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山里回来后,严霜就处于半昏迷状态,发高烧,说胡话,目光松散无神,灵魂出窍一般,好几天,家人都担心她会熬不住,就这么走了。不过,在病房躺了三天后,她的眼中终于出现了生气。
接着,公安局的人来了,问她一系列问题,没完没了地做笔录,等到他们不再来打扰时,严霜已出院一个星期。
医院的诊断是——她的精神受到极度惊吓。
严霜常常在夜里惊醒,每次醒来,她的身上都汗津津的。一闭上眼,她的脑子里就出现那些可怕的情景,她知道,那些景象已在她心上留下深深的烙印,一生都无法磨灭。
严霜住在郊区,门前有一条短短的黄泥小道,连着宽阔的公路,小道旁是废弃已久的田地,杂草丛生。
她站在窗口,望着远方暮蔼中隐隐约约的群山,朋友们的音容笑貌缓缓浮现,晓丹、袁虹、叶衡……,当然,里头最清晰,最刻骨铭心的是钟石。公路上弥漫的白雾似乎一点点聚拢过来,拼凑成钟石的脸,他阳光般的笑容,还有……
泪水模糊了严霜的视线。
小道上走来一个年轻男子,由于雾的关系,他好象一下子从虚无中出现。严霜望着他,心里感觉,这个男人到这里是为了找她。
当男人敲响她的家门时,严霜证实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她下楼打开门,那个不速之客对着她笑了笑,问:“你是严霜小姐吗?”他的笑容很具亲和力,给她的第一印象不错。严霜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男人随即亮出一个证件。
严霜醒悟过来,又是公安局的人,这些天,她对这些便衣警察已产生强烈的反感,该说的不是都已经说了吗?为什么他们不能让她安静地生活?
不过她马上发现自己错了,对方手里拿着的是记者证。
“你好,我是星野杂志社的记者。可以打扰你一下吗?”严霜看见他记者证上的名字——许斌。
“你有什么事?”严霜占据着门口,没有放他入内的意思。先是警察,然后是记者,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咳,听说你是积鼓山事件唯一的幸存者,我想多了解一点详细情况。”他诚恳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希冀的神色。
严霜几乎就要下逐客令了,但不知怎的,她并没有那样做。或许是他眼中的真诚打动了她,或许是她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她让开一步,让记者进屋。
记者环视着室内,称赞她的客厅布置得雅致,严霜没心情听他的夸奖,在沙发上坐下,盯着他说:“有什么话,快说吧。”记者看出她情绪不佳,不敢再讲废话,便直奔主题,“积鼓山事件在本市,乃至全省都引起了很大轰动,我打算针对这一事件,写一篇翔实的报道。但警方不愿透露其中的细节,我只好来寻求你的帮助。我想这件事一定带给你很大痛苦,首先请原谅我的迫不得已。”
严霜嘴角抽搐了一下,是的,痛苦,她痛苦得恨不能死去。她从前面的茶几上拿起一支烟,记者赶紧掏出打火机,替她点上。她向他点一下头,表示感谢。
她以前不抽烟的,也不喝酒,但现在她不仅学会了吸烟,而且好几次喝得烂醉。她需要麻醉,只有神智不那么清醒的时候,痛苦才好象稍稍缓解一些。如果手边有毒品的话,她可能也会尝试一下。
是那座山,改变了她的生活,不,没那么简单,它毁了她。
严霜吸着烟,一言不发。记者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她,有点坐立不安。他怕严霜会临时变卦,拒绝他的采访。
严霜猛吸一口气,把手里燃了一半的烟摁灭。既然说不说都一样痛苦,她决定说出来。
“我们是一个月前去的积鼓山……”
第二章
周六的早上,天气晴朗,一辆汽车载着七个青年男女,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嘿,李立,把音响开大点声。”叶衡双手跟着舞曲节拍不停地拍打身前的座椅背垫,脑袋也在摇来晃去。
坐在驾驶座上的李立回头看了一眼,叫起来:“喂喂,我的座椅可不是沙包,你温柔点行吗?”车内三个女孩都笑起来。
严霜依偎在钟石的身上,问:“李立,还要多久啊?”李立斜扫了她一眼说:“快啦快啦。你看,前面那座山就是。”众人向前望去,原先模糊的山体变得清晰起来,积鼓山露出了雄健的轮廓,山坡上的树木郁郁葱葱,象无数燃烧着的青色火苗。
袁虹张大了嘴说:“好高啊,李立,我们真的要爬上去吗?有没有缆车什么的?”后座的两个男人大笑起来,“有没有搞错,咱们可是来活动筋骨的,你以为是来疗养吗?”叶衡拍了拍胸脯说:“你放心好了,要是走不动的话,我背你上去。”袁虹柳眉一竖,哼了一声,“你敢小看本小姐?咱们走着瞧!”
一直不做声的向诚毅突然插话:“你们知道吗?今天是阴历七月七,鬼门关。”他语气阴森地说:“忌出游。”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林晓丹呀了一声,问:“真的吗?”向诚毅眼珠子滴溜溜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当然是真的,地底下的孤魂野鬼今天都会冒出来,魔鬼总动员!”林晓丹明显有点害怕了,“不……不会吧?”她是信佛的,对鬼神之说相信几分。
袁虹在向诚毅肩上狠狠捶了一拳,“别吓唬人好不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向诚毅哧牙咧嘴的捂着肩头,“袁女侠,手下留情啊,别动不动就使七伤拳嘛!”严霜拍掌说:“活该,谁叫你乱讲话。”向诚毅叹了口气,“连言论自由都没有,专制啊,太专制了,钟石,有没有创可贴?我把嘴巴封起来好了。”钟石笑了,“你小子,真是乌鸦嘴,出来玩,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块标着“积鼓山旅游区”的石碑前停住。向诚毅第一个下车,嚷嚷着:“没想到这种地方,也要买门票!”前方不远的山脚,有一排平房,其中一个窗口挂着块木牌,写着“售票处”三个大字。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钟石走上前去,见售票处坐着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门票倒是不贵,五元一张,钟石掏出张五十元的钞票。“车子能停这儿吗?”他问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抬起厚肿的眼皮,瞥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说:“停一天十块。”
“我们在山上住一夜,明天下来。”
“二十。”中年妇女惜字如金,头也不抬地说。
钟石又拿出五块钱,和刚才找回的十五块钱,一并递给她。
李立把车子停好,和严霜她们说说笑笑地过来了。他们带了很多食物和矿泉水,分别放在几个旅行袋里,携带的重任理所当然落在男士们的身上。
顺着石板铺成的小道登山,起初的一段倒是很惬意的,路旁的树荫宛如一柄柄天然大伞,遮住了头顶的烈日,令人如置身开着空调的房间一样,十分阴凉。叶衡跟袁虹打趣:“喂,你行不行呀?走不动别硬撑,我可以背你的。”袁虹瞪了他一眼,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到最前面去了。叶衡坏坏地笑起来,“别逞能,路还长着呢。”袁虹充耳不闻,走得更快了。
钟石不时回头,伸手去拉严霜,其实严霜在大学读书时是校排球队成员,体力并不成问题,但她还是把手交给钟石,她喜欢被钟石牵住手的感觉,他的掌心,让她觉得温暖。
李立和叶衡并肩而行,他们谈论着李立的别墅。
“你多久来一次?”
“不一定,有时几个月来一次,有时一个月就来好几次,看心情。”
叶衡说:“我看不是看心情,是看你有没有交新的女朋友。”
李立急忙说:“去你的!”他回头瞟一眼严霜。
严霜笑着说:“这可是典型的深山藏娇。怎么样,李寨主,你的压寨夫人找到了吗?”
