,雷克斯就觉得十五块金子花得冤枉,他气呼呼地走了进去,埃迪还在床上蒙着头睡觉。
“起来了,如果你再这么懒的话,我……哦!天啊!该死!”
当雷克斯掀开被子的时候,埃迪正瞪着眼睛看着他,在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
雷克斯惊讶地站着,看来那纸条上写的是真的,他已经几次躲开了必死的谋杀,其中有两次都有人当了替死鬼。如果再住下去,必定还有接二连三的谋杀,他的命将朝不保夕。这时,丽贝卡已经站在了卧室的门口,看到埃迪惨死的样子,她张大了嘴。
“是的,这是一次警告。”雷克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拉着丽贝卡出了卧室,把门紧紧地关上,“把他留在这里,我们别管那么多了,我这就把车开来,我们这就走。”
“可是地下室的人怎么办?”
“让他们饿死在这里!”雷克斯狠狠地说,现在他对黑人的恐惧变成了对他们的厌恶和仇视。
“我们不能这样!”丽贝卡哀求道,她要想主意找人来给那些人送饭,可是时间紧迫,她一时也没能想出什么方法来,农场主现在还没有回来,农场里的白人无心工作,更别说谁还愿意来住在这里。
“让他们死在这里!我们永远不会回来了,你不用有什么顾虑。”雷克斯转身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新车上向北方开去。
丽贝卡不时地向后看看,看着汽车卷起的尘土,看着被尘土掩盖的绿油油的农田,看着南方湛蓝的天空逐渐远去,在飞扬的尘土中,丽贝卡似乎看到有一个黑人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她回过身,伸手拿出卫生纸,擦着眼泪。南方逐渐落在了丽贝卡单薄的身后。
“这辆车很好,而且我是第一个坐上这车的人!它一出厂就被我预定了!”走在去北方的路上,雷克斯兴奋地说,“我们以后的生活也会跟这车一样,华丽、方便、幸福!请你相信我,丽贝卡,我爱你,我想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在我们之前,没人上过这车?”
“是的,一出厂就把钥匙给我了,怎么了?”这时,农场已经远远地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再开一个小时,他们就将摆脱迈阿密了。雷克斯的心情格外灿烂,并没注意到丽贝卡的神情。
“没事了,你开吧。”
雷克斯哼着小曲,高兴地向北方开去。丽贝卡瘫坐在后座上,在驾驶座背后的袋子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不会放过你,宅子将是你的坟墓。
丽贝卡曾经试图丢掉那张纸条,可是有一个原因使她最终没有把纸条丢掉。现在,她抱着沉睡的艾维,想着这事,觉得或许真的就是命运的安排。当初离开南方的时候,丽贝卡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没对这张纸条太在意。当乔伊提议要来南方,而且是来迈阿密的时候,丽贝卡一再阻止,而她最后的妥协,并不仅仅是因为雷克斯说的梭罗的话,而是她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是三十年前就定下了的,即使这次她拒绝了,以后呢?
“蒂米,蒂米。”睡梦中的艾维抓住丽贝卡的胳膊,丽贝卡忍了忍,艾维抓得更紧了,丽贝卡的胳膊有了湿意,她咬着牙,任由艾维继续抓着,她无意打断艾维的梦,即使梦醒了,那又怎么样呢?现实比梦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让艾维松手的,不是梦境的转变,也不是丽贝卡忍不住了,而是别墅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铃声一声紧似一声,尖锐而刺耳。艾维从梦中惊醒,看着浓黑的夜色,又看了看丽贝卡。
“该来的总会来的,宝贝。”丽贝卡淡然而悲观地看着艾维。
第十二章 死神来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雷克斯和乔伊已经在各自的卧室里睡下了,但两个人也都睡得很浅,一个是怕报复的来临,惊恐担忧;另一个则是失去了儿子,心疼懊恼。听到电话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惊,迅速来到了卧室的门口,看到彼此慌张地看着走廊的另一边,那个电话铃声持续响起的客厅。
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呢?乔伊在白天的时候被电话的事吓得不轻,在深夜,那电话的声音更像是地狱的召唤。无论怎么样,这电话只可能是找乔伊的。乔伊没有退缩,如果是杰茜卡打来的,那么他就要要回自己的儿子。当乔伊走在走廊上的时候,他更希望这是杰茜卡打来的。在承担责任、敢于挺身而出这方面,乔伊比雷克斯好得多。雷克斯跟在乔伊的身边,他也想知道这深夜里的电话是不是和蒂米的失踪有关。
电话持续响着,并没有挂断的意思。二楼,丽贝卡和艾维来到楼梯口向下看着,看到雷克斯和乔伊向客厅走去,她们俩也手挽手地来到楼下。
四个人默契地一个挨一个进了客厅,听着那瘆人的电话声,话筒似乎都要跳起来了。乔伊在电话前站了站,提了提气。艾维在一旁催促着他,电话已经响了有十分钟了,说不定就是关于蒂米的,万一断了,那么……艾维恨不得自己去接电话,但是被丽贝卡拦住了。乔伊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了话筒。
“喂?”乔伊生硬地问道。其余三个人都靠了上去。
“喂?”
电话那头又是那么安静,似乎比深夜还要安静,比夜色还要凝重。乔伊有些着急,这跟杰茜卡白天给他打电话时的情景一样。
“你是杰茜卡吗?蒂米是不是被你……”乔伊等不及了,立刻进入了主题。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个男人。乔伊的话卡在一半,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三个人,那三个人松了口气,知道这电话跟蒂米无关后,他们的神经也都松了下来。但这声音不像是朋友的,乔伊的心仍旧悬着。
应了几声后,乔伊说了句“你等一下”,然后转过脸,面色凝重地捂住话筒说:“爸,找你的。”
“我的?”雷克斯诧异地站起身来,丽贝卡也站了起来,艾维趴在桌子上默默抽泣着,乔伊来到她的身边,安慰着她。
“谁?”丽贝卡问道。
乔伊摇了摇头,“那个人问我是乔伊吗,然后又说了几句‘深夜打扰’、‘不好意思’之类的话,最后他说有要事找我爸爸。就这样。”
丽贝卡和艾维疑惑地看着电话,这个电话的到来不仅没派上什么真正的用场,倒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雷克斯站在电话前犹豫了一会儿,拿起了话筒,“是,是我,你是……什么……不,不可能,你……”
“怎么了?”雷克斯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话筒了,看到他脸色越来越白,丽贝卡赶紧走了过去,一把夺过话筒,听筒里传来的是静电的刺啦声。丽贝卡急忙挂上了电话。
“雷克斯,那个人说了什么。”丽贝卡搀扶着雷克斯坐了下来。
“没事,丽贝卡,他可能打错了,你们回去睡觉吧,我只想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雷克斯。”丽贝卡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温柔地拉过雷克斯的手,两只粗糙的手相互握着,摩挲着。这一夜,雷克斯和丽贝卡在客厅里待了一宿,乔伊则陪着艾维回卧室休息去了。四个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酋长便来到了别墅里,乔伊昨天一天都没去看工作的情况,他前来汇报一下进度。同时,酋长也知道乔伊住的别墅是一个凶宅,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也希望能帮一下忙。
乔伊让酋长到二楼卧室对面的房间等他,由于会议室闹鬼的情况一直没有查明,乔伊临时决定在卧室对面的房间里办公。
乔伊匆匆吃过早饭后,便去了二楼。他进屋子的时候,酋长谦卑地行礼,乔伊摆了摆手,看得出酋长进来后一直没有坐过,乔伊指了指门边的一把椅子,酋长说知道了,但还是直到乔伊坐下后,他才坐下。
“怎么了,乔伊?你的脸色不怎么好。”酋长关心地问道。
“我们家发生了点事。”乔伊回答道,“昨天……”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事现在回想起来仍跟天方夜谭一般,不知该怎么说,便说不下去了。
酋长察言观色,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岔开话题,跟乔伊说起了开垦荒野的事。乔伊并不是很懂,也无心关注这些。汇报工作很快就结束了,酋长尴尬地坐着,等着乔伊的指示。
“酋长。”乔伊向前倾了倾身体。
“什么事?”酋长热情地站起身。
“你坐下就行,我想问你一件事。”
酋长认真地听着。
“可能你不太愿意回忆,可是……”
“你问吧,乔伊。”
“我知道你住这里的时候也有一些奇怪的事发生,我也同样遇到了,现在有些事……嗯,我想问的是,你儿子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显然碰到了酋长了伤口,他“哦”了一声,身体向后仰去,想避开这个话题。但乔伊一直盯着酋长,酋长发现自己没有躲避的可能,只好认真地回想了起来。其实,这一幕一直都在酋长的脑海里反复播放,而他尽力回避的就是这一幕。现在,乔伊让他把这一幕再说一遍,他怎么忍心认真回忆呢?酋长陷入极度的悲痛中,他清楚记得那一幕,但是他实在说不出来。
乔伊耐心地等待着,或许从酋长儿子死时的情况,他可以找出关于蒂米失踪的讯息呢?两个人对坐着,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妥协,最终,酋长满眼泪花地抬起头,失望地看着乔伊,说起了儿子的死:“那天是个星期天,他早上跟我说他不想上学了,因为在学校里他总是受到欺负。我告诉他,只要他完成这个学期,我就可以帮他转学,到一个专门为黑人孩子上课的地方去。是啊,刚开始我很愚蠢,我以为让他去白人小孩上学的地方,让他们从小就彼此认识,彼此了解,成为朋友,那么长大后,或许就不再有歧视了。但事实是我错了。似乎你们白人天生就瞧不起我们黑人,我的儿子在那所学校里受尽了歧视,我想告诉你,那时我已经有钱了,所以学校的领导才允许我的孩子在那里上学。可是,钱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你会发现,那些人对你好,完全是因为你的钱,而不是出于对你,对一个黑人的尊重。那时我很气愤,我对平等感到毫无希望。所以,当儿子跟我提出不愿再去那所学校上学的时候,我是支持他的。得到我的许诺后,他很高兴,便回去学习了。要知道,他在学习方面可是好样的。
“我还记得,他那天是在学历史,我们谁也没在意他。突然,他从二楼高兴地跑出来,喊着‘阿伯拉罕万岁!北方人民万岁!’他真是……”酋长捂住脸哭了起来,乔伊递给他一张纸巾,酋长擦了擦眼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
“他很像我,真的,连思想都很像我,但他比我有勇气,如果他能活到我这么大,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喜欢和平,不喜欢压迫。接着,我的天,我就听到噔噔噔噔,就是那清脆的噔噔噔的声音,当我从厨房里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楼的血泊里了。”
乔伊掏出一根烟递给满脸泪水的酋长。酋长大口地吸了起来,没再看乔伊一眼。等酋长情绪稳定下来了,乔伊便起身送客。
“对不起。”乔伊说。
酋长闷着头一直走,来到楼梯的时候,他又感叹了起来。
“我儿子不见了。”乔伊难过地说。
可能是同病相怜,酋长终于投来了谅解、安慰的目光,“或许他还活着。”
“谢谢。”
两个人一同下了楼梯。酋长的眼睛一直盯着楼梯的台阶,乔伊能够体谅他的心情,没再说什么。来到一楼时,乔伊又看了楼梯一眼,他突然想到,蒂米的消失会不会跟这楼梯有关呢?
“你知道,我儿子死后,这楼梯才会有噔噔噔的声音,我觉得他的灵魂没有散,我觉得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每当我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总觉得就是他在这楼梯上跑。”酋长看着乔伊说。酋长不说这话还好点,乔伊听到这话后,惊恐地看着他。
“你是说,这楼梯的响声是,是你儿子……”
“每次听到这响声,我都仿佛回到了事情发生时的场景,我太爱他了。”
“你是说,这楼梯的响声,是你儿子发出的吗?”乔伊的怜悯之情迅速被气愤之情代替。
酋长不再忘情地回忆,他意识到乔伊在生气,他知道乔伊是怎么想的。乔伊一定是在想,原来是你那该死的儿子在搞鬼,才让我们一家人都提心吊胆睡不着!可是,无论是不是酋长儿子的灵魂在作怪,他毕竟死了呀!酋长肯定更不想有这种事发生,他巴不得儿子就在身边呢!
乔伊的咆哮引来了家里其余的三个人。酋长没说什么,低头向外走去。乔伊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分,也没再追问,但他刚才的确很生气。酋长一个人落魄地出了别墅,没人送他。
“刚才怎么了?”当酋长关上别墅的门的时候,艾维问道,“他儿子怎么了?”
“别问了艾维,找我们的儿子要紧,今天下午我把电线接上,晚上我们就不会害怕了。”
这一整天,一家四口人分头去找蒂米,但他们知道希望渺茫,他们都相信的是,蒂米肯定就在别墅里。到外面去找,无非是安慰自己在别的地方也有希望,实际上呢,对着同一个地方找了无数次,再有耐心的人也会烦,再有耐心的人也会失去耐心,说不定蒂米真的在外面呢?何必一条道走到黑呢?
直到天色暗下来,四个人才陆续返回屋里来,艾维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她匆匆吃了几口饭,又开始在房间里寻找。今天她去电话局找到了接线员(当时的电话还是由接线员负责转接的),艾维让她查一下,昨天下午到底是谁给他们家打了电话,接线员很认真地问了她具体时间,然后找出记录,两个人一同查了起来,查了很多遍,却只找到乔伊的朋友打来的那一次,并没有第二次来电的记录!
有了灯,艾维和乔伊更加有胆量了,雷克斯见识过有灯的时候也闹鬼的情况,所以他并没有帮忙找蒂米,而是早早地进了被窝。直到眼皮开始打架了,艾维才放弃了这一天的寻找。乔伊陪着她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当别墅里所有的灯都熄了之后,丽贝卡独自一人来到了洗衣房,洗衣房在夜间泛着阴凉的潮气,更显阴森。丽贝卡紧了紧衣服,来到欧内斯特经常面对着的那面墙,那面墙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她稳了稳神,无论行不行,为了孙子,她都要试一次。丽贝卡深吸一口气,对着墙说起话来:“屋子里的鬼,我叫丽贝卡,三十年前我和我的丈夫雷克斯就住在这里,那时我们得罪过你们其中的一个人,那是一次误会。如果你在听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们的。即使你现在杀了我,我也没有任何的怨言,但是,我求求你,如果你知道我孙子的下落的话,请你把他还给我,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他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我和雷克斯的命,如果你们想要的话……”
“你在说什么!”
丽贝卡一惊,回过头,看到雷克斯阴郁地站在门外。
“你在说什么?!”雷克斯气愤地把丽贝卡拉出了洗衣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然后他又把门晃了晃,确认门已经上了锁之后,拉着丽贝卡向卧室走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雷克斯用力地强调着。
“你放开我!”丽贝卡反抗着,大声地命令道。雷克斯这次没有听话,虽然丽贝卡在挣扎,可是雷克斯的力气毕竟比她大,他几乎是拖着丽贝卡走过了客厅。
“你为什么要诅咒我们?我们可以自己找到蒂米的!那些黑鬼都上天堂去了,这里没有鬼了!没有鬼了!”雷克斯咆哮着,可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请求丽贝卡陪着他一起撒谎,请求丽贝卡确定他的话,确定这里没有鬼了。
“你放开我,雷克斯!”丽贝卡奋力挣扎着,就在他们走到岔口的时候,雷克斯听到身后传来吧嗒的响声,他木然地松开了丽贝卡。丽贝卡并没有注意到响声,使劲甩开他的手,抖了抖衣服,气愤地向卧室走去。
雷克斯独自一人站在岔口,只听走廊里传来吱的一声,是门的响动。雷克斯的目光在眼前各个房间的门上扫过。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门——洗衣房的门——开了一个口,雷克斯诧异地看着,他刚才明明已经关上那个门了,是谁把它打开的呢?门缝里慢慢探出一个头来,那个头看了看雷克斯,又缩了回去,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雷克斯呆呆地看着走廊,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赶紧转过身向卧室跑去,钻进了被窝。
“丽贝卡。”雷克斯的身体不停地哆嗦着,丽贝卡面朝墙,不理他。
“丽贝卡。”雷克斯碰了碰丽贝卡,丽贝卡把他的手打掉。
“我,我要死了。”雷克斯哆嗦得厉害,“我得到了预兆!丽贝卡,死亡的预兆!”
“什么?”丽贝卡这才回过身,赶紧起身找来她的外套,摸了摸内里的口袋,三十年前回北方时,在车上看到的那张写着诅咒的纸条还在她的口袋里。丽贝卡放下外套,回到床上。
“又是一张纸条?”
“不是,是电话。丽贝卡,是电话!”
“昨天半夜里的电话?”丽贝卡这才想起昨天夜里雷克斯接完电话后恐惧的样子,事后睡了一觉,白天里又忙着找蒂米,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那个电话真的很可疑。
“是的,是一个男人找我。”说着,雷克斯打了一个寒战,“太可怕了,他说,他要我死!”
“他到底怎么说的?”丽贝卡急忙问道。
“他就是说要我死,然后就没音了,然后就……静电声,鬼魂的干扰。”雷克斯说着,浑身都在颤抖,脸上、身上全是汗水。
“雷克斯,没事的,或许那只是一个恶作剧,雷克斯。”丽贝卡努力安慰着雷克斯,她起身下床,找来毛巾。雷克斯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他颤抖着,而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幅度越来越大,终于,随着受不了压力的一声大喊,他晕倒在了床上。
丽贝卡给雷克斯擦完身体后,给他盖上了被子,她来到窗前,拿出那张纸条,看了看上面的字,欲哭无泪地望向窗外。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雷克斯天天晚上都躲在被窝里,丽贝卡则在他的身边安慰他。这两天的夜里,丽贝卡都能发觉卧室的门口有动静,似乎有人在往里面看。而在白天,乔伊和艾维则对别墅一再地进行搜查,乔伊还凭着出色的方向感,把别墅周围的林子几乎找了个遍。但结果跟以前一样。即使没有成功,努力和没有努力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这差别就在于:没有努力的时候,人们充满希望,以为只要努力了就可以完成任何一个目标;努力后还没有成功的话,人们就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生活总不会一成不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它一直在改变,任何一刻都存在着转机。就在乔伊急得坐在家里怨天尤人的时候,酋长又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会请古巴的同伴举行一个仪式,乞求上天告诉他们蒂米的位置,帮乔伊找到儿子。但酋长有一个条件——“明天(7月26日)是起义日(攻打蒙卡达兵营纪念日),我们独有的节日,地里的兄弟希望放假。”
“没问题!我会尊重你们的节日的!只要你们给我找到蒂米。”乔伊迫不及待地同意了条件。
两个人很快达成了协议。乔伊愉快地送酋长出门,在来到楼梯口的时候,酋长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看楼梯。乔伊这次压住了自己的火气,如果能找到蒂米的话,那么酋长再看两眼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甚至已经开始可怜起酋长来。
一天的等待是那么漫长,艾维根本不相信一个仪式会找到自己的儿子,但是现在他们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次日夜晚,古巴人守信地来到乔伊家门前的草坪上,他们让穿着素雅服装的艾维走入他们围成的圈里。酋长告诉艾维,在仪式开始前,她要在脑海中一直想着蒂米,这样,他们就会用通灵的方式找到蒂米,然后通过这个仪式把他送回来。艾维觉得这听起来荒唐得离谱,但既然酋长已经提出了要求,为了蒂米,她还是答应了。
这个夜晚是那么幽暗,云团从空中快速飘过,一次次吞没挣扎着的月光,周围一切生物都已经沉睡,只有火堆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艾维站在火堆边,身体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乱腾腾的火光在她身上肆意地跳动着。火舌蹿起,艾维的脸一会儿通红,一会儿幽暗,看起来颇为狰狞。
“他们在干什么?”丽贝卡问道。雷克斯搂着她,让她慢慢看着,或许会出现奇迹呢。乔伊紧张地握起拳头,时不时地四下打量,说不定蒂米会从某个角落里出来了呢!
