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9层的自杀案
对于此刻站在门外的三个人来说,实则没有太多的享受,纵是再繁华的装饰
也掩藏不住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再完美的组合也抵挡不住那植入毛发中颤人的
萧瑟。
1现场重现
映入眼帘的是金碧辉煌的总统套房,样式繁复的水晶吊灯,印有大朵鲜花图案的黄白相间的厚重地毯,暗色的实木家具以及与之配套的真皮沙发,还有镶金的壁炉与先进的现代化的电器设备,可以说是古典与现代、优雅与时尚的完美结合。只是,对于此刻站在门外的三个人来说,实则没有太多的享受,纵是再繁华的装饰也掩藏不住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再完美的组合也抵挡不住那植入毛发中颤人的萧瑟。
正对门的窗户是开着的,冰冷的风迎面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霉腥,站在房间门口的蔺芷不由得皱了皱眉,缩回手,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
"就是这间客房,你确定?"
"当然,我可能弄错自己的办公室,但绝不会认错这间房。"后堂经理余善堂笑着,可能是想缓和气氛,却与周围阴沉的气息显得格格不入,使人更感沉重。
蔺芷快速地瞟了他一眼,退了一步昂头看了看门牌,并伸手试了试高度,又扫视了一下走廊的四周,最后当她把目光转回房间时,脸上依旧是没有太多的表情,"这里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是的,自从那件事后房间就被封了,东西也很少移动,基本保持了案发后的现场。"
蔺芷点点头,"你们还怎么做生意,那件事对酒店的影响很大吧?"
余经理笑笑,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赞誉:"恰恰相反,由于总经理处理得当,反而扩大了酒店的知名度。这个房间本来就不招待客人,只为舞姿小姐一个人开设,她走了,房间自然也就空着了。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人来打扫,也经常有一些舞姿小姐生前的好友或是歌迷前来凭吊。不过他们都只在门外看看,你需要进去看看吗,蔺警官?"
"当然。"看了看面前华丽的地毯后蔺芷问道:"需要脱鞋吗?"
"不必了,我们走旁边。"
随着一步步深入房间,阴冷的气息也越来越重,与她一起进来的两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似是害怕被这里的阴气侵蚀,不过全身心投入案件的她,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反应。直到大致把屋子的格局都记进了脑海之后才回过头来看向一旁沉默多时的余经理,此刻,他正盯着客厅的窗户。
蔺芷轻哼了一声,倒也不是不屑,只是觉得过于专业化的酒店服务让人不自在,她一边朝着东面巨大的透明玻璃窗靠近,一边跟余经理随意拉着家常,"你好像很敬佩你们的总经理?"
第一章第79层的自杀案
余经理回过神来,换上专业的态度,说到这个话题时掩饰不住眼神中的兴奋,"当然,他是我见过的最棒的老板,是天生的领导者。他上了这期《经济杂志》的封面,你若感兴趣,可以去找来看看。"
"是吗,我想我会的。"蔺芷将手指抚上窗台,在心里估摸着它的高度,再转向窗户玻璃,轻轻用手滑了一道搁回眼前,随意捻了捻,有灰,并不干净。
"她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蔺芷问道,不等回答便跃上窗台,像是在模拟着当时的场景,"就在这里,看着繁华夜景,滚滚红尘,感怀身世,顾自怜悯。一边抽烟一边徘徊,思考着要不要跳,怎么跳,何时跳,从九点到十一点,终于在十一点零三分的时候纵身跃下,之间没有任何人来过,是这样的吧,余经理?"
"差不多,之前她的绯闻男友来过,两人发生了争吵,不过他八点多的时候就离开了,有目击证人和录像。舞姿小姐对他用情很深,可他似乎还不想安定,外界推测是他们的争吵导致了她的自杀,警方也是这样定案的。由于舞姿小姐身份特殊,舆论压力很大,很快便结了案。"
"听说当时有很多人怀疑是他杀的,是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余经理笑笑,不着痕迹地退向一侧。
"有烟吗?"
"有。"余经理愣了一秒,而后赶紧递上,有些错愕,却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着这警官的办案态度,不敢出声。
接过对方递来的烟,点着深吸了一口,蔺芷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这个楼层是没有监控设备的,是吗?"
"是的,蔺警官,因为建的时候就没考虑这一层要用来营业,因为另一边是我们总经理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不过会议室很少用,因为那里只有股东才有资格进去。"
听着他略带酸意的回答蔺芷似乎很是玩味,"你来这工作多久了,案发的时候你在吗?"
余经理耸耸肩,"我才来这工作半年多一点,严格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进这间屋子,说实在的,感觉不太好。"
蔺芷笑了,露出她进这屋里后的第一个浅淡的笑容,笑容过后的样子却更是冷了几分,让一旁的余经理不由得一个寒战,在心里暗自琢磨:这样的人,真是天生一块警察的料,不用严刑拷打,随便一个眼神,都能吓得你哆嗦,还不有什么招什么。
"可你好像对事情的经过很了解。"
余经理急忙收回心神,虽然不知道这位女警官的来头,但看她的架势,也不敢有任何怠慢,不知她这么问究竟是何用意,但是小心一点总是不会错,职业经验也告诉他,这个人,怕是不太好打发,"任何一个在这工作一周的清洁工说的可能比我都要绘声绘色,那件事很轰动,纵使已经过去一年了。"
蔺芷点点头,走到窗台的外沿,来回踱步,最后停在稍微中间一点的位置,低头看着脚下依稀的马路,依旧是面不改色,全然不顾旁边的两个人已是脸色惨白。像是感慨,更像是自言自语,"79层,她还真是有勇气,你说她跳下去之前有没有想过摔下去之后会变成一摊烂肉?"
旁边的余经理打了一个寒战,似乎对蔺芷的这种比喻不太认同,却是有苦不能言,笑得颇为无奈,"我不知道,不过她应该不至于胆怯,她以舞蹈出名,平衡能力自然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还听说她生前最爱的运动是蹦极,这个高度,怕对她只是小菜一碟。"
蔺芷挑挑眉,不置可否,向窗外扔下了吸了一半的烟头,看着它在空中飞舞,缓缓降落,直至变成一个圆点。而后收回目光,从窗台上跳下来,"从79层楼跳下去的这支谢世之舞,怕是比她生前跳的任何一支舞都要美。"
旁边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感到莫名其妙,另一个不动声色,却都没有开口搭腔。
蔺芷对旁边一直在勤快做着笔录的年轻男子使了一个眼色,缓缓舒了一口气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再等等吧,我刚接到电话,我们总经理正赶过来。"余经理迎上来,嘴上客套地挽留,却也不难发现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看了一眼四周,仿佛对这里还心有余悸。
蔺芷很能理解他,放谁在这么个出过人命的地方待着都不会好受,"下去等吧,这里阴气太重。"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2死者已矣
蔺芷循声看向来人,门外那穿着休闲西装、打着亮色领带一脸笑意的男子,除了丰悦大酒店的总经理还会是何人。只见他低着头对身边的女秘书小声说了些什么,而后就见那女秘书涨红了脸,嗔怒地推了他一把,然后一脸羞涩地逃开。而后他扬起脸,似是很开心的样子,与蔺芷的目光相对时也藏不住其中的浓浓笑意。却是那样一个眼神,使一直阴冷昏暗的房间仿佛也亮了许多,看来余经理的崇拜也不是全无道理,他的确是天生的领导者,轻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房间的水晶吊灯,毫无余经理那股畏惧之色,一边走一边说,带着一丝刻意的狡猾与玩味,"警察也会怕这些吗?"问的是刚才蔺芷嫌这阴气重的事。
"是活人都怕。"蔺芷轻声道,不动声色地掩饰了对来人轻佻主动的厌恶,却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得脱下白手套,向来人伸出手,"你好,斯经理,在下蔺芷,多有打扰。"
"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出乎意料的,他握着手,轻笑着看了蔺芷一眼,送到了嘴边,亲吻了一下后才放下,"我没有冒犯蔺警官的意思,只是出于好奇,还望蔺警官不要见怪。"
蔺芷没说什么,也没有过多的表情,收回手插进口袋,转身看向别处,"斯经理多虑了。"
"一年多了,警方怎么会突然对这件案子又有了兴趣,有什么新的线索吗?"斯予扫了一眼四周,收起调笑的面孔,无谓地耸了耸肩,而后问道,全然一副无事闲聊的口气。
"自然是有需要才会重新调查。我刚刚大体看了一下,倒没发现什么大的线索,一切跟资料记载的差不多,线索要是那么容易被发现,也不会等到现在。"
"那么当初结案的时候,蔺警官可曾参与?"
"没有。"蔺芷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听到质疑的声音,经过多方考虑后才来这的。"
"质疑的都是她的歌迷,当然这能理解,谁也不愿相信他们一向坚强独立的偶像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好比恒星陨落。"斯予说得一派轻松,随意的脸上看不出真实想法。
"那么你呢?"蔺芷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斯予,"你又是怎么看待这件案子的?"
斯予笑了笑,迎向她的目光,"你在自寻烦恼。"
"从何说起?"
"她自杀,不会错。"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至少我亲身经历,比你们都接近真相。"
"可我要的是百分百的真相,而不是接近。"蔺芷说着,而后翻起了外套的衣领,"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吧,可能以后还有更多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若是给你们造成了不便,还望多多担待。"
"乐意效劳。"斯予轻笑着看了一旁的余经理一眼,仿佛在说,早知道会如此。便领着一行人向房外走去,到达电梯口时却又忽然停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懊恼地看向蔺芷,"不好意思,我可否看看你的证件?"
蔺芷抬眼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年轻同事,示意他送上证件。
斯予快速地扫了一眼证件,马上还了回去,很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希望没有冒犯你。"
"没关系,是我们唐突了,之前就该跟你联系好才是。"
斯予摇摇头,扫了一眼一旁电梯显示上不断攀升的数字,离到达所在的79层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于是又开口道:"冒昧问一句,您是她的歌迷吗?我是说舞姿。"
"不是。"蔺芷干脆地答道。
"我看也是,因为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悲伤,她的那些歌迷来时,没有一个不是哭着离开的。"
蔺芷轻哼一声,把目光转向他,"那么你呢,你可是她的歌迷?"
斯予愣了几秒,似乎正在思考措辞,而后道,"我们是朋友,如果不算我高攀的话。"
"是吗?可我好像也没有看出你的悲伤在哪里。"
斯予笑了,"本人觉得在初次见面的女士面前展现悲伤似乎不太合礼数,如果不是有心要吸引她注意的话。"
蔺芷暗自皱了皱眉,恭维的话已到了嘴边,"这么说来斯经理还是一个绅士",可是出口时却又变了味道,"没人会愿意和死人攀关系,只有撇清关系。"便大方地跨进电梯,一脸的正色,"我不是在说你,还请斯经理不要误会。"
斯予笑笑,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恕不远送。余经理,记得帮蔺警官和叶警官叫车。"他还想说点什么,后几个字却是被电梯门关在了外面,低头自顾咧了一下嘴角,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3活者难逃
"他可疑吗?"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蔺芷,那名与蔺芷一起去丰悦酒店的年轻人--叶奇小声问道。
蔺芷没有回答,睁开眼把目光落在手边的杂志上,正是那期以斯予为封面的杂志。拍得不像是财经杂志更像是专门介绍时尚新秀的娱乐周刊,封面上只见他侧倚在复古的沙发里,有一半隐藏在黑暗里的是他玩味的笑脸,黑色的衬衫领口微开,透着不经意的风情与性感。
报道的开篇是这样说的:我太兴奋了,这个足以叫所有女人失声尖叫的男人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天知道我多希望他能把他的领口再开低一点,可我怕我的摄影师会忍不住流鼻血。尽管回去以后会有被碎尸万段的可能,但我还是庆幸自己有着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获得这个采访的机会。有一点毋庸置疑,只要他向你露出一点点他坏小子般的笑容,任何人都抵挡不住,只能乖乖弃械投降。而且他上周刚刚获得我市杰出青年的称号,并且正在着手筹办自己的教育基金……
恶劣的男人,低俗的女人,却是世人趋之若鹜的。蔺芷合上杂志,把头靠在沙发上,采访报道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一味的好话与赞赏,看着会让人感觉作者不像是一名有口皆碑的业界前辈,倒像是斯予经纪人的助理。那人真有那么大的魔力,谁也逃脱不过吗?她怎么没看出来。不过也难得这样的成功人士,没有一丝的目中无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直起腰坐好,把杂志递给一旁的叶奇,"现在我还没法排除任何人,我需要更详细的资料,你知道的--档案。"
"我明白。"叶奇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把杂志插入自己的文件之中,"资料室有我的死党,不过拿出来可能有点困难,只能是复印件,我会尽快办好。"
"嗯。"蔺芷点点头,把目光落到茶几上的一沓文件上。最上面的是舞姿的个人简历,附有一张照片,一年前刚做的新造型,剪的是清爽短发,冷着面孔,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现在看来也还透着新意,没有一丁点想要寻死的样子。谁又曾想,这个一直以张牙舞爪的强硬形象深入人心的美貌女歌手,最终会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蔺芷匆匆扫了一遍就进入了下一份资料,依旧没有特别重要的信息,都是从网上截下来的,除了八卦还是八卦,随便在街上拉一个她的歌迷也能背出来。也有人说她太目中无人而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在娱乐圈,红便是硬道理,被得罪的人也只有忍气吞声,而在她死后一边人前抹泪,一边背后叫好。
说她痴情,蔺芷是不信的,说她自杀,蔺芷更是不信,重要的是证据,对于这点蔺芷比谁都清楚,一年前都没有查清的案子,一年后又谈何容易,倒不是非查出真相不可,只是不想总觉得欠她什么。
另一沓照片是关于钟慕伟的,那个传说中风流成性却又迷倒万千少女并最终惹得舞姿为其跳楼的男演员。
"他就长这样吗?"蔺芷轻哼一声,的确,从照片上实在是看不出来他有什么资本值得别人为他跳楼。
"那是近照,一年前的照片在这。"叶奇递上另一张照片。两张照片一对比,连平时少有表情的蔺芷也感叹不已。原来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可以使一个人人追捧的美男子突然间老上几十岁,变成一个邋遢的庸俗大叔。一年前,纵是一件破牛仔,穿在他身上也别有味道,或堕落或颓废,总之人们想到的只会是个性、潮流。而如今,怕是金子、银子堆在他身上,也难掩那满脸的沧桑与厌世。
"他现在还演不演戏?"蔺芷问道。
"早就不演了,舞姿的事情对他影响很大,大多数人都把她的死归结在他身上,在娱乐圈他是混不下去了,半年前,他移民去了加拿大。因为相隔较远,又没了新闻价值,跟拍的人自然就少了,这张照片还是舞姿逝世一周年纪念的时候有家周刊特意赶去偷拍到的。自是有不少人唏嘘不已,但也没持续太久,娱乐圈新鲜事太多,又有多少人会围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紧追不放。"
死者已矣,活者难逃。死了的人纵使有再大的错也可以得到原谅,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她留下的一切罪孽。她的自杀,不光毁了她自己,还毁了这个本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档案上写着他才二十三岁,可看上去,像是一只脚已经陪她踏进了棺材。若这是报复的话,怕是再没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4谁喜谁忧
"对了,她的经纪公司跟她关系怎样?"蔺芷突然合上资料问道。
"还行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真正的内幕谁又知道。"叶奇答。
"抱着这么一棵摇钱树,怕是有苦也不敢言。"蔺芷轻哼一声,无奈地摇头,似是在替那家经纪公司头疼。如此我行我素又口无遮拦的艺人,要不是看她风头正劲,有谁会捧她,签她的钱不会少,成本总是要拿回来的。在发行新专辑的当口跳楼,倒也是会选时间,成就了一个完美的炒作,让经纪公司既成功地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又可以狠狠赚上一笔。
"你的意思是经纪公司也可疑?"