李立脸一红,“我哪有那么风流?”他在叶衡背上拍了一掌,向前方袁虹的背影使个眼色说:“你还不跟紧点?小心她跑了!”
叶衡苦笑一下,“追得太紧,倒真怕她跑了。”他对袁虹有意思,早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袁虹是那种让人见了眼前一亮的女孩,追求者甚众,她对叶衡的态度一直不即不离的,两人的关系比普通朋友好象亲密一点,却又远远没达到情人的标准,对此叶衡表面上显得无所谓,其实内心却很苦恼。
钟石看着严霜,眼里满是笑意。相对于叶衡为情所困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严霜今天穿一条黑色短裤,露出修长结实的双腿,脚上穿着网球鞋,走起路来姿势轻盈。她长得不算太漂亮,但浑身散发着逼人的青春活力,钟石感觉她就象一缕阳光,在相遇的那一天起,照亮了他的世界。
严霜读懂了钟石眸中的意味,不禁微微一笑,抓紧了他的手掌。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之间无须太多的语言,只要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能领会彼此的心思,钟石觉得这真是奇妙得很。
相比之下,林晓丹是三位女孩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她待人处事的方式也象本人的容貌一样低调,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似乎从来不会发脾气。这也是向诚毅喜欢找她说话的原因,在她面前,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开玩笑,她不高兴了,也顶多脸红一红,说声“讨厌”了事,不会象袁虹和严霜一样,伶牙利齿地还击。
山路在一块两人高的大石处向右弯折,袁虹俏丽的身影绕过大石,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袁虹早就听见水流的声音,绕过大石头后,水声一下子变洪亮了。右上方的崖顶有块突出的岩石,象只振翅欲飞的苍鹰,一道瀑布从鹰背垂挂下来,如深山中窜出的白蟒,在山壁上扭动着身躯,一头钻进底下的水潭里。她欣喜地向前跑了几步,想看清瀑布的全貌。突然,她象碰到一面无形的墙,停住了脚步,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碧蓝的水潭中央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此时正躺着两个浑身赤裸的男女,蛇一样纠缠在一起。
从袁虹的角度看下去,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在目。袁虹羞得满面通红,想退避已来不及,压在女人身上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正遇上袁虹的视线。看见袁虹,他不但一点也不慌张,还对着袁虹咧开嘴,笑了。
袁虹吓了一跳,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厚颜无耻?
男人依旧趴在女人身上,不停地耸动着,一双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袁虹,脸上挂着下流且诡异的笑容。
一股寒意悄悄爬上袁虹的脊梁。
“怎么不走了?”听见叶衡的话声,袁虹象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回过头说:“你快来看!”
“什么事?”叶衡快步走来,顺着袁虹手指的方向望去。
袁虹的手,指着瀑布下方的一个水潭,水潭中立着块光秃秃的巨石。
巨石上,什么都没有。
袁虹的手指僵在那里,她倒吸了口凉气。一转眼的工夫,那一对男女,居然不见了!
叶衡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你看到了什么?”
“我明明看见两个人在这石头上的,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叶衡探出头,仔细地观察了水潭四周,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你看花眼了吧,这石头在水潭中间,游泳过去的话,旁边至少也该留下衣服鞋子什么的,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袁虹的眼睛紧盯着水里,她在想,那两个人到哪里去了?难道说他们潜入了水底?高耸的岩壁在水面投下大片的阴影,阴影中的水体显得深不可测,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知的怪物。她突然害怕起来。
钟石等人走了过来。袁虹走到严霜身边,拉住了她的手。严霜感觉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奇怪地问:“你怎么啦?”袁虹迟疑了一下说:“没……没什么。”适才看到的情形过于怪异,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而且当时的情景,她也不好意思详细描述。女性的敏锐使严霜觉得袁虹一定隐瞒了什么事,但对方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好追问,于是两人都把各自的疑问暂时埋在了心底。
跟瀑布并行的地方,出现一段长长的石阶。走石阶当然比平缓的石板路要费劲,瀑布就在身旁哗哗地冲刷着山壁,溅起的水星被风吹来,沾在众人的皮肤上,凉丝丝的。
登上最后一级石阶,叶衡眼前一亮,说:“这地方不错!”原来前方路旁流淌着一条山溪,晶亮透彻的溪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光滑的大石头,灿烂的阳光在水面跳跃。
严霜说:“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大家都觉得累了,便一致同意。除了袁虹。
袁虹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头就不舒服,她想逃离那个水潭,离得越远越好。但她没有提出异议,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或者……神经过敏。
严霜第一个跑到小溪旁,脱掉鞋袜,赤足踏进水里。脚刚碰到水,她“哎喲”叫了一声,钟石吃了一惊,问:“怎么啦?”严霜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水好冰。”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双脚伸进水里搅动着。钟石松了口气,弯下腰去解鞋带。
不安分的叶衡展开了他的冒险行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运动迷,每周上三次健身房,足球、篮球也样样在行,身手十分矫健。他迈开大步,从水面的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不一会,就到了悬崖边上。他往下一看,长啸一声:“我是山中之王!”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向众人做了个V字手势。
向诚毅不甘落后,快步跟上去,但他低估了在溪水中行走的难度,踩上一块滑溜溜的石头,脚一滑,膝盖以下的部分全湿了。叶衡望着他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钟石和严霜等人也来了兴致,纷纷跋涉过去,只有林晓丹坐着不动,“我不去了,我在这里看住这些东西。”袁虹说:“这山上鬼影都不见一个,你还怕有人来偷东西?”林晓丹的脑袋摇得象泼浪鼓,“算了,你们去吧,我不敢。”袁虹嘟囔了一句“胆小鬼”,转身走了。
第三章
溪水看似平静,实则流速颇急,那些长年浸泡在水中的石头又湿又滑,行走起来远比想象中艰难。严霜和袁虹在钟石李立的帮助下好容易来到叶衡所在的地方,已是满头大汗。
“你们看,这块岩石多象老鹰的一对翅膀。”经严霜一说,众人才发现果然神似。
“仔细一看,还真有点像。”
“哈哈,就给取个名字叫老鹰岩吧。”
溪水流到这里,纵身一跃,从悬崖跳下去,就形成了那道白练般的瀑布。众人的脚底下,正对着那个幽深的水潭。
袁虹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挪到岩石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看到了那个水潭。因为距离很远,水潭看起来比原先小了许多,那块巨石,也显得不那么庞大了。
水潭中,巨石上,还是一个人影没有。
那一对男女,人间蒸发了吗?
难道那一切,仅仅是她的幻觉?
袁虹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感到身下的岩石,好象松动起来,她的身子也失去了控制,要向深渊滑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袁虹的肩头,她回过头,听见叶衡浑厚的嗓音:“小心点,别掉下去了。”袁虹如梦初醒,赶紧从岩石上下来,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好险!刚才怎么会突然头晕?要不是他及时提醒……袁虹感激地看了叶衡一眼,发现叶衡也正在望着她,她不禁脸一红,低下了头,心跳得更快了。
严霜的双脚浸在水里,感受着水下传来的阵阵阴凉。她的脚底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噬咬,她好奇地低下头,看见水底有鱼的影子一晃而过。“石头,水里有鱼。”她轻唤着钟石的昵称,伸出手臂,在鱼影消失的石头缝里摸索。
她没找到鱼,却隐约窥见石缝里有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她把手指探进去抠啊抠,终于触到了,她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惊喜地叫道:“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大家的脑袋都围了过来,只见严霜湿淋淋的掌心中,盛着两枚银色的戒指。
“谁把戒指丢这儿了?”
