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谷

时间:2016-07-04 11:32:58 

解放战争后期,有一支国民党的残军,逃进了大山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人们都以为,他们只是为了躲避解放军的进攻才不敢出来。后来在剿匪斗争中,解放军把这个区域翻了个遍,结果发现,那支残军全部死在了这个山谷的密林中,他们在死前好像经过了一场激战。但奇怪的是,许多军人都是自杀而死的,从他们骸骨的姿式和颅面余存的表情看,像在躲避一种极可怕的东西……

1969年,我在湖北神农架插队。当时全国上下都在轰轰烈烈开展“农业学大寨”的运动,烧山造田,开沟筑渠,那份干劲和激情现在想起来仍使我振奋不已。

我和同乡小梁、小玫被安排在宣传队工作,所谓宣传队,其实只是负责写写诸如“广阔天地炼红心”、“抓革命,促生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类的大标语,或者开着一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拖拉机,从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用大喇叭一路喊过去,大部分时间却闲得很无聊,于是起哄似地跟着村民们烧了不少山,这件恐怖的事就发生在那一年冬天。

当时宣传队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除了队长张国庆刚刚过了而立之年外,其余的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所以聚在一起是嘻嘻哈哈很青春的一群,加上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豪气,便仿佛真像老人家说的那样,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我们的了。

11月13日上午,我们突然接到任务,要去大山深处的红星公社作专题宣传。得知消息后,大伙儿都很兴奋,到农村这么久,从未真正到过深山,很想去见识一下,听说还可以吃到很多野味,可以解解口涝,因此队长一吆喝,所有的人都齐唰唰背着挎包站在他面前了。

生产队里的民兵组长阿雄扛着三支步枪走过来,他是我们这次活动的向导,很典型的山里青年,却长得跟葛存壮似的,我们队里的铁姑娘程玲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搂着小玫一个劲地窃笑。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到红星村得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喂!笑什么?没说别人,就你们俩,现在笑,待会儿可能就要哭了。山里面有的是饿狼、野猪,蟒蛇……还有很多可怕的东西,啊呜!吃了你们!”阿雄朝她们扮了个凶脸。

“好了!阿雄,别吓唬姑娘们了!时间不等人,快出发吧!”队长把两袋野营包交给我和杨鹏鹏,笑呵呵地说。

我打开包看了看,里面整齐地叠有两条薄被,内袋里还备着军用匕首、指南针、急救药品、绳索等用品。

“怎么样?够齐全吧?”队长问。

“报告队长,还少,还少……那个……那个……”我摸了摸肚子。

队长哈哈地笑起来,对我说:“小伙子,绝对饿不了你。”

程玲把一袋干粮高举过头顶,对我说:“小李,现在你的生死大权在我手里了。”

院子里荡漾起欢快的笑声,太阳暖烘烘地照着我们。

队长和小梁曾经当过几天兵,所以阿雄把自卫用的步枪分配给了他俩。这让我和杨鹏鹏很是愤愤不平,同样是革命同志,为什么小梁可以背枪,而让我们去背那两袋沉甸甸的野营包?

说归说,我们还是兴致勃勃地踏上了通往神农架森林区的路途。

一路上,阿雄向我们讲解了森林里的知识,比如如何躲避野兽的攻击,如何不在森林里迷路,以及传说中的野人等等,听得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都入了迷,想不到山里面也有这么多学问。

真正进入神农架山区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二十分,虽说是冬日,大山里的亚热带原始森木依然茂密如夏,把温煦的阳光挡在了外面,从繁密的枝叶间漏出的无数光柱子穿过幽暗的空间,斑斑点点地投射在阴冷潮湿的地上,让人产生一种虚幻的感觉。去到山里的羊肠小路被一地黄黄的落叶遮住,看不大分明,脚踏上去软绵绵地不着力。到处弥漫着一种腐烂的味道,要是没有人来,森林便很宁静,只有山间突然传来的几声布谷的鸣叫,或者有动物在草丛里一溜而过,才会打破这沉寂。

但大山对于我们来说,好比是个自然博物馆,我们惊异于物种的奇妙,一路上兴致昂然,有说有笑,不断请教阿雄森林里的问题,他也乐此不疲,有问必答,所以一路走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疲劳。

这样走了很长一段路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路越来越难行,如果没有阿雄的指引,我们还真难找到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新奇感也开始消退,慢慢的,我们的说笑声低了下去,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到最后,竟是谁也不吭一声,只顾跟着阿雄走路,现在可以清楚听到我们踏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

“咕——咕咕——咕——”一只猫头鹰在不停地叫唤,总是不远不近,忽左忽右地在我们的周围响起,好像有意要跟着我们,向我们传达某种信息。猫头鹰并不是什么吉祥的动物,阿雄说,在他们的族里,如果大白天听到猫头鹰叫,那是一定要死人的。

“队……队长,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小玫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有些发颤。我们回身看,两个女生已经落下了七、八米之远。

“呵呵!怎么样!我早就说过你们要哭鼻子的,现在怕了不是?”阿雄取笑她们。

我们停了下来,等着她们赶上来。

“大家都累了吧!要不原地休息一下。”队长说。

“这不行,天黑之前一定得赶到鹰嘴岩,不然就很难保证安全。”阿雄马上表示反对。

鹰嘴岩是前往红星的必经之地,地势平坦,山民们在上面盖了两间简陋的石房子,以备过路者住宿,对于夜晚群兽出没的大山来说,这的确是最安全的住所。

“走就走!难道我们铁姑娘连这点革命勇气都没有?”程玲拉着小玫的手挤到了我们前面,大踏步往前走。

“好!有志气!”队长竖了竖大拇指,然后把步枪往背上一扛,雄赳赳地唱起歌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我们都跟着拉起歌来,在歌声里继续往前走,那只讨厌的猫头鹰仍不时诡异地夹在我们的歌声中叫唤,扰得人心烦意乱,然而最要命的是,刚才还才好端端的晴朗天气,不知怎么地就变成阴沉沉的多云。

山里开始起了雾,一切景物都灰蒙蒙地隐在了雾气里。

我看了看表,时针刚好指向四点钟,可现在的天色看上去,好像将要入夜。大山变得有些神秘莫测,树木和岩石角落的阴影越来越多,那些黑乎乎的草丛经常会莫名其妙晃动,虽然阿雄说那是野兔的踪迹,但我们仍是提心吊胆,特别是小玫,更是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臂,抓得我很痛。

由于可视距离的缩短,为了防止离散,队长命令我们拉紧前后间距,让两位姑娘走在中间,并把照顾她们的任务交给了我和杨鹏鹏。就这样,由李队长和阿雄打头,小梁垫后,一组人小心翼翼地向大山深处行进。