蔺芷摇摇头,再怎么令人厌恶的艺人,最多也不过是不听话,还不至于上演买凶杀人的戏码,"要是那样的话,让她完成了最后谢幕的演出岂不是更好,让宣传了那么久的世界巡演变成追悼会,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吧。"
不过也难为了那些人,本来卖出去的票都是要退的,最后不知是谁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号召把这最后一张票留作纪念,如此倒也鲜有退票的人,最后又找了几个当红的艺人,硬是把演唱会变成了追悼会,哭哭嚷嚷,票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歌迷从来都是最痴情、最无私的,而且人都死了,再大的恩怨也都过去了,记得的,也都是她的好,于是哀悼会上的好人缘也是空前绝后。逝世一周年的纪念碟、精选碟,到现在还在排行榜之列,说起来,倒是死亡成就了她事业的最高峰。还无端地冒出一个生前挚友,在演唱会上泪洒全场,大肆怀念,载歌载舞,风光无限,成功上位。虽然后来也有歌迷指出,舞姿根本不认识她,也没在公开场合提过她,一段时间避嫌低调之后,便有了一封舞姿写给她的闺密邮件,有经纪公司为证,流言自然是不攻自破。如此话题有了,人气有了,再接手舞姿留下的广告代言,接下电影角色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虽然对经纪公司来说,最后不但没有折本还赚了,但风险还是有的,广告商那边就没有歌迷那么好说话了,减酬是肯定的,电影的拍摄尺度也会大一些,一些还未成熟的议程也不得不提前。如此仓促行事,只怕他们也是受害者。不过这种事,该是在当初签她的时候就该料到,只能说愿赌服输,尽量把面子上的事情做得好看些。
"要说可疑,我倒更倾向于这个人。"蔺芷从文件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叶奇,接着道,"两个人公开大打出手过,又跟同一个人传过绯闻,同样是张牙舞爪、不择手段的新新之人,怕是连性子也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舞姿死了,笑得最欢的该是她了。"
照片中的人美貌谈不上,古典气质倒是勉强能为她加得几分,勾人的是那双单凤眼,占去了脸上的七分神气,对于艺人来说,这既是亮点,也是败笔。她曾经一度跟钟慕伟走得很近,时间倒也不长,只是还没有所发展就被舞姿甩去一个巴掌,场面甚是难堪,与钟慕伟的那点暧昧也就不了了之。
"你是说易萌,她当时正在拍一部大制作的电影,人在国外。"
"我也不是说一定是她。全世界都知道她们不和,她也不至于那么不理智,只是应了一句亲者痛,仇者快罢了。换个角度说,如果是她,跟她在不在国外也是没有关系的,这种一线工作自然轮不上她,光是那个多次表达爱慕却又不得法的富商,为博美人一笑而头脑发热也不是不可能。这种例子怕是随便一本八卦杂志上都能见到,早已见怪不怪。"
叶奇没再说什么,仔细地在笔记上做着记号。
"好了,你回去吧,晚了怕是打不到车。"蔺芷看了看表,然后道。停了一会儿还是加上一句,"有可能帮我联系一下她的经纪人,我想跟她聊聊。"
"你是说舞姿的还是易萌的?"叶奇问道。
"你说呢?"蔺芷扬起眉看着他,并不像是责备,却是让叶奇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了,只是她现在都在国外发展,怕是不太好约。"叶奇暗自吐了吐舌头,吞吞吐吐半天,还是问出了在心里酝酿许久的话,"你不跟我回局里吗?至少把假给销了。"
蔺芷皱着眉,顿了顿,道:"我没法以这种方式回去,我想你也明白。"
叶奇点点头,嗓子里哼哼唧唧的,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师父--"
蔺芷赶在他之前打断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如果有问题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知道,我是想说,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至少你把我当成是可以信任的人。"
蔺芷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看文件,半天还没见到动静,才不得不说,"你是我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我自然要靠你。现在回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叶奇不再说什么,轻轻带上了房门,小心翼翼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仿佛直到这时腰才直了一点,却是不由得苦笑。
第二章失踪的照片
头骨破裂,多处骨折,腹腔受损,失血过多,多处擦伤……
独自待在电梯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像是看准了时机一般,这些字眼扑面而来
,仿佛死去的舞姿又回到她眼前,将她紧紧包围,要她窒息而死。
1相思成梦
依旧是富丽堂皇的丰悦大酒店,每次进来时蔺芷却总能感到一股股慑人的寒气迎面扑来,让人呼吸迟钝。似乎是太多的金色使气氛骤然沉重,无数的金色闪耀着,使偌大的大厅显得异常明亮,富贵逼人,却也异常冰冷。
与前台服务员打过招呼之后,蔺芷只身到了79楼,出了电梯,抬头便看见两个方向标,左边是总经理办公室、股东会议室,右边是客房79001室与79002室。没有丝毫犹豫,她转身向右边走去。
很宽的走廊,有一米八至二米宽,左右呈"之"字形,每隔二米左右便摆着一个中型盆栽,样式并不重复。两面的墙上挂着一些仿造的油画,大概位于两个盆栽之间,不过却是左右对称的。大体是一些抽象画,对艺术蔺芷并无多少的了解,但单看油画的质量,仿造得还是不错的。头顶的灯光呈昏黄色,但可见度也算不上太差,这个时间段并不是所有的灯都打开着,能看见角落里各种形状的阴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鞋底摩擦地板所发出的嘎吱响声,还有自己时隐时现的呼吸声。要说害怕,蔺芷还谈不上,这种情形她见过太多,只是走在这里,让她想到一个词--窒息,仿佛四周围绕的不是这些漂亮的装饰,而是幻化的张牙舞爪着向她进攻的妖魔鬼怪。又转过一个弯,在快要到达案发的79002号房间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去,如同她刚向这一边走来时一样,毫不犹豫的,大步向总经理斯予的办公室走去。
门是虚掩的,蔺芷正准备倾身敲门,却无意中从门缝里看到一个人正趴在办公桌上,背部有规律地起伏着,似乎是睡着了。从身形及发型上来看,应该就是斯予没错,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看见其他人。
原本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轻轻地推门进去。出于职业习惯,蔺芷还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而后才来到办公桌旁,皱着眉冷冷地看着熟睡中的人。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种面孔,蔺芷特别想知道,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风流、轻佻,还是杂志上描述的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又或是职员眼中聪明能干、深得人心的上司……又或者,一切都只是假象,太多的假面具只是为了隐藏真实的内心。
"蔺警官,难道没人告诉你,这么盯着一个人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吗?"只见他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才睁开眼,慢慢抬头,挑着眉,一脸玩味地看着蔺芷,刚刚还在熟睡的人顿时又换成了另一副面孔。若刚刚还是人见人爱的天使,那么现在便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撒旦,明明一脸的友好亲近,却让人心生畏惧。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蔺芷不经意地向后退了半步,而后问道。
"你进门的时候。"
"为什么不吱声?"
"我正在思考问题。"
蔺芷冷冷地看着他,"你在装睡误导我。"
斯予笑了,从椅子上起来,给蔺芷倒了一杯水,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调笑,"我还以为是蔺警官打扰了我的睡眠,原来是我的错。"
蔺芷皱皱眉,早已领教过他的油腔滑调,也知道自己该沉住气,不应与他纠缠,只好转向另一个话题,"你都是一边睡觉一边思考问题的吗,斯经理?"
"不是,只是有些问题在清醒的时候想不出答案,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梦中。"
"那你想到了没有?"
"如果你迟来几秒的话也许就想到了,你知道的,梦里的时间通常都过得很快。"而后顿了顿,示意蔺芷随意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回到办公桌,扬眉道,"我梦见舞姿了。"
"哦?她说了什么?"蔺芷问,表情难得的玩味。
"我发现你很爱用陈述句,哪怕是在提问别人,这是警察的通病吗?"斯予笑着说,看到蔺芷变了的脸色,只得赶紧作罢,"我只是提个建议,这种习惯不太好,特别是对于一个女孩子,你知道的--"
"你像是在说教,只是很可惜,我早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
"好吧,不说这个。在梦里,她什么也没说。"他皱着眉,似是很艰难地在回忆着,下一秒却又是一副恶劣的笑,"不过下次我可以帮蔺警官问问关于案件的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你以前从没问过她。"
"对我她不一定讲真话,对警察我想她会有所畏惧。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她。"
"是这样。"蔺芷淡淡道,不置可否的语气,而后接着问,"在梦里她是什么样子?"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妥,于是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很多人在梦里见到故人的情景都不一样,不一定是他最后的样子,也许是他小时候,又或者干脆是一具白骨。"
"我没看清。但我知道那就是她,她就那么看着我,我知道她在对着我笑,我问她"你在笑什么?"她不答我,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他说得很平静,很认真,不像是在恶作剧,也收起了他一向调笑的嘴脸,只是语调并不悲伤,就像是很平淡地在回忆着一段遥远的往事。蔺芷努力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她想要的信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蔺芷知道,要么是他太会伪装,要么便是自己真的误会他了,不管是哪一条,如此深藏不露的人,也绝非一般的善男信女。
"只是这样?可我好像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跟舞姿的交情并不深,那么又怎么会梦见她,还跟她说话,甚至觉得她不会跟你讲真话。"
斯予愣了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了蔺芷一眼,然后缓缓道:"所以人们总说,梦是相反的。"
"看不出来你也信这些。"
斯予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学着蔺芷的语气语调:"是活人都信。"而后看了一眼手表,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抢在蔺芷发怒之前说道,"快中午了,我请蔺警官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蔺芷看了他一眼,随着他的前进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多谢了,不过很抱歉,我另有安排。"
斯予停下手上的动作,而后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原来一直以为没有人能拒绝我的请求,还真是多亏了蔺警官,让我更深刻地认清了自己。"
"我不认为这是请求,而且,似乎你必须学着习惯。"
"那么我送蔺警官去搭电梯。"
蔺芷没有拒绝,跟着他去往电梯的方向。
"蔺警官确信不需要去舞姿的房间看看?"等电梯的时候斯予回头问道。因为蔺芷始终保持与他半步的距离,这时候亦是如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看过?"蔺芷疑惑地紧盯着斯予,进而演变成震惊,说出的话也完全是一副质问的语气,"你房间有监视器?"
"蔺警官多虑了,余经理的介绍没有错,这层楼是没有监控设备的。"斯予无奈地摇摇头,一副败给你的表情,仿佛在感叹自己怎么会遇上一个疑心这么大的人,却忘了对方是一名警察,只好进一步解释,"在蔺警官进电梯时一楼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打电话通知我了,所以我推测你应该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到她的房间,然后再来我的办公室找我。"
"所以你有心装睡骗我!"
"也许我只是真的想睡觉了呢?"
蔺芷冷笑,"是的,而且把门半掩着,好让别人知道你上班有多勤奋。"
"好吧,我说实话,我只是想开个玩笑。"电梯门开了,斯予把蔺芷轻轻推进电梯里,一边说着,一边按下关门键,"虽然是玩笑,但梦是真的。再见了,蔺警官!"
"你怎么--"
2好坏参半
你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你?!
蔺芷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么沮丧过,话只喊出了一半就被关在了电梯里,这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被人主宰,那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她一直觉得斯予这个人不简单,现在更是加深了这种看法,她感觉他在算计自己,而自己却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仿佛是他在导演着这一切。
这种心情一直保持到出了丰悦酒店的大门,这时她接到了叶奇的电话。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一个一个说。"
"好的是档案材料我拿到了,还是原件,坏的是档案并不齐全,而且还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但登记处并没有记录。"
蔺芷想了想,而后道,"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然后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资料还在,只是照片没了?"蔺芷看着手上的资料,也不由得轻笑,"你给我的不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而是两个消息都是好坏参半。资料虽然拿到了,但既然人家肯放心给我们,说明它的用处已经不大了。照片不在了,至少让我们知道有人动过它,说明我们并不是在做无用功,舞姿的案子一定有问题,我们的方向没有错。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到底是谁动过这份资料。"
"我问过资料室的人,其他的资料都完好无损,一直以来门窗也未有破损的现象发生,应该不是遭窃。"
"照你这么说,是内贼。"
"我查过登记处,没有关于这份档案变动的记录。最近一次到访的,是重案组的人,拿走的是刑事科的档案。"
"那么近期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人去过那里?"
"不知道。如果不拿走资料,一般不会留下记录,更何况每天内部串门的人也不少。"叶奇想了想,然后问道,"副局长算不算?"
也幸亏叶奇进去时匆匆忙忙,刚好撞到了从里面出来的副局长,本想着必定会挨训,谁知副局长比他更匆忙,头都没抬就急匆匆地向楼梯间去,连电梯也不坐。现在仔细一想,怕是做贼心虚也不一定。
"你说呢,一个快要退休的人,不在家里摆弄花草逗逗宠物,去那里干什么。"
"可是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
"有证据也没有用,难不成找他对质,像他那样一生都严格要求自己的人,说他犯错谁人会信。更重要的是,他早已不过问这些了,就算是他也必定是受人所托,问题是,谁才是托付他的那个人,能让他甘心去冒险的必定不是一般人。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拿走那些照片,照片上都有些什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觉得剩下的人中谁最可能拥有当时的照片?"