“好象还是对戒呢。”正如钟石说的,两枚戒指一大一小,可不是对戒吗?
“如果是白金的,还值几个钱。”叶衡说:“钟石,你和严霜的结婚戒指,老天爷都给准备好了。”
严霜嗔怪地瞪了叶衡一眼,心里头却甜丝丝的。
向诚毅突然说:“我知道这戒指是谁留下的。”众人的目光好奇地转到他身上。向诚毅四下一看,压低了声音说:“这个地方去年死过人。”
袁虹紧张起来,盯着他。
李立不屑一顾地说:“又胡说八道了,我怎么不知道?”
向诚毅说:“我是从报上看到的消息。有一对情侣,在校园里相识、恋爱,临近毕业的时候,他们立下誓言,要永远生活在一起。没想到男方的父母迷信,把他们的生辰八字给算命先生看,算命先生说他俩八字不合,结婚的话,女的会克死男的。于是男方父母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最后,那对情侣被逼不过,就跑到这里,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他偷偷地瞥一眼袁虹,又说:“这两枚戒指,说不定是他们的定情物呢。”
“快扔掉!”众人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声,齐齐掉过头,只见袁虹脸色苍白,直直地盯着严霜手里的戒指。袁虹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大,她捂住了胸口,浑身发抖。
她吓坏了。
叶衡急忙上前扶住袁虹,他的目光狠狠地刺向向诚毅。向诚毅慌了,他没料到自己的话对袁虹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赶紧赔不是,“小虹,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根本没那回事。”
袁虹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然后猛地睁开眼,凌厉的目光落在向诚毅脸上,“你……我再不跟你说话了!”说完掉头就走。
叶衡忙跟了上去。
钟石迷惑不解,抓住向诚毅的肩膀问:“怎么回事?”他知道袁虹一向豁达,不会为点小事发这么大的脾气,其中一定有内情。
向诚毅搭拉着脑袋,说出了实情。
原来叶衡压根不相信袁虹在水潭所见的情形,他把那些当成玩笑话告诉了向诚毅,恰逢严霜无意中发现了两枚戒指,向诚毅想借这个机会吓唬吓唬袁虹,便灵机一动,编了那个故事。
严霜听完他的话,吐了吐舌头说:“我的天,真有这种事?”她手指一松,那两枚戒指掉在了地上。“戒指我不要了,怪吓人的。”她挽起钟石的胳膊,“咱们走吧。”
“你也太过份了。”钟石拍了拍向诚毅的后背,“不过,也别太放心上了,待会跟她道个歉,她气一消,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向诚毅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一行人走下岩石,从原路返回。李立回头看了一眼,那两枚戒指静静地卧在岩石上,象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他心里一动,返身将它们捡起来,收进了口袋。
第四章
袁虹沉着脸,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叶衡追上来,说:“别生气了,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没遮拦,你也不是不知道……”
袁虹停住脚步,冷冷地说,“这么说,是我的不对了?”
叶衡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生气会伤身体的。”叶衡柔声说。
袁虹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叶衡说出这样的话,她怔了一下,不禁开始重新审视对方。叶衡坦然面对她的目光,“其实,我也有错。当初,我不相信你的话……”
“算了,不说这些。”袁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我当时的情绪可能太激动了。”
山势继续升高,他们象一群不知疲倦的小蚂蚁,缓慢爬过了半山腰。这时不知从哪里聚集了大片乌云,把好好的太阳捂了个严严实实,风也大起来,呜呜地在山岭间穿梭。
山雨欲来的征兆已很明显。
几分钟前还是艳阳高照,怎么天气说变就变了?钟石望了眼天空,那些乌云压得很低,一直低到了他们的头顶。
钟石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雷声隆隆地碾过群峰,豆大的雨滴便啪啪砸了下来。在大雨将他们的衣服湿透之前,路边及时出现了一个小石屋。大家一齐躲了进去。
严格来说,这算不上一间完整的石屋,因为它没有门窗,就象一个五面封闭,一面敞开的石匣子,靠墙砌了两排水泥凳子,想必是给登山者歇脚用的。
严霜说:“这里好黑,当初建造时为什么不挖扇窗子?”石屋内黑乎乎的,光线透不进来,所有人的脸看起来都有点模糊。七个人蜷缩在里头,可以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你到里面去,我要坐外面。”林晓丹拉着向诚毅,要跟他换位置,她怕黑。
“外面会被雨淋到的。”向诚毅好心劝她,但林晓丹坚决地说:“我宁可让雨淋到,也不坐里面。”向诚毅吃吃笑起来,“真是个胆小鬼!”
“都是你害的,鬼话连篇!”袁虹对着向诚毅恨恨地说。向诚毅搔了搔脑门,想辩解几句,又怕惹恼了她,终究没敢说什么。
“这是什么玩意?”坐在墙角的叶衡发现墙上有一处凹陷,约摸一尺见方,象个小小的佛龛,他凑近一看,见里面居然立着一尊雕像。雕像的身体扭曲着,有点象他在一些寺庙里见过的神怪,它穿着铠甲,一只手掌竖在胸口,另一只手高举过顶,执着一柄与它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大斧。
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李立端详了雕像一会,说:“可能是这里的山神吧。”
“山神?看起来怪怪的,倒有点象山魈。”严霜皱了皱眉头。
“你见过山魈?”
“没见过……不过,这个雕像,看了让人心里怪别扭的,你看,它的笑……”那尊神像虽说高举斧子姿态狰狞,脸上却挂着笑容,它那细长的眼睛似闭非闭,似乎在偷偷窥视着他们。
袁虹的心里咯登一下。
这神像的笑,跟水潭中那个男人的笑容,有某种相通的东西——邪恶。
恐惧感如数不清的毛毛虫,在袁虹的身上乱爬,甚至钻进了她的骨髓里面。
“山神爷呀,保佑这场雨快点停吧。”向诚毅弯下腰,在神像前拜了几拜。
“你有毛病啊,拜什么拜?”严霜不悦地说。
向诚毅嘿嘿一笑,“罪过罪过,你这样说要亵渎神灵的。山神虽小,毕竟也是神啊,逢神必拜嘛。”
钟石的心情渐渐沉重,向诚毅嘻皮笑脸的样子在他眼里,非但一点也不好笑,反而变得说不出的讨厌。袁虹所见的幻象,黑黝黝的石屋,诡异的神像,这一切看似不相干的事物,却似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连在一起,形成某种恐怖的必然。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象一个不祥之兆,令他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要出事!尽管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但那一定非同小可。
第五章
“我们走吧,这个地方……不大对劲。”袁虹把视线移了开去,不敢触碰那尊神像。
“是啊,走吧走吧,反正你的别墅也不远了。”林晓丹也连声催促。
李立的别墅确实快到了,抬头一望,白墙黑瓦已历历在目,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有几百米远。
雨并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李立不再犹豫,说:“好吧,同志们,一起冲上去!”
大家发一声喊,顶着大雨,向山上跑去。
这可能是他们有生以来跑过的最艰难的四百米。到达别墅时,一帮人都象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三个女孩,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脸庞上,活脱脱是《午夜凶铃》中的贞子形象。
“衣服全湿了!好难受。”林晓丹苦着脸说。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李立掏出钥匙开门。
严霜问:“有热水吗?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洗个澡,换身干衣服。”
李立说:“有的,浴室在二楼。”
趁女孩子们去洗澡的时候,几个男人也脱下湿透的衣服。他们没带更换的外衣,幸好李立的别墅里存着几件,便被他们瓜分了。
叶衡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伸了个懒腰说:“好舒服啊,回家真好。”他环顾空荡荡的客厅,“这一层有七八十平方吧。”
“差不多。”
“三层就是两百多平方了,好家伙,一年才来几趟,够奢侈的啊!”