此时,在极远处传来几声长长的狼啸。

“小李,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小玫突然停下来对我说,“总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好像……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别瞎说!”我和小梁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刘小玫,你可不要传播唯心主义神怪论!”程玲指了指胸口的红像章。

小玫看了程玲一眼,不吭声了,紧跟着我走。

天色更暗了,那些参天古木的枝叶由原来的墨绿色变成了黑色剪影,在风中翻动,发出唰唰的响音。那只猫头鹰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取而代之的是昆虫此起彼伏的鸣叫。阿雄说,要是在夏天,那些山蛙和虫儿的叫声才叫热闹,好像在开联欢会。

我们把手电打开了,昏黄的光柱在山路上摇晃,光圈照到大树或山岩上,有时给人的感觉好像那儿有张鬼脸,常常冷不防吓一跳。

“阿雄,离鹰嘴岩还有多少路程?”队长问。

“按这样的速度,四十分钟……”阿雄答道,突然,话在空中打住,像被谁用刀砍掉了半截,他骤停下脚步,我们知道前面有什么异常,心猛跳得厉害。

“嘘——别出声!”阿雄小声说,并用手势指了指前面。

我把手电往前方打去,山道的正中,竟然蹲着一只狐狸,雪一般白,眼珠子像黑暗中的幽灵般发着翠绿的光,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我们。我从来没有在动物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充满灵性,但又透出令人心寒的残忍,这是一种仇恨的眼神,邪恶得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就这样对峙了近两分钟,突然它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是白狐,很少见的狐狸种类,听说它已经濒临绝迹了,今晚我们真幸运!”阿雄说着,继续往前走,我们从白狐蹲过的地方陆续踏过去。

“奇怪!你们闻到香味没有?”程玲说。

我有些感冒鼻塞,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确实残留着一种极淡的清香,像是某种兰花,又有些不同,至于怎么个不同,却让人说不出所以然。这香气自鼻腔进入大脑,竟然产生遗觉,十几分钟后,我们仍能感到那若有若无的气味在鼻内流荡。

我们继续走了一段路程。

“今晚真有些不一样。”阿雄说道,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许我们会嘲笑他迷信,但阿雄不同,他打小儿就在这山里长大,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大家都别动,静下来听听。”阿雄小心翼翼地说,生怕惊动了什么。

听阿雄这么说,我们才注意起四周来,但是,寂静!四周只有寂静,无底的寂静。除了我们的呼吸声,没有一丝声响,连刚才的虫鸣都已没有,好像大自然所有的声音突然被无形的黑洞吸走,吸得干干静静,我们就如同站在了虚空中,整个森林死灭了一般,

“怎么……怎么会这样?”小玫要哭出来了。

“不知道,我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阿雄说,“森林里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

“各位同志,大家不要被自己吓倒,镇静点!”队长说道。

“对,我们是战无不胜的革命战士,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程玲无所畏惧地挺起胸膛。

“现在还是抓紧赶路,到了鹰嘴岩就安全了。”阿雄说,带头向森林深处走去。

我用手电照了照手表,四点二十分,按照阿雄刚才的推测,我们最多再走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鹰嘴岩。

“也许天气太冷了,那些昆虫都冻死了!”杨鹏鹏说。

“呵呵,你以为这里是你的老家东北啊?11月,离冰冻天还早呢!”我拍了拍他的背包。

“也许,也许它们都睡着了。”小玫怯生生地说道。

“亏你想得出来!小玫,你大小也是十八岁的人了,成熟一点好不好!”程玲笑得直不起腰了。

“你们别说笑,赶路要紧。”阿雄回头说。

听阿雄一说,刚刚松弛点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哎呀!”在后面一声不吭的小梁突然大叫,向小玫扑过来。

小玫吓得惊叫起来,在寂静中特别刺耳。

“什么事?”“出什么事了?”队伍慌作一团,大伙纷纷回过身把手电光往回打,小梁正从地上狼狈地站起来。

“对……对不起,刚才被藤蔓绊了一下。”小梁立稳了身形,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大家小心点,注意安全!”队长大声说。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小玫用手拍着心口,脸色有些苍白。

“别怕,我们就快到鹰嘴岩了。”我扶着她走。

随着前行,雾气越来越重,我们终于进入了一个山谷,谷里的野生植物长得异常高大,有许多自然倒折的巨木横在山道,那些巨大的黑影狰狞如兽,像要阻挡我们的去路,阿雄说那是雨季时山洪暴发,一些死木就从山上冲下,留在了谷里。往前走,山路愈发曲折难行,我们几乎是在摸索中前进。

“过了这个山谷就是鹰嘴岩了。”他说,语气稍稍轻松了一点。

我又看了看表,四点二十分!这,怎么可能?我倒抽了一口气,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再细看了一次,没错,四点二十分!表也没坏,秒针仍在嘀嗒嘀嗒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玫,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把手表递给她。

“怎么了你?”小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四点二十分啊?有什么不对吗?”

“我十几分钟前看过,那时已经是四点二十分了。”我说。

“表坏了吧?”小玫狐疑地望着手表。

“可表还在走动啊!你看,这秒针。”

“也许是分针卡住了。”

在我们队里,只有队长和我有手表,这上海牌手表是支边前夕我妈特地送给我的,所以我对它格外珍惜,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维护,没有理由说坏就坏的。

“我看有点不对劲,我问问队长去。”

我跑到队长身边,问他时间。

“四点二十分。”他看了看表,说。

我的脑中有失血的感觉,欲言又止。

“小李,有什么事吗?”队长显然看出了我的不适。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我说,站住等小玫他们赶上来。

“也许是我十几分钟前眼花看错了。”我说,我应该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你们呀,别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程玲在走过我们的旁边时转头说道。

“是啊,小李,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定的。”杨鹏鹏说。

我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但记忆却如这山里的迷雾般虚无飘渺,抓不住焦点,但总觉得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在向我们逼近,让人不安。

我用手电环视了一下四周,没什么异常,只是有时风带过那些杂木,猛一看,像有一个人站在那儿,九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们从一棵横倒的枯木下钻过,前面俨然是一个谷口。

“终于出来了!”队员们欢呼起来。

我朝队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真是多疑了,想到自己是个后备党员,竟然如此胆小,不禁脸上阵阵发烧。

“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小梁说道,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咕咕——咕咕咕——咕——”猫头鹰的叫声又响了起来,这久违的叫声现在听起来倒是有点亲切。