叶奇愣了几秒,努力掩饰着脸上的不情愿,悠悠道:"丰悦酒店的总经理,斯予。可他会给我们看吗?就算有他也可以说没有,我们又没有证据指证他。"
"如今也只能试试了,希望他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也与我们一样渴望找出真相。"
过了一会儿,见叶奇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蔺芷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坐会儿。"并不抬头,语气也是一贯的不经意。
叶奇点点头,起身便要走,想想似乎觉得不妥,又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道:"郑队好像知道你回来了?"顿了一会儿,暗中观察着蔺芷的脸色。对于警队的传闻他自然是不信,但还是忍不住试探。
蔺芷依旧是不动声色,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叶奇看了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失望,只好继续说,"他还说既然回来了就早点回去,销假得你亲自去了才行。"
蔺芷顿了顿,终是不耐烦地合上手上的资料塞进手提包,没好气地说,"告诉他,我的事,不用他来管。另外,别让他知道我们在调查舞姿的案子,能瞒多久算多久。"而后便推门出去了。
叶奇一个人对着面前的两个杯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想着她这样的反应是不是自己所期望的。而桌上的两个杯子,一个是满的,一个却已经空了,满的是蔺芷的,空的是他的。
与她较量,自己从来只会是输的那一个,这点叶奇早就明白,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3生亦何欢
时间是下午的六点整,手表的指针刚好排成一条直线,天边的地平线勉强还能看见最后一缕夕阳,此刻看来觉得格外的柔和,却也不免透着一股凄凉。
蔺芷选在这个时间再次来到了丰悦酒店,看着电梯里不断攀升的红色数字,脑子里盘旋的是档案上记载的那一条条伤检报告。
头骨破裂,多处骨折,腹腔受损,失血过多,多处擦伤……
独自待在电梯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像是看准了时机一般,这些字眼扑面而来,仿佛死去的舞姿又回到她眼前,将她紧紧包围,要她窒息而死。
蔺芷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不是恐惧,不是痛苦,更谈不上怀念。只是,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人真的已经去了,已经与她存在于不同的空间,再也无法相遇。曾经,她不止一次地诅咒那个人,然而如今再来看以前的那些怨恨,却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电梯门一开,蔺芷立刻跨步出去,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活的世界中来,等不及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只是此刻第79层的环境并不比电梯里好上多少,一样的静寂无人,一样的冷清。就像是高处不胜寒,酒店的豪华、厚重的装饰,在突显它与众不同的同时,也隔开了它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空荡荡的走廊里,依旧只听得见蔺芷匆忙的脚步声以及她渐渐急促的呼吸。在舞姿的房门前时,她放慢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找到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的轮廓还在脑子里,蔺芷并没有急于开灯。最后一缕夕阳已经降落,夜幕开始降临。借着这白天与黑夜交替时的最后一点亮光,蔺芷细细观察着这间房间,一边看一边思索着,是什么,让舞姿这么为它着迷,选择这里作为她的专属根据地。墙壁上舞姿的大幅照片还留在那里,属于她的猖狂而毫不含蓄的笑容,透着对世人的讽刺与嘲弄,那股唯我独尊的气势,仿佛全世界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也终究敌不过一个情字,不是吗?蔺芷冷笑一声,透着不屑。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便嚷着要死要活,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猖狂。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赢的永远不会是已经死去的那一个。
客厅里的那缸热带鱼仍旧在孜孜不倦地冒着气泡,在鱼缸里那盏夜视灯的照耀下,泛着湛蓝色的光芒。此情此景看来,是有些诡异的,看它们游得那么轻松自在,不知它们能不能感觉到,它们的主人早已经离它们而去,已是阴阳相隔。出乎意料的,蔺芷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少了刚刚的急躁与压抑,更多的是轻松。当她第一次看见舞姿的档案,她是有些激动的,纵使类似的报告她见过太多,但却还是忍不住腹中翻涌。这就像是你知道一个人已经死了跟你亲眼看见他死在你面前,那两种感受必定是截然不同的。突然,她就想来现场看看,毕竟这里是舞姿停留最多的地方,也是离她灵魂最近的地方。
蔺芷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一时兴起的热情,只够燃烧到她研究完这缸热带鱼。随着时间的推移,房间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温度越来越冷,待在里面实在谈不上享受,纵是知道这是平常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资格进入的地方,也不够让她到流连忘返的地步。
倒是她转身准备离去时,阳台上的响声,让她震惊不小。
房间里还有人?这是蔺芷的第一感觉,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有人,凭她的警觉性,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发现。然而,她却是真真切切听到了那个响声。她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远远地看着,并没有盲目上前,也没有急于去开灯,等了一会儿,轻声问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并没有人回答,由于光线的原因,加上还有厚重的窗帘挡着,也看不清阳台上的景象。月光照进来,在窗帘上投下一个阴影,却是一闪即逝。
"是你,舞姿!是你在那,是不是?"蔺芷忍不住脱口道。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不由得一惊,她当然不相信鬼神,然而潜意识的想法却是由不得她。
还是没有人回答,房间里静得可怕,本来还滴答作响的壁钟这会儿也已经听不见声响,仿佛时间很配合地在这一刻停滞了。被窗帘隔开的两个人像是在互相斗法,比着谁更有耐心,谁更能沉得住气。蔺芷知道那里肯定有人,终于,她忍不住上前,想要拉开窗帘,却碰到了另外一只手,虽然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却是蚀骨的冰凉,让她不由得一颤,想要抽回却反被握住。
蔺芷一下子愣住,多年锻炼出来的胆量还不至于让她失声叫出,却也是一身冷汗。她并没有挣扎,而是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继而屏住呼吸,缓缓地抬起另外一只手,慢慢地拉开窗帘。
4死亦何苦
"是我。"窗帘拉到一半,有一个声音缓缓道。
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丰悦酒店的总经理--斯予。此刻的他,完全没了以往的轻佻,只剩下一脸的严肃古板,就连讲话也不再是那一贯的调笑语气,更像是掺着几分冰冷。
手背渐渐已经能感觉到传来的温度,大活人就在眼前,一切都证明刚刚不过虚惊一场。蔺芷只能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心跳与语调,吞了吞唾沫,道上一声,"斯经理!"
"你在害怕,你害怕什么?"
此刻斯予的眼神是蔺芷从来没有见过的,在这样的夜里,仿佛利剑一般,闪着寒光,将人的伪装层层剥开,直射其内心深处。
蔺芷恢复心神,二话不说,恨恨地抽出手,插回口袋。说话的口气也变成她一贯的凌厉,只是这次多了几分愤怒,"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你在这里,却一直不出声,还要故意吓人,这样很好玩吗?"
斯予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她,"为什么你会以为是舞姿?"
蔺芷也不甘示弱,"我在问你,为什么明明在那里,却一直不吭声?"
"为什么你会以为是舞姿?"
"为什么你一直不吭声?"
"好吧,我认输,我不问了。"斯予笑着,打开了阳台上的灯,背倚着栏杆,斜眼瞟了一眼蔺芷,一派的休闲模样,"与你面对面交锋,我总是不如你。"
虽然是斯予先投降,但听到他的话,再想到自己刚刚的表现,蔺芷的怒气不降反升,"我希望你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斯予耸耸肩,"你真的要听?好吧,我从头招起。我在阳台看夕阳,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谁知道刚醒来就感觉房间里有人,我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贼敢来我的地盘撒野,谁曾想是蔺警官。你可得明鉴,我一直都是良好市民,万不能因此被安上袭警的罪名。"
"你!"蔺芷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看他笑得一脸灿烂却又无法发作,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斯予制止。
"嘘,你过来。"
蔺芷被他带到阳台,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月亮,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我只知道这里的夕阳美,却不知道这里的月色更美。我原来一直不知道舞姿为什么那么偏爱这里,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懂得享受。"
听着斯予软软的笑声,再看他认真的样子,是那么的陶醉,仿佛连他也融入了夜色之中,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连蔺芷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早有成见在先,只怕就算是如她这种石头般顽固不化的人,也早已被他收服。
月色是美的,一点一点地洒在身上,轻柔舒适,朦胧而又可爱。高度隔离了喧嚣,剩下的是清新与宁静,纵使高楼大厦、滚滚红尘就在脚底,却仿佛挣脱了世俗的约束,获得内心的安宁。一样的景色,很多时候是因人而异的,在蔺芷看来是寂静中透着诡异,在斯予看来,却是那么的赏心悦目。只能说蔺芷太缺少这种花前月下的细胞,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受过诅咒的房间里,还是在刚刚那么尴尬的气氛下。她知道自己不够镇定,这让她很不自在。
"你说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斯予突然问她,一副不经意淡然的模样。
"想着怎么才能逃脱不死,想着立遗嘱,想着身家后事,怎样风光大葬。"
斯予轻笑,"不是每个人都像蔺警官这么理智。古人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其实其中的含义恐怕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真正明白。"不等回答又继续道,"以前舞姿也爱在这里看夕阳,一看便是几个小时,我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只知道那个时候,她是陶醉的。其实我们都不够了解她,不是吗?"
"只有想要死的人才能真正知道他自己临死前的想法,不是吗?"蔺芷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下次我碰见这种人,会代你问他,又或者下次你再梦见舞姿,可以直接问问她,这种事情她最清楚。"
斯予笑笑,颇觉苦涩与无奈,叹口气,直起身子,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转过脸时却又是一脸的无赖,"蔺警官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下班了还在查案?我记得舞姿死后,专门有风水专家分析过这里,说这里的窗户方向不对,容易让人疲劳伤感,特别是在晚上,蔺警官可要小心呢!"
听到他略带嘲讽的笑声,蔺芷的脸上又冷了几分,只在心里默默道上一句:就怕人们心中有鬼,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突然有线索了,所以要来看看,是否是我忘了来这之前得先向斯经理报告一声?"蔺芷有些赌气地问道。
"那倒不必,蔺警官只要记得按时回家就好。你说你有线索了,看来我得恭喜你,需要找些什么,也许我能帮你,这里我可比你熟。"
"不必了,如果觉得有需要,明天我会再来。"
斯予耸耸肩,"真可惜,我还以为可以有多点时间跟蔺警官一起欣赏月色。这样也好,我们一起下楼。"
内心的安宁也不过片刻而已,人终究要面对的还是他一直嗤之以鼻却赖以生存的世俗红尘,除非他能有舞姿的勇气,从窗台一跃而下,彻底解脱。蔺芷心想着,收起心情,与斯予一起下楼。
电梯在到达57层的时候停下,蔺芷稍微往后让了让,等着人进来。然而当电梯门打开时,外面却是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走廊里,偶尔灌进来的冷风。电梯里的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各怀心事。
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斯予按住了开门键,对蔺芷道上一句,"电梯不好等,我们等等他。"而后向外边喊道:"请问有没有人要下去?"
问了几遍也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清幽的音乐,并不太长,有间隔的重复,像是手机铃声。
"你的手机响了。"瞟了一眼斯予的口袋,蔺芷说道。
斯予笑笑,"我还以为是你的。可能是有人按错了,我们下去吧。"
蔺芷皱了皱眉,倒也没再说什么。
5亦生亦死
依旧是空旷无人的丰悦大酒店第79层的豪华走廊,依旧是周期性地从头顶飘洒出一些暖气,却不能够驱赶人们内心的寒冷。这些环境怕是长年累月也不会有所改变,只是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给蔺芷的感觉都会有所不同。第一次只顾着尽快赶到案发现场,早点投入案件,中途也没怎么留意。第二次满怀心事,只想着早点理出头绪,心里自然是烦躁不安。第三次又或是昨天,不提也罢,蔺芷觉得那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回想起来自己更像是被迷了心志,失了自我。而这一次,终于可以细细观察一番时才发现,这里无处不透着一种渗入人心的萎靡、荒凉之气,这是哪怕四处可闻见的新鲜盆景所散发出的阵阵植物清香也无法掩盖的。
门是虚掩的,伸出了手,想想还是收回了,稍稍退后,向后倾斜着上身,轻轻伸脚踢开了房门。屋里没有人,没有开灯,但因为窗帘并没有拉起,光线还算可以。对这里的一切应该不算是陌生了,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在脑中形成那么一个大概的轮廓。这些日子以来,周围摆设的位置也没有任何改变,像是统统都落地生根了一般,怕是舞姿的死,已经带走了这里的一切生气。她生前,这里是她一个人的,如今她死了,依旧有人帮她守着这一切,她的人生也并不算失败。想想斯予并没把这对外开放也是对的,这里的一切都只属于舞姿,别的人是适应不来的。
对于空气中的异样气息,蔺芷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灯打开,记忆中开关是在门的左边。
"别开灯!"
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印象里颇为胆小的余经理。蔺芷没有说什么,把手插回口袋,对那人稍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余经理的脸上也有些讪讪的,畏首畏尾,很是不安,想解释什么,酝酿了半天也没有开口,蔺芷便没有再看他。
"蔺警官真是勤快,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也许有些情况我知道得比较详细。"余经理有些讨好地道。
蔺芷点点头,毫无规律地四处看着,不经意地问上一句:"隔壁也有一间房间是不是,我看只有这两间房标了门牌,应该也会经常有人住才对吧。可否方便问一句,一般都是些什么人在住?"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从我来到这以后就没住过人,钥匙在总经理那里。"余善堂来到阳台,拉开了那里的玻璃门。
"是这样。"蔺芷跟着他来到阳台,说出的话却带有不置可否的语气。
"是的,很多人都以为只有在这一层的房间才是最高级的,其实并不是这样,高也有高的坏处。一些连带的服务场所比如海底餐厅、电影院、酒吧之类的都在比较低的楼层,舞姿小姐喜欢这里也只是因为这里的视线是全市最好的。我们所有的房间都是不同的,会根据客人不同的喜好有着一些细微的差别,以满足不同人的需要,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哪个地区,都能找到你理想的房间。可所有的房间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舒心、舒适,我们的服务更是细致周到,去年的顾客投诉率几乎为零。我想你也知道,近些年我们酒店在国内外的声誉直线上升,很多的人都是慕名而来,今年九月份我们酒店将被作为景点向游人开放,只要你买票,就可以去到酒店的顶楼,那里有望远镜,你可以看你想看的本市的任何一个角落。现在可能会冷清一些,很多的计划还没有全面展开,到了下半年,可能我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陪蔺警官了。名人婚礼、生日宴、满月酒,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特别是年终的时候,很多知名的企业都会在这里举办年会,有的是惯例,有的可能要提前半年预约,他们觉得值,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最气派的。"
蔺芷弯了弯嘴角,笑得含蓄,却是转向另一个话题,"为什么是建到79层就停了,不是80层,也不是78层?生意人必定是有些迷信的,而且我想肯定也不是资金的问题。"
余善堂有些乐了,"谁知道,也许就是天生讨厌"8"呢,总有一些人胆敢与天地叫嚣。说是79层,其实没有那么多层,我们酒店逢"4"的楼层都省略了,前3层做成了大厅,现在看来,高度还是有些不够,总有人反映,大厅不够气派,现在改怕是不可能的,可能迟些会做一些小角度的改变,可以给人造成一种视觉上误差,弥补这类的缺陷,具体的方案总经理还没决定。"
蔺芷不置可否,表情不多的脸上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她转过身来,"余经理,谢谢你的介绍,可是我想请问我是否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
"嗯--"似是面有难色,但还是一口答应了,"当然可以,还请蔺警官看好之后帮带上房门。"
"一定。"
余善堂走后,仿佛原本分散的冷空气一下子全都聚集到了蔺芷身边,将她团团围住,动弹不得。过了好半天,她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转了个圈,扫了一眼四周,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东边那面巨大的玻璃窗上。三月的阳光还算是明媚,透过光束的地方能看见空中漂浮的微小尘埃,是这里唯一还透着活的迹象的生物。
也许再熬几个小时,舞姿便可以看见黎明的太阳,也许便可以逃过这一劫,只是她终究没有熬过便去了,怕是这就叫做命中注定。蔺芷心想着,一边往窗台靠近,不禁喃喃自语,"想自杀的人都是傻瓜。"嘴里说着,便不由得在窗户上写了出来,带着丝丝的愤恨。尽管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但心里的怨却是一点没少,这么长时间以来,蔺芷也从来没有怀念过她,就算是查案,也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帮她与帮任何一个路人没有区别。
正想着,却被渐近的脚步声扰乱了,仿佛刚刚浓烈的怨也转移了目标。
"我说过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转过头,愣了愣,不由得脱口道,"是你。"
6地狱天堂
前一秒钟还兴致勃勃的斯予这会儿也有些愣了,他只是无意中想过来看看,没想过会碰见蔺芷,更没想过会受到这种"礼遇",没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他的地盘。好一会儿他才恢复笑脸,眉眼里自然是得体的带着浓浓丰悦大酒店斯总经理特色的愧疚,"很抱歉,我没想到又是蔺警官,这下你一定恨死我了。"
"是我失礼了。"这会蔺芷也终于反应过来,于是赶忙道。
斯予眨眨眼,很大度地耸耸肩,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颇为尴尬。
"舞姿说,这里是天堂。"斯予站在窗边,和蔺芷一起看着窗外的世界,突然间说道,看上去不像是在搭话,而是他的自言自语,嘴角带着一丝不明的轻笑,仿佛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可她却从这去了地狱。"蔺芷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然谁都知道是如此,但这样的话说出来,似乎更像是诅咒。斯予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像是责备,更多的是困惑,仿佛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蔺芷只好接着道:"天主教义里面,自杀是种罪愆,会直接下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受尽各种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斯予笑了,"好在她不是天主教徒。"
蔺芷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在我的家乡,有的人相信死于非命的人是无法进入天堂的,就像她这样。"
"你是说自杀吗?"
"他杀也算。"
"那横竖她是下定地狱了。"斯予摇头苦笑,双手插在口袋,转了个身,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天堂,地狱,从来只在一念之间。"
话语中蕴涵的疲惫与哀伤倒也不像是作假。
这个时候蔺芷本该保持沉默的,可是凌厉的话语还是不经大脑就出来了。在她看来,任何不守本分的人都是不可饶恕的,更何况是她认为的有意隐瞒真相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针锋相对的机会。只见她冷冷道:"善恶也只在一念之间!"