李立微微一笑,低头看手表,时针接近六点了,“你们饿不饿?”
“肚皮都贴脊梁骨去了,再不吃东西,我就死定了。”向诚毅捂着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说:“神啊,救救我吧。”
叶衡的目光转向钟石,“老大,催催你的老婆,叫她快点下厨吧。”严霜的烹饪技术,是大家公认的。
话音刚落,严霜从楼梯上笑吟吟地走下来,“什么事这么紧急?”她换了一件淡紫色的真丝连衣裙,黑亮的长发盘起来,用一个发夹夹住,整个人神采焕发。
“民以食为天,还有什么比天更大的事?”向诚毅拍了拍肚皮说。
爬了半天的山,严霜也饿坏了,便跟着李立去了厨房。李立把厨具摆放在灶台上,又拧开小罐煤气瓶。
严霜取出山下带来的食物,忙碌开了。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李立站在她身后,有点不知所措。严霜身上散发出清新的沐浴液味道,直钻他的鼻孔。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严霜手里切菜,头也不回地说。
李立盯着她纤细的腰肢,心里蓦地跳出一个淫猥的念头,他想象自己从身后紧紧抱住严霜,两手绕到她的胸前,抓住那浑圆的部分,使劲地揉着、捏着……
他的裆部硬了起来。
“开工了吗?”钟石走进厨房,漫不经心地问。李立一惊,象个被当场抓获的窃贼,低头急步走了出去。他害怕钟石觉察到他那些龌龊的念头。
尽管这种担心纯属多余。
钟石见厨房里只剩他们俩了,便来到严霜身旁,一只手轻揉着她脑后的秀发,“你洗完澡的样子,真好看!”
严霜回眸一笑,笑得很妩媚,“那其他时间呢,不好看吗?”
“当然不是,任何时候,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油嘴滑舌。”严霜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过,我喜欢听。”
他们不知道,李立一直躲在门外,没有走开。听着他们的对话,他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没有人知道,严霜竟是他暗恋的对象。
两年前,钟石把新结识的女友介绍给朋友们,当时李立一见严霜,便惊为天人。朋友妻,不可欺,长久以来,他把对严霜的爱深藏在心底,藏到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在脑海里尽情回味她的一颦一笑,并为此辗转难眠。
朋友间的会面,只要严霜在场,对他而言就是一种煎熬。看着严霜和钟石亲热的样子,他没法不嫉妒,不痛苦。可是他还要艰难地克制自己,不让那种痛苦流露出来,即使与严霜面对面交谈,也不得不装出一付心平气和的模样。
他不是没想过向严霜表白,他可以豁出一切,哪怕和钟石反目成仇,哪怕失去所有的朋友!但前提是严霜必须接受他。对这一点,他没有分毫把握。
为了避免一败涂地,他采取旁敲侧击的方式,比如一个亲昵的动作,比如长时间凝视的眼神,他想,除非对方是傻子,否则不可能不懂他的心意。
但严霜似乎一点也没收到他的暗示,对他的态度,跟对待叶衡他们始终没什么分别。
他沮丧极了。严霜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传达一个信息:我只想同你做普通朋友。
他知道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钟石,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如何处理这类问题。
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后来他找到了一些排解的方法,比如不停地交女朋友。他老爸是集团公司的老总,经济上不成问题,这年头,贪图享受的女孩子多了去,加上他长得并不难看,所以挺受欢迎。李立的恋情长则一两月,短则三五天,走马灯似的,他悲哀地发现,没有一个女人能替代严霜在其心中的位置。
不过慢慢的,李立想开了,明知没结果的事,放弃是唯一的出路,他虽然执着,到底没有失去理智。
如今和严霜在一起,偶尔仍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但已不如从前剧烈,他终于从这段感情的泥沼中走出来了。
虽然做不了情人,所幸还能成为朋友。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占有她。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李立几乎绝望了,他突然发现,自己非但没有从那片沼泽中走出去,反而越陷越深。
他需要她,他要她!
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李立强忍住了快涌出来的泪水,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晚饭吃了两个钟头,席间大家喝了不少酒,所以一吃完饭,几个醉熏熏的男人便各自回房睡觉了,留下女孩们收拾残局。
袁虹和林晓丹收拾完桌子,把脏的碗筷拿到厨房里洗,严霜则独自坐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揉着酸痛的双腿。
雨水被风裹着,打在窗外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哗哗作响。山上的一石一木,都融入浓重的夜色里,看出去,只有黑黝黝的一团团,没有固定的形状。
严霜想起在厨房同钟石的对话。
“霜,你有没有感觉到,将要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
“什么?”
“我有种预感,我们不该来这座山上,这是一个错误。”钟石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她惊异地望着钟石。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有这种感觉。”他见严霜忧心忡忡的样子,忙笑了笑说:“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有时候,人就是会胡思乱想。”
严霜觉得他笑得很勉强。
她想起了袁虹见到的事,如果那是真的……
恐惧是可以传染的,你们有没有发现,几个人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某个人显出害怕的情绪,其他人也会随之紧张起来?或者两军对垒时,一位临战脱逃的小兵,将极大地打击全军的士气?
眼下,严霜就受到了其他人的影响。她恍惚觉得,窗外的整座大山,好象一个有生命的活物,而那些辨不清形状的山石和树木,统统是它体内的细胞。这些细胞,会杀死任何入侵者。
现在严霜他们,就是一群入侵者!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她当然不会与袁虹或林晓丹分享她的想法,那样做只会增加她们的不安。
她不知道,这个夜晚,死神已经降临。
李立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身旁,向诚毅已经打起了呼噜。他的手伸进口袋,指尖碰到那两枚冰冷的戒指。他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掌心。两枚戒指在黑暗中象猫眼一样闪闪发光。
真美!李立暗暗赞叹,拈起那枚大的,套进左手无名指。就象为他度身定制的一样,它熨贴地戴在他的无名指上,不大不小,二者浑然天成。
噫,他有点惊讶,因为那枚戒指看起来比他的手指要大一点,没想到却如此合衬。他翻来覆去欣赏着自己戴戒指的手,心想,另一枚戒指要是戴在严霜的手上,就完美无缺了。但那是不可能的,有资格为她戴上对戒的人,只有钟石。这个念头让他沮丧无比,他用另一只手去拔戒指。
但戒指象生在他左手上一样,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他继续用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戒指磕得他手指生疼,却还是拿不下来。不过他并不担心,对这个他有经验,只要拿点肥皂作润滑剂,就能轻而易举地取下来。问题是,他太累了,懒得去洗手间。等明天吧,他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戴着戒指沉沉入睡了。
钟石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梦的旷野。不远处有个球门,门前站着十来个穿红色球衣的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足球赛,跟钟石高中时踢过的无数场球赛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钟石往身后看了看,后面除了一个孤零零的球门,一个人也没有。
他只有孤身一人。没有后卫的防守,没有中场队友的传球,甚至没有守门员!
这是什么比赛?他一个人挑战对面的整支球队?
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这他妈的不公平!他大声抗议,但没人理会,他望向观众席,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四周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老子不干了!他想转过身潇洒地走掉,但双脚却象被钉在地上,一步也迈不动。由不得他。他明白,踏上这块土地,他就失去了放弃的权利,除非他死掉。
死掉?他怎么会把球赛与死亡联系在一起?有那么严重吗?