古巴人穿着彩色的裙子,身上涂着白红相间的油彩,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件乐器,大多数是鼓,也有些是乔伊从来没有见过的。忽然,有一个人用古巴语冲着艾维大喊了一声,其余的人纷纷响应,那感觉就像是被野人包围了一般。他们围着艾维跳啊,唱啊,唱得很热闹,跳得很有活力,那咚咚的鼓声击出生命激烈的旋律。
乔伊站在一旁,虽然看不懂,但也被深深地吸引了,当然,他更关心的是蒂米会在什么地方出现。丽贝卡也不再担心,雷克斯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两个人投入地看着表演。文化本身就具有某种凝聚力,它的传达不需要多余的文字或者解释。尤其是独具特色的文化形式,是没有国界之分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当我们否定自己民族的传统的同时,也在让自己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继而失去自己存在的特殊性。
艾维则和他们三个人不同,看着那些黑人在她眼前旋转、舞动,她站在中间,不知道做什么好,看这也不是,看那也觉得别扭,那种不得劲的感觉就像坐车坐了一个反方向的座位一样,感觉自己被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心里总是有种要躲避的欲望。那些黑人戴着面具,舞动双臂,龇牙咧嘴地呼喊着一些艾维根本听不懂的话。那陌生的语言,凶狠的模样,让艾维感到头晕目眩。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那些古巴人围着跳的当儿,从一个没人察觉的角落里很自然又很突兀地冒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戴着獠牙的面具,赤裸上身,手拿一把猩红色的剑,闪身进了人们围成的圆圈中,人群开始高歌,快速转圈。那个人举起剑,向艾维扑来,艾维吓得向后跳了一下,那剑却在她的面前停下来,然后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又折了回去,如此两次,艾维已经吓呆了,站在原地,惊慌地看着周围旋转的人群,只见那个人的嘴里正念念有词。
在一旁的乔伊刚才其实有一点担忧,但他明白,这只是表演,于是控制住了上前的冲动。
虽然不知道表演表达了什么,但站在一旁观看的乔伊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文化的力量。一个民族文化的力量,无须语言的表达,无须深刻的理解,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会明白它存在的魅力。这是一种文化,不同于迷信。尊重一种文化,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也是认同一种存在形式,认同历史的一个阶段。
舞剑者又做样子刺了几下,然后就退了下去。众人继续舞着,在艾维的正对面,那里的黑人左闪右晃,在他们当中,艾维看到了隐隐出现的蒂米,蒂米蹒跚地向她跑来。艾维立即忘了刚才的不快,高兴地迎了上去,那些人随即让开。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艾维紧紧地抱住蒂米,蒂米大声叫着妈咪妈咪。雷克斯、丽贝卡和乔伊都为这奇妙的表演而震惊、赞叹。仪式在一阵虔诚的祈祷语中结束。那时已经是深夜了,乔伊激动地跑过去,逐一谢过前来参加祈福的工人后,又追加了一个月的工资,真可谓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所有古巴人欢天喜地地往家里跑去,没几步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看着眼前的蒂米,虽然乔伊事先说好让酋长一定要找到蒂米,可是面对现在这宛如奇迹一般的场景,他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得了。那时,艾维、雷克斯和丽贝卡已经把蒂米围成了一团,欢喜得不得了。乔伊只有在一旁乐和的份了。艾维更是激动得哭了起来。
一家人回到别墅后便忙活了起来,别墅里立刻有了活力,那灯光也不再昏暗,破损的墙壁也不再显得恐怖,丽贝卡和艾维在厨房里忙着准备饭菜,乔伊则抱着蒂米玩了起来,蒂米咯咯地笑着,雷克斯坐在客厅里,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一家人一直庆祝到凌晨一点多才回到了各自的卧室里。
儿子的失而复得让艾维和乔伊兴奋得睡不着,看着蒂米在一旁熟睡,他们认为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艾维的眼里一直含着泪。
“真是太神奇了,艾维。”乔伊摇着头,仿佛还在梦中一般,低声跟艾维说道。
“什么?”艾维回头问道。
“只是一个舞蹈,蒂米就回来了!”乔伊抑制不住激动。
“你知道魔术吗?”艾维不再看蒂米,严肃地拉过乔伊。乔伊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艾维跟他说魔术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变魔术的人他们可以变出东西,但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把要变的东西事先藏在一个地方,然后快速地变出来。”
“你是说……”乔伊认真地考虑起艾维的话。
“酋长他们是绑架蒂米的人!”艾维严肃地提醒道。
乔伊一愣,但他很快又笑着否定了:“那么他们绑架蒂米干什么?就为了一天的假期?今天给他们加钱是我自愿的,并不是他们要求的。”
“我也不知道,以后总会知道的。”艾维摊了摊双手,下床熄了灯。没多久,别墅里又没了刚才的人气,阴冷之气又泛了上来,在别墅某个幽暗的角落,又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艾维把蒂米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次日一早,艾维便叫起乔伊,让他看好蒂米,她下楼去准备早点。经过这次失踪事件,艾维对蒂米格外重视。早饭的时候,所有人都聚在客厅里,时隔两天后,一家五口人终于坐在了一起。虽然别墅里恐怖的事情并没有都解决,可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意义已经大过了危险的威胁。
雷克斯和丽贝卡有什么好东西都给蒂米吃,艾维和乔伊则像保护元首的保镖一般,时刻警惕地看着周围的情况。蒂米并不活泼,昨天晚上的欢快,不过是见到父母时的激动罢了。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的他,现在更是容易愣神,经常盯着一个位置不动,即使丽贝卡在一旁逗他,他也很难有什么反应。
整个早餐期间,蒂米就没怎么笑过,更别提说过什么话了。雷克斯和丽贝卡的热心显得很尴尬,四个大人彼此看了看,眼中再次充满了忧虑。丽贝卡夹起最后一块煎鸡蛋在蒂米的眼前晃了晃,“蒂米,蒂米?”
蒂米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外,对丽贝卡的话不理不睬。
“蒂米!奶奶在跟你说话呢!”乔伊不耐烦了,呵斥了一声。蒂米的眉头皱了起来,凝神地看着乔伊,又看了看丽贝卡,他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密,腮开始抽动,有口水流了出来。
“蒂米!这是怎么了?”艾维大叫着站起来,来到蒂米的身边,“你对他是什么态度呀!”
乔伊也懵了,他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丽贝卡赶紧来到蒂米的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蒂米浑身抽搐着,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他伸出短小的胳膊,抱住头“哇”的一声喊了出来,接着从椅子上掉了下来,躺在地上痛苦地大声喊叫着,脸因为哭泣而涨得通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雷克斯和乔伊傻愣愣地站在一边,两个女人则努力安抚着蒂米,艾维抱起蒂米,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丽贝卡则拿出冰块捂住他的头,蒂米哭得渐渐没那么厉害了。
“怎么回事?”乔伊吃惊地问道。
“还不是你那个酋长!你问他,他把蒂米怎么了!”看着蒂米痛苦的样子,艾维的心都碎了。乔伊气愤地向门外走去,被艾维叫住。“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他会承认吗?快去找医生呀!”
乔伊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艾维把蒂米抱到二楼的卧室里,稍后,丽贝卡找来一些药,雷克斯带着水壶一起上了二楼。蒂米疼得厉害,他的腿乱蹬着,嘴唇发紫,被咬出了血。
“没事的,蒂米,没事的。”艾维把蒂米放在床上,因为她一碰蒂米的头,蒂米就疼得更加厉害,现在她没法子了,只好站在一旁看着蒂米遭罪而干着急。丽贝卡也在一边心疼得直掉眼泪。
大约过了十分钟,蒂米昏了过去。三个大人谁都没有动,看着弱小的蒂米痛苦不堪的样子,他们都不忍心去面对这个现实——蒂米痛苦的样子,肯定不是一般的病所能导致的。
蒂米的回归给家里带来的只是暂时的欢快,在去除压抑的气氛后,又来了一片新的愁云,不仅压抑,而且悲伤。
三个人坐在蒂米的身边,等着医生的到来,这期间,蒂米一直没有醒来,他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顺带着,也没有了血色。艾维一直盯着他,没停止过哭泣。
一个小时后,乔伊才带着医生赶了回来,因为这个别墅的传说,没有白人医生愿意来这里,乔伊找了很久,花大价钱才找到一个愿意来的赤脚医生。
医生摸了摸蒂米的头,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试了试脉搏。蒂米在一阵痉挛中痛醒了,艾维赶紧坐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医生看完后就没事了,让他忍忍,蒂米懂事地点了点头,艾维看得出,当医生摸蒂米的头的时候,蒂米很疼,但他还是忍住了,艾维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其他三个人紧张地握着彼此的手,站在床的一边。在来的路上乔伊已经说了大体情况,因此现在医生一句话都没问,只是面色凝重地拿出器材,仔细地做着检查。
“医生!”乔伊等不及了,他受不了这压抑的安静,他知道,这种安静持续的时间越长,结果可能越糟,于是他催促道。医生回过头,抿了一下嘴唇,出了卧室,艾维握着蒂米的手,安慰他说没事的,其余三个人都跟了出去。
蒂米的脸色蜡黄,双眼无神地看着艾维,艾维擦去眼泪,脸上努力挂着微笑,安慰着蒂米:“孩子,会没事的。”
“妈妈,我不想死。”蒂米有气无力地说,他的语气和神态虽然疲惫,可是艾维依然可以感受到那强烈的求生的欲望。
“蒂米不会死的,蒂米不会的。”
“妈妈,我听人说,我不该在这个世界上的,是你从天堂里把我带来的,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是这样吗?”
艾维愣了一下,家里谁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蒂米继续说道:“妈妈,我很听话的,如果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是不会死的。”蒂米露齿一笑。
艾维用力地点着头:“我怎么会同意让你死呢?傻孩子!”
艾维把蒂米的手放在她的脸上。她是没有经过蒂米的同意就把他生了下来,如果她知道蒂米要受这些罪的话,她也不愿把他生下的。可是,世界上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至少蒂米出生后,一直到来南方之前,他都是快乐的。父母是没有罪的,父母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好,虽然有许多孩子并没有过上标准的幸福的生活,但是,做孩子的要懂得,他的生活无论好坏,都是父母尽其努力所建造的天堂。这个天堂里没有高大的建筑,没有荣华富贵,有的是爱和关注。
楼道里传来丽贝卡的一声惊呼,然后是呜咽声,然后是道谢,告别,噔噔噔的下楼声。艾维探着头向门外看去,门外依稀是三个人的侧影,他们正在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丽贝卡含泪摇了摇头,雷克斯陪着她下楼去了。乔伊则独自走了进来。
“医生说什么?”丽贝卡的举动让艾维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乔伊没有回答,而是来到床边,俯下身子,极其温柔地问道:“蒂米,告诉爹地,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蒂米睁大眼睛,努力地回想着。
“蒂米,这几天你去哪儿了?”乔伊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
“你不长眼睛的吗?”乔伊有些生气了,他实在太着急了。
“乔伊,你对孩子什么态度?”艾维一把推开乔伊,“蒂米,你慢慢想想。”说着,艾维下了床,拉着乔伊出了卧室。站在门口,艾维看了一眼蒂米,确定蒂米在那里想问题,而不是在看向他们,然后她问乔伊刚才医生说了什么。
“艾维,这是事实,我早晚要告诉你,但是……”
“都什么时候了!乔伊,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艾维,蒂米他,他的……天哪,你简直不敢相信!”乔伊终于也流出了眼泪,难过地把脸转向墙壁。
“爹地。”蒂米向他们这边看来,“我跟你说我去哪儿了。”
“快告诉我乔伊!”艾维急切地问道。
“初步鉴定的结果是,蒂米的后脑勺破了!医生说他要去做手术,可是这种手术没有一家医院可以保证没事!”
“爹地!”蒂米又叫了起来。听到蒂米那稚嫩的声音,想到他的病,艾维趴在墙上哭了起来,乔伊拍了拍她的背,进了卧室。
“那个地方很黑,有很多人,有一个阿姨一直看着我,我们在一个满是白布的房间里。阿姨对我很好,有一个老喝酒的叔叔动不动就要碰碰我,他们都很喜欢我,有一个叔叔还给我做了一双鞋。”说着,蒂米抬起脚。
“那个地方有多大?”乔伊问道。
“不知道,很黑,没有阳光。”
“是不是有楼梯?”
“是的。我记起来了,那个阿姨叫杰茜卡!”蒂米兴奋地说。
“杰茜卡。”乔伊喃喃重复着。
为了给蒂米治病,乔伊完全放弃了在南方的理想,在周边医院得到失望的答复后,他带着蒂米跑遍了佛罗里达州几乎所有的医院。脑骨破裂,手术很危险,几乎没有做的必要性。每个医院做出的结果都一样,等待蒂米的只有死亡。那一刻,乔伊才发觉死亡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其实是一种充满了忧伤和悲痛的等待。
抱着蒂米,乔伊和艾维两个人走回来,走出去,几个星期下来,谁都没有露过一丝笑容。再广阔盎然的景色,也无法让他们的心情变好。尤其是蒂米在脑袋不疼的间隙瞪着一双单纯的眼睛的时候,尤其在他顽皮吵闹的时候,尤其是在他微笑做出可爱模样的时候,两个人的眼泪都会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知道孙子的病有可能让他夭折,丽贝卡很是伤心。吃过晚饭后,乔伊把蒂米说过的话讲给了父母听,雷克斯一口断定那就是地下室,可是,地下室的门已经无法打开了,蒂米又是怎么进去的呢?况且,蒂米说的情况跟三十年前地下室里关的人很吻合,雷克斯知道,那四个人已经死了,至少杰茜卡的死是肯定的。
“雷克斯,这座房子里真的有鬼。”丽贝卡睡不着,侧身对着雷克斯说道。
“真的有,这次我信了。”雷克斯叹了口气,他不该回来的,地下室的人都跟他有仇,他离开的时候本以为不会回来了,所以大着胆子决定不找人给地下室的人送饭。他们一定恨着自己,一直等着时机报仇呢,现在自己却送上门来了。
“睡吧,实在不行,我们尽快搬出去。”丽贝卡丧气地说。
“如果真的有鬼的话,他们会放过我吗?”雷克斯问。丽贝卡已经打起呼噜来,雷克斯畏惧地看着黑夜,想到自己死后将永远和黑暗相伴,他开始向往光明,希望天快些亮起来。在希望的折磨中,雷克斯昏昏然进入了梦乡。
其实,丽贝卡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出个声骗骗雷克斯而已,雷克斯的问话她也听到了,她知道,即使离开了这里,他们也未必能逃过这一劫。想想那写着暗示的纸条,想想雷克斯接到的电话,他们所有的行动和结果,不都已经掌握在鬼的手里了吗?丽贝卡虽然早就不在乎生死,可是看到蒂米也被牵扯进来,她有些气愤,气愤这些鬼连小孩都不放过,也气愤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死,这样就不会牵连到她的孙子。
雷克斯已经开始打鼾了,但丽贝卡还是睡不着,她稍微侧了一下头,看着窗外,想着过去,想着三十年前,她也睡在这里,夜夜守护着自己的儿子,为乔伊担心。现在,乔伊已经长大了,她还躺在这里,还在担心着。
人多么容易长时间地保持一种情绪,甚至让那种情绪成为生活的主调,或是悲伤,或是后悔,或是担忧。但是从来没有人长时间保持喜悦,似乎只有那些暗色的情绪才是生活真正的基底;只有它们的长久存在,才会使喜悦的事那么令人激动,那么的令人向往。当然,丽贝卡也有过快乐的时候,但是那些时光都已经成了过去。
丽贝卡从回忆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时,她发现窗户上有一个黑影,黑影的动作很谨慎,丽贝卡假装打着呼噜,眼睛一直盯着窗户。黑影趴在了窗户上,屋子里一下暗了很多。
虽然看不清黑影的样子,可是丽贝卡可以感觉到黑影在来回扫视着房间,她相信,黑影也应该什么都看不到才对。过了一会儿,黑影缓缓地离开了。
这个夜晚安静极了,闭上眼睛,丽贝卡可以隐约听到走廊另一端的客厅里钟表走动的声音,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
“啊!”雷克斯大叫了一声,丽贝卡一惊,赶紧睁开了眼——黑色的影子,刚才那个黑影又出现在了窗户上。黑影并没有动弹,雷克斯却开始拼命地挣扎,他浑身抽搐着,几次挣扎后,他的身体挺得直直的,似乎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丽贝卡扑到雷克斯的身体上,哭着推着他,雷克斯声音嘶哑地说:“欧内斯特,你放过我吧!”
丽贝卡的手一松,雷克斯掉到了地上,醒了过来,咳嗽了几声。此时,窗户上的黑影已经不见了。丽贝卡看了看窗户,又看了看雷克斯,急忙下床把灯打开,她看到雷克斯坐在地上,面无血色,但是脖子的地方并没有勒痕。
“你做梦了吗?”丽贝卡来到雷克斯的面前,蹲下问道。
“嗯,跟真的一样,我梦到……”雷克斯擦了擦汗。
“是你杀的欧内斯特?”丽贝卡不想跟雷克斯兜圈子了,直奔主题。
雷克斯一怔,眼里布满了恐慌,这个在他的心里埋藏了三十年的秘密,现在终于包不住了——就在这座别墅里,就在卧室的门口,是他亲手掐死了欧内斯特。雷克斯不想说谎,点了点头。他心慌得厉害,没力气说话,更没力气站起来,只是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在梦里,欧内斯特差点就掐死了他,如果不是丽贝卡,他一定会在梦中犯心脏病而死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丽贝卡狠狠地扇了雷克斯一巴掌,恼火地站起来,“你不在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成了现在的艾维了,你可能也没有儿子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丽贝卡暴跳如雷,没有什么方式可以更好地表达她的感情了。
“我怀疑,那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他怎么会跟空气说话?他的表情,他的行为,让我觉得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一定在搞什么阴谋,一定是他搞的鬼,所以我……”
“你真聪明呀,雷克斯!”丽贝卡嘲讽道。雷克斯没有再解释,像丽贝卡接着说的那样,“如果真的是欧内斯特搞的鬼,埃迪又是怎么死的呢?”埃迪死的那天夜里,雷克斯和丽贝卡都注意着走廊的动静,况且丽贝卡离雷克斯的卧室那么近,但是那天夜里的确没有什么声音,埃迪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而且,那天晚上天色刚暗下来时,敲门送纸条的人又是谁呢?