纵是斯予怕也是有些心力交瘁了,但得益于长期修炼出来的好脾气,也只见他挑了挑眉,一副全力附和的模样,"谁说不是呢。"
见他并没有预期中那么大的反应,蔺芷只好换了一种方式,"你好像很喜欢在这里怀念舞姿,一到这里,你说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她。"
斯予一脸夸张的惊异,"我有吗?也许吧。可是你不觉得,在这里,看着这里一切,会让你有一种错觉,觉得舞姿还没有离去,她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像这些静态的物品一样,随便拿起一样,都让人觉得,那是舞姿要用的。"
"我倒感觉不出来。对了,忘了问一声斯经理,是否方便在这里住下?"
斯予笑了,"当然可以。"再看蔺芷的脸色,又不由得顿住,试探着问她,"你的意思是,这一间?"
蔺芷满脸的理所当然。
斯予的笑有些牵强,却仍旧是和颜悦色,"你不再嫌这里阴气重了?"
"像你说过的,警察也会有些忌讳吧。"
"我一直不知道,做警察还有这么好的福利。"
"我自费。"
斯予不再说话了,脸色有些微微难看。蔺芷并不着急,也不看他,就那么不动声色地候着。
最后斯予还是开口了,"蔺警官也知道,这个房间是舞姿的,还请成全我对故人的承诺,只要蔺警官喜欢,其他任何一间我免费提供。"
"那么就隔壁那间好了,79001号房,我看那间好像也没人住。"
这下子斯予的脸色全变了,就连蔺芷也有些意外,她的初衷并不是有心要与人难堪,至少不是现在。于是赶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斯经理不必为难。"
斯予满脸的无奈,"我也很想满足蔺警官,只是那间房间的钥匙,我也没有。"
"这样啊。"
"是啊。为了赔罪,今天我一定要请蔺警官吃饭。这次一定不要再拒绝我,这里可再经不起任何打击。"斯予把手放在胸口,满脸得意的笑,恢复一贯的调笑口气。
蔺芷仍旧是没有太多表情,好在斯予也早已习惯,只当她是同意了。在离去时无意中扫到蔺芷在窗户上写的字,不由得笑笑,只是下一刻笑容便僵硬了,这些自然是早已转身的蔺芷所看不见的。
"你跟舞姿是怎么认识的?"丰悦大酒店的餐厅里,蔺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着,不时瞟一眼左前边,那里摆着一本有关舞姿的过期报刊。从餐厅入口处的报架上拿的,胡乱堆叠,蔺芷却能轻易抽出自己感兴趣的。封面上血腥的画面自然算不上美感,不过谁让那时人们只关心是否劲爆。
"蔺警官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样的话题吗,就不怕影响胃口?"
"在解剖室里我也照样吃得下。"
"蔺警官还真是浪漫。"斯予夸张地耸耸肩,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是在慈善晚宴上,我们同时看中了一枚戒指,互相叫价。"
"最后你买下来,送给了她?"
"差不多吧。"斯予难得笑得腼腆,只是这种笑容出现在那张总是透着精明的脸上,看起来有些瘆人。
"俗套的剧情总是这样演,也总有一些整天无所事事、臭味相投的人。"如果说以前的对话都只是暗地里的含沙射影,那么现在便是面对面的针锋相对了。只是连蔺芷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始,对他便没有多余的好感,似乎是职业习惯,对于太完美的事物或是人,总是心存怀疑的,毕竟此类的例子她见过太多。
斯予听了倒也不恼,反而笑着点头称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可能要麻烦斯经理。"
"蔺警官请讲,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绝对乐意效劳。"对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蔺芷顿了顿,而后道:"我找遍了警局,也没找到案发后的照片,也没找到知情的人,但是我想也许斯经理这里会有一些,毕竟是在酒店里发生的事,可能会留下照片做档案或是记录。"
"这个我不太清楚,可能要去问问才知道,具体的随后会通知你们。"明明是冠冕堂皇的答案,说出来时却是一脸诚恳,这样的境界,一般人短期内自然是修炼不出来的。
蔺芷在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倒也不再多说什么,装作与他不冷不热地寒暄。
吃完饭,斯予一派绅士地送她到门口,见她开车来的,便没有再帮她叫车,态度却是一贯的谦虚礼让,没有丝毫总经理的架子,让人恨不得停下来向他敬礼。上车之前,蔺芷不经意间顿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皱着眉,似是在冥思苦想,表情看上去颇为苦恼,她说道:"你说你们第一次认识是因为争夺一枚戒指,我有点想不太明白,因为据我所知,她从来不戴戒指。"
"那么一定是我记错了。"
斯予奉上一个夸张的满含歉意的笑,倒让蔺芷有些哭笑不得,预先酝酿好的那些指责、讽刺也都胎死腹中,便悻悻地驱车离去。
第三章诡异的半张遗书
这是一只手的特写,一部分浸泡在血中,场面并无美感。但只要仔细一看,会
发现那是一只左手,手指呈自然弯曲,带着一些细小伤痕,但与身体的其他部
位的损伤比起来,就算是忽略不计也无异议。
1半张遗书
摩卡休闲吧,老地方,老时间,老音乐,仿佛人也跟着提前老了。倒也跟蔺芷的气质不谋而合,她总是有本事找到属于她的地盘。似乎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带着浓浓的陈旧气息,以一种她独特的、潜移默化的、鲜为人知的力量,一点点地侵蚀、同化着她身边的人。
就好似她面前的这个人,本是怀着雀跃的心情来的,在见到蔺芷那张紧绷的脸后,仿佛自己也被她感染,说话都变得僵硬起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一个一个说。"
"我拿到了遗书,就是舞姿自杀的那个晚上写的遗书,也是最后结案主要的根据,虽然是扫描后的,但我想与原件应该相差不大,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我联系过易萌的经纪人,他的态度很不友好,他说易萌拒绝与我们见面,说是该说的一年前都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被媒体拿来炒作。后来我也曾与她公司的高层交涉,态度依旧很强硬,虽然没有直接回绝,但我估计同意的可能性很小。事情就是这样了,至于到底是谁的意思,就不知道了。"
蔺芷低头思忖着什么,叶奇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也不敢轻易打扰,只好在一旁静静地等着。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轻微皱了皱眉,勉强对叶奇点了点头,拿过桌上的文件袋,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迟些再跟你联系"便匆匆离去。
出门坐上出租车,本来是要回酒店的,半路却下了车,就在市中心的天桥上来回踱步,试着深呼吸,试着给自己降温,却是怎么也无法按捺心中的平静,终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我知道你早知道我回来了,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你,天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个地方。不要试图调查我在做什么,哪怕你还念一丝旧情,就请不要干涉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还有,我需要一些特权。"
"我们,需要见个面。"一段沉默之后,电话那边终于有了回音。然而与蔺芷的愤怒、激动相比,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沉稳很多,低沉温和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第三章诡异的半张遗书
"你休想!"挂掉电话,蔺芷强迫自己冷静,指甲似乎能刺进手心里,那里的旧伤本已快浅淡消失了的。
气冲冲地赶回酒店,在门前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关上灯,拉上窗帘,点上香烟,将自己埋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直到凌晨时分,蔺芷才彻底清醒过来,恢复为那个一贯沉着、理智的冷面女警官。也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借着昏黄的台灯,用刀小心翼翼地滑开文件的密封口,传说中那至关重要的遗书便摆在了眼前。乍一看,蔺芷是有些愣的,她没想到遗书会这样的短,不过半张纸大小,再把纸片拿在手里正反看了个遍,凝结的眉心依旧是没有舒展。最后,她还是展开了那不大的半张纸的遗书,笔迹有些潦草,分成了许多小段,一眼便可看出它的作者当时急躁不安的心情,中间涂涂改改,只能说勉强还能辨认。
虽然遗书并不长,但好在后事都交代得很清楚,也省去了一些没完没了的纠纷。
只有你知道,阿慕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从与他分手那刻开始,我也早已经不完整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一定不要惊奇,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太累了,不想一个人再撑下去。
但是我还是要找一个最美的方式离开,就算是死,也得死得体面。你说过的,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进天堂,我一直相信你的话,把你这里当做我的天堂,可我还是太贪心,想去看看真的天堂。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把我所有的存款都捐出去,建个基金会什么的,那样说不定几年后还能有人记得我,还知道我也曾做过一点好事。这些事我也只能交给你打理,我知道你肯定能办得很好。
我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上,你一直鼓励我,可我不想再欺骗我自己,除了你,没人会真正关心我的死活。我一直当做亲人的人,估计他们早已当我死了。
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竟像是在写遗言一样,这样也好,就当是提前跟你告别了,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够体谅我,还把我当做你的朋友,我便知足了。
①注:此处指她的男友钟慕伟。
蔺芷沉默着,这并不是想象中舞姿能写出的东西,但是字迹却是不会错的。片刻之后她再也忍耐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叶奇的号码。
"遗书的原件在哪?我需要原件。"
"嗯?"那头的人显然才刚睡醒,带着浓浓的鼻音,半天才反应过来,"在丰悦大酒店的总经理斯予那里。"
蔺芷皱了皱眉,"怎么会在他那里呢?"
"因为遗书是写给他的。"
听到这,纵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蔺芷,也不由得有些呆了,听不见电话那头焦急的询问,脑中似乎还残留着第一次见面时斯予的那句话:我们是朋友,如果不算我高攀的话。
2秀才遇兵
一周之内蔺芷第五次来到丰悦大酒店,频率高得超乎她的意料。只是这一次的丰悦大酒店似乎有所不同,不见了以往铺天盖地的金色,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大红,原本就很忙碌的大厅更显拥挤。推搡之中,蔺芷第一次觉得,自己一身一成不变的黑白与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漫天飞舞的粉红丝绸,扑面而来的花粉清香,萦绕的欢声笑语,像是自动屏蔽了一般,到了蔺芷这就通通消失不见了,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蔺芷却依旧是一如既往一脸不以为然的蔺芷,平静地走到前台,告诉接待员:"我找你们总经理。"
"你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满怀歉意地奉上一个甜美的笑容,礼貌地问道。
蔺芷顿了顿,似乎是前几次的见面都太过容易,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其实那个人是大酒店的总经理,社会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回想起来,仿佛一直咄咄逼人的是自己,而斯予都是在迁就,就算是警察,对方不是罪犯,自己如此的强势,也还是有点过了。
而如今却也只能诚实地回答:"没有。"
"不好意思,我们总经理昨天去了新加坡,要不要留下口信,等他回来时转告他。"
蔺芷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就请你告诉他,蔺芷来找过他。"
"好的,一定。"
因为人多嘈杂,刚刚停车的位置也有些不对,以至于在把车开出来的时候与旁边的车有些摩擦,谁知那车的主人却紧抓不放,最后竟引发成一场口角。虽说作为警察蔺芷习惯了发问,也擅长去抓别人话里的弱点,却不等于会吵架,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法用身份来逃避责任,只落得秀才遇到兵,有苦也说不出。
斯予从机场回来,在前台看到蔺芷的留言,追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一边是口沫横飞的不肯善罢甘休,一边是黑脸以对的无可奈何,旁边自然不乏指手画脚之辈,加上忙于婚宴无法停足而心有不甘的人们,简直就是把一个五星级酒店变成了菜市场。
收起疲惫的心情,随便拉了个人了解一下情况,本该是生气的,却是难掩嘴角的笑意。也有她受别人气而只能干瞪眼的时候,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该多多观赏一番才是。但是对于姗姗来迟的负责人来说,上司如此的笑容却是更让人心惊胆战,哆嗦着接过斯予脱下的外套,看着他卷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怕是气得不轻,自己的前途可以说是一片昏暗。
总经理亲自出马,事情自然圆满解决,当一切秩序又恢复原本有条不紊的状态时,就只剩下神情扭捏的蔺芷,正在心里翻腾,向人道谢,怕是比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更让她难受吧。
"不是有事找我吗?先进来再说吧。"脸上自然少不了刻意的调笑与呼之欲出的得意,"吵架我可比你强,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记得找我,再没比这更让我热衷的事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彷徨的蔺芷此刻也变得心安理得了,如此没有格调的人,根本配不上她的道谢,更何况这是他的酒店,他该有服务于人的职责。
既然如此,蔺芷也就不必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我听说舞姿的遗书在你这里,可否方便给我看看?"
原本拿回了外套准备穿上的斯予又将外套放下了,招呼蔺芷在大厅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眼巴巴地看着蔺芷,满脸都是哀怨:"我就知道蔺警官找我肯定又是为了公事,可是至少也该多留我一些自恋的时间吧,我刚下飞机,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呢。"
蔺芷知道他的禀性,也知道他不会调笑太久,于是也就随着他去了,冷冷地望着他,只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着蔺芷这样一张少有表情的脸,纵是斯予也笑不久。不一会儿便见他收起笑容,叹口气,正身道:"我好像已经把影印件交给警方了,所以蔺警官的话我有些不太明白。"
"我说的是遗书全文,你别告诉我现在警察局的档案室里放着的是遗书的全部,虽然我从来没写过遗书,但是我觉得,不管是哪类信件,开头结尾总应该是有的。"
"的确,那只是遗书的一部分,但是一年前我就已经申明过了,另一部分由于涉及我的隐私,我有权拒绝将它公布,如果蔺警官一定要看,还请先联系我的律师,他的号码我的秘书会告诉你。我还有事,不便奉陪。"
蔺芷耸耸肩,不置可否,却在斯予转身后悠悠道:"你没有高攀,至于有没有与舞姿撇清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斯予回过头来,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舞姿是我朋友,而你是在帮她,所以我尊重你,也乐意提供你方便。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在下到底是哪得罪了蔺警官,以至于要被你时时当成眼中钉看待,就算是犯人,也有喊冤的权利吧?"
"很抱歉给你这样的印象,只是我一直都很反感口口声声说着乐意效劳的人背地里却在隐瞒,这样的人,会让我觉得是别有用心的。"
斯予笑得一脸的惨淡,一副败给对方的表情,"你真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但是给你遗书是不可能的,我必须得尊重死者以及我的朋友,还请见谅。至于你想要的事故后现场的照片,我托人找到一些,你要是感兴趣,倒是可以跟我来。"
3血色红绳
窗外是婚宴开始时的漫天烟花以及人们的热情欢呼,而眼前酒店的豪华电影院里银幕上却是一幅幅血淋淋的图片,伴随的则是机械的鼠标点击声。原本就过大的电影院,此刻更显空旷,寂静得仿佛里面的那三人的微薄呼吸,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蔺芷看得目不转睛,饶有兴致。电影屏幕上的白光反射在她脸上,勾勒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一丝生气。乍一看,会让人觉得,相对于照片里的舞姿,似乎她更像是那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斯予坐在她的左手边,他没有看屏幕,右手撑着头,眼睛是闭着的,侧身倾听着那些单调的点击声,以此来判断放映的进度。偶尔他会转头看一眼坐在身旁的蔺芷,她依旧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像是一块化石,了无生趣。
还是睡觉吧,比陪着她有意思多了,他也许会这样想。
放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小姑娘进来倒水,无意间瞟了一眼大屏幕,惊得杯子水壶全盘掉在地上。
斯予被惊醒,一看便大致了解了情况,赶忙上前把她扶起,"我们不喝水,先出去吧,等一会儿再叫人来打扫吧。"
蔺芷只扫了一眼他们,便把目光转回屏幕,那种专注的神情,似乎只能用饥渴来形容。但她看见小姑娘是捂着嘴巴出去的,想是直奔洗手间去了。
斯予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蔺芷,有些想笑,最终还是没有笑出声来,不一会儿又闭上了眼,依旧继续着自己未完成的梦。外人看上去,会觉得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等一下!再放前一张!"