对方的球员开始缓慢地向他移动,他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很象木偶人。钟石的脑中灵光一闪,对方行动迟缓,或许可以利用他的速度,突破他们的防线。
他拨了拨脚下的足球,正准备前进,却被眼前的一幅景象吓了个半死。
对面走过来的人,全是没有头的!他们光秃秃的脖子上血肉模糊,身上的球衣,原来是被鲜血染红的。
无头人呈扇形向钟石围过来,远方飘来一阵哭泣声,哭泣声里饱含着咬牙切齿的恶毒。钟石的双腿打摆子一般颤动,他低头一看,心里又是一抖。
他脚下的足球居然变成了一个人头!人头面部朝下,后脑勺对着他。他死死盯着这个人头,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感觉包围了他。
他踢了地上的人头一脚,人头骨碌碌滚了几圈,翻转过来。
钟石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他自己的头!
钟石一激灵,醒了。他翻身坐起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同房的叶衡被他发出的声响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皮,问:“哥们,怎么啦?”
钟石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依然沉浸在那可怕的梦境中。这个梦要告诉他什么?
叶衡说:“快睡吧,明天还要爬山呢。”他们明天的计划,是登上积鼓山顶峰,泡一泡那里的温泉。那个温泉富含矿物质,据说能治疗多种皮肤病。
钟石望着窗外,他睡不着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空气依然很闷热,天边偶尔传来一两声闷雷,闪电把树杈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象一幅X光片。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尖叫。
向诚毅是被尿意憋醒的,入睡前饮下的啤酒起了作用。他摸到床边的电灯开关,按下去,灯光均匀地洒在床头和地板上。他向李立瞟了一眼,后者熟睡正酣。
向诚毅走出房间,他找不到外面的电灯开关,只好摸黑从楼梯下去。转过楼梯拐角时,他听到楼上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停下来,竖起耳朵倾听。沙沙沙,是拖鞋和地板接触的声音,有人过来了。
向诚毅在猜测来的是谁,由脚步声分辨,不会是男的,男人的脚步应该重一些。他涌起一个恶作剧的念头:站在这里,等她下来的时候,跳出来吓她个半死。但他随即否决了这个念头,万一来的是袁虹,那就惨了。于是他在那人接近时,故意咳嗽了一声,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响亮,楼梯上的那个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叫起来。
“谁?”她的话音微微颤抖。向诚毅暗暗笑了,是林晓丹。
“是我,诚毅。”他探出身子。林晓丹拍了拍胸口,说:“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开灯?”
“你也没开灯。”
“我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
“我也是。”向诚毅说:“我上厕所,你也一样吗?”
林晓丹有些不好意思,停顿了一下说:“那你以为我起来干什么,赏月吗?”
向诚毅笑起来,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肉眼能够分辨的惟有她白色的睡袍和发亮的眸子。“你先请吧。”
“那就谢谢啦。”林晓丹也不客气,一个人在黑暗中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她当然希望有人陪着。
向诚毅看着林晓丹走下楼梯,随后洗手间的灯光亮了起来,谢天谢地,终于有光了。借着门缝内漏出的光亮,他开始在房间里寻觅电灯开关。
紧闭的防盗门突然呀的一声,自行打开了,向诚毅吃了一惊,转过头盯着门外。白花花的月光从房子外涌进来,淹没了门边的那片地面。
他的心提起来,谁忘了关门?他不记得谁提到过关门的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本就无关紧要,山上不可能有小偷,但是,为什么不能有野兽?不管怎样,放任门开在那里总是不大妥当的,即使地球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要关了门才能安心入睡。
向诚毅一步步向门口挪去,他有点害怕,这可不是在灯火辉煌的城市里,这是深山中一座孤独的别墅,他能不怕吗?鬼知道山里会跑出什么东西?或许是人类见所未见的史前怪兽……向诚毅突然怀念起自己居住的城市。该死,是谁提出在山里过夜这样的馊主意的?下次他再也不会干这种蠢事了,没有下次了。
没有下次了。
向诚毅抓住门的把手,正想把防盗门拉过来,却无意中发现月下的空地上有一个人影。那个人站在树荫下,背对着他,看上去很眼熟。
向诚毅松开门把手,迎上前去,他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嘿,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黑影转过身,向诚毅看见他有点扭曲的身体,还有他手里拿着的一柄斧子。
斧子的利刃在月光下闪出幽蓝的光芒。
钟石听到尖叫声跑下来时,在楼梯的拐角处与林晓丹撞了个满怀。她的脸上布满极度惊骇的神色,软软地歪倒在钟石的怀里。
钟石摇晃着她的身躯,大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林晓丹闭着眼,手往身后的某个地方一指。钟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他们吃晚饭的桌子底下,放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不用走过去,钟石已经明白那是什么了,他的胃一阵剧烈的痉挛,几乎把晚餐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头。
这时其余的人也闻风而至,叶衡壮着胆子走到桌子旁边,等他看清那颗人头的模样,不禁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是向诚毅的脑袋。
他的双目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巴半张着,脖颈处血肉模糊。地上鲜血纵横,猩红地照着人眼,令人不忍卒视。
严霜和袁虹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用手蒙住了眼睛。
医生的本能使叶衡压抑住内心的惊恐,仔细地观察那颗人头。脖子的截断面很齐整,应该是被锋锐的利刃一下切开,很显然,这是一起可怕的谋杀。他转过身,环视着吓得魂不守舍的众人,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马上报警!”
李立大声说:“报警?没有电话,手机也打不出去,怎么报警?”钟石拿出手机,屏幕上一点信号也没有,试了几次,均徒劳无功。他摇了摇头,看着叶衡,叶衡也把手机放下来,一脸的沮丧。
“这是魔鬼干的!这座山里有魔鬼!它不会放过我们的……”袁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我好怕……”林晓丹抱住严霜,呜呜地哭起来。
严霜保持着仅有的一丝镇定,祈求似地望着钟石。
“大家保持冷静。”钟石嘴上这么说,其实内心也六神无主,“晓丹,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的?”
“刚才我上洗手间,碰到了……诚毅,他让我先用洗手间,可是等我出来,外面却没有人,我刚迈了一步,脚下就碰到一个圆圆的东西,它一直滚到了桌子底下,我打开电灯,才发现……”林晓丹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立突然说:“门怎么打开的?”大家这才注意到铁门敞开着。
“诚毅的……身体不在这里。”钟石发觉一触及向诚毅的名字,说话就变得艰难,数小时前还谈笑风生的好朋友,如今却身首异处,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他的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我决不放过这灭绝人性的凶手!
叶衡脸色凝重,“凶手可能走了,也有可能还在屋子里。”袁虹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几乎要象林晓丹一样哭出来了,“那怎么办,那我们怎么办?”
钟石一个箭步过去,把铁门咣地一声关上了,“我们手无寸铁,如果凶手还在屋里,那就太危险了,现在最要紧是找到自卫的武器。”
李立忙说:“厨房里有刀。”
钟石点头说:“好,我们去厨房。”他和李立小心翼翼地来到厨房门口,站了一会,确定里面没人,才走进去。李立亮起电灯,拉开厨房里的一个抽屉,几柄闪着寒光的刀具整齐排列在那里。钟石捡起一把切肉刀,李立拿了水果刀和另一把菜刀。
有了武器,他们的心稍稍放宽了一些。回到客厅,钟石说:“我和叶衡去楼上看看,李立,你留在这儿保护她们。”
严霜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要去,太危险了!”
钟石抓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别担心,凶手可能已经逃跑了,我们只不过要证实一下。”
“要是他还没走呢?”
“那更是非找到他不可了,只要他还在这里,我们就随时有生命危险!”