“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已经杀了欧内斯特了。”雷克斯懊恼地捶了一下腿,“这个别墅里有我太多的仇人,他们都要报仇,即使有一个原谅了我,但是谁又能保证别的人会放过我呢?我可以死,但我想知道这别墅里的秘密。”
“秘密就是我们白人亲手种的仇恨!”丽贝卡咆哮道。
雷克斯坐在地上,害怕地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间,丽贝卡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无奈而失望地看着雷克斯。这时,门响了一下。
“谁呀?”想到可能是乔伊或是艾维,丽贝卡尽量压住火气,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和雷克斯在吵架。
门又响了一下,然后便没有动静了。
“是欧内斯特!”雷克斯大喊道,冲到门口,等他打开门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除了幽怨的哭声还在飘荡着,别墅里没有别的动静。
“他会杀了我的。还有那些要为他报仇的鬼,也会杀了我的。”雷克斯回过头,孱弱而颤抖地对丽贝卡说。
丽贝卡别过脸去,不再答理雷克斯。
家里压抑的气氛逐日升级,没有人试图改变这种氛围,如果不能改变现状的话,任何劝慰都无济于事。蒂米的病如果不能治好,乔伊和艾维怎么可能开心呢?不能证明别墅里到底有没有鬼,如果有的话,那鬼是不是要杀自己?这些问题让雷克斯天天都在惶恐中度过。
蒂米的头疼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艾维心里无比难受,她甚至用自己的头去撞墙,来跟蒂米一同受苦,可是,这样做并不能减轻蒂米的痛苦,而她身体上的痛苦也不能减轻心理上的折磨。几天下来,蒂米已经瘦得脱了相,而艾维也憔悴不堪,额头上不断地更新着绷带。
万般无奈之下,乔伊找到了酋长,但酋长表示他也无能为力,当乔伊要离开的时候,酋长告诉他,开垦荒野的黑人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休息了,如果要得到黑人的尊敬,要得到更好的效益,他应该给大家放假。乔伊哪里还有心情处理这些事呢,他烦躁地转身离开。
“不要忘了,至少他们给你找到了儿子!”酋长见乔伊并没有给工人放假的那份心,好心提醒道。
提起这事,又想起艾维的话,乔伊觉得一定是酋长背后操纵了这件事,心中更是愤恨。“别跟我提这事!如果你们不能治好我的儿子,我就认为那是你们的阴谋!如果你们的法术真的那么厉害的话,为什么不能治好我的儿子?”
“乔伊!我们都是人,不是神!”
“你们当然不是神!你们是卑贱的下等人!为了一天的休息,你们绑架了我的儿子!是你们害了他!”
“你不能冤枉我们!”酋长也提高了嗓门。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最终乔伊摔门而出。
蒂米的情况越来越糟,艾维天天守着逐渐衰弱的他,以泪洗面。家里的家务被丽贝卡和雷克斯包揽了,他们在小一辈的面前还装装样子,说几句话,一到了晚上,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丽贝卡不愿意跟杀死欧内斯特的凶手住在一间屋子里,等乔伊一家上了二楼后,雷克斯就灰溜溜地回到他原先的卧室里。
一家人每天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而且对话的方式,说的内容都跟前一天大同小异。沉闷的日子让所有人看不到希望,只能在心底抱怨这个阴沉的世界。但雷克斯没有放弃,因为他深爱着丽贝卡;丽贝卡也没有放弃,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希冀;艾维没有放弃,她希望能看到蒂米恢复健康的那一天;蒂米也没有放弃,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放弃,什么是希望,但他对艾维有强烈的依赖心理,他说过,艾维不同意,他就不会死;乔伊也没有放弃,因为他要这个家完整,他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这天,酋长来找乔伊,他们照例在乔伊卧室对面的房间谈话,酋长告诉乔伊如果再不去管理那些工人,给工人合理的作息安排,让他们继续这么劳累地干下去的话,恐怕他将会是南方第一个逼迫黑人造反的人。
来二楼给乔伊和酋长送水的雷克斯听到酋长的话后感到很吃惊,他知道乔伊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帮助黑人提高他们的地位,可是这才来几天,事情就反过来了?
“这位先生,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儿子对我们做了什么。那天给我们放完假后,你的儿子,这位乔伊先生,来到农场告诉我们,为了尽快开垦完荒野,他要所有的工人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而且不提供假期,不提高工资!”
雷克斯疑惑地看着乔伊,这可不像是要努力搞好关系的做法。乔伊一副不屑的样子瞅着酋长,经过艾维那天晚上的提醒,他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觉得自己被坑了一个月的投资,心中很是不甘。于是他第二天就去工地里下达了加班的规定,他觉得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些工人已经多拿了一个月的钱。乔伊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酋长很是不满。
“要知道,那些钱可是你作为感谢主动给他们的,而不是作为工钱给他们的!你这是不讲理呀!”酋长站了起来,原本温和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跟乔伊认识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当然在酋长的眼里,乔伊也不是他开始时认识的那个乔伊了。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在一旁的雷克斯听得出,酋长虽然在发火,但却是站在乔伊的立场上分析问题,而乔伊的气愤则完全是因为小气和怀疑。雷克斯急忙拉开两个人,让他们消消气,改天再谈。
酋长赌气走在前面,雷克斯跟在后面教育劝说着乔伊,酋长照常在楼梯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他回过头,难过地说:“就算蒂米死了,至少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乔伊怔了一下,虽然酋长说的是实话,可是他无法接受有人说蒂米即将要离开他,乔伊挥起拳头,上前就要跟酋长打起来,幸好被一旁的雷克斯及时拦住。酋长叹了口气,向楼下走去,雷克斯怕出事,就紧跟在酋长的身后,让还在骂骂咧咧的乔伊走在最后。
酋长在下楼梯的时候还不忘跟乔伊讲道理,即使在楼梯上两个人都没消停,酋长下楼后,还想要转身继续跟乔伊争论。可是,就在酋长转过身的时候,他一下停住了。乔伊正愁着心里的憋闷无处发泄,压根没有在意酋长的变化,嘴里还在继续叫嚣着。还是雷克斯首先发现了酋长的变化,看到酋长惊讶的样子,他的心也不由得往下一沉。
“怎么了?”乔伊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停止了争论。他看到酋长专注地向上看着,那眼神又不像是在看他们,乔伊的怒气一下消失了,他看了看雷克斯,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起来。
“别,住手!”酋长大叫一声,蹿上了楼梯,还没等雷克斯反应过来,酋长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酋长在雷克斯和乔伊之间的地方对着一团空气搏斗起来,他似乎在试图抱住一个人。站在后面的乔伊看得是目瞪口呆,只见酋长做出一个环抱的姿势,努力地向后仰着身体,嘴里还在喊着:“你还不走!不,你不能这样!”
回身看到这一幕的雷克斯吓得冷汗直流,他侧过身,身体倚住楼梯扶手,眼睛一直盯着酋长,脚一步一步地向下移着,雷克斯哆嗦得厉害,下了楼梯后几乎站不稳了,他在楼梯下面,扶着扶手向上看着。乔伊想帮忙,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如果在别的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场景,你一定会认为酋长疯了,可在这里,雷克斯和乔伊父子俩则都吓呆了。
就在雷克斯和乔伊都愣着不知所措的时候,酋长一个跟头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着的酋长,雷克斯和乔伊惊恐地看了看彼此。
酋长走后,雷克斯和乔伊脸色铁青地来到乔伊的卧室里,此时,艾维和丽贝卡正在照看蒂米,她们对蒂米的爱完全超出了对各自丈夫的关心,根本没有觉察出雷克斯和乔伊有什么变化。
雷克斯来到窗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乔伊则看着正在受苦的蒂米,想起刚才的场景,两个人各有各的担忧。但他们担心的根源都是相同的——这个别墅里真的有鬼?
“艾维,你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吗?”乔伊坐在蒂米的身边,看着他可怜的模样,深情地拉起他的手。
“什么?”乔伊的话已经几天没变样了,突然有了新的内容,艾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知道,但是蒂米……”
“今天酋长也通灵了,他看到了鬼。”乔伊没有接艾维的话,而是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着。
“乔伊!”雷克斯在一旁试图阻止乔伊,他们刚才已经说好了不把酋长的事说出来的。况且,现在的艾维和丽贝卡或许已经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了。
“爸,我刚才突然觉得或许这是一次转机!”乔伊激动地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不再说什么,既然乔伊已经开了个头,那就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吧,说与不说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谁也不能阻止什么。
“酋长看到了鬼,鬼站在我爸的身后,那个鬼似乎要干什么,却被酋长制止住了。我是说,如果酋长他们真的能通灵的话,我觉得他们一定能帮我们治好蒂米,就像把蒂米找回来一样。至少应该可以延长蒂米的生命吧?”
艾维看着蒂米,没有发言。雷克斯也没说话。丽贝卡内心复杂地看了一眼雷克斯,撇了撇嘴角,又低下了头。
“就像欧内斯特,雷克斯,他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这是吵架后丽贝卡跟雷克斯说的第一句真正有内容的话,可是雷克斯听得出,这话里有对他的谴责,也有对他的担心。
“可是妈妈,我一直都很怀疑那个酋长。”艾维提醒道。
“我们可以试一试呀!”这是绝望中的乔伊看到的最后的希望了。他知道艾维不喜欢酋长,而且他的做法也已经得罪了酋长,但是为了蒂米,他愿意再去求一次。与乔伊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他三个人的冷漠,他们谁都不相信酋长会给这个家带来什么新的希望。蒂米的病是实实在在的,而不是多么隐秘、不可知的,跟鬼神并没有什么关系。
吃过晚饭后,乔伊悻悻地陪着艾维抱着蒂米回了二楼的卧室。这一次,雷克斯显得特别殷勤,收拾碗碟,擦桌子,然后回到丽贝卡的卧室里,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丽贝卡咳了两声,提醒雷克斯可以回他的卧室里去了。雷克斯假装没听到,继续站着。
“雷克斯,像个男人一样好不好。”丽贝卡不耐烦了,把卧室的门打开,然后出去把雷克斯的卧室的门也打开,开门的声音洪亮得让人不能假装没听见,那声音在雷克斯听来,就像是尖锐的逐客令。实际上,也的确是那么个意思。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应该出去看看的,丽贝卡。”雷克斯说道。
“你给我出去!”丽贝卡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从我们回来后,我们就没怎么在这附近转转,其实挺遗憾的,我是想,我们担心也是过,不担心也是过,我们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地把日子过好呢?”
“雷克斯,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丽贝卡,即使在这里,我也想跟你过在北方时的那种日子。”雷克斯急切地转过身,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当时也不过是一时脑热,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呀!”
“雷克斯!”丽贝卡大声打断了他的解释,“雷克斯,你当初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是因为感到羞耻,感到耻辱,我当时也是那么认为的,所以那次我根本都没有阻止。你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心里有多么痛苦吗?虽然我没有杀人,可是那终究是我的噩梦。那之后,你为了黄金两次离开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们离开这里,可实际上呢?现在我们又回来了!金钱的魅力很大,可是,它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用你的那些金子买通鬼,不让它们来杀你呀!人们都说鬼迷心窍,可是鬼在哪儿呢,金子才是鬼,是华丽的鬼!你不该只想用金子来改变我们的命运的!当鬼偷去你的黄金后,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们拿走了你的黄金却还要你的命?有些事,黄金真的派不上用场,真的,你认清楚这一点吧。
“黄金、暴力,现在的人简单得只会用这两样东西来解决问题,可是,问题解决了吗?你一再招惹仇人。在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你居然还杀了欧内斯特!你这不是错上加错吗?
“现在黄金没有用了,暴力也没有了实施的对象,你怕了,你后悔了,你开始想过平常的日子了。你现在想起浪漫了,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你只想着金子。现在我已经不是少女了,我已经没有那份心了。雷克斯,你知道吗?你毁了我的一生!你给我的不过是腐臭的狗屎、一堆木头和砖头堆砌的房间!但我不需要这些,我根本不喜欢这些!你给我离开这间卧室!”
丽贝卡激动得浑身颤抖,雷克斯还想说什么,可是大脑一片空白。丽贝卡又吼了一声,雷克斯不再说那些浪漫的理由,他来到丽贝卡的面前,拉了拉她的手,丽贝卡把手甩开摆到背后面,不让雷克斯碰她。
“丽贝卡,乔伊的话,你听到了吗?酋长真的看到了什么,有鬼要来杀我,他没有人性,已经折磨了蒂米,他还会杀了你们所有的人的!丽贝卡,我真的很害怕,别再让我一个人在那间屋子里了。三十年前,他就差一点在那间屋子里杀了我,让我在你这睡吧,我睡在地上也可以!整个别墅里,只有你这里没有闹过鬼,我真的很害怕,我……”
“欧内斯特就是死在我卧室的门口。”丽贝卡盯着地面,冷冷地说,“是你给自己断绝了后路。”
听了丽贝卡的话,雷克斯不再恳求,他像得到死刑宣判的犯人一样,战战兢兢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沉重地说了一句:“我不好,但我很爱你。”
丽贝卡把目光移向窗外,她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她想说“我也爱你”。可是,爱是伟大的,却不是万能的。世界上的罪恶往根上说,哪个又跟爱没有多少联系呢?
雷克斯在门口停了停,见丽贝卡仍没有留他的意思,只好失望地回自己的卧室了。也许过了这一夜事情会有所改变?谁知道呢?一夜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
丽贝卡看着窗外,直到夜色深了,她都没有去开灯,也没有关门,而是径直上了床,她想原谅雷克斯,可是她现在还无法接受雷克斯故意杀人的行为。丽贝卡的心里很矛盾,她想自己还是爱雷克斯的,所以她开着门,希望能时时注意到雷克斯那边的动静。
雷克斯回到卧室后,也没有关上门,他不想把自己关在封闭的空间里,万一有什么事他也好逃出去。想到酋长的表现,想到那个看不到的鬼就在身后一直跟着自己,这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雷克斯也想相信艾维的话,也想相信这都是酋长搞的鬼,可是,三十年前还没有酋长这个人呢!而那时,他就已经遇到了种种恐怖的事情。此时,三十年前的警告再次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不要回头。现在他躺在床上,就不用回头了,除非……
雷克斯看到自己卧室的门正一点一点地被合上。
他顿时慌张起来,哆哆嗦嗦地来到门边,但是,门已经拉不开了,他又使了使劲,严重的心脏病却在关键时刻发作起来,雷克斯捂住胸口,倚着门一点一点地坐在了地上。
雷克斯哆哆嗦嗦地掏出药片,痛苦使他的动作缓慢了不少,力气逐渐在消耗着,仅仅把瓶口打开,都让他觉得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嘭,是床的方向在响,雷克斯颤巍巍地抬起头。在床的地方,一个黑影慢慢地站了起来,黑影显得并不着急,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雷克斯颤抖着的手机械地掏出药片来,他的胳膊抖得更厉害了,颤抖耗去了他最后的力气,手一抖,药片掉在了地上。雷克斯的心脏疼得更加厉害,他感到呼吸前所未有的困难。
黑影绕开床铺,缓步向雷克斯走来,雷克斯的心紧缩了一下,手中的药瓶整个掉在了地上,这让他感到了窒息的绝望,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了一团。黑影走得很轻,每走一步,都响起轻轻的啪的一声。就是这轻微而缓慢的声音,更加折磨着雷克斯的心脏,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够到眼前倒在地上的药瓶,只要能吃到哪怕一片药,他也有生存下来的希望。幸运的是,药瓶并没有滚多远,似乎触手可及。
雷克斯努力地伸手够着药瓶,他要抢在黑影之前吃到药片,可是,那药瓶总跟他作对似的,有几次就要够到了,可是手指刚碰到药瓶,药瓶就向远一点的地方滚动一下。黑影并没有着急,雷克斯知道,即使现在自己是非常健康的,也不会是黑影的对手。可是,求生的希望总在雷克斯失望后,再给他一点力量。
不知不觉中,雷克斯已经追着药瓶爬了半米远了,是他主动向黑影靠近的,等雷克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黑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因为痛苦,雷克斯的身体痉挛起来,他的手也无法再伸直,他只能看着药瓶近在咫尺,可是却无能为力。他抬起头,看到在黑影的身后,又出来一个黑影,接着,又一个,雷克斯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了,他后悔自己重新回到这里,后悔自己在这里树敌太多,后悔自己当初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而他最绝望的是,在临死前,没能再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女人。雷克斯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欧内斯特,你还在等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杰茜卡?雷克斯的心紧缩了两下,他最后的力气全都用来体会痛苦了。
站在雷克斯面前的黑影蹲了下来,雷克斯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了,他依稀可以听见丽贝卡轻微的呼喊声。雷克斯费力地抬起头,努力看着黑影,黑影没有动,一直冷冷地盯着他,雷克斯终于慢慢看清了黑影的一点相貌,心头不由得一惊,但他已经喊不出声音了,黑影冰凉的手落在了雷克斯的脖子上……
第十三章 应验的传说
一位年轻的黑人绅士站在墓地的十字架下,手中拿着一张纸,用他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念着1863年11月19日林肯在葛底斯堡将士墓建成仪式上的演说:
八十七年前,我们的先辈在这个大陆上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国家。这个国家以自由为理想,以致力于实现人人享有天赋的平等权利为目标。
目前我们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南北战争。我们的国家或任何一个有着同样理想与目标的国家能否长久存在,这次战争就是一场考验。现在我们在这场战争的一个伟大战场上聚会在一起。我们来到这里,将这战场上的一小块土地奉献给那些为国家生存而英勇捐躯的人民,作为他们最后安息之地。我们这样做是完全适当的,应该的。
然而,从深一层的意义上来说,我们没有能力奉献这块土地,没有能力使这块土地变得更为神圣。因为在这里进行过斗争的,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勇士们,已经使这块土地变得这样圣洁,我们的微力已不足以对它有所扬抑了。我们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世人不会注意,也不会记住,但是这些英雄的业绩,人们将永志不忘。我们后来者应该做的,是献身于英雄们曾在此为之奋斗、努力推进但尚未竟的工作。我们应该做的是献身于他们遗留给我们的伟大任务。我们的先烈已将自己的全部精诚付与我们的事业,我们应从他们的榜样中汲取更多的精神力量,决心使他们的鲜血不致白流。我们应竭诚使我国在上帝的护佑下,自由得到新的生命;使我们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存于世。
听着这演讲,似乎随着时光机器回到了近百年前,乔伊也找到了自己来南方的理由。那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是这段演说中在美国社会影响最深远的一句话。乔伊从中感受到了力量——黑人也是“民”,自己来就是给黑人谋利的。
不过,乔伊更多感受到的是失去父亲的悲痛。正是自己当初幼稚的理想,才把父亲推上了死亡的道路,为此,乔伊懊悔不已。
雷克斯死的那天晚上,乔伊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同样的,丽贝卡也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丽贝卡回想起来的时候,感觉雷克斯的死就跟欧内斯特死时的情况一样,她根本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第二天早上,乔伊来叫他们俩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了雷克斯的尸体。
雷克斯直直地趴在地上,药瓶倒在他前方,瓶口是开着的。他的脖子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丽贝卡当场就哭晕了过去。医生的检查报告证明,雷克斯的真正死因是心脏病发作,并不是他杀。
“到底是谁对他有这么大的仇恨,即使他死了,还要杀他呢?”在去墓地的路上,乔伊悲伤而疑惑地问道。
“还会有谁呢?”丽贝卡无力地反问。
乔伊想了想,又看了看艾维,艾维耸了下肩,两个人都不再问了。蒂米现在经常犯迷糊,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看着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艾维的心已经凉了下来。
这天的天气阴沉得厉害,墓地里的坟茔密密麻麻排成一片,一张张黑白照片上的人都面带着笑容。丽贝卡悲伤地蹲在坟墓前,摩挲着雷克斯的照片。
“你终于不用再害怕了。”丽贝卡凄凄切切地说道。
蒂米醒了,并且很快就感到了痛苦,他哇哇的哭声凄厉地划破了墓地阴冷的安静。艾维在蒂米耳边温柔地轻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妈妈在呢,妈妈在呢。”边说,艾维边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又一下。吻着,吻着,艾维呜咽了起来,但她还在继续吻着,泪水弄湿了她和蒂米的脸。乔伊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突然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我们回去吧。”艾维看了看乔伊。
丽贝卡回过头,忧伤地说:“你们回去吧,我再陪你爸聊聊。没有他,我回家会觉得空落落的。”
乔伊黯然地看了一会儿这阴沉沉的天气,顺从地和艾维一同向墓地外走去。现在的乔伊就跟没了魂儿似的,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主见。极度忧伤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了。
人对人的概念,不只是空间上物理存在的概念,而是心中空间的概念。虽然雷克斯现在不怎么跟丽贝卡说话,虽然雷克斯并不胖,在家里占的地方也不大,可是他的离开,对丽贝卡来说,无论从视觉上还是从听觉上,就像把家里的一切都搬空了一般。
一路上,蒂米都疼得很厉害,不停地哭喊着,艾维无奈地抱着他,眼中满是泪水,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让她分外痛苦。乔伊把车窗打开,让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车里,来掩盖一些蒂米的哭声,他表情坚毅地看着窗外,但心却像豆腐一般,一颠三晃,早已破碎不堪。
“把窗关上,乔伊,蒂米冷了。”艾维说道,她现在说话已经没有了感情,如果能狠下心的话,她就把蒂米扔出窗外,永远不再管他。艾维不是没有试过,有一次,她差点把蒂米从二楼上摔下去,可在最后的那一刻,她又想起了蒂米说过的话,只要她不允许,他是不会死的。艾维又痛苦地把蒂米抱了回来。哪一个母亲会狠心地允许自己的孩子死呢?