“瞧!我说没事吧?现在不又有声响了!”队长笑着说。

“对,刚才看把你们吓得。”程玲斜睨了一下我和小玫。

“咕——咕咕——咕咕咕——”猫头鹰不断地叫唤着,可又判断不出它的方位。

“队长啊!好像……好像它就是下午的那只。”小玫恐惧地说。

“咕咕——咕咕——”

小玫不说倒也罢了,这么一说,听着还真是像,所有的人都站住了,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猫头鹰在呼唤。

猫头鹰的叫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响亮,过了一会儿,竟渐渐变成了野猫的吼声,又仿佛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婴儿在荒野上绝望的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

“该死的鸟!”阿雄骂道,“砰”得朝天开了一枪,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枪声在山谷中久久回响,等回音消失后,连同讨厌的猫头鹰叫声,所有的声音又消逝无踪了。原来刚才除了那诡异的猫头鹰叫声,森林里根本没有恢复任何声响,仍旧是一片死寂。

“快走!我们快走!”阿雄喊道,在寂静中,他的声音特别清晰。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谷口,可前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宽阔,依然是黑幽幽的密林。

“就在前面了!”阿雄说道。

“大家加把油,注意前后的同志不要掉队。”队长不失时机地喊。

在惊惧和期盼中奔走了十几分钟,突然,阿雄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好像碰到了可怕的怪物。

“阿雄?阿雄!”队长喊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雄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叫,口中喃喃自语,死鱼般的眼睛恐怖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阿雄?”队长在他肩膀上使劲摇了摇。

“阿雄,别吓我们了!快说啊!”

“我们,我们又回来了!”阿雄喃喃地说。

我往周围一看,确实似曾相识,猛然间想起这不就是我们碰到白狐的地方?一股寒流从我的头顶上浇下来,浑身冰凉,刚才我们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可是,阿雄没有理由迷路啊!他可是从小打山里出来的。

“阿雄,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迷路了吗?”

“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大伙儿围着阿雄,七嘴八舌地问他。

“你们别再说了,让我想一想!”阿雄嚷道,蹲在了地上。

队长把我们拦到一边说:“镇静,同志们,困难是可以克服的,我们一定要保持冷静的头脑。”

“队长说得好极了,当年红军过大雪山都不怕,我们还怕走不出这小小的山谷?”程玲说。

可是没有人理她。

我又看了看表,惊得跌倒在地上,小玫赶紧把我扶起来。

“小李!”她担心地说。

“四点二十分!四点二十分!”我看着手表,像着了魔似的喊。

手电光下,那秒针仍在转动,似在嘲笑我们。

队长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脸上的神色刹那间沉下来,我们从没看过他这么严肃。

“怎么样?队长?”程玲和杨鹏鹏靠近他的身边。

“四,点,二,十,分!”队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阿雄的脸变得煞白。

“大山愤怒了!”阿雄缓缓地说。

我们把目光投向他,阿雄一脸痛苦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过神农山神的传说?他是神农架的保护神,森林万物的生息繁衍都控制在他手中,如果有谁惹恼了他,他就会让这个人永远也走不出丛林,直至死亡。”

“阿雄,你在说笑吧?这么迷信的事也会相信?”程玲说道。

“在我小时候,也就是解放战争后期,有一支国民党的残军,逃进了大山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人们都以为,他们只是为了躲避解放军的进攻才不敢出来。后来在剿匪斗争中,解放军把这个区域翻了个遍,结果发现,那支残军全部死在了这个山谷的密林中,他们在死前好像经过了一场激战。但奇怪的是,许多军人都是自杀而死的,从他们骸骨的姿式和颅面余存的表情看,像在躲避一种极可怕的东西。但是当时谁也没在意,在报告中只说是残军内哄,自相残杀而覆灭的……”

“阿雄,别说了!”小玫哭着说道,一边跑到队长的旁边。

“队长,我们回去吧!回去吧!”小玫拉着他的手臂哀求他。

“刘小玫,你真没用!根本配不上做革命战士。”程玲不屑地说。

“程玲,现在不是互相责备的时候。”队长斥道。

程玲走到旁边,靠着树别过头去,我看到她的眼角竟闪出一丝寒光,让人害怕。

“阿雄,是不是我们走错路了?这大雾天的。”队长走到阿雄身旁。

阿雄没有说话,点燃一支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但愿是这样。”良久,阿雄说。

“那我们怎么办?”杨鹏鹏说。

“现在往回走可能更危险,不如再试一次,到鹰嘴岩。指南针!我们只有靠它了!”阿雄站起身来。

我从野营包里取出指南针交给阿雄,阿雄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向着东北方走去。

“同志们注意了,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出发!”队长朝我们挥挥手。

我理了理背包,正准备迈步,突然听到杨鹏鹏的惊呼。

“小梁!小梁呢?”杨鹏鹏喊道。

我们这才注意到,的确很久没有听到小梁的声音了。小梁平时就沉默寡言,听不到他说话是习以为常的事,所以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一直以为他在后面跟着,谁也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失了踪。

“小梁!小梁!”

“小梁!你在哪里?”

我们在四周拼命呼唤小梁的名字,大山传出空洞变形的恐怖回声来,仿佛无数个恶魔在回答:“小梁!小梁!梁……”

我们喊了足足十分钟,可终于没见回应。

“他肯定被神农山神带走了!”小玫颓然坐在地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小玫,没事的。”我走过去,想安慰她,可又不知从哪儿说起。

“小李,我好怕!”她哭着扑进了我怀抱。

“谁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小梁是在什么地方?”队长问。

我和程玲都记起大概在靠近山谷出口的地方,小梁还说过短短的一句话,后来好像没有听到过了,根据众人的回忆,出了谷口便谁也没见过他。

“这么说,小梁肯定是在谷口迷的路。”阿雄说。

“我们去找他,一个人在山谷里是很危险的。注意,大家一定要靠紧,不能再失散了!”队长说。

我们向着这个阴森森的山谷再一次进发,小梁的失踪在我们的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恐惧开始侵袭每一个人。阿雄和队长把步枪都上了膛,以防突发事件,一路上我们继续呼唤着小梁的名字,但始终没有小梁的任何信息。

空谷里此起彼伏地回响着我们的呼唤,山风从谷口猛烈地灌进来,刮得那些黑森木的枝叶翻滚如潮,仿佛地狱里成千上万不安的冤魂们在向我们招手。

“啊——”小玫猛一声尖叫,我的心乍然一跳。

“怎么了?”队长大声问。

“蛇!蛇!”小玫吓得脸色苍白,僵在原地用手指着脚下战战兢兢说道。

果然,有一条黑油油手腕大小的过山风在她的脚背上游走,慢慢地绕着她脚踝打转,蛇不时吐着红信,眼珠闪着刺骨的蓝光,

“大家千万不要动!它只对运动的东西有反应。”阿雄喊道,“这蛇剧毒!”