严霜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放开了他的手。
叶衡发现袁虹凝视着他,眼里交织着复杂的情感,他突然想起那首悲壮的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还……”他觉得自己这一去,也有点慷慨赴死的味道了,不过在心爱女孩的目光里,他就是再害怕也要挺直腰杆。
“小心点。”袁虹看着他说。
钟石和叶衡一人拿着一把刀子,沿着楼梯上去,两人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与埋伏在暗中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斗。
二楼除了他俩和严霜她们睡觉的房间,还有一个浴室。他们在房间内仔细搜索,柜子,门后,床底下,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来到了浴室前。浴室的门紧闭着,钟石和叶衡的心砰砰跳起来,象擂响了一面战鼓。他们对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刀。
叶衡一脚上去,踹开了浴室的门,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扫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
叶衡还是不放心,又进去看了看,浴室很小,根本藏不住人。他一抬头,却被对面墙上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墙上挂着面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剩下的,只有三楼了。
严霜不敢往人头所在的方向看,李立大概察觉到了,走过去用一块布把那个人头包起来。严霜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
做完这件事,李立在房间内踱来踱去,看上去很烦躁。
“不知道他们在楼上……有什么发现?”严霜望着楼上,一付忧心忡忡的样子。李立觉得很反感,他们,又是他们,你只关心他们,我在你心里难道没一点位置?他突然走过去,扭开了防盗门的锁。
“你干什么?”严霜和袁虹同时惊呼。
“我要去找向诚毅的身体,还有那个凶手!”李立一把拉开门,大步行了出去。
严霜惶恐极了,她想起以前看过的许多恐怖片,那些落单的人总是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这是恐怖片的一个定律:千万不要远离人群,只有和大家呆在一起,才是安全的。
“李立,你快回来!”她起身追出去。
袁虹拉了她一下,没能拉住,她稍一犹豫,也跑了出去。林晓丹见状急了,打死她也不敢和那个血淋淋的人头呆在一个房间里,除了跟着她们,她别无选择。
李立跑得飞快,严霜竭尽全力,还是落在了他后面,他对她们的呼唤恍若未闻,只顾向前狂奔。严霜不知他想去往哪里,只觉得他的行动十分反常。
李立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对着她们咧嘴一笑,指着路边的草丛说:“你们看,我找到了。”
严霜满腹狐疑地上前几步,目光投向他所指的草丛,突然间,她的心脏象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痛苦地收缩起来。
月光由枝杈间漏进来,映着草丛中的斑斑血迹。草地上平躺着一具无头尸体,从身穿的衣服一眼就能认出,是向诚毅的尸体。
后面的林晓丹见到这幕景象,失声惊叫。
“我操,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安静一会?”李立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咆哮着。
严霜懵了,她做梦也想不到李立会说出这种话,没等她反应过来,李立已经冲上来,一把抓住林晓丹的头发,将她往草丛中拖去,“来呀,过来,跟他做个伴……”林晓丹吓得大哭起来,双手拽住他的手臂,拼命挣扎。
“住手!李立,你疯了吗?”严霜愤怒至极,正要上前阻止,却被身后的袁虹拉住了。她转过头,看见袁虹的身子抖得象狂风中的树叶,她的神情也恐惧到了极点,“是他!是他杀了向诚毅!他不是人……”
“啊——”随着一声惨叫,严霜的心陡然往下一沉,她再度回头,看到了她最不情愿见到的一幕:李立手中的水果刀,完全没入了林晓丹的胸膛。
叶衡和钟石两人找遍了三楼,没发现什么,他们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真的好奇怪,凶手为何躲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又为什么要杀诚毅,还割下他的头?这么丧心病狂的行为,真不象是人干的!”叶衡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真的不是人干的。”钟石的脸色很难看。他的预感应验了,他感到后悔莫及,如果当初把他的感觉说出来,向诚毅也许不会死……现在,他觉得自己对向诚毅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们下了楼,随即发现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她们上哪去了?”叶衡目瞪口呆,钟石的心里则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铁门砰地被人撞开,严霜披头散发地冲进来,她的样子很骇人。“李立,李立疯了!他杀了晓丹!”
钟石急忙抱住她,“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严霜急喘了几口气,把刚刚发生的惨局告诉了他们。
“袁虹呢?她在哪里?”叶衡的脸刷一下白了。
严霜这才发现,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可是刚才逃跑的时候,袁虹明明跟在她身后的!她太慌乱了,居然没注意到袁虹何时不见了……
叶衡箭一般窜出门去。
钟石低头问:“你怎么样?”严霜说:“我没事,快去救小虹!”
“一起去。”钟石说。他已经失去了两个朋友,袁虹如今也生死未卜,他不能再失去叶衡了。
他拉起严霜,两人快步走出去。
但是,他们刚跑出门口,就停住了。因为门前的树丛中,有个人向他们走来。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钟石和严霜几乎认不出李立的模样了,他一丝不挂的躯体上,涂满了用鲜血绘成的奇异花纹,在惨白的月色下,显得说不出的可怖。
钟石挡在严霜前面。现在他终于相信,眼前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李立,他已经蜕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李立手里拖着一柄利斧,不紧不慢地一步步逼过来。他的眼神,一直停在严霜身上,“宝贝,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为你夜不能寝。那个钟石,他有什么好?比我帅?还是比我有钱?宝贝,到我这里来,你已经选错了一次,不能一错再错了。”
钟石瞪着他,眼中要喷出火来,“诚毅和晓丹,真是你杀的?”
李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眸子空洞洞的,象一对死鱼眼珠,令钟石不寒而栗。
“你说那两个废物?没错,一个啰里啰嗦,象个娘们,一个动不动就叫个没完,我忍了他们很久了。还有你,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你凭什么拥有霜?她是我的女人,懂吗?我的!”李立激动起来,举起斧子在地上乱砍,把草皮弄得乱七八糟。
严霜偷偷捏了捏钟石的手,示意他退到屋子里去。钟石明白,自己手里那把刀根本不足与李立的利斧抗衡,他趁对方不备,拉起严霜就往回跑。
“你他妈的懦夫!”李立气急败坏地追过来,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但钟石在他冲到门前时,抢先一步关上了铁门。
咚——,那是李立的斧子落在铁门上的撞击声。铁门晃了一晃,回复了原状。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比刚才的还要来得猛烈,严霜的身体抖了一下,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还好,防盗门很坚固,顶住了李立又一轮破坏。
门外恢复了沉寂。时间在静默中一秒一秒流逝,大约过了几分钟,这是钟石记忆中最难熬的几分钟,李立没有再度发起冲击。钟石把耳朵贴在门上聆听,外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离开了吗?还是另一个诡计?
钟石跑上二楼,由窗户往下望去,月光还是那么明亮,门前的空地上不见李立的人影,稍远一些的树丛中则黑咕窿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他这么容易就放弃了?钟石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尽管如此,他还是回到楼下,把情况告诉了严霜。
现在怎么办?她征询他的意见。
钟石决定去碰碰运气,他上前握住门锁,咬紧牙齿,缓慢地一扭。
锁扭不动。
他吃了一惊,更使劲地来回扭转,但门锁似乎卡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很显然,门被从外面反锁上了。
“该死!”他狠狠往铁门上踹了一脚,“门被反锁了,打不开!”
严霜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钟石跌坐在地上,垂下了脑袋。他们被困在房子里了。
严霜看见他眼里的绝望,不禁一阵心酸,她挨过来,将他的脑袋拥入怀中。“别担心,我们虽然出不去,至少还是安全的。”她想起叶衡和袁虹,“也许他们会回来救我们……”其实她也清楚,他们就算仍然活着,境遇也可能比她和钟石更危险,所以她不再往下说了。
钟石靠在严霜胸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软弱无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们都将死去!这个声音清晰无比地在他耳边回荡,以至于他抬起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你听见了吗?他问。严霜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她没听见,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这一刻,他相信了世间有神的存在,那个声音,一定是神发出来的。
他在心底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必须死?