乔伊把窗关上,车里一下闷了起来,似乎所有的空气都被蒂米的哭声所侵占。这一次,蒂米疼的时间格外长,一路一直在哭,这次反常的痛苦,让艾维和乔伊感到像针扎一般难受,同时,他们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乔伊扭转方向盘,一脚把油门踩到底,一路赶到最近的医生那里,艾维急匆匆抱着蒂米进了诊所,乔伊则一个人坐在车的引擎盖上,苦着脸,抽着烟,他在南方的未来,就像这烟一样,缥缈、虚幻,即使没有风,自己也会散的。
不久,艾维失望地走了出来,蒂米已经不再喊疼了。他们来到车上,一路开回了家。这一路上,艾维都紧紧地抱着蒂米,想到等麻醉剂失去作用,蒂米醒来后将遭受更大的苦痛,艾维不能自已地抽泣起来。乔伊双眼出神地盯着路。两个人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
回到二楼的卧室后,艾维把蒂米平放在床上,深情地凝望着他。蒂米平静入睡的样子,让两个人很是心疼。
一个单纯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来得及体味百般滋味,却已被死神点了名。最痛苦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母亲。无望地照看着越来越衰弱的蒂米,艾维心力交瘁。
睡梦中的蒂米突然发出一阵异乎寻常的尖叫声,乔伊和艾维手忙脚乱起来,他们知道麻醉剂失去作用后痛苦会加倍,可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应对的措施,只能希望这一次痛苦的时间会短一些。乔伊拿来冷水,艾维拿来糖和水果,甜的东西可以降低疼痛的程度。可这些东西的作用合起来也是微乎其微。想到一块块微小的头骨在蒂米脑子中作祟,乔伊的头皮一阵发麻。
“它们在咬我,在咬我!”蒂米的额头布满了密密的汗珠,眼睛深凹,面呈土灰色。
“没事的,孩子,没事的。”艾维说这话的时候哽咽了起来,她紧紧地把蒂米抱在怀里。可是乔伊感到蒂米的生命似乎在被什么带走,他越来越虚弱了。
“它们就在我的脑子里!”蒂米惊恐无助地大喊,眼睛紧紧地闭着,眼皮似乎都要陷进去了,他疼得到处乱抓,似乎浑身充满了力量,其实,他现在的身体虚弱得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都不如。
这时,乔伊听到楼梯上响起噔噔的声音,一个令人发毛的念头侵入了他的脑海,乔伊不再去注意蒂米的痛苦,而把精力全放在了楼梯上。楼梯的响声越来越大,蒂米疼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是那楼梯上的响声控制了蒂米的痛苦。是它在带走蒂米的生命,一定是那上面的鬼魂在折磨他的蒂米!
乔伊冲出房门,跑到一楼找到铁锤,然后冲到了楼梯口,楼梯上依然什么都没有,普通的台阶阴森森地摆在他面前,那咚咚声还在响着,蒂米还在哭着。那种就要失去蒂米的不祥预感使乔伊高高举起锤子,重重地砸了下去,台阶的表层大面积地塌陷了下去,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夹心,乔伊犹豫了一下,不知这漆黑的空间里到底有什么。迟疑了一会儿,乔伊还是踩了下去,他踩在了台阶的底部,在那里,他感觉楼梯很单薄,随时都有塌掉的可能,稳了稳神,乔伊开始继续砸。
随着台阶一层层脆弱地裂开,从卧室里传来的蒂米的叫喊声已经有些疯狂了,还伴有艾维痛哭的声音,这一切似乎预示着死亡的降临。一种说不出的预感让乔伊坚持认为,秘密一定就在这楼梯里,他没有返回去,而是着了魔般地继续砸着楼梯。台阶的表面一层层地破碎。
一级,咚咚。
两级,咚咚咚。
三级,咚咚咚咚。
……
尖叫声、痛哭声、砸楼梯的声音混在一起,越来越乱,乔伊疯狂地砸着,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在楼梯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乔伊用尽仅剩的力气抡起胳膊,顺着惯性砸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几个小东西飞窜而出,乔伊大叫一声,身体跌倒在身后破碎的台阶上。那些东西吱吱乱叫着四处奔跑——是老鼠。
乔伊倒吸一口气,再站起来时,腿已经有些发软了,脚下的台阶顺势裂了个口,台阶的木板干脆地断开,乔伊的脚失去着力点,猛地掉了下去。
等回过神来,他终于一点点看清了这夹层里面的东西——没有后脑勺的头颅,两个宽大而空洞的黑洞,高高耸出的颧骨,一个突出的破口,牙齿稀疏的、微开着的嘴。
乔伊跌坐在地上,看着老鼠从各处飞窜而出,吱吱喳喳地叫着,感觉似乎就是这具骷髅在导演着这一切!他心中的恐惧更深了。
“乔伊,乔伊!”
艾维从二楼扯着尖细、变声的嗓子大叫着。乔伊的头嗡嗡作响,脑袋顿时大了一圈。伴随着老鼠慌乱的叫声、跑动声和二楼上艾维的哭喊声,乔伊愣愣地坐在地上,他已经意识到,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已经发生了。这一刻他的世界失去了意义。
不一会儿,艾维冲到楼梯口的地方,看到被破坏的楼梯,悲伤的她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艾维诧异地问道。
“蒂米呢?”乔伊没有理会艾维的问题,急切地问道。
“乔伊,蒂米死了,我们的孩子,他死了!”
艾维痛苦地捂住脸,弯下了腰,慢慢地,她蹲了下去,痛哭起来。乔伊愤怒地站起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你去哪儿?”艾维痛苦地失声问道。
“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给蒂米……”走到门廊一半的时候,乔伊禁不住还是流下了眼泪,他怎么能在自己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说出给孩子准备葬礼这样的话?在屋外关门的那一瞬间,乔伊听到艾维悲伤的哭声浸透了别墅的每个角落。
乔伊擦了一下眼泪,轻轻地合上了门。
他愤怒地开着车,在公路上胡乱跑起来,开着开着,刚才那愤怒的情绪便完全转化成了悲伤,他把车停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恢复一些理智的乔伊否定了当看到那个失去后脑勺的骷髅时冒出的 “是酋长儿子灵魂搞鬼”的这一想法。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是,酋长嫉妒他有个健康的儿子,所以把蒂米的脑骨打碎了——找酋长报仇!
乔伊麻利地擦干眼泪,踩上离合器。但是,等等,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点:那个最早的关于凶宅的传说,原先住在里面的小孩死的时候不也是后脑勺被打碎了吗?这是不是房间里诅咒的一部分?对孩子的诅咒?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乔伊无助而愤怒地大吼了起来。
难道对儿子的死自己就这么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想到这里,乔伊受不了失去儿子的巨大刺激,又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了起来,车的喇叭被按响了,长久地哀号着……
天边滚过汹涌的闷雷,大雨倾盆而下,乔伊觉得似乎上天也在为他哭泣,闪电顷刻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乔伊猛然想起丽贝卡还在墓地里,他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向墓地开去。
一路上都是雷声滚滚,似乎是有人在打着鼓点,催促着惊险的结局尽快上演似的。乔伊把车开到墓地的时候,墓地里已是空空的一片了,雨水激烈地打在地上,击起一层接一层的水雾。乔伊开车沿着通道向雷克斯的坟墓开去,他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雷克斯的坟墓前,他按了按喇叭,但那个人并没有向他这边回头,一定是雷克斯的死对丽贝卡的打击太大了,乔伊伤心地想,现在他是全家唯一的男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挺住。
乔伊摇下窗户,对坟墓前的那个人喊了喊,可是滂沱的雨实在太大了,乔伊已经很用力地喊了,声音却依然显得很小。乔伊没带雨具,只好掀起衣服盖住头,跳下车,向那个人跑去。雨水模糊了乔伊的视线,那个人似乎知道他正在跑来,但那个人并没有向乔伊走来,而是向墓地的尽头走去。
乔伊愣了一下,那个人不是丽贝卡?乔伊追到雷克斯的坟墓前,确定刚才那个人就是站在雷克斯的坟墓前,可那个人是谁呢?他为什么来看雷克斯,而又不想见自己呢?既然不想见,又何必非要往墓地深处走呢?
地上有一束散开的花,这是丽贝卡带来的,花被雨水打蔫了,乔伊再抬头向那个人看去时,那个人已经进入墓地里很深了。乔伊本想就这么回去,可是他又很好奇,如果那个人是丽贝卡的话,她到里面去干什么呢?如果那个人不是丽贝卡的话,在这个地方又有谁关心雷克斯呢?乔伊决定跟上去看看。此时,他已经全身湿透了,干脆把衣服放了下来,用手遮住眼睛,跟着黑影走了上去。
绕过一块块冰凉的墓碑,走过高高的荒草,那个黑影还在向墓地深处走去,再往里走,都是很久以前立的墓碑了,那些墓碑在滂沱的雨中显得格外阴森,乔伊有点胆怯,他想回去,可是回头看时,他身后的墓地已经成为一片坟墓的海洋了。乔伊又不敢一个人再走回去,他想等找到那个人,两个人一起出去,不是更好些吗?于是,他壮起胆子,继续向那个飘忽的影子走去。
影子在即将到达墓地尽头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乔伊。见他在看自己,乔伊便叫了一声,问他是谁,让他等等。可是那个影子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回应。
难道那个人的声音被雨声盖住了?乔伊继续向前方走去,眼前的路开始泥泞,乔伊不得不看一眼路,再看一眼影子。奇怪的是,在他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影子竟然不见了!
此时的雨下得更急了,乔伊擦了把脸,用手遮在额头的地方,密集的雨中,只能见到另一层密集的雨帘。“你在哪儿?”乔伊高声问道,他的耳边只有哗啦哗啦的雨声。幸好乔伊有很强的方向感,凭借刚才对黑影位置的记忆,他走完最后几米,来到了黑影曾经站着的地方。
这是一个坟头,上面长满了杂草,墓碑也很陈旧了。乔伊又环视了一下周围,再往前几米就是围墙,周围都是跟这差不多的坟头,再也不见任何一个人影,如果人影就在这突然消失的话,那么自己刚才看到的岂不是……
乔伊咽了一口唾沫,匆匆转身回去,当他再次来到雷克斯的坟前时,看到雷克斯坟前那束散开的花,他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找丽贝卡。乔伊找到看墓人,看墓人说下雨后人们就纷纷离开了,他也不知道丽贝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看来丽贝卡已经回去了,乔伊回到车上,掉头向家开去。
车一路狂奔到了家门口,还没熄火,乔伊就看到别墅的大门是开着的,他心中不由得一惊,迅速跳下车,边喊着艾维和丽贝卡的名字,边向屋子里冲去。乔伊先到了丽贝卡的卧室,里面跟早上离开时一样,并没有翻动或是收拾的痕迹,乔伊叫了两声丽贝卡,又来到楼梯前叫了两声艾维,别墅里安静极了,破裂的楼梯里已经没有了老鼠的吵闹,只有那具骷髅老实地躺在那里。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乔伊一个人焦急的声音,别墅里安静得令人心慌。他绕到另一边的楼梯,上了二楼,发现自己的卧室门也大开着,可是艾维和蒂米都不见了。
乔伊挨个房间找了起来,他甚至把二楼会议室的铁门也给砸开了。乔伊绝望地大喊着亲人的名字,好好的一个五口之家,几天之间便家毁人亡,这个打击让他近乎崩溃。就在乔伊绝望无助地打量着这座凶宅的时候,他的目光一下落在了地下室的门上,同时,他想到丽贝卡很确定地告诉过他,蒂米失踪那几天中看到的,就是地下室的情景。难道艾维和丽贝卡也被绑去了地下室?
乔伊被逼上绝路了。为了找到丽贝卡和艾维,乔伊决定破釜沉舟。他找出手电筒和扳手,急匆匆地冲到地下室门前,地下室的门有被撬过的痕迹。随着乔伊耐心地寻找,他发现门的一侧有一个缺口。他把扳手插进缺口中,用地面的凹槽做支点,用力一扳,哐的一声,地下室的门响了一下,乔伊看到了希望,对家人的担忧,失去蒂米的痛苦使他陡然间有了无穷的力量,他憋足劲试了两次后,门终于开了。乔伊往下面看了看,但只能看清前面的几级台阶,再向下,就是一片漆黑了。
想到里面可能存在的危险,为了不妨碍反应速度,乔伊回到卧室里,把淋湿的衣服换了下来,把身子擦干,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在地下室的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后,他拿起手电筒和扳手,一步步地下了楼梯,下楼梯的过程中,乔伊的手心不知不觉沁出汗来。
一级级向下延伸的楼梯,把乔伊的视线引到地下室的最深处,而那黑暗的深处更像是一块充满魔力的磁铁要把他生生吸下去一般。乔伊头重脚轻地晃了两晃,赶紧用拿着扳手的那只手扶住墙壁,每往下走一级,他都要换一口气。雨夜本身就很凉,黑暗的地下就更觉阴森。
黑暗侵袭着乔伊的视觉,即使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大,那昏黄的光圈在这里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乔伊的心不由得加快了跳动。终于来到了地下室的地面上,再往里走两步,乔伊便彻底被黑暗包围了,除了手电筒的光亮,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而手电筒能照到的范围实在是微乎其微。乔伊倒吸一口气,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艾维?丽贝卡?”乔伊叫了一声,在注意四周情况的同时,他也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他还抱着艾维和丽贝卡就在楼上的幻想,不想在这个地下室里走得太远。可是楼上静悄悄的,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地下室里交错回荡着乔伊的声音,乔伊喊一声就等于喊了七八次,虽然节省了力气,可是听得他自己都害怕。
余声消失后,乔伊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回应,他只好壮着胆子继续前行了。“艾维?艾维?”如果艾维真的在下面,这么长时间没有应他,一定是出事了。乔伊慌张地四下晃着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终于照到了点什么,乔伊凑了上去,看到了地下室里的第一扇门,门和门把手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乔伊发现门把手上有被擦过的痕迹,痕迹上落的灰不多,看来有人在近期来过这里。
乔伊聚精会神地在周围的地方继续寻找着,果然他又发现了一条被擦过的痕迹,看样子应该是有人在地下室里走的时候,扶着这面墙留下的。那么,顺着这条痕迹走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艾维或是丽贝卡。找到了方向,乔伊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觉得顺着这条线走,应该可以找到她们,可是她们去了哪儿呢?为什么没有回应自己的呼唤呢?