我们都站着不敢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缓缓游动的蛇,生怕弄出一丝声响它便会扑过来。

阿雄一步一步很小心地挪到小玫近旁,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然后捏住刀尖瞄准那条蛇。

“不要……阿雄!”小玫看着尖刀,哭了起来,双腿剧烈颤抖。

可阿雄的神情专注,根本没有理会小玫。

黑蛇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猛然抬起头,刹那间,只见寒光一闪,那把尖刀从阿雄指间脱手而出,唰地一声把它钉在了地上,正中七寸。我们看着那条黑蛇在地上翻滚扭曲,久久挣扎不能死去,不禁噤若寒蝉。

过了近五分钟,蛇终于不动了,我们松了一口气,阿雄蹲下去从蛇身上拔下匕首,在旁边扯下一大把草叶来擦拭。

“都这么冷天了,怎么还会有蛇?”阿雄一边把刀插回腰间,一边自言自语。

小玫怔怔地看着那条死蛇,突然虚脱般坐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我们赶紧扶起她,又一个劲地安慰她,但事实上,刚才我们的双腿也在发抖。

阿雄抓着那条死蛇的尾巴把它从地上提起来,足有半米长。

“难得的好药材!”他说,打开随身袋子把死蛇塞了进去。

“真恶心!”程玲厌恶地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我们继续往前走,山谷里的雾气有些淡了下去,到处泛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蓝光,把整个山林渲染得如同梦境。我们原先以为是月光,但天空中却找不到月亮的影子。

阿雄在前面一言不发地开着路,在寂静中,我们就像一群游荡在噩梦中的幽灵。

“你们有没有听到小梁的呼唤声?”队长突然说。

我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没有任何声响。

“听到了,好像是在那边!”阿雄指着南边说。

我又仔细听了听,仍然没有声响。

“我也听到了!”程玲嚷道。

我使劲挖了挖耳朵,确信自己的听力没有受挫,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我听不到小梁的呼叫?

“好像……好像我什么也没听到。”小玫怕兮兮地说。

“你也没听到?”杨鹏鹏紧张地对小玫问道。

“我也是!”我说,原来也有和我一样的。

“小梁——小梁——我们在这儿。”那三个人已经拉开嗓子呼喊了。

我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面面相觑。

“他回应了!”队长说,“小梁需要帮忙,我们快去他那边!”说完带头向南边跑去。

阿雄和程玲紧跟在他身后。

“喂!到底怎么回事?”我喊道,但队长他们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向前狂奔,我只得拉着小玫的手跟着他们跑。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坐在那棵树下呢!”程玲高兴地大喊。

我往前面看,到处都是树,可不见小梁的影子。

“哎哟!”小玫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怎么了?小玫。”我赶紧停下脚步,回身把她扶起来。

刚超过我们的杨鹏鹏也折了回来。

“小玫,没事吧?”他问道。

“我……我的脚扭了!”小玫的眼眶里转着泪水。

“队长,你们等……”我抬头向前方喊,可话到一半就说下不去了。前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没有理由跑那么快,我和杨鹏鹏慌了神。

“队长?队长!阿雄——程玲——你们在哪儿?——”我们朝着他们跑去的方向大喊。

可就像小梁的失踪一样,他们也是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

“程玲说她看到小梁了,他们应该就在前面。”我说。

“也许不远处有一个转弯,或者被大树挡住了,这样我们就看不到他们了。”杨鹏鹏说。

我走了几步,站在刚才程玲说那句话的地方。

“在这儿应该是可以看到小梁的,现在的可视距离大约在三十米。也就是说,小梁肯定就在三十米范围内的哪棵树下,我们再仔细找找!”

我说完这句话,一股阴风袭来,像许多冰冷的手指在身上划过,我浑身打了个哆嗦。

“小李,这风好怪!”杨鹏鹏说。

“我们……我们是不是遇上鬼了?”小玫颤声道。

“瞎说!”我制止了她,“是心理作用,这世上哪有鬼魂?”

小玫的脚踝肿了起来,没法再站立,我从背包里取出伤药给她敷上,背着她和杨鹏鹏在深山老林里寻找失踪者,谁叫支边前她老爸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她呢!

寻找的结果令人失望,我们几乎摸遍了三十米内所有的树木,可依然没发现小梁他们的半点踪迹。

再往前走,到处生长着虬杂的灌木和半人高的带刺的尖叶草,这儿完全人迹罕至,如果非要往里面走,得有一把锋利的大刀开路才行。

“队长他们到底怎么了?”小玫趴在我的背上问。

“我也不知道,但从他们的反应看,他们确实听到了小梁的呼喊甚至已经看到了他。”

“可我们为什么听不到?”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下,人的感官会发生这么大的差别,但肯定只有一种感觉是正常的,是谁不正常了?是他们?还是我们?

“好像有水声!”杨鹏鹏侧身对我们说。

我们侧耳细听,果然,在东南方向的灌木丛内,传来非常清晰的“滴嗒……滴嗒……”的滴水声,每次滴水声大概隔了三、四秒。

“我去看看!”杨鹏鹏说道,从背包里抽出军用匕首。

“你小心点!”我对他说。

杨鹏鹏用力砍开灌木丛,小心翼翼地向声源前行。

我留下来照顾小玫,把她背到旁边的大树下休息,刚才这一弄,真的有些累了。

杨鹏鹏已经消失在灌木丛中。

“小李,你说神农山神会不会把我们带走?”小玫怯怯地说。

“瞎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山神?不要怕,我们只是迷路而已。”

突然,灌木丛里传来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原来是杨鹏鹏回来了,那说明那里面没什么特别,我和小玫都松了一口气。

“小李,那里面太诡异,我走到一半就不敢往里去了,那滴水声好像就在前面。”他看着我。

这小子,自己只是胆小而已,想拉我去,又充面子不好意思直说。我微微笑了一下,站起来说:“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你们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小玫楚楚可怜地看我们。

“我们就去看一下,树下还是比较安全的,有情况你大声喊,我们马上回来。”我对小玫说。

我和杨鹏鹏一起劈开灌木丛,慢慢接近声源。

“小李,你说阿雄讲的国民党兵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杨鹏鹏问我。

“可能是真的吧,但我不相信真有什么山神,一定是另有原因。”

“那他们到底碰到了什么东西?才会自相残杀。”杨鹏鹏说。

我忽然觉得很恐惧,对啊,他们到底碰到了什么东西?