斯予的意识还未飘远就被蔺芷给打断,看了她一眼,她依旧还在紧盯着屏幕不放,但似乎脸绷得更紧了。转向一脸询问的工作人员,耸耸肩,示意照她的意思做。
"前面一张……右边放大……再放大……可以了。"
这下连斯予也有些好奇了,不禁也看向屏幕。
这是一只手的特写,一部分浸泡在血中,场面并无美感。但只要仔细一看,会发现那是一只左手,手指呈自然弯曲,带着一些细小伤痕,但与身体的其他部位的损伤比起来,就算是忽略不计也无异议。从那么高摔下来,自是连挣扎也不必,也省去了痛苦。纵使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但现在回想起来,心情也依旧不会好过,特别是再见到这些血淋淋的照片,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闻见当时周围空气里弥漫的经久不散的浓浓血腥味。一个鲜活的生命,眨眼之间便消失,走的人可以一走了之,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忍受,忍受生活,还有她的死。
斯予虽不是侦探,但他知道蔺芷在看什么。
"是手链,钟慕伟在拍卖会上买来送给她的,她好像很喜欢,经常戴着。"
"我是说手链下面。"蔺芷不耐烦地道,眉头差不多都皱到了一块儿,而后突然间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是根红绳子。"
斯予依旧是茫然的,相比见到现在蔺芷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有点怀念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了。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她怀孕了!"蔺芷的语气充满指责,还带着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颤抖。
斯予的脸色不比她好看,眼睛里闪过惊诧、疑惑、深思,还有深深的忧郁与痛心,挥手让一旁呆若木鸡的工作人员离去,沉重地闭上眼,"是我,是我让警方封锁了消息,所以除了案件的主要负责人还有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人都已经死了,我不想她再受到任何异样的目光,作为朋友,我希望能让她安静地离去。我想,这也是她的遗愿。"
蔺芷本来还想争论的,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颓然地瘫坐在位子上,双目失神。不想问孩子的父亲是谁的,不想问舞姿当时的打算,只要一想到那无辜的小生命最后变成了一摊血水,心里便忍不住波涛汹涌。斯予也好不到哪去,无力挣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样的颓态,却又各怀心事,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最后,蔺芷终于还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只丢下一句:"她不会自杀的!"便匆匆离去。
当她快走到电影院的出口时,斯予开口了,"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执意要体验舞姿的房间,我可以给你打八折。虽然答应过她,但我想如果是蔺警官的话,她应该可以谅解吧。"
蔺芷停住脚步,手指在裤腿上画着圈,很自然地就画成了一个"8"字,半晌她回过头来,吞了吞唾沫,诚恳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4心想事成
从一个人的行李箱大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品行,就好像是舞姿,去哪里都要带上一大堆的东西,偏偏她从事的又是经常需要出差的职业,所以每每到外地演出都像是在搬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除非迫不得已不要靠近她的贴身行李箱,否则一不小心震到弹簧,箱子弹开,少不了你一身狼藉。这是因为她的贴身箱子,她的助手不会帮她整理,她自己就更不用说。她说她享受这种生活,把熟悉的东西带在身边,让她充满安全感,忙碌也是。而蔺芷则不同,一个旅行包已是全部家当,公文包的分量可能要稍微重一点,当然不是化妆品、小玩意,肯定整整齐齐全是卷宗。她这样的人,怕是把她丢到孤岛上,也多不出一些东西来。
心理学上说,这种人,不念旧。
拿到房间的钥匙,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当初提出要住进这里也只是一时性起,如今这种欲望早已不那么强烈。但是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更准确地捕捉到死者临死时的最后感受。谢绝了服务员的好意,独自提着行李来到顶层,出了电梯,便听到隐隐的训斥声,正从走廊那头的舞姿房间方向传来。
说的是本地方言,想完全听懂对蔺芷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只能隐约感觉说话的人语气不善。再走近些,便看见当事人是一名领班与一名清洁工,而那名女清洁工一直低着头,想是训斥的时间也不短了。领班看见蔺芷立马停止了责骂,转而微笑着向蔺芷问好,带着一丝窘相被撞破后的难堪与歉意。蔺芷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绕过她们,就这么住进了那个房间。
房子是才打扫过的,空气中还散发着清新剂的清香,东面原本有些模糊的玻璃窗这会儿也干净了,床单被褥是新换的,地毯的颜色也仿佛更鲜艳了。或许是灯光的原因,又或许是心理因素,不管怎样,至少现在这间房间给蔺芷的感觉已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沉寂一年之后,它又开始充满了生气。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阻挠因素了,剩下的就是怎么破案,从哪里开始。从一开始,蔺芷就总感觉隐隐有些不对,不是有人蓄意隐瞒,就是有人暗中破坏,而现在,她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这是她在以前的查案中所不曾有的。她有一种感觉,最重要的信息,她并没有掌握到。
好在总是有些闲人,就好比酒店的总经理斯予。他敲门时蔺芷正坐在窗边看风景,一支烟抽了还不到一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表情是一贯的高深莫测,偶尔会弹一下烟灰,除此便无其他的动作。
"蔺警官可还习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你以前是警官,而现在是我们的客户,于情于理你的要求我们都不敢怠慢。"
轻佻的语气,懒散的笑声,这个人怕是从来就没有稍微正经一点的模样,蔺芷不需要转头也知道是谁。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你们酒店还有这等规矩,总经理需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慰问。"深吸最后一口,扔掉烟头,转向来人,话语中带着讽刺,更多的却是揶揄嘲弄。说完后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说是笑有点勉强,但对于面部线条僵硬的蔺芷来说,这种程度实在是太过难得。
斯予看得有些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在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口,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当然不是,福利也分人的,有的人虽然浑身是刺,但是就是有人忍不住要往上凑。"
蔺芷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从来就知道与他贫嘴自己不会捞着半点好处,却是一直不长记性。
斯予又站了一会儿,估计也觉得无趣了,留下一张名片便要离去。
"这是客房服务电话,一定不要客气,这里可是五星级酒店,你的一切我们都能满足,千万别丢了。"说完不由得笑了,暗自嘀咕一声,"世界上怕也只有一个舞姿。"
似乎是条件反射,听到舞姿的名字,蔺芷自然而然地认真起来,"你刚嘀咕什么?"
斯予笑了,"我是说舞姿,我每次给她的名片她都丢了,大事小事总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有内线电话也从来不用,只知道抱着个手机,我说她总有一天会因手机辐射而死。"
就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蔺芷不由得挑挑眉,她仿佛知道自己一直感觉不对的地方在哪了。
5离奇号码
事不宜迟,蔺芷找到舞姿的档案,仔细翻查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舞姿当天晚上的通话记录的记载。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她当晚联系过哪些人跟什么人见过面是案子的关键,警方没理由错过这么重要的信息。就算当时结案的压力再大,查个号码的时间也还是有的,更何况警方投入在这个案子上的人力并不算少。谁都知道案子有蹊跷,这么长时间,除了一些歌迷,却没有人提出过异议,这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蔺芷只能打电话问叶奇。
"是我,蔺芷。案发当晚舞姿的通话记录现在还能不能查得到?"
"这个我不敢保证,都过去那么久了,说不定早就销号了。"
"当时也没人提出要查查她的通话记录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在现场没有找到她的手机,就猜测她根本没带在身上。"顿了顿,还是补充道,"是不是要问问郑队?当时结案是由他负责的。"
"不用了,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帮我查一下舞姿的手机号码,还有她的身份证号。"
得到回复,叶奇毫不迟疑,马上打电话到查询台,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信息有误,再想探询更多的细节,却是被礼貌地回绝。叶奇应该不会出错,那么怎么号码会有误呢?蔺芷百般无奈,但要想证实号码的真伪,怕是还得向斯予求助,毕竟他是蔺芷所知道的,对舞姿了解最多的人。
"号码没错,这个不用怀疑。"斯予只扫了一眼号码,便很肯定地说道,"虽然她经常换号码,换手机,但那段时间一直用的都是这个号码,而且当晚她有给我电话,用的就是这个号码。"
"她给你打过电话,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而且笔录上也没有记载,大概是什么时间?"
斯予笑笑,"你不要一牵扯到我就变得这么敏感,好不好?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何况她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难不成我要一个一个都向你报告不成?"看到蔺芷紧绷的脸,斯予还是放弃了继续与她抬杠的打算,"大概晚上九点。"
蔺芷皱了皱眉,回忆着当晚的时间表,"应该是钟慕伟刚走后不久,她跟你说了什么?"
斯予似是很费力地在想着,然后眨眨眼,一脸狡黠,"她问我哪里的消夜最好吃。"
蔺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看得斯予发憷,但他却仍旧是笑容不减,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蔺芷也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可是却没有办法,如他所说,他不是她的犯人,她没法强迫他必须讲真话。
蔺芷只得把话题转到原来的地方,"会不会是因为没人交费而号码被停,现在又被人重新注册?"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想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把话费交得够用上几年的吧。"
"真可笑,我是一个警察,竟然连一个号码也查不到。"
斯予笑笑,不置可否。
"当时房间里并没有找到她的手机,那么大的一个东西,难不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也许她带着它跳下去了,案发后现场那么多围观的人,谁也不敢保证没有一两个胆大的。"
蔺芷轻哼一声,"穿着睡衣、拿着手机跳楼自杀,这是我听过的最滑稽的死法。"
"我有同感,所以我说是也许。不过如果是舞姿的话,做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斯予一脸谄媚地附和,还想贫嘴,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挂掉电话,转过头来,一脸惶恐,表情复杂地看着蔺芷,欲语还休。
蔺芷一脸疑惑,"怎么了?"
"号码的主人叫沈可可。"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终于也会用疑问句了,真是难得!"
6新人旧人
蔺芷脸色铁青,她觉得她来找他求助是她办案以来犯的最大的错误,这样的人,正常人根本无法与他沟通,"如果你不懂得什么叫尊重的话,那么我想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别,别,对不起,我只是很好奇……好吧,好吧!是我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见蔺芷要走,斯予赶急把她拉住,"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号码是谁的吗,我知道。"
听到这里蔺芷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回过头,看着他冷冷道:"说说看。"
"是她的助手。我听他们叫她可可,估计就是她,我见过一次,长得很漂亮。"
"说重点!"
斯予抿嘴笑笑,而后正色道:"有时候明星们为了隐蔽会用其他人的名字来登记酒店或是手机号码,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我想舞姿的情况应该也是这样。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那就是这个号码一直有人在用。"
蔺芷扫了他一眼,低头思索着什么,表情凝重,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常态,"你是怎么查到的,我是说那个号码?"
"有些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你把它想得复杂,它便复杂了。求人办事自然是难的,除非是命令。"斯予一个华丽的转身,在沙发上坐下,难掩眼角的得意,"你只用往移动营业厅里一坐,告诉他们你想给这个号码交费,剩下的他们就会帮你做了。"
蔺芷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来收紧风衣,道一声:"受教了。"
找到沈可可并不难,只是她好像很不合作,这让蔺芷很是苦恼,她实在太不擅长与人纠缠。
听完蔺芷的解释,对方一脸的不屑,语气不善,"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用一个死人的手机用了一年?我还没穷到那个程度!"
"我没有那么说过,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不管那部手机现在是谁在用,号码是用你的名字登记的,你只需跟我去一趟移动通信公司,便可以知道真相,也能证明你的清白。"
"我的清白没人关心,不过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要知道我会有什么好处?"
蔺芷皱着眉,"不管怎样,她是你以前的雇主不是吗,如果她是被害的,难道你就不想帮她找出凶手?"
听到这沈可可冷笑了一声,很风情地拨开额前的刘海,"看见了吗?我告诉你,对于一个在你脸上留疤的女人,你会觉得她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蔺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脸色很难看,这种难看的脸色一直保持到她回到丰悦酒店,这个时候,她看见了斯予。
斯予走近问:"碰壁了?"
"对此你好像很得意。"
斯予急忙喊冤,却是很努力地憋住嘴角的笑意,"我上次就想跟你说,我见过她一次,虽然长得很漂亮,但脾气很坏,跟舞姿如出一辙。"
蔺芷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绕过他,向电梯走去。
"我可以帮你。"
蔺芷听到他说的话,顿了顿,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可以帮你,找到当晚的通话记录或是其他的,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蔺芷转过身来,似乎是来了兴致。她反感总有人跟她谈条件,但是不管怎样,利益的交易总比空口的承诺来得放心。
"我要跟你一起破案,我们联手。"
"为什么,她不是自杀的吗?你说你是亲身经历,比我们都接近真相。"
斯予无奈地笑笑,与警察打交道还真是累人,特别还是一个记性超强却总是抓着你的把柄迫不及待等着你自投罗网的警察。"我也不太确定,可能是想为她做点什么吧。"
蔺芷看着他,不卑不亢,气定神闲的样子,与他平时油腔滑调的模样相去甚远。看着他,她想到那个女助手,还没帮忙就已经在索要报酬,还想到她额头上的疤,想到娱乐圈新人旧人的更替规则,又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没完没了地驻足怀念。像舞姿那么飞扬跋扈、我行我素的人,不得罪人都是奇怪的了,诅咒、谩骂也都是情有可原,但在她死后,还是有人一心一意想为她做点事的,不是吗?
"你加入了。"丢下一句话,蔺芷转身离去。至于让他加入的原因,她自己也不明确,可能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说服自己。
第四章舞姿重生
可是,魔爪就在眼前,还有伸向自己的趋势,蔺芷条件反射地向后倾了下身子,却是依旧没有逃脱。
1四份牵挂
当天晚上舞姿打了四通电话,第一通打给了她的男友钟慕伟,通话时间是在晚上六点半,前后一分多钟,随后钟慕伟赶到了酒店,所以估计电话的内容是约他来酒店见面。第二通她打给了斯予,时间是八点五十七分,与之前斯予所说的完全相符。第三通没有查到用户名,是一个公用电话,差不多是与斯予通话结束后就拨通了这个号码,通话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足有五分多钟。以这个速度打电话,倒是很像准备自杀而迫不及待交代后事的人,蔺芷心想着,神情里透着不屑。第四通电话与第三通电话之间相隔了五十多分钟,可能她思考了很久,要不要打这最后一通电话,也有可能是忙别的去了,写遗书或是看电视,最后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交代,于是再次拿起手机。她那样的人,自然是做出什么事也不稀奇。最后一通电话是个越洋电话,因为第一次拨的没人接,两分钟之后又拨了第二遍。
蔺芷没有问斯予是怎么找到这些信息的,能当上这么一家大酒店的总经理,必定也不是凡人。对于她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其次,只要能提高效率,便是求之不得。
"最后的电话是打给她美国父母的。大家都以为她是孤儿,她自己也这么承认。但她以前跟我说过,其实她曾经被一对夫妇收养,一起生活过几年,最后那对夫妇出国了,没有带上她,将房子留给了她,还有一些钱,就随她在这边自生自灭。她一直跟他们都不是很亲近,也不觉得他们是自己的亲人,但可能这个时候还是想打个电话跟他们道个别吧,毕竟这个世界上需要她牵挂的人并不多。葬礼的时候她父母没有来,甚至连电话号码也换了,怕是下定决心不再跟她有任何关系。"
蔺芷没有吭声,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提笔把黑板上最后一个号码划掉了,接着,她又划掉了斯予那一项。
"你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应该要仔细考虑一下才是,我作案的可能性也很大。"斯予一脸的严肃,眉头紧锁,一手托着下巴,表情玩味。
蔺芷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虽然你之前跟舞姿在电话里聊了半个多小时关于消夜的问题,但你是在十一点多的时候才回到酒店大厅,这个时候舞姿已经坠楼了,整个大厅的人都可以为你作证,就这么简单。"
第四章舞姿重生
"我很幸运,挑了一个正确的时间回去。"
蔺芷没有理会他,自顾斟酌了一番,接着,她划掉了钟慕伟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才二十二岁,比舞姿还要年轻,年少轻狂,总是难免任性胡闹,多交几个女朋友,偶尔精力旺盛打打架、泡泡吧、耍耍酷什么的也并不是什么罪无可恕的事情,蔺芷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会杀人。就算是有事蔺芷也宁愿相信是舞姿的问题。好在谢天谢地,有证人和录像证明他已经离开了,干了什么都好,重要的是再没有回来过。但是,舞姿怀了他的孩子,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事情。对于他,怕也是如此,蔺芷不认为他有承担责任的那种意识。
"其实他才是最可怜的,不是吗?我是说钟慕伟,他还那么年轻,本来前途一片光明,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斯予无谓地耸耸肩,笑容有些牵强。
"也许吧,可那不关我的事。"蔺芷冷冷道,她关心的是面前那张白纸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号码。尽管如此,可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像是在挖一口苦井,怎么挖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那么,只剩下这一个可能了。"斯予在最后一个号码上圈上红圈,"该庆幸的是,那是一个小卖部的电话,而不是大街上随便的一个公用电话亭,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是啊,最好那个摊主还能记得一年多前的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有谁在那里打过电话。"蔺芷不无讽刺道。
斯予挑挑眉,不置可否。
2他乡故知
找到那个小卖部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它在偏郊区一点的位置,临近一排居民房,地方并不大,卖一些饮料食品以及日常生活用品,摆设简陋,公用电话也只有两部,一部用来打市内,另一部则是打长途。值得庆幸的是这么长时间了,小卖部的户主一直没变,除了经营这间小店,他们还兼营邻近的一套三层楼的小楼房,附近很多这种房子,都是本地居民盖来出租给一些外地打工者或是学生的。说是小楼房,其实被分成许多隔间,每间不过五六十平方米,设备装修也都很简陋,因为地方偏僻,租金相对廉价。
此刻,小卖部里坐着的是一名中年妇女,可能是这里的老板娘。蔺芷不期望她能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形,但愿还有一丝的印象,毕竟那一天,并不能算是寻常的一天。
有了上次在沈可可那里失败的教训,这次蔺芷学乖了,只在台阶下候着,由斯予上前交涉。下午,客人也不多,老板娘悠闲地坐在屋里打着毛衣,偶尔来了人吊着眼睛看上一眼,见没有买东西的倾向便又把目光转回手上。看见斯予,怕是被他的相貌及打扮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带着好奇,还有点防备。在这种地段,自然是很少见到像斯予这般气势的人,也没见两人带什么行李,自然不是来旅游踏青的,于是便琢磨着是不是工商局的人来找麻烦的。毕竟这种小店,有没有营业执照都是问题。斯予也不急,上前去买了一个打火机、一包烟,在柜台上半倚着,一副想要深谈的模样。
"老板娘,你知道舞姿吗?"