乔伊紧绷着神经,顺着那被擦过的痕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线曾经断过,乔伊的心也跟着没有了感觉,他吓坏了,忙把手电筒往地上照,但是地上的灰印并没有墙上的那么明显,乔伊有点蒙了,他急忙回头,想看看如果遇到危险该怎么逃,但他的方向感在一片漆黑的地下室里却失了效。乔伊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的中心,没有出口了。他关了一会儿手电筒,给它也给自己点喘息的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乔伊才勉强调匀了呼吸,他打开手电筒,光果然比刚才亮了一点,这让乔伊感到些许欣慰。又往前走了两步,他再次在墙上发现了痕迹,不过这一次的痕迹很杂乱,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乔伊的心也慌了起来,神经绷得更紧了。他加快步伐,看到这条新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另一扇门上,顺势向下,在门把上再次断了线索。乔伊赶紧打开门,用手电照了照里面,可是里面只有一些腐旧的桌椅和厚厚的灰尘,端详了好一会儿,他失望地走了出来。
屏息凝视前方,深吸了一口气后,乔伊伸出两手,希望可以碰到别的东西,不只是墙。这个地下室也不会比一楼大多少吧?很少有人把地下室建得比地面上的屋子还要大。可乔伊却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头,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走向哪里。
出汗,呼吸短促,头晕,口渴,乔伊已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他的神志模糊起来,只知道往前走。但黑暗限制住了他的脚步,他迈的步子越来越小。
终于,又看到了一扇门。乔伊换了口气,趴在了门的窗户上,用手电昏黄的光线向里照了照,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蒙着凹凸起伏的白布。就在他还在观察的时候,一个女人呢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乔伊立在原地进退两难。就在他在心中默念一切正常,这都是幻觉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轻柔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乔伊怔怔地站着,手电筒和扳手一起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声音,光也随之消失了,乔伊既不敢向后看,也不敢做任何动作。
那只手用力地捏了捏乔伊的肩膀,乔伊的身后突然传来哇的一声,有人开始号啕大哭,哭声在地下室里凄厉地回荡着,听起来颇为恐怖。吓得乔伊也跟着大叫了一声,他用力抖了一下肩膀,摆脱了那只手,踉跄地跑了起来,可是四周全是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乔伊心乱如麻地转着圈想找到逃离的出口,而眼睛却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就像别人手里的一只蚂蚁,随时都有失去生命的可能。黑暗的空间里荡满了乔伊着急、短促、略带哭腔的声音,到处都是。
转着转着,乔伊的身体一斜,肩膀碰到了一个东西,他忙用手摸索,抓到一个门把手,迷失在黑暗中时,任何一个可以感知的固体都是一个心理支点。乔伊用力地握住它,但不知是手软了,还是门把手太滑了,门把手突然转了一下,接着掉在了地上。乔伊的重心也向前斜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但把他吓得够戗。乔伊没了魂儿似的看着漆黑的地面,门在他旁边吱的一声开了个缝。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问道:
“谁呀?”
乔伊侧过头,顺着门缝只能看到漆黑的一团,他想照照里面的情况,这才发现手电筒刚才已经掉在地上了。乔伊没有回答,而是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在他的身后,依然是哀怨的气若游丝的呜咽声。他旁边屋子里传来一阵伸懒腰的声音,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那个人大笑起来,说着一些乔伊听不明白的话。
“那个人喝醉了!”这是乔伊的第一反应。接着,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响起瓶子被碰倒以及瓶子间彼此碰撞的声音。乔伊浑身一颤。
“你又喝酒!来,我给你念念格兰特将军(南北战争时北方将领)的发言!”在另一个地方冷不防地响起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乔伊瘫坐在地上,抖如筛糠。在高亢的朗读声中,空间里又响起了铿锵的锤打声。四种声音共同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
乔伊惊慌地弹跳起来,没命地到处跑着,一路跌跌撞撞,磕伤了不少地方。乔伊每磕倒一次,那个醉汉都会适时地哈哈大笑一番。乔伊哪里还顾得上痛苦,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拼命摸索着,终于,在一次绊倒后,他幸福地确认了那个绊倒他的地方就是楼梯!乔伊迫不及待地连滚带爬地向楼上跑去,就在他上到一半的时候。背后那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
“乔伊?”
本来已经看到一丝光亮的乔伊,听到声音后竟然听话地停了下来,虽然他意识到了危险,可他还是像一个乖孩子似的向下面看去。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个声音凶狠地宣判道。
“你是谁?”听到这话,乔伊头发都立了起来,他大声地质问着,可是,从声音上就听得出,他的质问是那么没有底气。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大笑了起来。乔伊抓狂地大叫着向上爬去,腿却跟灌了铅一般,不仅发沉而且还发麻,上了两个台阶后一脚没踩实,又跌下了两级台阶。因为深深的恐惧,乔伊呼天抢地地喊了起来,他边叫着,边重新艰难地向上爬去,身后传来的是阴冷的怪笑声。
终于爬到了一楼的地面上,见到久违的灯光,乔伊像见到神光一般高兴。他赶紧把地下室的门关上,还拖来客厅里的桌子压在了门上。想起刚才的经历,想起丽贝卡曾说过的预兆,难道说,刚才那个低沉的声音就是预兆?这让乔伊不寒而栗。
看着这个家现在这副破败的样子,乔伊失魂落魄地来到二楼,想起逐一失去的亲人,他感到非常苦恼,痛恨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他脑海一片空白地坐在床上,木然地环视了一下房间,房间很静,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转过头,盯着雨,出神地看了起来……
楼下古老的时钟为午夜的到来,缓慢而有节奏地响了起来,也唤回了乔伊的感觉。他的耳边传来咚咚的声音,还有凿东西的声音。乔伊回过神来,观察了一下房间,然后来到一面墙边,声音似乎是从墙上传来的,他又来到另一面墙边,同样也听到了动静。
乔伊站在卧室当中,琢磨着声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还没等他想明白,楼下又传来高亢的朗读声,声音洪亮而遥远,乔伊冲出了卧室,为了增加安全感,他先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查看一番后,他颤抖着来到楼梯口,下午刚刚砸开的楼梯此时显得有些阴森。他没敢多看,急忙从另一侧的楼梯来到了一楼,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发现丽贝卡的卧室亮着灯,乔伊收住脚步,疑惑地叫了几声妈妈,但并没有回应。
乔伊一步步来到楼下,向丽贝卡的卧室走去,卧室的门半开着,床上的被子散开着,柜子被拉开了,门后不远处的地方单独放着一把椅子。
“妈,是你吗?”乔伊放慢了脚步,耳边传来吱的一声,乔伊转身跳开,看到原本雷克斯住的那间卧室的门猛地关上了,在那一瞬间,乔伊看到有一个影子在里面移动。犹豫了一下,乔伊没敢过去,而是进了丽贝卡的卧室。
明晃晃的屋子里并没有丽贝卡的踪迹,乔伊四处看了看,也没有她回来的迹象,那么这灯是谁打开的呢?乔伊正准备要退出房间,忽然,他发现窗户上有一个黑影,黑影来到窗前,把手遮在额头,抵在窗户上向里看来,乔伊清楚地看到了一张冷漠的黑人的脸,就在乔伊认真端详,想认出这个人的时候,灯一下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窗外的那个黑影也不见了。
乔伊呆呆地站在原地,在他身后,雷克斯的卧室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乔伊慌忙退出卧室,一转身却看到杰茜卡垂着长发从洗衣房里缓缓地走出来,然后站在走廊中,看了看他,又进了客厅里。
乔伊有些慌了神,此时,楼上也传来了脚步声,但不是一个人的,而是许多人的,脚步声布满了二楼的走廊,渐渐地有了开门声,挪动家具的声音,各种声音填充着每个房间,别墅瞬时变得热闹起来。
乔伊赶紧来到客厅,打开灯,但却看不到杰茜卡的身影。这时,电话铃声邪恶地响了起来,乔伊怔了一下,颤抖着来到电话前,两眼一闭,抓起了话筒。
“乔伊?你快跑!快跑呀!”话筒的那头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乔伊一时没听出这是谁,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危险来到身边了。“有人要杀你!你……啊……”声音一下断了,干脆得没有任何征兆,听筒里静极了。
“你是谁呀!”乔伊对着话筒咆哮起来。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听筒那边并没有让乔伊等太久直接就有人回话了:“啊,要是我有能力使全国的人都听到我的声音,我今天就会滔滔不绝地倾吐出尖刻的嘲笑、强烈的指责、无情的讥讽和严厉的申诉。因为现在需要的不是光,而是火;不是和风细雨,而是电闪雷鸣;我们需要暴雨,需要飓风,需要地震。我们必须触动这个国家的感情,唤起它的良知,震撼它的礼仪之心,揭露它的伪善,公开谴责它违反上帝和人类的罪行。”
在激昂朗读的同时,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你说我是谁呢?”
乔伊猛地砸上了话筒,然后转身向外跑去,他刚跑出客厅的门,又被一个场景惊呆了——地下室那扇他刚才明明关好的门,现在竟然洞开着,门上压着的那张桌子也已经被移开了。楼梯上再次传来噔噔的上楼声,乔伊惊恐地抬起头。房间里的鬼在这一刻似乎全都出来了,卧室、洗衣房、客厅,每个房间里都有人不断地走出,然后进入到另一个房间。乔伊惊慌地向大门跑去,大门关着,门闩并没有插上,可是任凭乔伊怎么用力,门都打不开。就在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别墅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乔伊放弃了出逃的想法,抱着必死的心态,转身向屋内走去,他走上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回到卧室的乔伊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刀放在了枕头下面。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听着轰隆的雷鸣,乔伊不禁倒在床上放声痛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因极度恐惧而异常疲惫的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门口,一个黑影悄悄关掉了灯,慢慢向乔伊靠近,然后迅速地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睡梦中的乔伊感到血向头上冲来,呼吸逐渐衰弱,在最关键的时刻,乔伊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手在床上来回摸索着,终于碰到了那把放在枕头下的刀。
乔伊用力握住刀,拼命地朝这个黑影捅去,只听噗的一声,那个黑影发出沉闷的呻吟。乔伊拔出刀,想捅第二下的时候,却因为害怕,手顿时没了力气,刀掉在了床上。幸运的是,此时黑影的手也松开了手,踉跄地向门外跑去。
乔伊拿起刀,翻身下床,打开了灯,明亮的灯光下,他看到刀身上有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地上也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血迹。有血?那就证明刚才进来的是人,不是鬼。而且那个人又受了伤,这样一想,乔伊感觉自己有了优势。他紧握着刀,兴奋地跟着地上的血迹往外走去。
血迹沿着卧室出了走廊,下了楼梯,一直来到了一楼。复仇的希望让乔伊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沿着血迹一直来到了大门口,他发现大门是开着的。乔伊怕血被雨水冲散,失去线索,于是加紧步伐跟了上去,他不想放弃这次抓住凶手的机会,血迹一直向远处延伸,最终在浓黑的荆棘边消失了。
看着荆棘丛,乔伊想起了他曾在这看到的杰茜卡,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女人所为?乔伊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果然,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身后别墅的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乔伊闻声回过头,看到二楼卧室的窗户前有一个黑影,还没等他看清黑影的样子,二楼卧室的灯一下熄灭了。
想到自己中了计,乔伊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刚才那股勇气瞬间消失,手中的刀握得也不是那么紧了。突然,身后的荆棘丛晃动了一下,一只手冷不防地从荆棘丛中冒了出来,一把抓住乔伊上衣的领口,猛地一拽,力气之大,速度之快,使乔伊根本没有时间反抗,他双脚离地,嗖地一下被拉进了荆棘的坟墓,刀也掉在荆棘外的草地上。
荆棘刺得乔伊的身上布满了鲜血,但还没等他来得及顾上身体的痛苦,一只手已经快速而有力地捂住了他的嘴,乔伊顿时有些窒息的感觉……
尾声一 杀
来到这个新的世界,对一个小孩来说,充满了新奇。可是对他的父母来说,却是一次错误的、致命的迁居。
孩子的父亲是一位教师,他来到这片土地上虽然不奢望成为什么传教的伟人,也没想建立第二个哈佛,更没有兴趣发现第二个新大陆。他就是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办学教书。在他眼里,古巴虽然落后于美国这个新兴的国家,可是也有自己值得骄傲的文化和历史知识。他要办一个学校,即使是免费的,他也要勇敢地完成这次文化交流任务。他相信,他将是古巴第一个来到美国进行文化宣传的人,为此,他感到格外骄傲。
对困难的估计不是没有,而是不足。不仅没有人来父亲这里读书,还有白人来这里找碴。在家乡的时候,孩子一直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位教师而骄傲,当然,现在他依旧这么认为。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奴役”,也不知道这种事的存在,对友好的白人伙伴,他也觉得互相之间是平等的关系。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没有谁比别人低一等的。
可是,本来就拮据、困顿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糟糕了。白人朋友开始疏远他们,钱也不够花了,大大的教室里空无一人,孩子就跟着父亲在教室的门口站着,一起发呆,一起叹气。全家的生活都靠母亲每天做针线活来支撑。后来,母亲尝试着做起了古巴的特色饰品。
看着妻子每天晚上在灯下一针一针地缝出那鲜活的玩意。父亲突然意识到,要让外人接受自己国家的文化,空泛的讲解是没有用的。没有什么比具体的东西更容易被外族人理解的了。先从这些东西做起,等大家对这些东西有了喜好,再借着这些东西来介绍这些东西的由来,慢慢地、变着方式地来介绍古巴的历史、文化,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吗?
突然开窍的父亲开始跟着母亲学这些手艺。这个方法果然很奏效,他们卖的东西在市场上一时火暴起来,又有新奇的东西,又有知识可学,谁不想来看看呢?对父亲来说,有人买,就赚一份钱;就算不买,他也把知识传出去了。真是两全其美。
一家人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父亲从迂腐的教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活跃的商人,参加的场合也逐渐多了。在一次宴席上,父亲第一次接触到了烈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那种热爱没多久就超过了他对文化传播的兴趣。
母亲也批评过他,从前她可没见过父亲疯疯癫癫的样子,也没见过他的脸红成那样,兴奋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可父亲不管,他兴高采烈地解释说,时下就兴这个呢!果不其然,没过久,周围便布满了酒馆,母亲藏酒的措施也因此失去了效力。眼看管不住嗜酒成瘾的丈夫,母亲只能告诫儿子,长大后千万不要沾这种毒药。看到父亲喝酒后发狂的样子,儿子也对酒产生了本能的厌恶感,并对这个世界第一次产生了质疑:
流行的东西,一定就是好东西吗?发达的国家,就一定没有糟粕吗?
事实证明,儿子的第一次质疑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家业被父亲的酒在一年内耗空。
潦倒的父亲痛恨自己的同时,也不得不把自己和妻子、孩子交给了农场主,而得到的钱他再次一个子儿不剩地都奉献给了酒。在农场里,男人和女人被分开监管。孩子就这样与母亲分散了,自从和父亲在一起住后,孩子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实际上,在孩子与母亲分开的十三年,他见到过一次母亲,可是母子俩却已经彼此不认识了。母亲最后死于一场霍乱。这是孩子长大后,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的。
那时,孩子还太小,农场主没有给他分配多么劳苦的工作,只是帮人打杂。孩子每天都被一阵铿锵的铁链声吵醒,那时天还没亮,正是大人出工的时候。醒来后,没事做的他就到处走走,遇到有人叫他,他就去帮忙,许多黑人虽然很累,可也不舍得让一个小孩来帮忙,所以他的活并不多。偶尔得到一点针线,他就拿来做母亲教他做过的玩偶和饰品。
这个爱好被一个白人妇女发现后,就花了一美元把他买了过去。从此,孩子就过着比原来好一点的生活。每当窗外响起叮当的脚镣声时,他都要来到窗前看看外面路过的工人,看看那里面有没有父亲,但每次都失望无比。对父亲的记忆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中渐渐淡漠,直至再也想不起。
孩子从此就过起了无父无母的生活,当他知道很多孩子都是过这样的生活,甚至还没自己情况好的时候,心理才算有点安慰。他的工作就是陪夫人去打牌、玩乐,回家后就负责收拾家务、打杂,在夫人突然心血来潮的时候,给她织一些小的物件。只有在空闲的时候,孩子才会出神地望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家乡。岁月首先教会他的,便是忧伤。
孩子所看到的现实就是——白人享乐,黑人工作。这在他的眼里是最不能容忍的。为什么非要是有钱人才能施舍呢?为什么地位低的人提出要分享自己的文化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呢?孩子幼小的心里埋下了替父亲完成志愿的理想,可是他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在给夫人工作的这几年里,孩子意识到,他已经对家乡的特点,哪怕是记忆都已经很模糊了,完成父亲的愿望显得如此的渺茫。
夫人死后,她的弟弟继承了她的财产,而这个孩子也是财产中的一部分。那时的他已经二十岁了,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夫人的弟弟很胖,是一个农场主,一个有名的吝啬而阴险的家伙。接收财产的时候,农场主看了看这个孩子,问他叫什么。孩子努力地回忆着,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名字了,原来的那位夫人只叫他“小朋友”。
“那就叫欧内斯特吧。”农场主顺口说了这么一个名字,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农场主甚至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否真的存在。农场主不想白白失去这么一个劳力,便带着欧内斯特回到了自己的农场,把他跟其他的黑人关在一起,把他当一般的黑人对待。欧内斯特还曾想在这些人中找到自己的父亲,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不仅已经变了模样,也忘了自己和父亲的名字,这注定了他的寻找将一无所获。
到了叛逆期的欧内斯特,把骨子里的反叛和精神上的追求糅合到了一起,他做出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拒绝做苦力。由于欧内斯特是农场主姐姐的奴隶,而且农场里的工人多得是,农场主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但欧内斯特也没清闲下来,那些看管黑人的白人可不愿意看他闲下来,帮着白人跑腿的事全都是他一人做的。
在帮白人买东西的时候,欧内斯特会乘机在农场外面多转转,打听一些黑人示威的事情回来跟农场里的同胞说。他也会格外留意关于自己家乡的消息,打听古巴的事情。但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不会有父亲的那些学问,更不会有宣传古巴文化、提倡文化平等的那种能力。这让欧内斯特感到很迷惘,但他仍在努力,并悄悄地把古巴人组织到一起。
每天夜里,欧内斯特都会等着农场里的黑人同胞下工,他们一回来,他就宣传平等的思想,鼓动大家争取机会造反。可惜,这些黑人本身已经忘记了“自由”,已经接受了现状,他们的自我意识已经麻木,在他们眼里,只要有吃有喝,有穿有住,累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同胞们的麻木使欧内斯特的计划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有人去告了他。
欧内斯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虽然他宣传平等、团结黑人的进程很缓慢,也没什么效果,但他的做法已经触怒了农场主,农场主几次威胁他,甚至想找人杀了他,这让欧内斯特有了危机感。他知道在茂密的林子里,有一座白人都怕的房子,农场主也不例外,据说所有诅咒白人的黑人的灵魂都住在那里。为了活命,欧内斯特愿意冒一次险。当第一次踏进那座挂满蜘蛛网,满是灰尘的破败的房子时,欧内斯特也吓得要命。为了不让白人对这里起疑心,他只是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房间,并没有通上电,就这样,诚惶诚恐地在里面住过几夜后,欧内斯特发现自己竟然安然无恙,于是便放心地住了下来。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欧内斯特躺在稻田里的垛子上睡觉。隐约听到远处有歌声传来,那是天籁。欧内斯特那颗萌动的心怦然跳了起来。他睁开眼,坐在草垛上张望,是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白种女人。白里透红的皮肤,丰满的身段……欧内斯特感到脸上火烧一般滚烫起来。他在心里准备着几套说辞,想着一会儿等她路过的时候,自己就跳下去,假装是不小心碰到她,即使不会发生什么,与这样的天仙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就在欧内斯特为这一想法而激动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女人的背后还跟着一个魁梧的男人,这个男人他认得,是雷克斯,在农场里所有监督黑人的白人当中,他算是最好的一位了,可是雷克斯的力气不小。雷克斯的出现打消了欧内斯特刚才的幻想,他也全当是做了一个美梦,吧唧着嘴一副受挫的样儿。但他还想多看那个女人几眼,虽然不能说话了,看看还是可以的吧。他看到雷克斯和这位仙女来到一个垛子前,两人依偎着躺下,后来的,欧内斯特就再也看不清了。他失望地收回目光,望着蓝天想象着垛子里发生的事情。
突然,女人叫了一声,怜香惜玉的欧内斯特腾地坐了起来,只见一个黑人在稻田里慌张地跑着,雷克斯怒气冲冲地挥鞭追赶着,那个女人也跟在后面。看到这情形,欧内斯特赶忙站起身,他知道如果现在跳下去的话,肯定同样会被雷克斯当做不良分子追赶,于是他就站在垛子上观望。也就一秒钟的时间,黑人突然倒了下去,雷克斯追了上去,扬起了手中的鞭子,接下来,欧内斯特目瞪口呆地看到了那凶残的一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白人如此抽打黑人,一股怒火在心中油然升起。
只见那个黑人倒在地上蜷缩了起来。雷克斯和那个女人就那么站着,看样子他们也被这一幕惊呆了。过了一会儿,那个蜷曲在地上的黑人终于不动了。在雷克斯和那个女人慌张地四处观望的时候,欧内斯特急忙趴下,把头埋在了垛子里,万一雷克斯看到了他,恐怕他也活不了了。欧内斯特趴了很长时间,再抬起头时,雷克斯和那女人已经向稻田外走去。他跳下垛子,一路来到黑人倒下的地方,看到同胞惨死的样子,欧内斯特痛苦地为他收起断指,把他抱了起来,弓着身子将尸体扛在肩上。因为稻子把欧内斯特弯着的身体遮住了,所以,当雷克斯和丽贝卡回头看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黑人,并想当然地认为那是黑人的尸体在飘动。
欧内斯特愤恨地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那一刻,他对白人的憎恨狂热地燃烧了起来。欧内斯特第一个想到埋同胞兄弟的地方,就是他住的那座房子,那房子的洗衣房的地面上有一个很小的缝。欧内斯特之所以发现那个缝,是因为在那里过第二晚时,他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惊醒了,听了一会儿,他觉得很好奇,虽然知道这屋子有恐怖的传说,但自己是黑人,传说中屋子里的鬼不是只报复白人吗?也是年轻气盛,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欧内斯特跳下床,用了整整一夜,找到了那个地面上的缝。当他沿着缝向下看去的时候,缝突然裂开,泥土坍塌了下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骷髅!