那个声音说,因为你们触犯了这座山。你们当中的某个人,成了山的奴隶,他会遵从山的旨意,将你们赶尽杀绝。
您是尊贵的神吗?
是的,我是神,呵呵。
万能的神,难道您不能救救我们吗?
不,我为什么要救你们?那个声音冷冷地说。
因为你是神啊,你怎么能看着你的臣民被死亡折磨而见死不救?钟石的脸上显出虔诚的神色,要不是怕吓到严霜,他几乎要跪下来顶礼膜拜了。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这座山啊,哈哈哈……
钟石怔住了。
只有一个人能免于一死,选择权就在你的手里,你要谁活下去?那个声音充满恶意地笑着。
钟石听不见严霜对他说话,他心里只剩下那个声音:选择权在你手里,你要谁活着,谁就能活下去!他知道,如果他选择自己,他就一定能活着回去……不,他要严霜活下去!他一抬头,看见了严霜眼中闪烁的泪光,他吻着她,咸咸的泪水粘满了他的双唇,“你会活下去的,相信我,你不会死!”他如释重负,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们都不会死!石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严霜不停地点头,更用力地拥抱着他。“我们会离开这座该死的山,永远也不回来,永远!”
他的身体深处腾起一股烈焰,这烈焰燃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令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严霜的身子,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严霜感觉到了他的疯狂,很快,她就忘掉了恐惧,忘掉了一切,迷失在他甜蜜而痛苦的亲吻中。她热烈地回应着他,发出难以压抑的呻吟……
钟石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天哪,我怎么会这么傻?真是笨到家了!”
“怎么啦?”严霜喘息未定,惊奇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用被单结成绳子,从楼上爬下去!”这是多么简单的办法!甚至在电影里都被用滥了,他们竟然都没想到!真是鬼迷了心窍。
“是啊,当初怎么没想到?”严霜呆了一呆,突发事件以来,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以至于都不会思考了,她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地依赖钟石,要是没有他在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钟石拉起她,“咱们上楼去。”在房子里或许能躲避一时,但他知道,李立一定会回来的,他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对这一点,钟石深信不疑。
他们把三张床单系在一起,连成一条足够长的绳子,钟石砸毁玻璃窗,将床单拴在窗棂上,从二楼垂挂下来,直到另一端接近了地面。
他首先行动,从窗口爬出去,顺着绳子往下溜。严霜四下张望,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水,她怕李立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冲出来,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
不过这件事好象并未发生。
钟石安全到达了地面,向严霜招招手,要她把刀扔下来。严霜拽着绳子往下爬时,他就拿着刀,象只忠实的猎犬守在底下。
对平时勤于锻炼的严霜来说,完成这件任务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一会,她的双脚就踩到了地上。两人相视一笑,有种挣破牢笼,重获新生的感觉。
摆在叶衡面前有两条路,上山,或者下山。他凭直觉选择了上山,下山的路可能更安全,但直觉告诉他,袁虹往山上跑了。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发现袁虹坐在山道旁,衣裙不整,腿上有好几处擦伤。她和严霜在逃跑途中失散了,跑到这里时她摔了一跤,脚踝崴了。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谢天谢地,他想,毕竟她还活着。
叶衡在她旁边蹲下来,轻轻碰一下她的脚踝,袁虹立即皱起了眉头。
“很痛吗?”他问。她点点头。
“现在还会拒绝我背着你吗?”他转过身,把她的两只手臂拉到胸前。
袁虹贴在叶衡背上,看见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还没从刚才的急速奔跑中缓过气来。她感动得快要哭了,在此之前,她已经哭了好一阵,现在她的泪腺又不听使唤了。他是个多好的人啊!为什么以前她没注意到他的好呢?
“你没看见李立吗?”
听到李立的名字,袁虹的心颤抖了一下,恐惧伴着厌恶一起涌上来。她叹了口气,望着包围着他们的黑色群山,还有头顶那轮单薄的月亮,悲凉地说:“阿衡,我怕我们逃不出去了,我会死在这座山里,连个坟墓也没有。山里有野狗,它们的眼睛通红通红,我好怕……”
叶衡回过头,怜惜地看着她,“别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有事的,真的!”
袁虹用手擦擦眼睛,勉强笑了笑。
“我们去跟钟石他们会合。”他盯着脚下的路,继续前行。袁虹在背后沉默不语,她的沉默让他很不安。
过了片刻,他听见她在耳边轻轻说:“你有句话忘了对我说。”
叶衡愣了一下,“什么话?”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袁虹的眸子亮晶晶的,象无边暗夜中的一点星光。
叶衡猛然一省,明白了她话中的暗示,是的,“我爱你”,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好久了,甚至快要发霉了。
他张了张口,没等出声,袁虹的手掌便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出来,就放在心里面。”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她微笑着,“我听得见。”
他的全身又充满了力量。等下山以后,我一定要对她说出那句话。
东边的天际露出一抹浅白,那是曙光的颜色吗?他定睛看去,那抹白色又消失了。不过这增强了他的信心,无论多漫长的黑夜,终有结束的时候,或许黎明的脚步,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李立躲在大树后面,看着叶衡背着袁虹越走越近,到了离他只有五六米远的地方时,他扛着斧子,跳到了路中间。
袁虹见了鬼一样叫起来,事实上,李立的样子也够吓人的,谁见了都会做恶梦。她的叫声提醒了叶衡,他忙将她放到地上。
“我等了你们很久。”李立咧着嘴笑。
叶衡的心里只剩下愤怒。他握紧了拳头,对着李立大喊:“操你妈的,你这鸟人,过来呀!”赤手空拳的话,两个李立也不是他的对手,即使李立拿着利斧,他也丝毫不感到惧怕。他继续用话刺激李立,“来呀,象个男人一样,放马过来呀!”
李立被激怒了,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袁虹叫了一声“小心”,李立已经挥舞着斧头猛扑上来,叶衡向旁边敏捷地一闪,趁势抓住斧柄,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李立的裆下。
在他预想中,这一脚足以让对方暂时丧失战斗力,但结果出乎意料,李立甚至连腰也没弯一下,他好象丝毫不觉得疼痛。
李立往回抽着斧子,力道大得出奇,叶衡用尽全力,还是被拉得踉跄向前。他不敢相信,李立的力气,似乎比平时大了许多!