说话间,滴水声已近在咫尺,我们都住了口,只见在灌木树丛里,生长着一棵高大的野樟树,足有三人合围,那滴水声好像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我和杨鹏鹏慢慢靠近樟树,寻找水源,我们的手电打到盘根错节的树根上,那儿有一汪水,突然又有水滴落了下来,在上面溅起红色的水花。

天哪!是一摊血!!

我们震惊地把手电往树上打,猛不防看到一具腹部插着匕首的尸体倒悬着,面目狰狞地冲着我们僵笑,鲜血顺着他的腹部流过黄军装,延伸到张大着嘴的面部,从下巴漫到鼻翼、眼眶,然后在额头凝成血珠滴落下来。

“他……他是国民党兵!?”杨鹏鹏惊呼。

与此同时,灌木丛的外边传来小玫的惊声尖叫,如此歇斯底里的,永不停息的尖叫,仿佛利剑般划破沉睡的森林。

“小玫出事了!”我们来不及思考眼前那具尸体,疯狂地往回跑。

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钻出了灌树林,小玫仍坐在那棵树下,用手捂着眼睛叫喊,在她的对面临近坡面的地方,一名身着军官服的高大男人背对我们,雕像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望着前方,看上去像是国民党将领。一会儿,他慢慢举起了右手的手枪,顶住太阳穴。

“不要啊!”我和杨鹏鹏惊呼道,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接着,那军官的枪口上闪过火花,他身形晃了晃,朝坡下一头栽去。枪声在山谷里立刻扩展成无数响,久久不能平息。

我和杨鹏鹏跑上前朝坡下望去,那个军官滚下去的地方,除了树木和野草,竟然什么也没有。

我和杨鹏鹏颓然坐在地上,他的脸色煞白,我想我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回过头,小玫仍捂着眼,但已经停止了尖叫。

我们坐到她身旁,小玫伏在我肩上狂哭,我没有安慰她,因为我想不出理由来解释这种现象。灌木丛那边的滴水声也已不见,不用看,那具尸体想必也早已消逝无踪。

“这世界上难道真有鬼魂?”良久,杨鹏鹏说。

“我想我们看到了20年前的情景。阿雄不是说过,解放前夕,有一支国民党残军在这个山谷中全军覆没吗?”

“他们是不是要向我们索命啊?”小玫流着泪问。

“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他们是鬼魂。”

“小李,你是不是觉得刚才的枪声有点奇怪?”杨鹏鹏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我。

我不解地看着他。

“刚才那枪声好像不是那个军官发出的,好像……从那边传过来。”他指着西北方说。

我记起是枪声响后,枪口上的火花才闪亮的,而光速应该快于音速,也就说明枪响在前,扣板机在后,这是不可能的事,确实如鹏鹏所说,那个枪声与手枪并不同源,这一声枪响肯定是在别的地方发生的。

“是队长他们开的枪?!”我和杨鹏鹏同时惊呼。

“他们在西北方!”杨鹏鹏说。

“那就说明他们没有失踪!”我们扶起小玫,兴奋地循着枪响处找去。

越往西北,森林越发茂密,那些从树上垂挂下来的粗藤条缠绕在参天古木上,或者密密实实地从树上垂下,千奇百怪地在风中晃荡,在林木之间,黑森森的野草荆棘把狭小的空间封得密不透风,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叶味。

小玫的脚伤好转了很多,我找了根粗树枝给她作拐杖。山谷中响着我们的呼喊声,然而除了回音,我们什么也听不到。

“我好饿!”小玫说,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还未吃晚饭,干粮全在程玲那儿,在山谷里来回奔波,早已使我们筋疲力尽。

我们又喊了一阵,终于放弃了努力,我们疲惫地坐在大树下,呆呆地望着蓝雾迷漫的森林,它寂静得有如海底世界,我们则成了几条迷失在大海里的小鱼,无边的黑暗开始占据我们的心灵。

现在只能听到我们沉重地呼吸声,小玫开始索索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饥饿。

过了一会,一个令人兴奋的声音传入我们的鼓膜,尽管它还十分弱小,但我和杨鹏鹏都跳了起来。

“小李!小杨!你们在哪儿?”那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是小梁?

我和杨鹏鹏对望了一眼,惊喜交织,他们终于找到我们了!

“喂——我们在这儿!”我们大喊。

不一会儿,蓝雾中现出一个身影,光线的变化让他看上去有些扭曲。

我们冲着他拼命招手,那个身影朝我们跑过来,没错!是小梁,虽然他的脸上涂满了淤泥,头发也变得乱蓬蓬的,但我们仍然一眼认出了他。

“小梁!小梁!”我们迎上前去。

“小李!小杨!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小梁背着枪笑呵呵地跑过来。但料不到的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臂,他竟然已跑过我们的身旁,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径直奔向我们身后的密林,好像我们只是两根竖着的木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嘿!他这是怎么了?”杨鹏鹏嚷道。

“小梁!我们在这儿!”小玫着急地对着他的背影喊。

“快!快追上去。”

转过一个小弯,我们看到小梁傻愣愣地站着,眼睛望着前方。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在自言自语。

“喂,你在说什么呢?”杨鹏鹏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

小梁“啊”的一声惊呼,差点没吓得瘫在地上。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我们俩。

“你们干什么?躲起来想吓死人啊!”小梁满脸不高兴。

“这正是我们要问你的,刚才你装神弄鬼的,搞什么名堂?”

“什么?我装神弄鬼?笑话!我听到枪声便赶到这边来了,刚才在这儿看到你们,可一眨眼就不见了,你们不是存心捉弄我?”

“这么说是我们装神弄鬼了?”杨鹏鹏气呼呼地说。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大家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咋为这点小事纠缠不清?”我连忙去打圆场。

“队长他们呢?”杨鹏鹏说。

“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小梁说道。

“怎么?你也没碰到他们?他们不是找到你了?”我问。

“我跟队伍失散后,就没碰到他们!”小梁吃惊地说。

“没碰到他们?那他们刚才追的是什么人?”我吃惊不小。大山里的风越来越大了,我感到透骨的心寒,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我们今晚上撞见什么邪了?”小梁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们四人继续寻找其他队友,但在山中呼喊了一阵,仍似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小李,我冷!”小玫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想起来背包里还有盒火柴,灵机一动,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我看,我们再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弄不好又要失散了,不如就在这儿过夜,生个火,一来可以取暖,二来也许火光会让队长他们看到。”

我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大伙分头去收集干柴,不一会儿,熊熊燃烧的火堆点亮了森林的夜。

我们围坐在火堆旁边取暖,小梁和杨鹏鹏弄来些野果子,难吃得要命,但好歹是填饱了肚子。

我们杂七杂八地聊了会儿,我问到了小梁的“失踪”,小梁说那时他看到我们发疯似地往前跑,他在后面喊也无济于事,一会儿就找不到我们的踪影了,所以只好一个人在山里摸索,听到这边的枪响才赶过来的。