原来,那个传说出现之后,许多黑人相信了那个传说,当家人被害后,就把家人的尸体拖到这里,想让他们的灵魂为他们自己报仇,就这样,尸体越来越多,人们相信,尸体越集中,诅咒的力量就越大。后来,有像欧内斯特这样避难的人来到了这里,于是,他们在别墅里挖好了这个坑,将那些尸体集体埋葬了起来,并逐渐与之后将家人尸体拖来的黑人形成了一个默契,后者拖来尸体,前者负责埋葬。但其间发生了一个变故,逃难来这里的人被白人发现了,为了逃命,他们连夜离开了这里,离开前,他们匆匆把地面封上了,但密封措施做得并不好,所以有风灌入时就会发出声音。
欧内斯特就这样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当他背着同胞的尸体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尸体拖到屋子里去。
回到住处,埋好同胞后,欧内斯特更加憎恨起白人来。
终于,愤怒转化成了行动,他决定杀了雷克斯,为同胞报仇。
那天夜里,从别墅到农场的这段路上,欧内斯特往返了好几次,毕竟是第一次杀人,他紧张得不行,在林子的边缘徘徊了好一阵。最终让欧内斯特鼓起勇气的,是当他摸到衣服口袋里的断指的时候,那截指头提醒他这是一次伟大的报仇。而欧内斯特当初决定带着断指,其实是怕万一杀不了雷克斯,把指头留下吓吓他也好。
欧内斯特一手拿着给他信心的断指,一手握着刀走进了白人的住宿区,这是欧内斯特第一次走进白人的住宿区,他以前只是趁白人都去工作的时候到过这里,而且每次都是提心吊胆,因此对里面的布局记得并不熟。
欧内斯特凭着那模糊的记忆在白人的住宿区里摸索着,在他路过一个窗户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双眼睛在向外看着,欧内斯特不禁吓了一跳,那双眼也瞪大了,窗户被快速关上。是跟雷克斯在一起的那个仙女般的女人!即使是朦胧的影像,欧内斯特也认得出她的样子。
这一眼,让欧内斯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有时候人会被恐怖的东西吓呆,同样,有时候,人也会被美好的东西震住。这一眼让欧内斯特产生无限联想,他痴痴地来到门前,甚至好几次想伸出手去敲门,有那么几次,他的手还真的碰到了门上,那敲门的咚咚声,让他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直到听到屋子里的应门声,欧内斯特这才从美妙的幻想中拔出来,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欧内斯特赶紧转身离开,因为他刚才太过投入,手中的断指掉在了丽贝卡宿舍的门口也不知道。满腔怒火的欧内斯特,此时又多了一份对雷克斯的嫉妒,他一路大步地找到了雷克斯住的宿舍。在那里,为了寻找机会,欧内斯特逗留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时他听到丽贝卡宿舍那边传来呼喊声,所有的白人都赶了过去,因为欧内斯特躲避得好,再加上当时的混乱局面,没有人发现他。就在欧内斯特以为这次要错过了杀雷克斯的机会的时候,他发现,雷克斯竟然躺在床上,并没有去!欧内斯特迅速冲进了宿舍,这时躺在雷克斯的床上的约翰一直面朝墙壁睡着,并没有发觉,就这样,欧内斯特用刀杀死了约翰。这就是约翰死亡的过程。直到雷克斯跟丽贝卡一同去别墅里看管地下室的时候,欧内斯特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杀人过后,看着刀上的鲜血,欧内斯特一时慌了神,于是仓皇逃了回去。在回去的路上,他又看了看丽贝卡的宿舍,此时,那里已是人头攒动,想到自己刚才一定是吓到丽贝卡了,再想到自己把丽贝卡的恋人给杀了,欧内斯特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心中蓦地一阵刺痛。
之后,欧内斯特一直都待在别墅里,只有找东西吃的时候他才会出去,在别的农场里有他的好朋友,他的食物问题就在朋友那里解决了。
这些日子里,欧内斯特一直情绪低落,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报仇行为而感到骄傲,反而隐隐感到自责。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报仇除了增添伤疤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在这期间,欧内斯特发现了别墅的另一个秘密,这也是恐怖事件发生的秘密所在——别墅的墙体竟然是空心的,而且彼此连接成一个四通八达的暗道。就是说,从任何一个房间,都可以从墙体里面走到另一个房间!这就是为什么脚步声可以回荡在整幢别墅,也可以在铁门没有打开的情况下进到会议室的原因。从地下室到一楼一共有三十七级楼梯,一楼到二楼有二十四级台阶,但房间并不高。使用空间之外的建筑空间,都被这厚厚的空心的墙壁和地板占据了。这是传说中那一家五口的另一个秘密,为了躲避白人的追杀,他们特意把屋子建成这个样子,这样,当白人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躲起来了。而最后他们惨遭灭门,是因为长期的安逸使他们的警惕性有所下降,没能及时躲藏起来。
欧内斯特发现这个秘密后很是兴奋,他来回地穿梭于各个房间,觉得很是奇妙。只是夹层已经积累了太多的灰尘,为了把里面打扫干净,欧内斯特费了很大的劲儿,这期间他发现了手的重要性,于是,他想为死去的同胞把那根断指找回来。死无全尸,是对死人的不尊重。
欧内斯特去找断指的经过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奇,那天晚上确实只有看守一个人,但看守实在太害怕了,并没有坚持守在那里,而是去会他的情人去了,他的情人便是丽贝卡宿舍的大姐。欧内斯特去取断指的时候,屋子里根本没有人。那些传奇的故事,是看守为了逃避责任和大姐一同编造的。而在丽贝卡去凶宅看管前,在雷克斯暗中守望丽贝卡的那个清晨,他在女子宿舍门口见到的黑影也是看守。因为看守很熟悉宿舍门口的情况,所以他没有低头就直接绕过了那块石头,由于当时天色漆黑,又有荆棘的遮掩,在雷克斯看来就像是从石头上穿过一样,这只是一种视觉差而已。
欧内斯特取回手指后就一直没有再去过农场,当他知道会有四个人来这里的时候,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希望。果然那四个人刚一进来,欧内斯特就跟他们混熟了,除了杰茜卡,他跟那三个人相处得都很好。同时,这四个人的到来,还带来了丽贝卡。丽贝卡入住后,欧内斯特的日子就不像之前那么自在了。在丽贝卡送饭的时候,欧内斯特就躲进墙壁里,等丽贝卡走后,他就出来跟那三个人聊天。酒鬼和演讲者都是很有抱负的人,欧内斯特主要跟他们两个人聊,在聊天的过程中,欧内斯特渐渐觉得自己的理想还有实现的希望。
而在晚上经常出来行动的黑影和脚步声,则是欧内斯特想看看丽贝卡所致。从第一眼见到丽贝卡,欧内斯特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现在他们终于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欧内斯特的思念更加强烈了。只要有机会,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丽贝卡。丽贝卡到的头天晚上,欧内斯特大胆冒失地在屋子里跟着她,差点被雷克斯抓到,幸好欧内斯特及时找到了墙壁的入口,这才躲掉。第二天晚上,欧内斯特甚至还去了丽贝卡的卧室里,躺在丽贝卡的身边,看着她睡觉的样子,欧内斯特心里溢满了幸福。对于自己眼中这个像仙女一般的女人,他的思想其实是很纯洁的,他只想躺在丽贝卡的身边,仅此而已。当欧内斯特意识到雷克斯就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想逃又不知该怎么逃,如果从墙上的秘密通道跑的话,难免会让雷克斯发现这个秘密。见雷克斯迟迟不敢行动,欧内斯特也稳住气,一直等雷克斯睡着了,他才起身进入了墙里。等丽贝卡醒来的时候,欧内斯特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所以丽贝卡摸着旁边的床感到凉凉的。之后,欧内斯特一直在墙里听着丽贝卡的脚步声,跟着她。
每天都能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但又不能让她看到自己,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已经有了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却是自己做梦都想杀了的雷克斯。这种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欧内斯特告诉自己,既然杀过雷克斯一次,再杀一次又何妨?
这期间,欧内斯特也挣扎过,但在接受地下室那些人激进的言论后,他铁下心,再去杀一次雷克斯。这天,趁雷克斯还在熟睡之际,他从暗道来到了雷克斯的卧室里,在那里,他拼命地扼住了雷克斯的脖子,可是毕竟这是欧内斯特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地杀人,而且双方长时间的对抗也消耗了欧内斯特的力量,他因为雷克斯迟迟没有死去而变得害怕起来,手也没有了那么大的力气,雷克斯便趁机摆脱掉了。
欧内斯特没想到,自己这次的失手却在实质上帮助雷克斯捅破了和丽贝卡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这让欧内斯特十分懊恼。他下定决心,即使把雷克斯和丽贝卡都杀了,也不能让他们两个继续这么下去了。这就是爱的力量,一种扭曲的爱。
于是,又一个夜晚,在雷克斯和丽贝卡都在睡梦中的时候,欧内斯特再一次潜入了房间,他选择先对雷克斯下手,如果丽贝卡醒了,就把她杀掉,如果没醒,就放过她。可是,不只是消极的扭曲的爱才会有力量,同样,积极的爱情也拥有巨大的力量,比如雷克斯的,在见到自己的女人会有危险的时候,爱情赋予了他更多的力量。欧内斯特在这次行动中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好落荒而逃。
但这次失败的行动,换来的结果却让欧内斯特惊喜不已,雷克斯虽然逞了一时的英雄,但他最终还是害怕了,几天之后,雷克斯离开了这里。同时,农场主不在,没人愿意来这里补雷克斯离开后留下的空缺,这给了欧内斯特现身别墅,可以跟丽贝卡天天在一起的机会,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可是,欧内斯特一直怕出现在丽贝卡的面前,像许多暗恋的人一样,当他们真的单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反而没话了,那些强烈的感受一一躲避,它们只适合在暗处迸发。欧内斯特想把跟丽贝卡见面时要说的话在脑子里预演一遍,结果他失望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在雷克斯离开后的一段日子里,欧内斯特一直都只是在暗暗保护丽贝卡,不敢出来。直到丽贝卡发现了洗衣房地下的秘密,看到她那么无助而恐惧,欧内斯特决定,即使不说什么,只要能让她感到安全就可以了。就这样,欧内斯特随便编了一个谎言,还是出现在了丽贝卡的面前。
但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的,虽然很顺利地和丽贝卡在一起了,但欧内斯特又不想只是限制在保护者的角色上。他迫切地想让丽贝卡知道他的想法,可是该怎么说呢?除了对丽贝卡好,帮助她,给她好吃的外,欧内斯特一直没有机会。他所有的愿望便是,无论结果如何,如果仙女知道自己在爱她,那该多好呀。
如果一个男人强烈地想占有一个女人,是因为他很爱对方;如果一个男人十分爱对方,而又能把自己野蛮的冲动控制住,那么同样说明他很爱这个女人。陷入爱情困境的欧内斯特变得无精打采,甚至比之前还要痛苦。每天完成送饭任务后,欧内斯特便匆匆来到地下室,因为他发觉面对丽贝卡,比面对任何事情都要困难。
后来,欧内斯特还编了一个谎言,说自己也在二楼看到鬼了,要求住到一楼。丽贝卡虽然有些不高兴,可最终还是同意了。这让欧内斯特幸福无比,他唯一的理智便是让地下室的人通过暗道,轮流在二楼发出脚步声,让恐怖的氛围继续保持。在心底,他悄悄地想过丽贝卡会因为害怕而让他进到卧室里!可是,冷静下来后,欧内斯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龌龊。
为丽贝卡干活,欧内斯特是心甘情愿的,不为别的,为的就是每天进出门的时候能看上她两眼。这足以让欧内斯特感到高兴。欧内斯特单独在外面活动的时候便听到不少的风言风语,肯定是领饭的师傅知道丽贝卡跟一个黑人在一起,在外面说了一些对她不利的话,但欧内斯特不好对师傅说什么,一旦这样做了,就有不打自招的嫌疑了。为了丽贝卡的名誉,他只能尽量少跟她说话,虽然外人看不到,可欧内斯特觉得这么做是有必要的。
有时间的时候,欧内斯特要不就到外面搜集一些信息,要不就在地下室里,和那些同胞待在一起。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意,能从酒鬼和演讲者的谈话中学到很多东西,这让他很快乐。而“工作”,则成了为自己爱慕的人服务,这一性质的转变,也就使工作不再那么枯燥了。但每次听到楼上传来丽贝卡的走动声时,他的心都会快速地跳一会儿。由于地下室的光线太暗。谁都没有注意欧内斯特这瞬间的向往的神采。
欧内斯特和酒鬼、演讲者之间的话题杰茜卡很少参与,大家也就很少知道她的事情。后来逐渐了解她的遭遇后,地下室里的人对她的不屑、咒骂也转成了同情。
演讲者经常说:“追求平等不是非要战争,不是非要对立,而是要从思想上意识到我们的平等。上面的那些黑人兄弟,他们已经没有了平等意识。很多白人以为他们对我们好,给我们钱,这就是我们要求的平等。不,施舍不算平等!施舍的前提就规定了一方为强势,一方为弱势。我们如果平等、和平地彼此共存了,这才叫平等呢!黑人怎么就不能和白人睡觉?这就是意识问题,白人怎么就不能爱上黑人?我们的这位女士,她勇敢地付出自己的爱,相信那个白人会来娶她。只要白人议员娶了她,那么就证明他们之间的爱高于了种族矛盾;就证明了,只要有爱,白人社会还是会认可我们的;就证明了黑人与白人之间是存在平等的可能的!
“我们天天背的平等、文化融合,如果只是概念性的,那么我们就是在白费口舌。来点实际的,我承认,我这个宣讲者就犯了很大的错误,就是不能容忍这位女士和白人议员的来往。我们这些追求平等的人在思想上都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我们怎么能要求白人也接受呢?而根本意识上的排斥,就注定了我们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外在形式的交融也毫无意义。”
演讲者谈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酒鬼不说话了,鞋匠也不钉鞋了,杰茜卡在呻吟中看到了某种希望。而欧内斯特听得更是热血沸腾,在他的脑海中,这么宏大的问题具体到最直接的事,就是他为什么不能和丽贝卡相爱呢?但这个问题只能在脑海里问问,他没有动过这方面的脑子。哪怕是思想上玷污了心中的女神,他都会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凶残的白人还要可怕。
于是,欧内斯特只有在夜晚把自己的思念说给墙听。丽贝卡去洗衣房里看他的那天晚上,欧内斯特忽然停止说话并不是有什么人告密,而是他听出了丽贝卡的脚步声,他是那么熟悉她的脚步声,哪怕是最轻微的。
欧内斯特意识到自己和丽贝卡之间本是有可能相爱的念头产生没几天,雷克斯就回来了,重新回到了丽贝卡的身边。欧内斯特知道,因为外面的流言,雷克斯对她很是不满。虽然欧内斯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他对丽贝卡还是感到了一丝愧疚,为了不给丽贝卡添麻烦,欧内斯特也很少与她见面了。
而且,那段时间里,欧内斯特的精力,以及地下室所有男人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杰茜卡的身上。听说白人议员已经回到了这个地方,可能是当什么官,也可能只是路过。但农场主不在,谁也没有权利从这座别墅里放人出去。于是,他们便想了这么一招——装死,来骗过农场的守卫。
然后,欧内斯特陪着杰茜卡去见白人议员。他们绕过议员所在公寓的围墙,从后面进入院内,在城堡式建筑的二楼,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议员正站在窗边。
“是他!”杰茜卡叫了起来,欧内斯特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这里可不是议员一个人住的地方,还有别的官员也住在这里。欧内斯特让杰茜卡在树下等他,一个人匆匆上了二楼,其间有几次差点被人看到。
议员并没有为难欧内斯特,答应了他第二天晚上在一个小山坡上见。第二天,议员准时出现了,欧内斯特独自在山坡下坐着等他们,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纯洁得让自己不敢有半点冒犯的仙女就要有孩子了,欧内斯特就感到锥心地疼。可这算什么呢?顶多算是暗恋吧?何况自己又是一个黑人,演讲者的那套理论固然正确,可自己毕竟是下层人,欧内斯特不得不这么想来安慰自己。在心里,他已经开始把自己的地位放低了。
在月亮和太阳交替的时候,议员挽着杰茜卡下了山,杰茜卡告诉欧内斯特,他们要去医院,议员要为她治病并且会娶她!这一刻,欧内斯特觉得阳光已经洒满了大地,哦,一位上等的白人愿意娶一位经历坎坷、身份卑微的黑人女人!这象征了什么呀!欧内斯特开始为杰茜卡激动起来,不,不能再叫她杰茜卡了,应该是议员夫人才对!