李立腾出一只手,用拳头猛击叶衡的面部。叶衡的额头破了,血流进他的眼睛,使他的眼前一片通红。他死命抓着斧柄,因为他知道只要稍一松手,斧子就会被夺走。李立的拳头象石块一样,狠狠地砸在他脸上,一下,两下……
叶衡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要离开躯体了,双手却依然本能地攥住斧柄。他想叫袁虹赶快逃跑,但没等张口,李立的拳头已打在他嘴巴上,把整排牙齿都打落了,鲜血充塞着他的喉咙,他只能呜呜叫着,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袁虹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李立扳断叶衡的手指,将斧子抽了出来,他割下叶衡的脑袋,提在手里,象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满意地端详着。
袁虹的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你听到了?”钟石看着严霜,严霜点了点头。他们耳边回响着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有点象野兽的嘶吼,异常刺耳。
声音是从小树林那边传过来的,严霜再次紧张起来,握住钟石的手。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进那片树林,眼前顿时暗了下来,这是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声音越来越清晰,严霜害怕极了,她感觉这声音是如此的邪恶,如此的……下流。
树林很快到了尽头,视野重新变得宽阔。钟石停下了脚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首先看见了路上横卧着的一具尸体,一具无头尸。
然后,他看到了李立。
李立剥光了袁虹身上的衣服,审视着这具美丽的裸体。多美啊!他抚摸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最后停在了她的手腕上。他用斧子的锋刃在袁虹的手腕和脚踝处分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便从破裂的动脉处汩汩涌了出来。
他把斧子扔到一边,然后趴在袁虹身上,将自己粗大的器官插入她的下体。
袁虹被剧烈的疼痛弄醒了,她艰难地挣扎着,但无济于事,她的挣扎只不过使伤口的血流失得更快,并增加了李立的快感。
李立觉得快活极了,他象头狼一样嚎叫起来。
钟石屏住呼吸,悄悄潜到李立身后,去捡地上的那柄斧子。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严霜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钟石终于捡起那柄斧子,他举起它,抡圆了,向李立的头上劈去。
李立听见头顶上的风声,向旁边侧了侧身,钟石的利斧落在他肩上,把他的整只右臂都卸了下来。
李立转过身,瞪着钟石,眼中的恶毒令钟石感到毛骨悚然。但他没有退缩,毫不犹豫地举起斧子,横扫过去。李立站在原地没有躲避,斧子直直砍在他腰上,就象砍在一截烂木头上,嵌了进去。钟石往回一拔,没拔动,斧子可能被李立身上的骨头夹住了。
李立仅存的左手闪电般伸过来,扼住钟石的喉咙。钟石松开斧子,双手抓住他的手臂,竭力想要摆脱。但他的两只手也敌不过李立的独臂,李立的手指象铁箍一样越收越紧,钟石透不过气来了。
严霜骤然瞥见李立手上的一道银光,这银光如此熟悉,让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戒指!是这只该死的戒指做的祟!她顾不了许多,拿着钟石留给她的刀猛冲上去,一刀劈在李立后脑勺上。
血随着刀锋的落下溅了她一脸,李立手上猛一使劲,钟石的脖子发出喀喀的响声,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李立把钟石象个麻袋一样扔在地上,转身向严霜逼来。
巨大的恐惧和悲哀几乎击倒了严霜,她用仅有的一点气力支持着身体,一步步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悬崖边。
只剩下一条胳膊的李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脸上却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他伸进口袋,取出一只小小的银色戒指,嘿嘿笑着,“来吧宝贝,戴上它,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严霜看了一眼身后,几步开外,就是雾气弥漫的山谷。
她一咬牙,带着满腔怒火朝她的仇敌冲去。李立单臂一挥,轻而易举地打落她手里的刀,并一脚将她踢倒在地。他踩住她的一只手掌,俯下身,准备把戒指套进她的手指。
严霜已无力反抗,她不知道自己套上戒指后是否也会变得象李立一样,如果那样的话,真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立狰狞的面容和那枚戒指离她越来越近。
在她闭上双眼,准备接受这比死亡更可怖的现实时,她的眼角瞥见一个黑影飞过来,重重撞在李立的背上。李立被撞得歪歪斜斜,向悬崖边上退去。严霜睁大了眼睛,是钟石!他还没死!
钟石满脸血污,嘴角还在不断流血,他再次扑了上去,但这回,李立抢先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两人在悬崖上僵持住了。
李立的脚有一半已踩出了山崖,钟石只需再使点劲,就能将他推下山谷,但钟石的衣领还揪在他手里,李立掉下去的话,势必也会将他同时拉下去,两人处在一个同归于尽的境地。
李立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色,这是钟石第一次见到他害怕,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他也会害怕!他以为他永远不会的。
李立盯着他的眼睛,说:“石头,把她给我,你留下。”他的语气很平和,很友善,象个老朋友用商量的口吻在说话。
见鬼,还要用这种取舍的游戏来愚弄我!钟石愤怒了,他们曾经有过多么美好的友情啊!他忘不了他们在球场上进了球抱在一起狂欢的片断,也忘不了在阳台对着夏夜的凉风灌啤酒的日子,但那些美好的记忆,在他心里,早已被仇恨埋葬了。
“不,她留下,你去死!”钟石冷冷地说。他想回头瞧一眼严霜,最后的一眼。但他知道来不及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推,于是抱成一团的两个人,一齐跌进了黑不见底的深谷……
尾声
“就是这样,完了。”严霜又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是的,完了,什么都结束了。袁虹也死了,失血过多。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下山来的,对她而言,同钟石一起跳下山崖,才是最理想的结局。也许当初她的内心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钟石依然活着,他还会回来。但是,奇迹没有发生,人们在山下找到了钟石和李立支离破碎的尸体,她仅存的希望无情地破灭了。
真是个残酷的世界。
许斌在她叙述时一直不停地在笔记本上作着记录,所有的经过都是那么荒诞不经,令人难以置信。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宁可相信李立是个变态杀人狂,而不会去相信什么鬼魂附体的话,但是很奇怪,他居然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很离奇,是不是?”严霜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她并不指望他相信她的话,就象那些警察一样,他们都认为她是受刺激过度,神经错乱了,谁也不肯相信她。
“是的,有一点。不过我觉得都是真的。”
“哦?”她有点讶异地望着他。他竟然没提出任何质疑?
“谢谢你!”许斌合上笔记本,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希望你忘掉不愉快的过去,好好生活下去!”
“忘记过去?你以为就一句话这么简单?”严霜冷淡地看着他,“知道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钟石!我总是说要和他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却离开了他,背弃了他!我的每一天,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而且,一天比一天更难以忍受!我……我背叛了他……”她越说越激动,终至泣不成声。
许斌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好,他试着靠近严霜,把手搭在她肩头,说:“我觉得,钟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够活下去,在他心目中,你一定比世上的一切都更重要,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生命!你只有善待自己,才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否则,他的付出就失去了意义。那样的话,我想,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快乐的。”
严霜抬起婆娑的泪眼,盯着他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
“有的,我相信。你不相信天堂的存在吗?”
“不,我……相信。你说,他去了天堂?”
“要是他那样的人都不能上天堂的话,就太没天理了。”许斌微笑着说。
严霜的眼睛亮起来,她感觉舒服了一些。
“打扰你了,再见。”许斌出门的时候再次向她致谢。严霜关上门,回到楼上。一瞬间,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向窗前走去。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窗外的小道上,那位记者还未走远,她突然发觉他的背影说不出的熟悉。
记者回过身来,她看清了他的脸,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是钟石!千真万确,她没有看错,他回来了!
她举起手臂,拼命地挥动着。她的爱人也举起手,他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许斌在走上公路之前忽然产生回头的冲动,于是他回过头来。他看见那座小楼上,严霜的上半身探出窗口,正在向他挥手道别。他也举起了手。严霜绽开灿烂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他想,她笑起来真是好看。
严霜凝视着钟石的身影依依不舍地离开,消失在白蒙蒙的大雾中,那片雾气,似乎永远没有消散的时候。她知道他的用意,他放心不下她,所以来看她最后一眼。泪水从她脸颊滑落,落在窗台上,象露珠一样闪闪发光。
她在窗前站了好一阵才返回房间。她打开床边的抽屉,在零乱的杂物中放着一瓶原封未动的安眠药,现在,她不再需要它了。她把药瓶拿起来,随手丢进了废纸篓。
或许,活着比死去更艰难,也需要更大的勇气,但她不会令钟石失望。
不管前面的路有多么坎坷,多么漫长,也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知道,在路的尽头,那铺满阳光的地方,钟石永远会站在那儿,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她,就象一位父亲伸开双臂,迎接自己蹒跚学步的女儿。
他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与她同在。
严霜觉得,没有什么能使她害怕了。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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