“这跟队长他们的失踪是一回事,只要解开了这个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我说。

“这山真邪门!”杨鹏鹏发了句感叹。

我把遇鬼的事说给小梁听,但他表示不相信,杨鹏鹏为这事和他又撇了一次,双方弄得很不高兴,到后来没话讲,大家只是出神望着面前的火堆。

火焰映在脸上的红光不断变幻着,我们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一个个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恶。

“野味!要有野味多好!香喷喷的。”良久,小梁叹了口气说,打破了这个沉闷的局面。

“别发梦了,你他妈的有本事拿枪打两只兔子来。”杨鹏鹏不紧不慢地说,斜着眼觑了觑小梁,像在讽刺他。

小梁显然有些不高兴,但慢慢神情变得越来越愤怒,死死盯着杨鹏鹏,杨鹏鹏则爱理不理地往火堆中添柴。

空气又凝固起来。

“你们今晚这是怎么了?为一丁儿小事就闹成这样?”我急忙打圆场,但两个人仍虎视眈眈的。

火堆中像有什么爆裂开来,啪一声响,有无数的火星溅出来。

“好!你们等着!”小梁站了起来,“嗒”地把身旁的步枪上了膛,枪托上紧绑的几根铁丝闪着红光。

“喂!小梁,你干什么?”我连忙站起来想制止了他。

小梁看了看我,转头盯着杨鹏鹏,把枪一横,说道:“我是让你们知道这杆枪也不是白杠的,省得有人不服气。”

杨鹏鹏冷笑了几声。

“你们发什么癫!!”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小玫突然生气地喊道。

我们从没听过文静的小玫如此粗鲁的说话,回头吃惊地望着她。

但小玫的神情迅速缓和下来,好像没说过这句话似的,仍一声不吭地用木棒拨弄火堆。

小梁迟疑了一会儿,骂了句“操!”,甩开我的手,消失在夜林中。

“你们有仇啊?”我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看杨鹏鹏,坐回原位往火堆里添柴,火的热浪迎面扑来,一瞬间火舌中竟然隐约现出队长的脸,我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只是很普通的火焰,也许是我看花了眼。

“妈呀!”杨鹏鹏猛喊一声,像捏到了火铁棒般迫不及待把手中的木棍甩掉,惊恐万分地向后踉跄退去。

“鹏鹏!什么事?”我拉住他的手臂。

他颤抖地指着火堆,嘴唇发白,却说不出一个字。

“到底怎么了?”

杨鹏鹏好不容易镇静了很多,但眼睛睁得大大的,额头上渗出许多汗来。

“是队……队长,我看到他……他在火中对我说话。”他终于憋出了几个字。

我相信他,因为刚才我确实也曾看到这火中残相。

“他说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他只是嘴唇在动,在动……天哪!他好像要告诉我什么!”杨鹏鹏快要哭出来了。

“小玫!小玫?”我惊奇地发现小玫仍一动不动坐在火堆旁,仿佛对我们视而不见。

“啊?”她听到我在叫,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神情却有些冷漠。

“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队长!在……火中。”

“怎么可能呢?你们不是在说笑吧?”小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我确实看到了!”杨鹏鹏喊道,由于紧张,声调有些变音。

“也许只是幻觉。”我说,杨鹏鹏死活不愿意再坐在火堆前了,背对着火靠在树下。

我继续观察火焰,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心里便琢磨着刚才的怪事到底传达着什么信息,难道队长有什么不测?一想到这,我揪心地痛,抬头望着茫茫夜色,心中呼唤着,你们到底在哪儿呢?应该看得到这里的火光吧?你们快来吧!

我拼命地把干柴枯叶往火里添,好让火焰再高涨一点。

火堆里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这是大自然唯一的响声,我突然有一种被埋进坟墓的感觉。

“咕咕——咕咕咕——”那只猫头鹰又叫了起来,我和杨鹏鹏抬头东张西望寻找它的踪迹。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地说,语调怪异得像个巫婆。

我看到她双眼紧闭,昏昏欲睡的样子,好像就要倒向火中,急忙扑过去把她扶正。

“醒醒!小玫!醒醒!”我拼命摇她的肩膀。

可小玫的眼依然闭着。

“快!给她喝水!”杨鹏鹏递过来水壶。

我抱着小玫,把水从她口里小心地喂进去,几分钟后,小玫终于慢慢睁开双眼。

“刚才你吓死我们了!”我如释重负。

“我刚才怎么了?”小玫问。

“你好像中了邪。”鹏鹏说。

“是么?我只是感觉做了个梦,梦见我们烧的那些山全活了,把所有的人都埋进了里面,到处都是火,都是焦黑的尸体,好可怕!”小玫抽泣着。

“小玫,你太累了,靠在树边睡吧,也许等天亮,一切就恢复正常了。”我安慰她。

连续的惊吓让我们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小玫和鹏鹏很快睡去,我独自等候着小梁,暗暗担心,很久他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又出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变幻的火焰让我的思维渐渐朦胧起来,我看到那堆火像有生命的精灵般在我的四周迅速蔓延,到后来整个森林都被漫天大火包围,从火中传出地狱般的惨叫声,远处鬼影踵踵,却看不大分明。一会儿,熊熊烈火中竟现出一只白狐,狡黠而残忍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好像随时要扑向猎物,我们仇敌般四目相对僵持着,良久,它慢慢呲出前排白森森的利齿,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咆哮起来。

“砰!——”

我从白狐的咆哮中惊醒,发现自己满头冷汗,面前的火堆仍不紧不慢地燃烧着。

“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枪声!”鹏鹏从树下慌乱地爬起来。

“是枪声,我也听到了!”小玫也醒了过来。

“好像就在附近,不会是小梁吧?”我担忧地说。

我们朝着枪声的方向跑去,转过一棵巨树,我看到有个人站在灌木间,在玄幻的蓝光中背对我们,就像那个自杀的国民党军官般一动不动,但他的背影是我们熟悉的。

“队……队长?”鹏鹏说。

没错!队长,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我们高兴地喊他,一边拼命分开灌木向他挤去。可队长对我们的叫声毫无反应,仍然纹丝不动地站着。

“队长!”我第一个冲到他的背后,但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竟然不敢去碰他。

“队长!”我在他背后又喊了一声。

他仍没有回应,我迟疑了一下,把手慢慢探向他的肩头,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突然僵直地向我倒来。

他已经死了!额头上有个血淋淋的枪洞,血似乎已经流干了。

“啊————”小玫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坐倒在地。

“天哪!这是谁干的?谁杀了他?”杨鹏鹏哭喊道。

我有一种站立不稳的感觉,别过头深呼吸了几下,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

“我受不了啦!”小玫用手扯住自己的头发,发疯似的往回跑。

“小玫!小玫!”我和杨鹏鹏拼命追赶她。

追了一段路,小玫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我滑下去拉住了她,杨鹏鹏则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从地上捡起一支黑乎乎的杆子来。

“没受伤吧?”我把她扶起来。

小玫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有一道道血痕,是滚下坡时被野草划破的,好在没有大碍。

“小李,枪!是队长的枪!”杨鹏鹏在坡上举着一支步枪对我喊。

过了会,小玫镇静了很多,我搀着她爬到坡上。

我接过杨鹏鹏手中的步枪细细查看了一遍,说道:“不,这不是队长的枪!”