三个人一同来到了医院,杰茜卡的病似乎很麻烦,转完这个诊室就去那个观察室,看完这个大夫,就转到那个医生。每次出来,杰茜卡都带着疲惫的笑容。
几经折腾,欧内斯特开始为杰茜卡担心、着急起来。终于,一辆手术车推着她进了手术室。欧内斯特和议员一起沉默地等在走廊里,他可笑地觉得自己比议员还要紧张。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欧内斯特有几次都想冲进去看看杰茜卡怎么样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而议员只是看着远处的天空,不时还会哼哼几句歌。
那段时间里,医院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清冷而压抑。终于,在一声尖锐的响声后,手术车被推出了冰冷的大门,议员陪着杰茜卡来到一间病房里。医生也跟了进去,他们在里面交谈了好一会儿。医生出来了,然后是议员。议员对欧内斯特笑了一下,走出了医院。欧内斯特一直等到里面的护士也都出来了,才推门进了病房。只见杰茜卡平静地躺在床上,手腕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滚。欧内斯特大叫着救命,夺门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在路上,欧内斯特激动地咆哮着。杰茜卡只是哭,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就这么放他走了?如果你叫一声,我就会把他拉住,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欧内斯特为杰茜卡难过。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不怪他。”杰茜卡忍住抽泣,平淡地回答道,“他说过,如果病治好了,还能生孩子的话,他就会娶我。他只要我给他生个孩子,这不过分,真的不过分。”
“可这是子宫切除!你永远都不会有孩子了,这是个阴谋!”欧内斯特气得跳了起来。
“我不怪他。”杰茜卡带着泪,一直走回了别墅。那时已经是半夜了,大家还在睡觉,第二天才知道她回来了。听了欧内斯特的讲述,没有一个人做声。地下室里静极了。做了手术后,杰茜卡真的不再感到阴道难受了,平日里就像一个植物人一样,只是一到晚上,她就哭,止不住地哭。出于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丽贝卡给孩子举办庆祝派对的那晚,杰茜卡忍不住前去看小乔伊也就情有可原了。
大家决定让杰茜卡每天都出去透透空气,舒缓一下心情。白天,他们就让杰茜卡在外面找个阴凉的地方躲着。演讲者怕杰茜卡自暴自弃故意被别人抓到,就告诉她,说不定议员还会回来接她。就这样,杰茜卡真的很听话,白天在外面躲得好好的,晚上就回来睡觉,可她很少能睡着,半夜里的啼哭声便是她睡不着的结果。
为了不让雷克斯和丽贝卡怀疑地下室,杰茜卡一般都躲到二楼的会议室去哭,那天晚上,雷克斯壮着胆子进到会议室时遇到的就是杰茜卡。哭得正伤心的杰茜卡听到雷克斯的忏悔,还以为是白人议员来找她了,急忙向雷克斯走去,直到来到雷克斯的面前时她才发现眼前的人并不是白人议员,杰茜卡一时慌了神,急忙进入了墙里的暗道。地下室的人知道这事后,并没有责备杰茜卡的冒失,而是陷入了对她的痴情的同情中。
杰茜卡婚姻梦想的破灭,也使欧内斯特对白人更加厌恶。通过暗道,他开始频繁地和演讲者、酒鬼出去演讲、集会。想抓他们的白人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很难下手。
他们在蓄积力量,对白人实施报复。
对外人,他们表面上一致保持对杰茜卡歧视,但是那天丽贝卡的态度和她为杰茜卡所说的话都让欧内斯特感动不已。这让他再次燃起了对丽贝卡的爱慕。想起雷克斯对杰茜卡的态度,想起雷克斯让丽贝卡怀孕,却因为害怕又不好好履行做丈夫的职责,这让欧内斯特实在不能忍受。
同时,演讲者想要搞一个大型的演说,可是资金是个大问题,欧内斯特立刻想到了雷克斯天天都拿去外面展示的金子。于是趁雷克斯洗澡的时候,他去浴室把金子换成了骨头。金子拿到手后,欧内斯特再次对雷克斯伸出了手。那一次,如果不是丽贝卡及时赶来,充满仇恨的欧内斯特便成功地杀了雷克斯。
次日夜里,在洗衣房里策划该怎么杀死雷克斯的欧内斯特看到浴室的灯亮了起来,他以为又是雷克斯在浴室里,想到自己一直都没能杀死雷克斯,难道是天在帮他?气愤的欧内斯特决定先吓吓雷克斯,于是他一盏盏地熄了灯,然后大力地晃起了浴室的门,直到丽贝卡发出喊声时,他才知道浴室里的人并不是雷克斯,这才松了手。而雷克斯在林子里遇到的黑人则是刚刚演说回来的演讲者,而在卧室里抱着乔伊的女人其实是杰茜卡。
这一次谋杀虽然又宣告失败,却使雷克斯再次离开了别墅,而欧内斯特也意识到,他对丽贝卡的爱可以让他付出一切。
机会再次来了,那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却发生了让欧内斯特欢喜过望的事情。丽贝卡让他睡在卧室外面陪着她!欧内斯特努力抑制住激动,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跟没有反应似的。实际上,那平静的背后可是一团燃烧正盛的爱情火焰!
佳人已经上床了,在欧内斯特的心里她是那么纯洁,纯洁得有种神圣的力量,使他不敢轻易靠近。他就站在门口,听着丽贝卡均匀的呼吸,这黑夜,就是他的天堂。欧内斯特一直守在那,为了让丽贝卡放心,他假装躺在地上,其实他一直都在注意着丽贝卡的行动,全身心地注意着。欧内斯特幸福地珍惜着在那里的每分每秒。当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的时候,他悄然离开,去帮丽贝卡领饭。
这就是欧内斯特和丽贝卡的第一夜。尽管这一晚上欧内斯特都没怎么睡着,可是幸福的感觉在他胸口逐渐累积,让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对于欧内斯特去陪丽贝卡,地下室的人没有反对得很厉害,不过他们都冷眼旁观。唉,人的观念真的很难改过来。即使演讲者已经意识到文化的融合、种族的平等要从根本的观念上开始认同,可他也没能做到。
而对于欧内斯特来说,爱情的熔浆已经来到了火山的喷发口,随时都有可能激烈地爆发出来,而每一次的压制,都在为下一次更强烈地爆发而积攒力量。
“你寂寞过吗?”一天晚上,丽贝卡对欧内斯特说,说完,她又给了他一个美丽的侧脸。欧内斯特不知道是否该把心里的爱恋告诉丽贝卡,只是看着她。
那天之后,他们就经常在夕阳或朝霞的陪伴中漫步在别墅周围的草地上。渐渐地,他们开始无话不谈,欧内斯特为丽贝卡带孩子,为她做饭,给她带她喜欢吃的果子;丽贝卡就给他讲白人眼里的世界,那个世界与欧内斯特这些黑人想象中的世界一样的美好,当然,那个世界与欧内斯特眼里的世界又是彻底不同的。欧内斯特说起自己的故事,丽贝卡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也为他的身世不断叹息。每当欧内斯特说起他眼中的白人时,他们俩经常会发生争执,但是彼此的经历和立场决定了这是一场永远不可能说服对方的辩论。
一天,欧内斯特在看着乔伊的时候,被孩子可爱的样子和迷人的表情深深吸引住了。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如果他不回来了,我愿意永远这么陪着你。”丽贝卡怔怔地看着欧内斯特,那一刻,两个孤独的灵魂结合到了一起。可是,谁又能说他们之间没有爱呢?
欧内斯特对丽贝卡的爱,对她的照顾,比雷克斯有过之而无不及。丽贝卡甚至有过她是嫁给了欧内斯特的幻觉。那时,肤色已经完全被爱意过滤掉了。在彼此眼里,只有对方赤裸裸的爱。欧内斯特知道自己是谈恋爱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从那一刻起变得绚烂多姿,如此美妙。其间,欧内斯特得到过无数的惊喜与欢乐,不过,有一次经历,却让他感到无比痛苦:
有一段时间,丽贝卡经常去医院,欧内斯特问她出什么事了,丽贝卡就是不说,看脸色,她似乎病得很厉害。欧内斯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一天他正领饭回来,看到丽贝卡低着头在门口站着,知道他走过来了,丽贝卡嗫嚅地问道:“你有空吗?”
“有。”欧内斯特看着丽贝卡,真希望自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可以知道她此时的难处,又希望自己是高明的医生,可以治好她的疾病。
“你陪我出去一趟好吗?”
“啊?哦……好的。不过,有什么事吗?”欧内斯特对丽贝卡的提议很是惊讶,虽然他和丽贝卡的关系确实已经很好了,可是在外人的眼里,丽贝卡是白人,自己是黑人,他们在一起是要受到谴责的。让一个黑人在白天陪她走出这片林子,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呀!但既然是丽贝卡提出的,那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欧内斯特也愿意做。
丽贝卡没有回答欧内斯特,只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看着这位隐秘的爱人。丽贝卡有些不好意思,欧内斯特感觉到,在她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我先把饭送去。”
“快点。”
丽贝卡一声令下,欧内斯特加快脚步把饭送到了地下室。
他们向农场的边缘走去,越走越远,最终出了农场。丽贝卡带着欧内斯特走上了一条幽僻的小路,周围的地形欧内斯特感到很陌生,而丽贝卡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神情也越来越紧张,欧内斯特也不由得跟着慌张起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欧内斯特快步上前。丽贝卡抿着嘴唇,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没有理睬他。她一定是在想十分重要的事情。欧内斯特想,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紧紧跟在丽贝卡的身后。
农田少了起来,前面有了比较密集的房子,有了人家,但不是农场主住的那样奢华的房子,也不是奴隶住的那种窄小的屋子。再往前走,是一个城镇,这个城镇有些面熟,可欧内斯特却记不起自己曾经来这里做过什么。直到看到前方的一家医院时,他这才想起来,这就是给杰茜卡带来灾难的那家医院。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欧内斯特的心头,他上前一步,拉住了丽贝卡的手。丽贝卡回头看了他一眼,忧伤而羞愤地甩开了他的手。欧内斯特紧跟上去,再次拉住了丽贝卡,又被再次甩开。他们如此反复几次,宛如一对争吵的夫妇一般。进了医院,欧内斯特便不再纠缠了,医院里的空气让他莫名的绝望,他再次在手术室前坐下。
这次可是真的担忧了,刚等了几秒钟,欧内斯特就感到如坐针毡,他站起身,焦急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过了不久,虚弱的丽贝卡出来了……
丽贝卡坚持不用欧内斯特送到别墅,两个人也没有心情争论,在快到农场的一个岔口处,两个人还是分开了。
欧内斯特迷茫无措地走在农田之间,想到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他欲哭无泪地看着夕阳西下时被染红的天空。
雷克斯这一次离开了很长时间,就在欧内斯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丽贝卡也即将忘记他的时候,雷克斯却又回来了。
那天,欧内斯特用篮子带来了丽贝卡想要的一块石头,那是他们之前在一座山上散步的时候发现的,是一块形状奇特又很光滑的石头。可是那时天已经快黑了,那块石头又是在峭壁上,他们只好放弃了。那天上午,欧内斯特冒险去拿来了这块石头,正想给丽贝卡一个惊喜,却看到了归来的雷克斯。
那是欧内斯特经历过的最残酷的一天。他尽量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然后跌跌撞撞地向地下室走去,当他的头低于一楼的地面的时候,伤心的泪水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脚也软了下来。
“上帝不允许你占有别人的妻子。”演讲者说。算是警告,也算是劝慰。
欧内斯特分完食物,却没有给酒鬼酒,酒鬼向他喊着,他也没有回答,只是迷茫地拿着篮子一直走到杰茜卡的屋子里,关上门,忘记了母亲的教诲,咕嘟咕嘟喝下了那一整瓶的酒,然后仰面躺在地上忘情地号啕大哭起来。
酒鬼没再呼喊,只是无奈地摊了一下手:“失恋了。”
那之后,欧内斯特心里经常会发出这些疑问,这些问题他没问过谁,因为答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难?!”
“为什么黑人和白人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的努力都成了徒然?!”
“为什么南北战争结束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这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们该怎么做?!”
失恋的日子连太阳都没有了光芒,工作变得极其单调而乏味,那些高深的理论和演说再也吸引不了欧内斯特了。他开始和酒鬼一样,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成天抱着一瓶烈酒把自己灌醉。
当听到雷克斯要带丽贝卡走的时候,欧内斯特简直绝望透顶了。拿来的饭经常在途中洒在地上或是分错人,演讲者取笑说:“还不如让丽贝卡下来送饭,这样的话我们大家就都不用受苦了。”
欧内斯特就是听不得别人提起丽贝卡,但如果别人提起,他也奈何不了,所以,每当有人提起丽贝卡的时候,他就猛喝酒。后来大家就不再拿欧内斯特开玩笑了。没有了周围人的关注,欧内斯特反而觉得没什么事了,逐渐又恢复了过来,只是精气神已全然没有了。
既然丽贝卡始终不是自己的女人,那么只能让自己大度一点了,只要她好,自己也就不奢求别的了。于是,欧内斯特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仍然经常给丽贝卡买一些她爱吃的东西。那时的雷克斯已经不知道丽贝卡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了,只有在放东西的时候,欧内斯特才能和丽贝卡意味深长地交换一下复杂的眼神。每次转身离开客厅的时候,欧内斯特都会情不自禁回过头来,再看一眼丽贝卡,那时的丽贝卡并不看他,也不看雷克斯。
那段时间,除了记挂着和丽贝卡的事,欧内斯特的脑海几乎是一片空白,每天走同样的路,说同样话,做同样的事。后来,他开始参与到演讲者他们打算如何报复农场主和农场里的白人的讨论中,欧内斯特天真地以为,用这些事来填满脑海就可以帮助他忘记丽贝卡。
丽贝卡却没有忘记他。在雷克斯出去的时候,丽贝卡会找欧内斯特聊聊天,终于丽贝卡跟他说起了离开南方的事情。欧内斯特多么希望能跟丽贝卡一同离开这里呀,煽动、报仇、种族、平等,这些充满诱惑性的词已经在他的生命里失去了光彩,他希望和丽贝卡一起去北方,在那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可是,雷克斯怎么办呢?即使自己去了北方又能怎么样?只要雷克斯在,即使丽贝卡就在眼前,自己的幸福也将远在天边——欧内斯特的想法很简单,杀了雷克斯,他和丽贝卡一同去北方。
这次谋杀欧内斯特可是动足了脑子,而最大的亮点自然就是收音机的事,为此,他可下了不少工夫,还发动了地下室的伙伴。在当时,收音机的信号很弱,酒鬼的朋友帮忙弄来设备,并帮他们截获了收音机的信号,然后,放了一段他们事先录好的节目,而客厅窗户上的黑影是鞋匠,鞋匠拿了一个干扰频率的仪器,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让收音机出现静电,营造恐怖氛围。恐怖气氛营造得很成功,他们知道,收音机里传达的故事和最终警告已经影响了雷克斯。接下来,就是杀死惶恐中的雷克斯了。
但这一次,很不幸,又被丽贝卡听见了,欧内斯特只好放过雷克斯。而且,就在那一次谋杀中,雷克斯隐约认出了欧内斯特。
在地下室里,听着杰茜卡的哭声,忧伤的欧内斯特意识到,如果这一次和丽贝卡分开了,那么他将永远不能再和丽贝卡在一起了,他将一辈子都在思念的痛苦中度过。欧内斯特决定不让自己像忘记父亲一样忘记丽贝卡,他要告诉丽贝卡,自己会和她一同去北方。欧内斯特也不想杀雷克斯了,他不想丽贝卡有负罪感,他只想让她幸福。
于是,在欧内斯特以为雷克斯和丽贝卡都已经睡着的时候,悄悄来到了丽贝卡的卧室门口,准备告诉丽贝卡他的决定。但还没等他敲门,雷克斯的手便从背后伸了过来……
欧内斯特的死刺激了地下室的人,他们用了一天的时间谋划该怎么杀了雷克斯为欧内斯特报仇,为了让雷克斯死得更加具有戏剧性,他们甚至不怕他会反抗。他们找了个小孩送去了那张纸条,并叮嘱小孩,把纸条放在地上,敲门之后,赶紧溜掉就可以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切计划,因为埃迪的到来而宣告破产。守在雷克斯卧室里的酒鬼因为喝了太多酒壮胆,一时眼花,杀错了人。而直到天亮他们才发现这一点。
就这样,雷克斯和丽贝卡安全地离开了南方,在车上的纸条是演讲者写的,他们趁雷克斯不注意,偷到车钥匙打开车门,将纸条放在了车上。在纸条的背后,是欧内斯特的笔记,那是欧内斯特跟着演讲者学写字时,最先学会的一个词——丽贝卡的名字。为此,丽贝卡一直都没有扔掉这张纸条,一直都没有。
雷克斯离开后,采矿发了财的农场主下令去掉地下室的门把,想活活饿死地下室的那四个人,而因为暗道的原因,那四个人自然没有被饿死,他们再次策划了一次恐怖谋杀,使农场主死在了家中……
尾声二 逃
关于父亲欧内斯特的事,酋长就知道这么多了。酋长是欧内斯特和丽贝卡的第二个孩子,因为失去了第一个孩子,欧内斯特对丽贝卡的第二次怀孕就格外重视,酋长出生后,欧内斯特把他托付给了另一个农场的朋友。欧内斯特会时不时地去看看他,而丽贝卡则一直在心底痛苦地牵挂着她的小儿子。
酋长长大后,并没有因父亲的风流史而感到骄傲。当大家都把上了白种女人这种事当做黑人中值得炫耀的逸事的时候,酋长的痛苦被隐没了。作为这件风流韵事的后代,他的处境并没有父亲的风流史那么风光。作为这里唯一一个黑白两种人交合的后代,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酋长。无论这里的白人还是黑人都管他叫杂种,在白人眼里,他是下流的强奸犯的后代;在黑人眼里,他就是叛徒和企图高攀白人的无耻之徒。
就酋长本人来说,他对白人还是保持应有的恭敬,有时跟白人说话、谈生意的时候,他心理甚至有点平等的感觉;对黑人他还是一贯的谦和,但却经常觉得自己比他们高一等。这也是他矛盾的地方。