"你是说大歌星舞姿,去年死的那个?"蹩脚的普通话里带着本地腔,外行人听来还有点像闽南语,蔺芷勉强能够听懂,"当然知道喽,我女儿很喜欢听她的歌的,她的舞我女儿也都会跳,跳得很好的。"
"知道就好。"转头对蔺芷使了个眼色,便又马上转了回去,颇有乘胜追击的架势,"那你还记得她是哪天死的吗?"
"不记得喽,哪能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我记得好像是一月底的时候,都快过年了,女儿也放假在家里,从电视里看到新闻,她不相信,非要过去看,还是我拉着没让,大半夜的,天冷着呢?幸亏没让她去,听说死得很惨的,摔得稀烂的,拼都拼不上了。"
斯予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在最痛苦的时刻也都已经过去了,他知道自己此次来为的是什么。"那你可还记得,舞姿死的当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可有人在这里打过电话?"
"有啊,肯定有的,每天那个时候打电话的人都很多的,上夜班的要回家了,学生们也下课了,不过具体有多少就记不得了,时间过去太久了……"
絮絮叨叨的一些话,蔺芷听得很吃力,却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后来老板娘的女儿回来了,她自然就把心思转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拿着刚织一半的毛衣在她身上比画,与斯予的谈话也明显地透着敷衍,完全没了刚才的热心。女孩的脸色不是很好,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书包也沉甸甸的,怕正是高三,功课不轻松。看见蔺芷跟斯予,估计觉得眼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又不好意思,躲躲闪闪,也不愿意去试那毛衣,咕哝了两句就要上楼。
"你去哪里啊?去叫小宋老师帮你复习啊,人家研究生,什么都懂的。"话还没喊完,女孩已没了人影。
蔺芷也没了兴致,与斯予互相看了一眼,留下了姓名电话,以及丰悦酒店的地址,让她若想起什么就给他们打电话,接着便要离开。
还没走几步,那女孩就从楼上追下来,追到蔺芷他们面前时已是气喘吁吁,面色绯红。
见她一直盯着斯予,又怯懦着不敢开口,蔺芷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识相地退到了一边。他们两人他乡遇故知,自然是没她什么事的。
"你是丰悦酒店的总经理斯予是不是?我刚刚就觉得你眼熟,回去看了杂志上你跟舞姿的合影,才敢确定。舞姿是在你的酒店里死的,那你……"
那边小卖部里的老板娘坐不住了,对这边的情况很是好奇,探头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起身想要过来。蔺芷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阻止,好在这个时候柜台上的公用电话响了,老板娘也就没有心思看她女儿,而忙着去接电话了。
只见她接完电话没有挂,而是朝着另一边房子的楼上大喊了一声:"小宋老师啊,听电话!"
没一会儿便从那幢楼跑出个年轻人,戴着副眼镜,下楼便直冲柜台这边。因为穿的是拖鞋,脚步不稳,还差点跌倒,一边拿起话筒一边道谢。
见老板娘时不时地瞟一眼电话机,蔺芷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接电话也是要钱的,难怪刚刚那个年轻人赶得那么急。见他的打扮,还有刚刚老板娘的话,蔺芷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等他走后,蔺芷终于忍不住问了,"你这也负责中转?难怪业务这么忙。"
老板娘笑笑,"都是些学生,没钱的,手机接电话很贵的,我这便宜。"
"这里住的都是学生?"
"是啊,都是附近师范大学的研究生,每年都有的,住外面方便,学校里规定很多的,特别是情侣……"
师范大学?蔺芷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微微紊乱,一些猜测也已在心里成形。她颇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他们早就断了联系的。还想问些什么,却见那边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斯予正在向她招手,只好作罢。想了想,轻声对老板娘说了一句"我明天再过来",便跟斯予上了车。
3异想天开
蔺芷到底还是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第二天她避开斯予,一个人又来到那个小卖部,老板娘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但是却没能像她想的那样轻易便可以找到那里居住的学生的姓名,也找不到她想要的进一步的信息。
"你们这不对住户做一个系统的登记吗,租房之前也不签合同?"
"没有。我们只在每月月初收房租,刚开始的时候会让租客交两百块钱的押金,等他们退房的时候就还了,哪还用签什么合同。"
蔺芷有些心力交瘁,毕竟在来这之前,她的期望太高了。她很想质问她:"你这是违法的,你可知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对于她要找的答案还是无益,她从来不是自找麻烦的人。
有记录,哪怕他藏得再深也有可能找出来,怕的就是什么记录也没有,纵使自己本领滔天,也只是枉然。而且,当天接电话的人也不一定就是住在这套房子里的,类似的房子附近还有许多,她不可能每家每户都去找,而且如果真如老板娘所说,在这租房的都是外地打工仔和学生,那么流动性太大,根本无从查找,就算登记了,很可能那些登记的名字,部分也是假的。
不得已,只能先回去再想办法。
走出没多远,老板娘似乎想起点什么,又把蔺芷叫住:"不过,他们每回交水电费的时候,会在那些单子上签名,你要真是那么想看,我就去找找。就是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以前那些作废的单我都扔在后屋了,不知道我老公有没有拿去卖了。"
对于这个时候的蔺芷来说,一切的未知都可能是线索,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一条。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都在与一堆垃圾打着交道。时间毕竟过去很久了,水电单上那些打印的字体都已经模糊,甚至是残缺,分辨起来很是困难。好在这些按月计算的账单,时间都很明确。
没有自己想要的那个名字,不知这个结果算好还是算坏。蔺芷舒了一口气,提着这些账单,准备离开。
蔺芷是下午一点钟过来的,而当她从小卖部的后屋出来时天都差不多黑了,一看表,却是六点不到,想一想,可能是这里地处东边,黑得相对早一些。
昨天那个女孩也已经从学校回来了,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帮着她妈妈看店。而她妈妈,这个时间怕是烧饭去了。
女孩见到蔺芷还是有些羞涩,但比昨天好多了,笑得腼腆好看,"我妈说让你留下来吃饭,我跟她说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是舞姿的朋友。"
蔺芷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急于否认,稍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替我谢谢你母亲,我还有事,今天就不打扰了,这袋东西我可否先拿回去。"
"当然可以,那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没用的了。只是,你真的不留下来吃饭吗?"
蔺芷没有回答,微笑着走开。
"你先等一下!"女孩从柜台里跑出来,跑到蔺芷面前,"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可我听我妈说,你是在找舞姿死的那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有谁在这里打过电话,是吗?"
蔺芷点点头。
"我不确定当时是什么时间,但是那个时候我刚看完晚间的娱乐新闻,下来喝水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人在打电话。那个节目九点钟开始,总共半个小时的时间,所以下来的时候应该是九点半多一点,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时间?"
九点半?正是蔺芷想要的时间。
"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
"我记得。我认识他,以前他住在三楼的最边上的那个房间,不过现在已经毕业搬走了。因为之前他也有卖过一些舞姿的生活照片给我,那天我看见他,还问他有没有新的舞姿的照片,可是他好像没听见一样,急匆匆地就走了,平时他不是那个样子的。"
"那个人,是不是姓柳?"蔺芷感觉自己在微微颤抖,她只能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
"柳?不是。他姓周。"
听到回答蔺芷有些意外,她本已经设定好会听到肯定答案的,再问一遍也只为确定。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快地从那个旋涡中抽身出来,皱了皱眉,脑子中扫过下午看的那些账单,而后出现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周文英?"
"对,就是他。"
4另一个她
发动车子,放开油门之前,蔺芷发了一个信息给叶奇,上面写着:周文英,男,××师范大学2007届硕士研究生。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不知是不是蔺芷敏感,但是,事情好像比她想的要复杂许多。不是她所预期的方向,那么便是另一个她一无所知的领域。她并不忌讳未知,相反她很享受征服未知的过程,只是她讨厌意外,讨厌被别人主导,这会挫伤她的自信,左右她的理智。
待她回到丰悦酒店的时候,刚好碰到斯予从里面出来,跟秘书小声说着什么,一身的风尘仆仆,步履急促,面色凝重。
见到她,斯予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意外,但很快就又换成一贯的轻浮,变脸如翻书,在他表演来却是自然不过。那种眼神,毫不掩饰的赤裸轻佻,让人觉得被他看上一眼都可能被占去不少的便宜,寒意顿生。有时候蔺芷也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能忍受他到了现在。
可是,魔爪就在眼前,还有伸向自己的趋势,蔺芷条件反射地向后倾了下身子,却是依旧没有逃脱。
"你的脸上脏了。"说话时手已经拿开,可斯予笑得却是更加得意,"你的助手在那等你很久了,赶紧过去吧。"
说着便搭着秘书往外走,秘书想说点什么,却是被他巧妙地制止。
等到蔺芷回过神来,耳边只剩下已经渐渐远去的叫嚣:吃夜宵去了!他的大拇指划过脸上的暧昧的气息还在,这种明目张胆的调戏当然是一贯冷血古板的蔺芷无法忍受的,她需要很大的定力才能忍住不让自己爆发。她告诉自己:不能上当,不能被他激到,你需要保持冷静的自己,你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而在另一边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叶奇的脸色更是难看,在他看来,蔺芷是师父,更是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女神,岂能容忍他人如此这般亵渎。然而当事人都没有开口,自己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而且他更害怕被蔺芷看出他的心思,纵使他也觉得,像蔺芷那么聪明的人,是什么都瞒不住她的,但却还是心存侥幸,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也要落个短暂的心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没事不要来找我吗?"见叶奇脸色难看,又道,"出什么事了吗?"
叶奇心里百般委屈,却不敢表露,乖乖地拿出照片,"有人在日本看见了舞姿,这是照片。就只有这几张,还有更清晰的照片,只是拿不到。报纸后天就要上市,刚好这家报社我有熟人,他知道我最近对舞姿案很感兴趣,这才偷偷拿给我的。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暂时还没人知道,所以现在还无法想象报纸发行后的场面。"
蔺芷接过照片,在一旁坐下,一张一张地看着,不愿错过一丝细节。都是在一家酒吧拍的,看情形照片的主角是那里的驻唱歌手,从那打扮和化妆,也都是舞姿死前最新的装束。灯光有些暗,照片是偷拍的,但角度抓得很好,可以说是丝丝入扣,别有用心的人能从上面找到一切想要的信息。蔺芷当然不相信舞姿还活着,但是照片上的那个人,那眉,那眼,那脸蛋,分明就是舞姿。
她想到刚刚匆匆离去的斯予,连叶奇都知道了,凭他的能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是这样,至少不能被他抢在前面,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弄出个究竟。
"给我订一张去日本的机票。"
"一张怕是不够吧?"声音自身后传来,回过头,看见的正是刚刚嚷嚷着去吃夜宵的斯予。少了一些轻浮,多了一些严肃,这样的他倒是有一丝传说中万人迷的影子。"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马上就过来了。你也知道了那更好,你是怎么看的?"
蔺芷看了看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都到了这个份上,怕是躲不掉了,都在一条船上了,更何况,是自己亲口答应他让他参与的,"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不可能是她,这毋庸置疑。"顿了顿,又道,"是我亲自抱她起来,送她去化妆,又亲自为她下葬的。但问题在于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肯定,特别是她的歌迷,到时必定一片混乱,不管是什么人导演了这场闹剧,我们必须知道他的初衷,若单纯只是为了怀念,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报纸是后天发行,我最多只能拖延一天,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蔺芷是赞成他的观点的,那么当务之急,是去日本。
5竹篮打水
"不是她!"
来到日本东京,找到那个酒吧,见到事件的当事人,在足足盯着她看了五分钟之后,蔺芷和斯予异口同声道。但是他们都无法否认,长得太像了,简直是克隆出来的另一个舞姿,若是一个普通人,怕是告诉他舞姿复活了,他也会信的。唯一不同的是,舞姿唱歌时,眼里更多的是不屑与傲慢,那是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她并没有多热爱音乐,唱歌只是她展现自我的方式,在唱歌时才能显得她比别人更优秀。而这个人,眼里更多的是怨恨与无助,笑容里多的也是讽刺,仿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找到管事者,经过交涉,他们在晚间游戏的空当可以有二十分钟与她交谈的时间,前提是不能影响她的情绪,据说她的脾气很大,已经有过几次的中途罢演。若不是刻意模仿,个性倒也是与舞姿如出一辙。但问题是,她不会说中文,只会日语和简单的英语。对于日文,蔺芷除了简单的问好外便是一窍不通,但是又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翻译,斯予会日文,但这似乎是她更担心的地方。
所以这个时候当她见到叶奇时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因为据她所知,叶奇有个教日语的阿姨,那么他的日语也应该不错,至少比她要好。所以暂时也没有心情追究他不听劝告跟来日本的事情,倒是叶奇预先想好的借口都没派上用场,一进来就像被推上谈判桌,颇有霸王硬上弓的姿态。也幸亏从小耳濡目染,叶奇的日语还算不赖,要不必定是要被蔺芷就地正法了。
然而,谈判的结果是: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内情,也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换句话说,一切,只是一个巧合。
"我出了车祸,反正是要整容的,不如整个有特色的。你看,我现在比以前红多了,没准马上就会有人给我出个人专辑。听你们的意思,难道我整个死去的人的脸,这也犯法?"
她的话,蔺芷无言以对,听完叶奇的翻译,她只哼了一声,一句话没说就要转身离开。叶奇当然紧跟在她身后,斯予却没有任何起身的趋势。
"不放松一下再回去吗?难得来一趟日本。"
蔺芷瞟了他一眼,与叶奇一起离开。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自己坦白,还没等蔺芷开口,叶奇抢先道:"你叫我查的那个周文英,我已经查过了,没有这个人。"
"查无此人,你确定?"