杨鹏鹏有些怀疑地看着我。

“是小梁的,我认得他的枪,你看。”

枪托上绑着几根固定用的铁丝,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难道……难道是……小梁杀了队长?我早看出这家伙有点怪!”杨鹏鹏愤愤然说。

“现在很难说。”我把枪膛推开,里面的子弹还上着膛,“队长是死在前一声枪上的,因为他伤口的血都几乎要干凝了,而小梁这把枪上的血迹还那么新鲜,刚才那枪,是有人朝小梁开的,不过,我敢肯定,凶手就在我们自己人中。”

“不管是谁,他们没有理由杀队长的!”小玫说。

“发疯的夜晚!”杨鹏鹏看了看天,无奈地说。

“如果不是小梁,最大的嫌疑就是阿雄了,因为除了队长,只有他们两人有枪。”

“那么程玲不是很危险?”小玫说。

我看着她充满担忧的脸,摇摇头说道:“不只是她,我们自己也要当心了!”

此时,猫头鹰的叫声再次响起,这不祥的鸣叫在空寂中清厉异常,

“这叫声太邪了,快!捂住耳朵!”我喊道,双手捂住耳朵,朝刚才的露营处逃去,那厉鬼似的声音总是幽灵似地跟在我们后面,我听到自己的心脏随着脚步击鼓般砰砰跳动。

看到火光时,猫头鹰的叫声嘎然而止。

但眼前的情景令我们惊惧地停下脚步,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在火堆旁,阿雄和程玲正围坐着,悠然自得地添着柴火,如果没有刚才的事,我们肯定会高兴到发疯,但现在,却不同了。

阿雄首先发现了我们,他冲着我们高兴地喊:“嘿!谢天谢地!终于等到你们了!”

他的热情让我们稍稍放下心来,走了过去。

程玲一看到我们,眼中闪出泪花来。

“你们知不知道?队长……队长他被人害了!”程玲说道。

“是不是小梁那混蛋?”杨鹏鹏说。

程玲点了点头。

杨鹏鹏把拳头握得紧紧的,愤怒之极。

“为什么他要杀队长?”我问。

“我们也搞不懂,他还要杀我们!幸亏被我用枪打伤了他的手。”阿雄说道。

“我们捡到了他的枪。”杨鹏鹏把枪往地上一扔,程玲拿了过去放在手中端详。

“也许他要为他的反革命祖宗报仇,”程玲说,“我们了解到,小梁的祖父是个国民党特务头目,在解放战争时期被人民正法。”

我和小梁是同乡,这件事为什么一直没有听到过,我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教师。

“小李,鹏鹏,你们是根子红苗子正的人,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跟一切敌对势力做斗争。”程玲似乎看出了我的怀疑,补充说道。

我没有答话。

程玲还想再说些什么,我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刚才在什么地方?”我问。

“我们一直在找你们呀!我们先找到了小梁,没想到他狼心狗肺,竟然在背后放暗枪打队长。……”

“你是说背后?”我又打断了她。

“是啊!像这种人最拿手的就是暗算人。”程玲对着我笑了笑,我不寒而悚。

“程玲,你别血口喷人!”小梁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右手上还不断滴着血。

阿雄和程玲一下子紧张起来,端起步枪瞄准了小梁。

“小李!鹏鹏!快抓住这叛徒!”程玲喊道。

杨鹏鹏看了看程玲和我,拿不定主意。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大家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小玫哭道。

“小李!难道你也想背叛革命?”程玲冷冷说道。

“小李,你相信我,我没有杀队长,真正的凶手是他俩!在我离开火堆前,我根本没有碰到他们。”小梁看着我。

我站在他们中间一言不发。

“少跟他废话!”阿雄对着小梁就想扣动板机。

“程玲,人是你们杀的!”我对她说道。

“你,凭什么?”程玲吃了一惊。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说小梁是背后开的冷枪,可队长是从前面被人射杀的。而且,小梁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在拼命找你们,好像没有哪个凶手会胆大寻找两个看见他行凶的人吧?”

程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李,你太傻了!”

“程玲,你太让我失望了!”杨鹏鹏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好人。”

“为什么?程玲,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打倒一切当权派!队长是压在我们头上的一座山,我们是革命小将,当然要革当权派的命!”程玲说。

“你太疯狂了!”我骂道。

“程玲,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一定是着了魔了!你告诉他们,你不会杀人的。”小玫哭着拉住程玲的裤腿,却被她一踢,摔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程铃对着小玫骂道。

“我跟你们拼了!”小梁喊道,冲了过去。

“不要!小梁!”我喊道,可已经迟了,两声清脆的枪响后,小梁倒在了血泊中。

“你们两个疯子!”杨鹏鹏骂道。

“老实点!”阿雄用枪把我们逼到角落里。

“阿雄,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

“哼,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人总看不起我们这些山里人,我要让你们尝尝山里人的厉害!”阿雄把枪托在我的头上打了一下,打得我眼冒金星。

“你一定搞错了,我们从来都没这种想法!”我忍痛解释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烧山?你们知道吗,大山是我们的命根子,可自从你们来后,我们平静的生活就被打乱了,大山是有生命的,现在,它来报复我们了!”阿雄愤怒地喊道。

程玲走过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鹏鹏,把目光落在小玫身上。

“小玫,听说你爷爷是个地主,你就是地主家的小姐,怪不得这么娇生惯养,你想不想去见你爷爷?”她笑着说,突然狠狠地扇了小玫一巴掌,揪住小玫的头发骂道:“我们家可是三代贫农,我爷爷就死在你们地主的手上,我要杀死你们这些地主和反动派的狗杂种!一个都不放过!”