在酋长身上,他一方面继承了古巴人高明的经商头脑,收集闲散的黑人,给需要工人的白人做起了中介;一方面从父亲和爷爷那里遗传了那种追求平等的精神,将获利都用来建造学校,供黑人的孩子在那里上课。
酋长经常告诫黑人同胞:“你们要把头抬起来,跟白人说话要不卑不亢。”
他也经常对白人的雇主说:“你们也得对这些黑人尽量好点,毕竟……是吧。”
虽然有这种实现平等的想法,但酋长的身份却使他的话的说服力大打折扣。白人和黑人的双重血统使他左右为难,很难说服任何一方。他需要有人帮他实现想法,如果有黑人敢站出来要求平等,或者有白人不顾世故,站出来帮助黑人。那么他还是很愿意支持他们的。
酋长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那帮人身上,而是寄托在了他的三个儿子身上,他们是三胞胎。酋长最喜欢的是大儿子,大儿子最聪明,喜欢历史,很有正义感,可惜的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正是他的大儿子。大儿子死后,妻子天天守在别墅里哭,酋长怕再出什么事,这才带着他们全家离开了那个别墅。
乔伊见到的是酋长的三儿子,而酋长的二儿子在万圣节第二天被赶出了家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其实,艾维在别墅里看到的就是酋长那个躲起来的二儿子,这个孩子机灵调皮,在别墅里的迷宫般的暗道中穿梭自如,没人能抓到他。平日里,他会趁酋长不在家的时候回家里吃母亲做的饭。乔伊看到酋长妻子惆怅的样子,实际上她是在等二儿子回家。而在万圣节的前夕,乔伊在车上见到的正是酋长的三儿子和二儿子。
在乔伊问起酋长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的时候,酋长哪里还有心思解释为什么少了一个孩子,而这里又只剩下一个孩子。这是他的一个痛穴。所以不管乔伊说什么,他都点头。没想到,这不想解释清楚的事情造成了更多的恐慌。
酋长跟黑人同胞开会的地方就选在那幢别墅里,毕竟这是严肃的事,毕竟他们是黑人,如果让白人看到他们在开会肯定会鄙视、嘲笑,甚至逮捕他们。而他们开会时的暗号则是在别墅的窗前放上两颗夜光石,那就是乔伊一家人来到荒野里时看到的两束光亮的来源。
而酋长的两个孩子则负责在外面放哨,荒野里的那一出戏,就是他们合作的结果,并不是什么离体的幽灵。这里需要说一下的是,乔伊在车里醒来时看到的那张有血的纸,是蒂米的万圣节节目。可是蒂米醒来后,见乔伊并没有提起这件事,以为乔伊并不害怕,所以也就没有去解释。不过,那张纸被黑人捡到,成了后来制造恐怖的工具。
凌晨时分黑人开始的指路行动,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吓走乔伊一家。虽然南北战争已经结束近百年了,可在南方,白人依然是黑人的仇敌。
乔伊一家人入住宅子的时候,酋长和黑人们只是想把他们吓走,并不知道雷克斯和丽贝卡的事。不料这无意的恐怖行动,却加深了本来就有所顾忌的雷克斯和丽贝卡的恐惧感。而别墅里的哭声,当然不是杰茜卡发出的,而是另一个女人假扮杰茜卡发出的。杰茜卡在雷克斯他们离开半年之后,精神失常,绝食而死了。因为酋长大体知道父亲那一辈人曾在别墅里装神弄鬼的情景,便照原样搬了过来,断指的事情也是如此,在丽贝卡出门后偷偷从里面把门关上也是如此。有些事情,不是熟悉了就会适应这么简单,比如闹鬼的事,经过一再地发生,反而更加恐怖。经过那么长时间,别墅里依然发生以前那些恐怖的事情,这让雷克斯和丽贝卡在心中笃定这一切恐怖现象不会是人为的,心里的恐惧日益加深。尤其是雷克斯,几乎到了闻声色变的地步。
见到乔伊第一面的时候,酋长就感觉和他特别亲近,但黑人天生那种面对白人时就犯怯或者说是厌恶的特性,使他不想跟乔伊多说话。但当看到乔伊对那位提出不屑看法的黑人宽容地做出擦汗的举动时,酋长觉得,他要等的那位帮助自己实现平等理想的人出现了。
为此,酋长特别卖命地为乔伊做监工的工作,即使乔伊不在场,他也能做到忠于职守。这样的做法使他又回到了黑人眼中“白人的走狗”的形象。可为了给黑人谋到最好的长远的利益,酋长是甘心这么做的。
但好景不长,乔伊因为失去儿子而心情烦乱,他当初努力做出的和平使者的样子,也随之烟消云散。酋长对此感到非常失望。
其实,绑架蒂米纯粹是黑人计谋中的一场意外,在到别墅的第一天夜里,并不是蒂米真的开了天眼,而是幼小的他更加敏感,他注意到了墙上的机关,甚至看到了墙缝里晃动的人影,这让当时行动的黑人差点露了馅。担心蒂米早晚帮那四个大人识破机关。于是,酋长一伙人做了两套方案,一是在蒂米识破前,赶走乔伊一家;二则是杀掉蒂米。在这期间,酋长的二儿子冒失地在乔伊的卧室里出现被艾维看到,而他们又听说乔伊一家人要一直住在这里,这才不得已决定杀掉蒂米。抱走蒂米的时候,是“杰茜卡”打的电话(幸运的是,“杰茜卡”出现过几次,都没有被雷克斯和丽贝卡见到,而雷克斯唯一看到过的那一次,因为光线和雷克斯恐惧心理的作用,并没有看清,否则整个计划将会暴露),引开乔伊的注意力后,由另一个人从墙中出来一把捂住蒂米的嘴,迅速将他抱走,因为动作非常快,而乔伊又在接电话,所以根本没有发现。
那之后,另一通找雷克斯的电话,不过是要继续吓唬吓唬这一家人而已,让他们感到别墅里闹的“鬼”无所不能。实际上,乔伊安电话的时候,酋长是知道的,酋长找到黑人组织中的信号专家,窃取了电话线路,这样,他们打电话就可以不通过电话局了。
在蒂米失踪期间,这天,恰好轮到酋长在别墅的暗道里值班,他听到了丽贝卡在洗衣房里的忏悔,这才知道屋子里的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而那个天天提心吊胆、异常胆小的人,就是杀死自己父亲的人。这个消息使酋长异常震惊,复仇的火焰也同时在他的心里燃烧了起来,他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杀死雷克斯。而那次从二楼来到一楼的过程中,酋长假装看到雷克斯背后有人而去保护雷克斯,就是为了给雷克斯造成有鬼要杀他的错觉,让雷克斯害怕,为最终的刺杀做好准备。
看到乔伊为蒂米的失踪如此悲伤落魄。酋长一时心软,虽然蒂米是仇人的孙子,可是自己同样是做父母的,也深深地明白失去儿子的痛苦,于是酋长让蒂米又回到了父母的怀抱。但为了不让蒂米活太久,以免暴露组织,他们还是把蒂米的头骨打碎了。至于那场表演,当然不是什么仪式,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把蒂米交出来的方式而已。不可否认的是,那场表演倒是地道的古巴风格,所以乔伊、雷克斯和丽贝卡都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那几天,这些黑人并没有制造新的麻烦,因为他们在一起割草,所有的会议都改在暗地里进行了。只是晚上依然有人去别墅里值班,观察乔伊一家新的动静的同时,也防止他们的秘密被发现。同时,酋长还在策划着该如何杀死雷克斯。
酋长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因为他不想危及丽贝卡。可是他并没等多久,机会便来了。一场噩梦使雷克斯说出了憋在心里三十年的那个秘密。为此,丽贝卡选择了跟雷克斯分居,这给了酋长很好的下手的机会。酋长带着他那帮黑人兄弟,在夜里对雷克斯展开了报复。在南方,白人杀死一个黑人,顶多判十几年的徒刑,甚至会不了了之,而黑人如果杀死一个白人,警方肯定会追查到底,枪毙凶手。酋长知道雷克斯有心脏病,所以就通过一些手段,通过“欧内斯特”和“杰茜卡”的名字,让雷克斯恐惧致使心脏病发作。但在雷克斯快死的时候,酋长还是忍不住让杀父凶手就这么死去,于是冲动地上前扼住了雷克斯的喉咙,加速了他死亡的过程。
不出所料。案发后,警察虽然认定雷克斯是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但也开始对那个手印进行追查,不过,慑于凶宅的传说,调查进行得很缓慢。酋长知道,警察迟早会查出点什么的,尤其在当时黑人运动接连不断的情况下,警察一定要极力遏制这种势头。
雷克斯的死给了乔伊和丽贝卡很大的打击。酋长便没再落井下石,所有的恐怖活动便就此偃旗息鼓了。要说明的是,蒂米的死还有楼梯上发出的响声跟楼梯里小孩的骷髅并没有关系。老鼠之所以会动,就让我用当今科学对它的研究结果来做一个解释吧:研究证明,老鼠可以感知人的感情和性格,当一个人脆弱、害怕的时候,老鼠可以感受出来,它就越是活泛;而当老鼠感受到危险的时候,它就会静静地躲起来。所以,老鼠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
1962年,苏联开始秘密在古巴建设导弹基地。得知古巴正在建设导弹基地并且一些导弹已安装完毕时,美国政府震惊了。
消息传出,许多不知情的美国公民开始对古巴人怒目相视,在美国的古巴人也受到了牵连。而之前南北战争时在美国做过奴隶的古巴人的后代所积攒的仇恨,此时也迅速被点燃,一种对美国白人的仇视把这些人组织到了一起。酋长所在组织的古巴人,准备杀掉这里的几个白人来表明他们不害怕美国的态度,而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住在别墅里的乔伊一家,理由很简单,在凶宅里杀白人,一来表明了黑人复仇的决心;二来,因为恐怖的传说,那里杀白人,别人看来并不会起太大的疑心。
但是,在那里住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家人,得知组织的决定后,酋长想方设法要在组织的人行动前把里面的人一一救出来。
在墓地里,乔伊和艾维走后,酋长来到丽贝卡的面前,开始的时候丽贝卡有点害怕,还以为是鬼从墓地里爬出来了,可是等酋长告诉丽贝卡他的身世,并提及了欧内斯特的一些事情后,加上他是混血儿这一不争的事实,母子俩很快相认,并抱头痛哭了起来。酋长告诉丽贝卡,他们一家人的处境非常危险,并把丽贝卡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向她保证他会救出其他人的。
离开丽贝卡后,酋长又回到了墓地,他在雷克斯的墓碑前站了好久,想到自己给父亲报了仇,看着仇人的墓碑,他感到异常畅快。想到要救乔伊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时,酋长又迟疑了起来。毕竟乔伊是仇人的儿子,而且他还是白人。此时,酋长又有些难以定位了,既然自己都认丽贝卡为母亲了,怎么还能以乔伊是白人为由而不救他呢?既然都认丽贝卡为母亲了,自己怎么就不能认丽贝卡的孩子为兄弟呢?酋长心里正矛盾斗争的时候,乔伊开车赶来了。
酋长不知道见到乔伊后该说些什么,便向坟墓的深处走去,没想到乔伊会一直追来,趁乔伊没留神的时候,酋长躲到了一个墓碑的后面,在滂沱的雨势下,乔伊并没有发现酋长的踪迹。
而等酋长再回到别墅的时候,乔伊也已经回到屋子里了。而在他们回去之前,丽贝卡已经偷偷跑回去叫走了艾维,虽然蒂米已经死了,但艾维舍不得丢下他一个人,就抱着他一起走了。因为没见到乔伊,怕乔伊出事,于是她们两个抄小路向墓地赶去,但在墓地也没有见到乔伊,她们只好暂时回到酋长准备的房间里,准备过了这一夜再去找乔伊。
酋长所在组织里的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和乔伊一家人的关系。酋长在组织中瞬间失去了地位,最终组织决定给他一次对组织、对黑人表示忠心的机会——在他们制造一系列恐怖场景后,由酋长亲手杀死乔伊。
看着同伴们在外面用声音和恐怖的景象来吓唬乔伊,酋长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开始痛恨丽贝卡,痛恨丽贝卡和欧内斯特的爱情,痛恨丽贝卡不该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更加痛恨的是,为什么丽贝卡和欧内斯特不是一个种族的人呢?他开始痛恨眼前这个“闹鬼”的世界,这个荒诞的、无聊的、没有意义的世界。人们为什么愚蠢得就认为自己天生比别人高贵?为什么愚蠢地蔑视别人,愚蠢地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搞得如此复杂呢?甚至人们如此热爱这种对峙、这种战斗,还要用生命的代价来证明自己。真是愚蠢到家了!而一切的解决方式也只有一个——杀。
酋长看着乔伊吓得团团转,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乔伊是多么无辜呀!而酋长自己呢?只有读者才能给他评价了。
乔伊终于睡了,一个黑人来到酋长的面前,做了个抹脖的动作,酋长不情愿地站起身,他开始恨这些黑人,他甚至想去当白人,可是,白人根本不会接受他,即使在这些黑人中,他也是受到鄙视嘲笑的一方。多奇怪呀,酋长本身不是有一半高贵的血统吗?
当酋长从墙中的暗道来到乔伊卧室的时候,乔伊已经睡着了。酋长走出暗道,看着睡眠中的乔伊,又为难起来,他回过头,看到墙缝和窗外盯着他的人,如果此时反悔,那么他和乔伊都难逃一劫。酋长无奈地转过头,伸出了双手……
乔伊怎么会想到,一个国家之间的事,一种还没有核实的战争关系却使这里的人民有了反叛的企图。而灾难为什么会首先降临到他这个一心追求平等的人的身上呢?
当酋长把手放在乔伊脖子上的时候,因为心中的迟疑,他手上的力量根本不能够杀死乔伊。这使乔伊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中感受到了危险,迅速醒了过来,并摸出了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刀。
看到这一幕,酋长突然有了主意,只要让乔伊追杀他出了这个别墅,这样就可以救下乔伊了!想到这,酋长稍微用力,半梦半醒中挣扎的乔伊用刀反击,刺伤了他。中刀后,酋长装做痛苦的样子向外跑去,酋长的同伴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意外,但他们谁都没有上前去完成酋长的任务,这是他们第一次行动失败,谁都没有准备,但没人想暴露自己。而且他们知道,那时的乔伊已经认定这一切都是人在搞鬼了,肯定再吓不住他了。见乔伊起身追了出去,有人无奈地来到卧室里,走到窗前,向外面继续观看。
酋长一路来到荆棘丛旁,因为怕雨水冲散了血迹,酋长用力挤压着伤口,试图流出更多的血,酋长向后看了看,他看到了乔伊随着血迹追到门口的影子,同时也看到了在二楼上同伴关注的目光。酋长纵身来到荆棘丛中,在那里,同伴就无法继续观察到他,而他却可以观察外面发生的一切。
不久,慌张而警惕的乔伊便来到了荆棘丛前,酋长忍住伤口的巨痛,一把抓住乔伊,把他硬生生地拉进了荆棘丛里。在乔伊想放声呼救的时候,酋长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出声以免被同伴发现,然后卡住他的手和脚使他动弹不得。待乔伊平静下来后,酋长这才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当乔伊知道一切的真相后,愣了好久。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兄弟让乔伊有些措手不及,他什么都没说,心里乱成了一片。作为刚刚认识的亲兄弟,他们俩并没有热烈的拥抱,也没有激动的泪光,只是沉默地面对面坐着。其实,即使是早就知道真相的酋长,在这一刻,他的心里仍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和乔伊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当鸟儿为新的一天的歌唱而清嗓子的时候,白人和黑人结束了这充满血腥、恐惧、吃惊等复杂感情的噩梦一般的夜晚。酋长带着乔伊来到丽贝卡所在屋子里,见到丽贝卡和艾维,乔伊激动地和她们抱在了一起。而酋长则感慨万千地站在一边。
“跟我们一起走吧。”丽贝卡松开乔伊和艾维,向酋长走来,像三十年前劝欧内斯特时那样,她是真心地希望酋长跟她一同离开这里,一同离开南方。
可是,北方对酋长来说意味着什么,谁都不敢保证。但酋长知道的是,北方并不是意味着希望。即使是眼前的这个家庭,他也很难跟这些人平等相处。看看吧,看看乔伊那冷漠、鄙夷的目光,乔伊可以不恨黑人,甚至可以爱黑人,但对自己的存在,乔伊肯定是恨之入骨的。昨天,自己如此拼命地救出乔伊,乔伊非但没有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势,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对此,酋长虽然不计较,但也是伤透了心。
酋长微笑着拒绝了丽贝卡的好意,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去北方的车票递给了她。“妈妈……”酋长深情地看着丽贝卡。
“我……你。”丽贝卡没有听清酋长说的中间的那个字是爱还是恨,但她看到了酋长眼中的泪水,丽贝卡的心一颤一颤地发酸。乔伊走了过去,看了看车票,在丽贝卡的耳边提醒她火车就快开了,他们要抓紧时间赶过去。
“他是你的弟弟。”丽贝卡激动地跟乔伊说。乔伊头也没抬地漠然说了句:“知道。”
“这次欠你的钱,我回去后会寄给你的。”乔伊没有看酋长,一边扶着丽贝卡离开,一边淡漠地说。
“不用了。”酋长黯然地一笑。
丽贝卡回过头哀求着酋长,而搀着她的乔伊则什么也没再说。
乔伊和艾维一起扶着因哭泣而颤抖着的丽贝卡,一同向朝阳升起的地方走去。乔伊把他所有美好的理想都留在了南方,带着绝望和震惊离开了,这一点是他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而酋长的存在,是乔伊压根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回到北方后,每当丽贝卡提起酋长的时候,乔伊就假装有事去另一个房间。
在后来的日子里,黑人的权利在一条条新出的法案中逐渐受到了保护。走在繁华的路上,看到黑人从身边走过,看到黑人和白人一样地说说笑笑,一样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尤其是看到高举着要求权益的横幅,大喊着追求平等的黑人队伍时,乔伊都会站到一边,麻木地看着黑人们激动地从他面前走过。他想,他已经尽过力,他对所谓的和谐社会,已经没有义务了。
回北方后,乔伊唯一做过的和南方有关的事就是给酋长寄去了那笔车票钱,并外加了一百美元,算是感激也好,算是断绝关系也好,反正乔伊想要把南方彻彻底底地给忘掉。
而那张写满复杂心情的汇款单酋长并没有收到。
送乔伊一家走后,酋长被组织中的激进人员抓了起来。在那片还没有开垦完的荒野中,酋长被剥夺了生命。
酋长死后不久,当地政府开始通缉这拨企图造反的古巴人,酋长的家属也被列在逮捕名单中。一时间南方大乱。
那是一个暮色凝重的夜晚,酋长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扶着憔悴的母亲悄悄地坐船逃离了那里。在船上,他们恶狠狠地回头盯着这片土地,眼中布满了仇恨的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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