"当然,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侵入他人网络,截取内部资料他最在行,应该不会错。"只能是应该,难不成要他告诉蔺芷,自己是由于急着来日本,才把这件事交给了别人。
蔺芷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乘飞机回国内。当然,还有一宿未归早上才在机场碰头的斯予。
刚踏进酒店,就有人告诉蔺芷有人在大厅里等她。把房间的钥匙交给叶奇,让他去房里等她,自己则去了大厅的会客室。
见到来人,蔺芷还是有些意外的,虽然已经预见了这种可能。是那个小卖部的女孩。
"我打你的电话没人接,所以就按你给的地址自己找过来了,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蔺芷给她叫了一杯饮料,然后才在一旁坐下,"没有,我出去办点事了,没带手机。你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在找周文英,我不知道你找到没有,因为我想他毕业了最大可能就是留在本市的高中,于是就联系了我的一些同学,看他们知不知道学校里有没有这么一个老师的。最后,终于被我们找到了,这是他的地址,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蔺芷是有些意外,第一次,她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羞涩腼腆的模样仍旧是没有改变,但是你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力量,单是对于偶像的那份热爱,便足以叫人震撼。仿佛是被她那种坚定信念所感染,蔺芷也有些多愁善感起来,说实话,她是有些惭愧的,对于那个人,她所做的甚至不如一个歌迷。
"我知道你是警察,我希望你能帮舞姿查出杀害她的凶手。舞姿一定不会自杀,她那么喜欢唱歌,她曾经说过她死也要死在舞台上。"说到偶像,女孩是有些激动的,更何况那个偶像已经不在了,难免哽咽。
蔺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人,但她第一次郑重地向一个人承诺:"如果她是被害的,我会帮她找出凶手。"
送女孩回家后,蔺芷又回到酒店,来回地奔波,已是疲惫不堪,想到还在等候她的叶奇,心里更是生出莫名的火气,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自己的得意门生居然比不过一个高中女生,这让她很不自在。
实在不是蔺芷想偷听,而是天生的听觉敏锐,更何况房门并没关紧。房间里断断续续传出的说话声,有一个是斯予,现在说话的正是叶奇,话音里是属于他的委屈与不满。
"这不公平,我们站在不同的起跑线上。"
"现实本来就不公平,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在埋怨这些。若是我们之间现在有什么不同,那也是因为我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了。"
叶奇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后便传来斯予低沉的笑声,似乎是在安抚,或者说感叹更确切一些:"爱一个人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把难题丢给她了,自己才能解脱。放心好了,我对你那冷血又无情趣还整天板着个脸的师父没有任何兴趣。"
蔺芷没有再听下去,推门进去,脸上依旧是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看他们一眼,独自走到电脑桌前。
"下次说人坏话之前记得把门关好。"
斯予似乎笑得更欢了:"看吧,还不懂得转弯,非得当面给人难堪。"
蔺芷终于是忍不住转过头来,"你可以出去了,斯总经理,我还有事情与我的徒弟谈。"
第五章神秘的转账
地下室里光线并不好,远处看得并不真切,只能隐约看见偏里面的角落处有
着一团黑影,私家车大小的一个轮廓,算不上有多显眼,不过摆在这个空旷的车
库里,却是有些突兀。
1张冠李戴
按照地址,蔺芷找到周文英的住所。途中经过一所中学,怕就是周文英执教的学校,两者相隔不算太远,开车十几分钟的时间,因而也算不上是近的。学校旁边也不是没有居民楼,供出租的也不少,据调查,有不少老师都在那里落户,唯独周文英独树一帜,倒有一丝避嫌之意。
不是什么高级的住宅楼,但对于一个刚工作不久的高中老师来说还是不错的。两室一厅的房子,若是单身的人住,也有一些奢侈。
来应门的是位年轻少妇,头发随意绾着,蓬松凌乱,眼神蒙眬,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开门时有意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似是眼含不满。
怕是周文英的妻子,不知周文英与舞姿有过什么关系,以至于她死前都要对他念念不忘,但是周文英这么快就结婚安定,倒是挺让人意外。蔺芷心想着,一边点头打招呼,一面说明来意,"我找周文英。"
年轻的女人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眉,再把蔺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才悠悠道上一声:"我就是。"
蔺芷愣了一秒,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一面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仅凭直觉还有那龙飞凤舞的字就断定对方是个男人,以致张冠李戴,最后的苦必定是自己吞。
"我是警察,就舞姿的案子,我想向你了解点情况。"
对方倒没有多大惊讶,但也谈不上热情,淡淡地扫了一眼蔺芷,丢下一句:"进来吧!"而后自顾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俨然把蔺芷当成了她班上犯错误的调皮学生。
蔺芷是有些想笑的,好在她还知道顾忌些后果,既然对方那么不见外,自己也就无须再扭捏,大方地进门,正在犹豫要不要换鞋之际却是听到另外一个声音。
"大清早的,是谁啊?"
听到声音,蔺芷愣了一秒,条件反射一般低头弓腰,转过身子把脸对向门外。
说话的人也有些莫名其妙,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向外看了一眼,一边擦着手一边往外走,见周文英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把目光看向来人,却只看见一个背影,还想再问,刚开口却是顿住了,脸色微变。
第五章神秘的转账
对于自己的反应蔺芷是有些好笑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便大方地转过身来,对着他不算熟络地点点头,一切显得再自然不过。柳忠诚愣了愣,也只随意点了一下头便低下头去,讪笑着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很自然地就甩了甩,后又觉得不妥,想塞在口袋里才发现身上穿的围裙,更觉得窘迫。像是约好了似的,如同陌生人一般,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之间,没有基本的问候,没有眼神的交流,甚至没有好好看一眼对方,就已经转入陌路。
柳忠诚愣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旁边始终不动声色的周文英,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进厨房,倒是被周文英叫住。
"你别进去弄了,出去买点饮料回来。"
待柳忠诚出门,屋子里只剩下她跟周文英两个人时,蔺芷才算真正坐定,扫了一眼屋里的摆设和墙上的婚纱照,依旧是少有表情。看向茶几对面正襟危坐的人,脑子里还在酝酿着怎么表达才算婉转,对方已经开口。
"是的,舞姿死前我跟她见过面。她打电话找我家忠诚,他不在,所以我就接了,然后我们就见面了。"
"见面?你确定。"蔺芷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大概是几点钟的时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之前你没向警方说明?"
对方坦然一笑,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讽刺,"我又不是你的犯人,请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自己有没有睡醒自己还是知道的。舞姿跟忠诚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我是个很看得开的人,她是大明星,不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能够相提并论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无丁点是处只能拣别人不要的东西。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跟忠诚联系我也知道,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她还能嫁给他不成,她不外乎想从我们这些平民身上找点优越感。我不觉得我有义务向警方提供什么线索,说她自杀,我第一个举手同意,跟她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只有一心一意寻死的人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交代后事。她说要给我们一笔钱,我何不成人之美,她能买得她的心安理得,我也能解决自身的难题,何况对她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蔺芷是有些厌恶的,受人钱财,不说感激,但如此的引以为傲倒也少见,"你的意思是你们见面是为了讨论遗产分配的问题。"
对方点头,"在我看来是的。她说要给我支票,可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她就在她住的酒店后面的银行超市转了账给我。"
蔺芷不再觉得有说下去的必要,简单地道别,也算为下次到访作个铺垫,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再见她的可能。
下楼,刚打开车门便看见从便利店出来的柳忠诚,从对方突然放慢脚步和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很显然他也看见了自己。
想了想,终于还是关上了车门,迎上前去。
空气是沉闷的,小区公园的长椅上,柳忠诚一如既往规矩地坐着,挺胸收腹,目不斜视,旁若无人,表情严肃,一丝不苟,蔺芷很想知道他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是否也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终究还是她先开的口,"什么时候结的婚?"
"去年寒假。"
寒假?他的人生应该单调得只剩假期与非假期了,倒也难为了周文英。蔺芷心想着,继续问他:"舞姿死前给你打过电话,你可知道?"
柳忠诚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我那时候忙得走不开,所以文英才去替我接了电话。"
蔺芷瞟了他一眼,想起周文英的说法,不由得轻哼一声,却是见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本来还想说,如果是你接了那个电话,凭你对舞姿的了解,一定能够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也一定会去制止舞姿的行为,说不定舞姿就不会死。想了想,终究还是作罢,舒了一口气,朝后摆了摆手,对身后人略带歉意的挽留置之不顾,只留下一句:
"什么也不必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2争锋相对
回到酒店,蔺芷特意绕到后门去走了一圈。根据对舞姿银行账户的调查,的确如周文英所说,后门的斜对面是一家银行超市。那么按照她的说法,当天晚上,舞姿在电话里答应给她一笔钱,应该是一张支票,但是她怕节外生枝,于是提出要现金。但是当时银行已经关门,不得已,她们只能通过自动取款机转账来实现,而且在转账之后,舞姿又额外提了五千元的现金给她,总的金额是五十万零五千元。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分。用那五十万元,周文英跟柳忠诚结了婚,买了现在住的房子,施了点手段使两人分在了一个单位,并把双方的父母都安顿妥当。
只是,舞姿是怎么下楼的呢?当晚的监控录像并没有记录,她毕竟不是一般人,那个时间段也不算太晚,酒店大厅里那么多的人,没理由没有一个人不发现她的行踪,难不成她还隐身了?如果周文英没有撒谎,那么必定就是有另一条蔺芷所不知道的通道可以通向酒店的后门,重要的是那里没有监控设备,也没有人值班。对于管理如此严谨的丰悦酒店来说,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几乎为零。
事实证明,边倒车边想问题是出意外的最大祸源,只听"哐当"一声,蔺芷知道麻烦又来了。自己的车子坏掉事小,剐了别人的,又是头疼,想到上次的经历,不由得眉头深锁。
出来的是个看起来很是憨厚的年轻人,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典型服务业人员的专有特点。一边抓头一边看着蔺芷,表情委屈,一脸彷徨,仿佛做错事的人是他。
"这里是备用车库,说是备用,其实从来没有用上过,只有我们经理才在这里停车。"当蔺芷询问起这间车库的来由时,他这样介绍道。
又是斯予!蔺芷似乎与他是有着劫数的,她做什么事都少不了他。下车瞟了一眼被撞的车,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年轻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虽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小声道:"我有一个老乡,他在修理厂工作,要是你没熟悉的修理厂家,可以去找他,那里的口碑不错。"
蔺芷是怕麻烦的人,见他还算老实,便把车子丢给了他处理,至于斯予那,似乎又得费上一番口舌了。临走看了一眼这自己无意中闯进来的车库,空旷得让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车技。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只安排了年轻人一个人在这里值班,入口的地方有处小屋,亮着灯,怕是他的临时住所。地下室里光线并不好,远处看得并不真切,只能隐约看见偏里面的角落处有着一团黑影,私家车大小的一个轮廓,算不上有多显眼,不过摆在这个空旷的车库里,却是有些突兀。好奇心的驱使,蔺芷走上前去。
"这也是我们经理的车,好久没用了,所以罩上了车罩。"一旁跟上的人解释道。
蔺芷点点头,趁年轻人接电话之际用脚挑起防尘罩的一角,扫了一眼车牌,车号。
"手机很漂亮。"待年轻人说完电话,蔺芷不经意地道上一句。
"啊!"年轻人红着脸,急忙把那艳红色的手机收回口袋,"是我女朋友的。"
"电池看上去好像不太配套。"
"原来的电池坏了,自己配了一个。"
蔺芷挑挑眉,不置可否。
刚走过车库的自动门便碰见迎面赶来的斯予,对方看见蔺芷也是一愣,见她满脸的愁容和她身后的景象大致猜出了事故的原因,然而却总是忍不住与她调侃。
"我来看看我的车子为什么哭泣,别告诉我又是蔺警官的杰作?"
蔺芷的脸色并不好看,想解释些什么终究是作罢,留下一句:"你的损失我会一分不少地打进你卡里",而后掉头便走。
身后的人继续嚷道:"我认识很好的修理厂,也许你用得着。"
"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我自会处理!"
斯予笑出声来,"我是受害者,为什么却是你看起来比较像老大?"
蔺芷转过身来,刚想开口争辩却是被斯予抢先一步,"好吧,是我的错,我不该给它安一个那样的车牌,现在看来它是生气了,不仅冲我发脾气,还连累了蔺警官。"
想到那"5555"的车牌,蔺芷也忍不住弯了嘴角,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对于斯予来说却是如沐春风,得意非凡。毕竟让铁树开花,还是需要一些功力的。如此一来,刚涌起的火气也都被压了下去,蔺芷还是觉得,与这种毫不着调的人理论实在是自讨苦吃。
对方收起调笑的面孔,一脸的可惜,"蔺警官是我见过的最不懂开玩笑的人。"
"所以你最好少招惹我。"
这会儿对方倒显得格外委屈,眉眼满是无奈,"我只是情不自禁。"
蔺芷紧了紧眉头,加快离去的脚步,决心不再与他纠缠。
身后的人却似笑得更欢,"生气容易使人变老呢。"
"通常一样的经历,话多的那个会死得比较早。"
斯予苦笑,"如果我说要蔺警官今后对我少些挖苦,这个要求算不算过分?"
"按照概率论的原理,奢望越多的人,必定失望也越多。"
"如果蔺警官能够不总是这么理智的话会可爱许多。"
"如果斯经理今后能少一些油腔滑调,我将感激不尽。"
"好吧。"斯予耸耸肩,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是我多嘴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3亦真亦假
大屏幕上依旧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张狂锐利而不可一世的眼神,就算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也终究会有害怕后悔的那一天,不是吗?人人慕为自由女神的舞姿,当有一天她的所有伪装全都消失殆尽,那些特立独行全部化为乌有,还有多少人会为她痴狂,为她疯癫?暂且不说是什么使她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算是兔死狐悲,人死言善,仅凭一笔钱就想忏悔,世间也远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丰悦酒店的视频会议室此刻的气氛显得异常凝重,空气中漂浮着耐人寻味的气息,姿态各异的三个人的表情也是迥然不同,一个是亘古不变的面无表情,一个是患得患失的迷惘,还有一个则是等着看好戏的玩味。
白炽灯亮起,照耀出屏幕前三张苍白的脸,却唯独屏幕上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笑意盈盈,透着讽刺。欢快的舞曲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好坏与否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整个城市的MV,铺天盖地地有惊叹,有悲痛,有谴责,有悼念,有谩骂,有理解,也有诅咒……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对于一个新人前所未有的关注。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有着一张跟一年前死去的女歌手舞姿一模一样的脸。那人正是蔺芷他们在日本酒吧里见到的那名女歌手,听说是个混血儿,身世并不清楚,只知道日本名字叫做中田美子,来这边以后取了一个中文姓刘,人称Lisa刘。
Lisa刘蹿红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那铺天盖地的报道还未在人们手中捂热,活生生的人便已经送到了人们的视线之前。那些未完成的偶像梦,那些未淡忘的新仇旧恨,在沉寂一年之后一齐爆发,影响必定也是空前的。仿佛刚刚还在梦里,醒来时发现一向清闲的城市已是忙碌,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上脚步。
讽刺的是,MV的结尾附上的是"谨以此曲怀念永远的舞姿",如此意义升华了,也或多或少赢得了一些民心,只是能不能告慰死者在天之灵就不得而知了。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面子是要做足的,对质起来也算有个说法,娱乐圈总是这样,潜规则谁都知道一些。封底的照片是舞姿的,花了一些心思力气找她歌迷会的人票选出来的最具代表性的几张照片,做得倒是煞有其事,如果不是大手笔宣传,如果不是重心的偏离,如果主角的署名能够换成舞姿,会让人以为又是一个纪念活动。可笑的是舞姿生前没有亲人,死后也未留下遗言,就算是侵权也无从起诉。
这一招是胜是败,现在还有待考验,不过一些新上市的公司为博个彩头,而不得不做的赌博,最后总有自由竞争的结果。与蔺芷、斯予自然是毫不相干。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蔺芷,只见她冷冷地动了一下嘴角,起身关掉了大屏幕,继而面向台下。
"娱乐时间结束,没有尽兴的待会儿回家再继续。既然确定了她与我们的案件无关,那便也没有了研究的必要。我现在要说的还是关于舞姿死前那最后的四通电话。"说完便提笔画掉了黑板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号码,再转身看向另外两人,顿了顿,接着道,"或许是我的方向错了,但是我想说的是,这通电话与案件没有关系。"
台下的斯予不乐意了,委屈得整张脸缩成一团,仍旧是属于他的无赖:"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是错过了什么节目,我还以为我所做的努力能为我赢得应有的"福利"。"
蔺芷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福利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没有人会送到你手上。"
对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冲一旁的叶奇神秘地眨了眨眼,"但我还想问一句,你凭什么如此肯定,你也不过是听取他人的片面之词而已。"
蔺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显然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个当着老婆的面连电话都不敢接的人,会有什么胆量去杀人。"
"有时真相往往出乎意料,我们并不真正了解柳忠诚。"
蔺芷固执己见,"没有意外,我说了算。"
斯予笑得异常欢快,"好吧,了解,你是老大。"
"那最好。今天就到这里,有消息再联系。"
蔺芷说罢就要离开,被叶奇叫住,"刚刚就想跟你说,易萌回国了。"
"还有呢?"