小玫吓得哭出声来。

“程玲!阿雄!你们醒醒吧!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你们心里的恶魔在做怪!”我喊道。

“咕咕——咕咕咕——”猫头鹰又叫了,好像有意要凑热闹。

程玲松开了小玫的头发,对天哈哈狂笑起来。

“你们听,多么好的音乐!这是世界上最动人的声音。”程玲陶醉地说道。

“程铃,你真的疯了!”我说,这时,我看到小玫的表情由恐惧转为木然,心中一凛。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杨鹏鹏却恐怖地睁大了眼睛。

“队长,你站在那边干什么?”杨鹏鹏说道。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除了拿着枪的阿雄,什么也没有。

“鹏鹏!你在说什么?”

“队长……站在阿雄后面……”他的嘴唇颤动着,脸色却越来越白,白得吓人。

“鹏鹏,不要这样!”

“队……队长……我跟你走……”杨鹏鹏说出最后一句话,竟然从腰后抽出军刀,令人毫不猝防地刺入自己腹中。

“鹏鹏!”我喊了一声,扑向他。

杨鹏鹏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迷蒙的眼光突然变得清醒,他抓住我的手臂,努力说道:“小……小李,我终于明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那狐……香……香……”话没说完,便已死去。

程玲仍在狂笑着,她已经完全疯了。

阿雄突然扔掉了枪,对着虚空扑通跪下,极为恐惧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要烧死你们!烧死你们!”

他中邪般伸手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点燃自己的衣服,顿时成了一个火人,他狂叫着,挣扎着往树林中扑去,倒在了草丛间,火势立刻蔓延开来。

小玫还是神志不清,我乘着程玲狂笑之机背起她向另一边逃去。

“砰!”一声枪响,子弹从我耳边呼啸飞过,打中身旁的松树。

“你们给我站住!”程玲在后边喊道。

我没有搭理她,拼命往前跑,小玫吐着白沫在我背后喃喃自语:“我们逃不掉的,我们逃不掉的……”

“你们跑不了! 我看到你们了!” 程玲在我们身后死死地追杀。

我的脚下一滑,连同小玫摔倒在地。

又一声枪响,子弹在我左边的山岩上溅起了火花和石屑。

好险!如果没有刚才那一跤,我肯定要遇难,我抱起小玫狼狈地从坡上滑下。

我发觉我们又回到了山谷的正道上来了,越过一道又一道巨木的屏障,我没命地向谷口跑去。终于钻过了谷口的最后一道枯木,这一次却不同了,前方的视线豁然开朗,我们终于出了山谷!

我们向鹰嘴岩跑去,现在可以看到那两间小石屋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竟然背不动小玫,揉了揉模糊的双眼,连拖带爬一步一步向小石屋前进,回头看到程玲正向这边追过来。

到达目的地后,我才绝望地发现,原来鹰嘴岩竟是一个小悬崖,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我擦去额上的汗水,眼睁睁看程玲拿着枪越来越近,我们只有躲进屋内,为命运作最后一搏。

程玲慢慢朝屋子走过来,脸上充满杀气。

我不敢去看她,躲在屋内黑暗的角落里,抽出军刀,准备她一进门就拼个你死我活。

但很久过去了,还没有动静,她走了?还是在守在门外?我的心扑扑直跳,但按捺不住好奇心,把军刀放在地上,偷偷从窗户向外望,却诧异地看到程玲正站在悬崖边上,一脸幸福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把那支枪扔下了悬崖。

我发觉她有些不对,连忙喊:“程玲,你清醒啊!千万别这样!”

程玲回头对我一笑,说:“我要去见毛主席了!我要飞去天安门了!”

“不要!”我喊道。

可她已飞身而下。

我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解脱还是沉重,竟然脑中一片空白。

好久,我才想起小玫来。

“小玫!小玫?”我发现小玫不在屋里,而我的军刀也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跑出石屋,看到小玫笔直地站在外面,手中握着我的军刀,刀锋上闪着蓝光。

“小玫!把刀子还给我。”我说。

“我们都得死,没有人能逃脱!”小玫嘶哑着声音说,面目竟变得很狰狞。

“小玫,你一定要克制住自己。”我说,慢慢向她移去。

“人类总是自以为聪明,最终将自取灭亡。”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把刀高高地举起来。

“你把刀放下!我们慢慢谈!”我仿佛面对的不是文静的小玫,而是一个恶毒的巫婆。

“我要——杀了你!”小玫厉声喊道,双眼翻白。

“蒋小玫!你快醒过来吧!你是蒋小玫啊!”我对她大喊。

我的话好像触动了她,小玫的脸上变得阴晴不定,忽而温柔,忽而凶恶,举着刀一步一步向我逼过来。

“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根本看不起我,我要杀了你!”她说,右手高举起刀准备砍落。

我闭上了眼睛,我已经太累了,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但刀子并没有落下来,我惊诧地睁开眼,只见小玫正痛苦地喘气。

“不,不能这样!我不能伤害他!”她又对自己喊着,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右手腕,向上扳去,不让刀子落下来。

“砍他!砍死他!你放弃吧!”

“不!绝不!把刀放下!”

她左手和右手在搏斗挣扎,互不相让。

她不断变换着表情和话语,头发纷扬,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最后竟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清她的话了,我有好几次想夺下她的刀,但她好像变得力大无穷,每一次都把我摔得几乎散架。

突然之间,小玫停止了说话,身子也不再动了,她站在那儿,像一尊雕像般静静的看着我,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的左手拉着右手把刀插入了自己的上腹,她选择了自我毁灭。

小玫微微晃动了一下,慢慢跪倒下来,我狂叫一声扑过去扶住她。

她微笑着看着我,说道:“我……我终于战胜它了!”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我抱着她的尸体痛哭起来,在泪光中,我看到远处有一只白狐蹲在那儿盯着我们,然后窜入密林之中。

2002年1月28日深夜23点,我在美国《科学探索》杂志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记述在非洲刚果的原始森林里发现了一种可怕的狐狸,它腋下的腺体能够发出一种强烈致人迷幻的气味,使人潜意识里的焦虑和恐惧无限扩大,进而使人的人格分裂,心理崩溃,其效用相当于恶性催眠,当地的土人称它为阿那哇,意思是----“森林之妖”。

我之所以能逃脱此劫,可能得益于那场感冒,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幻觉,就好像做了同一个梦?这还是个难解之谜,但我注意到当时我们受的是同样的心理暗示,我想大概跟集体潜意识有关吧。

但是,留在森林深处的六条原本是好人的冤魂,真是狐狸杀了他们吗?如果事情发生在现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还有那么多荒谬的恨吗?也许这一切真是森林对我们的报复,也许……我把眼光投向了天际,却仿佛看到繁星后面有一双狐眼,正用残忍而狡黠的目光盯着我,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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