"似乎是在国外的发展不太顺利,新电影投入很大,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可能心情不佳,几次联系也都没有回音。"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件事你先不要管,把我交代你的其他事做好就可以了。"而后转向一旁一派悠闲的斯予,"斯经理请先留步,我还有一点事情想请教你。"
斯予隐隐忍着笑,一脸夸张的惶恐,"蔺警官这样的口气让我太有压力了。"
蔺芷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自己的话题:"怎么说呢,有件事情我很苦恼,因为我发现我每天需要花费十分钟以上的时间等电梯,不知道像斯经理这样的大忙人是否也是如此,所以我很好奇,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通道上楼,还是我不够资格?"
对方急忙否认,"由于我的失误给蔺警官造成如此大的困扰实在是抱歉,我只当自己是闲人,就忘了他人的立场。幸亏蔺警官向我说明,否则为这些小事误会怕是会让我后悔终生。而且,我还以为这些事情余经理已经向你讲解得很清楚了,看来我的得意助手也有失职的一天,我定当为蔺警官找回一个公道。"
蔺芷扫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样子绝对不容怀疑,眼神更是真诚得不容亵渎,"没有,是我记错了,不麻烦斯经理。"
早在蔺芷第三次在79层为了等电梯而花费两分钟以上的时候,就已经向酒店的后堂经理余善堂咨询过这个问题,她还记得他当时完美的回答:我们经理也很头疼这个问题,事有利必有弊,楼层太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着更加人性化的宗旨,总经理决定把电梯的铁门换成镜面的样式,并在一旁播放最新的MV或是多厅影院将要上映的电影的片花甚至是即时新闻摘要,频道是可以自由调换的,以此既能分散乘客的注意力,又能向我们的客户提供更多全方位的信息。本来这项计划也包括第79层,只是舞姿小姐怕吵,最终作罢,因此蔺警官有如此的疑惑也是情有可原。
如果周文英的话可信,那么说话有所保留的就该是丰悦酒店的后堂经理余善堂。
4熊掌砒霜
空旷的丰悦酒店79002室里,只有隐约电话拨通之后的回音,单调绵长的"嘟嘟"声,此刻听来却是分外地扰人心神。手机屏幕忽明忽暗的淡蓝色光芒照在蔺芷脸上,勾勒出那张少有表情的脸,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谁也无法知道她的内心是否也像她表现出的那样冰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电话在响过五声之后被接通,但却无人说话,除了略显粗重的呼吸,便是一片寂静。只是对方也并没有挂断电话。
蔺芷把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并不吱声,两个人就这么隔着电话陷入无声的对峙。
不管是出自什么心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蔺芷出声唤了一句:"舞姿?"
电话被马上挂断。
很显然,对方是知情的,否则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毕竟已经是事隔一年,再深的戒心也该放下。就怕是又一个有心之人。蔺芷心想着,刚想起身却是被来电铃声惊得一震,缓缓转身,定睛一看,一阵恍惚,愣在原处。
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字眼清楚地显示着一个名字--舞姿。
蔺芷现在的脑子是有些糊涂的,未来得及思考,本能的动作,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近耳边。传来的却是叶奇的声音。
"你要的资料我已经查到了,刚传到了你邮箱,你一会儿去看看。"
短暂的沉默之后,蔺芷道:"我再与你联系。"
那头已经挂掉电话,蔺芷却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过了至少一分钟,她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再翻刚才的通话记录,分明就是叶奇。难道真是自己看错?
坐在蔺芷面前的是位中年妇人,穿着随意舒服的家居服,似是长期体育锻炼的结果,脸色看起来健康红润。头发随意披散,也没有化妆,大笑起来能看见眼角的细纹,只是她似乎并不在意。
她便是叶奇资料里所说的,丰悦大酒店前任公关经理关心眉。也算是丰悦的元老级人物,为丰悦的崛起立下过汗马功劳,一年前,也就是在成功处理了舞姿的跳楼事件不久之后,她功成名就,光荣退休,走之前推荐了现在的后堂经理余善堂。
接过茶点,蔺芷一边思忖着怎么开口,一边细细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公关之母"。蔺芷没见过什么奇人异士,自然也看不出面前之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当然,这些也并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只需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后离开。
"怎么,不像吗?"
"嗯?"蔺芷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略带疑惑地看着面前盈盈笑意之人。
"跟照片里的我相比,我看你一直盯着那边。很抱歉,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仔细装扮自己了,有时对着镜子,我都怀疑自己了。不化妆的女人便打了一半折扣,我是个懒女人,蔺警官可千万不要向我学习。"
蔺芷这才发现自己正对着的那面墙上镶有一幅丰悦酒店的大型全家福,照片中的关心眉风姿绰约,与面前的人判若两人。日期是去年的元旦,正是舞姿死前不久。难得她退休之后还一直惦记着丰悦,有如此职员,也难怪丰悦有今天的成绩。
蔺芷勉强扯了扯嘴角,"很抱歉,冒昧打扰,据我所知,丰悦酒店现任的后堂经理余善堂是您走之前推荐的是吗?我来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信息。"
对方听后爽朗一笑,"你知道的,我离开丰悦已经快一年了,很多事情我也不便再干涉。难得蔺警官这么有心,我也不想让你白跑一趟,只是余经理并不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提拔他也是受人之托,所以对他并不是特别了解。至于受托之人,必定也是不想暴露身份,在这也不便相告,还望见谅。"
蔺芷摇摇头,"没有,是我唐突了,来之前就该跟您说明才是。"
"有一点请蔺警官放心,他绝对与舞姿的案子没有关系,要不我决不会包庇他。而且在我这里,蔺警官实在不必太拘束,能帮到你的我也无须隐瞒。"
"我理解。"蔺芷点头,知道这方面再问不出什么,只好转向另一个话题,"我想问问对于舞姿你知道多少,在你还是公关经理的时候,她也经常入住那边。我一直想知道在丰悦员工的眼里,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之前我也就向一部分丰悦的服务人员了解过一些,可能是职业道德的约束,大都并不是很放得开,但我想你应该没有这种顾忌。"
对方一个高挑眉,眼神里透出光芒,显然很乐于讨论这个话题,"对她我太了解了,她的大多纷争都是我出面解决的,包括那次在大厅里与易萌大打出手,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便是我最忙的时候。说实话,几乎没几个员工能忍受她,被她气哭的女服务员不在少数,最后总是我来安慰。其实,我还是挺欣赏她的,大家都只知道她猖狂、霸道,却没人去关心她所付出的努力,我见过她练舞之后的胳膊、小腿,怎么说呢,惨不忍睹。当然,像她那般倔强、骄傲之人,绝不会利用这些来博取怜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必定是她觉得值得的东西,才会付出那么多的努力。所以我总告诉店里的小姑娘们,不必羡慕别人的光环,真正给了你,你不一定承受得来。总的来说,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偶尔任性一点也都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没有她那种人也就没有我这号人存在的必要。她算得上是我职业生涯的骄傲。"
"听你的口气,似乎很怀念丰悦的生活,既然做得那么好,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
对方耸耸肩,"我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丰悦,我确定我已经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使命。而现在,只想趁着自己还未完全老去,做一些虽然琐碎却是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旅游,结婚,生孩子,织毛衣,怎么都好,至少活得属于自己。"
蔺芷挑挑眉,不置可否。她已经不再觉得这里还有她需要的东西,起身便要告辞。
在到达别墅花园的时候,看着满园盛开的鲜花,蔺芷确定这位女强人是真的已经洗尽铅华,放手红尘。每个人自有属于他自己的思维方式,舞姿没有她豁达,也就注定了她们最后不同的结局。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送别之人,顿了顿,还是道:"对了,丰悦酒店现在的总经理斯予,曾经他也是你的上司,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对方笑了,出乎意料的满是包容、宠溺:"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候我真是恨不得踢他几脚,但我还是要说,对他,我没得挑剔。丰悦交给他,我很放心。"
5似曾相识
丰悦酒店外围满了新闻记者,他们将整个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无间歇的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叫嚣声,呼唤声,响彻云霄。蔺芷从外面回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怕是又一个风云人物。蔺芷心想着,从侧门进入,在丰悦的这些日子,这样的场景早已让她见怪不怪,更何况本就是生性冷淡之人。远远看见人群中忙碌的斯予,纵使是人山人海,也难以埋没他的气势,一眼找到他也并不算难。他似乎在向蔺芷招手,不过她并未打算理会,逆着人群径直上了电梯。
不管外面闹得是怎样的热火朝天,第79层也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死一般的寂静。在79层住的这些日子,这里唯一能给蔺芷的感觉便是紧张窒息,除此再无其他享受。或是由于空气相对稀薄,又或是心理因素,似乎呼吸都比平时紧凑。也可以说,在这里,你只有用力地呼吸,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开门前扫了一眼门把上的提示牌,皱了皱眉,转到了"请勿打扰"那一面。推开门,还未来得及放下钥匙,抬头便看见窗前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愣了愣,没有出声。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见蔺芷,并无动作,也不尴尬,仿佛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那不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高挑的眉峰,大得略显突兀的眼睛,过高的颧骨,单薄的鼻梁,消瘦狭长的下巴。凌乱的部件组合在一起,可能说不上有多么的引人注目,但却足够引人尖叫。因为,那是舞姿的脸。
蔺芷预见过很多种与她再见面的方式,不管是在她生前还是在她死后,在现实或是在梦里。她也曾想象过她们之间的对话,对方必定是讽刺的,高高在上的。
她会说:"我不需要你来替我查案。"
而后蔺芷会告诉她:"我不是为你,我是在为我自己。"
不管怎样,不会是现在这副光景,她们之间,从来就无法和平相处。
"蔺警官!"身后传来呼唤,是余善堂。"实在抱歉,我说过这是蔺警官的私人空间,但是她执意要进来。"而后很无奈地摆了摆手。
蔺芷点点头,没说什么,再次把目光转回窗边的人身上。在相互对望的第二秒,她就已经知道面前的人不是舞姿,但却还是吃了一惊。虽然跟第一次在日本见到她的时候样子有些改变,可以说看起来更像舞姿了,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四处透着舞姿气息的场所。但真要以假乱真也并不容易。
对方在听了余善堂的翻译之后,对蔺芷微微欠了欠身,用英语简单道了声抱歉,随即便被赶来的经纪人带走。出门前,给了蔺芷别有深意的一笑。
蔺芷微微思索了片刻,看向一旁的余善堂。
余善堂也是苦着一张脸,"他们有意拍一部纪念舞姿小姐生平的电影,大略是部传记,希望借用我们的场地,还未交涉便被媒体知道了,齐齐蜂拥而至。现在还不知道风向如何,总经理也未发表任何声明,一切都还是未知。跟我下去吧,我想总经理的解释应该比我的管用,虽然我不确定他现在是否有个好脸色。"
蔺芷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一起下楼。
电梯里,蔺芷感叹道:"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余经理的日语这么好。"
余善堂略带羞涩地笑笑,"也是最近才学的,实际应用还是第一次。"
"那更是难得,学习语言并不容易。"
对方也是颇有感悟,"被逼急了,自然不会也会了。"
蔺芷不置可否,不经意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余经理老家是哪里?"
"嗯?"对方有一丝意外,但还是很快恢复正常,犹豫了一番而后道,"浙江绍兴。小地方,蔺警官不一定听过。"
蔺芷点点头,"我只是随口问问,余经理不要见怪。"
6圣人凡人
与余善堂一起来到六楼咖啡厅,远远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把自己深深嵌入深色沙发中的斯予,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各自不动声色,齐齐走上前去。
斯予看见蔺芷,收起烦躁的思绪,一派笑脸相迎,再看她脸色不佳,知道刚刚必定吃了一惊,难得她也有吃瘪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玩味。
"我向你打招呼,想让你不要上去,结果你没看见。怎么样,是不是吓了一跳?"
蔺芷没有理会他,自顾在对面坐下。
对方仍旧锲而不舍,颇似来了兴致,"刚开始我也是,吓了一跳。她推门进来,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我,那样子像极了舞姿。以前她每每做错了事也总是这副样子,明明是来求人,却要摆出一副高高上的姿态,我很想丢下不管,却是难得她也有服软的时候,终是无法拒绝。真的,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在做梦,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帮你问问关于案子的事,如果她知道--"
蔺芷重重放下手中的水杯,冷冷地看着面前意犹未尽的斯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斯予愣了愣,最后苦笑着道。
蔺芷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把脸转向一边。
余善堂看着无时无刻不在相互较劲的两人,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识趣地说道:"我还有事处理,先下去了。"而后向斯予使了一个眼色,从另一边离开。
余善堂走后,斯予向后躺了下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吧,我承认是我疏忽了,在这的大多都是老员工,亲眼见过一年前的场景,大家都吓坏了,都以为是舞姿回来了,没人敢去阻拦。我也是,所以我想看看蔺警官是不是也同我们一样,只是凡人一个。"
蔺芷吐了口气,缓和了脸色,"现在你看到了,我并不比你们好上多少。那么接下来,你是否可以说说你的决定?"
"她不是舞姿,这点我们都知道,如此也没有演下去的必要。"
"可你并没有拒绝,不是吗?"
斯予笑了,颇觉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为何蔺警官说话总能这样直率,看来我得好好学习。"而后一脸正色看着蔺芷,语气颓然,"现在正值风口浪尖,我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他人的把柄,被用来大肆炒作,因为这些,被送上断头台,实在不值。替他人买单,这实在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丰悦,我希望蔺警官能够理解我。"
蔺芷不再说什么,对于他的长篇大论,她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发表评论。在她看来,那些都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能安慰的,终究只有他一人。想到这,最后再看了一眼斯予,起身离去。
舞姿到底迷恋这里什么,蔺芷很想知道,不过是一套房子,再完美也有缺陷,再豪华也有厌倦的一天。然而舞姿把它当成栖息之所,愿为它一掷千金,毫不吝啬,最后甚至想过把它当做人生的终结。在这里居住的十多天里,蔺芷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很想知道舞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终究未能如愿。在她看来,舞姿必定是沉迷于灯红酒绿之人,又怎能忍受这第79层暗无天日的孤独,像她那么世俗之人,配不上这里的安宁。只是,他们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和谐,第79层就是舞姿,舞姿就是第79层,如同为对方量身定做一般,之间血肉相连。同样的高高在上,同样的卓尔不群,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众人的仰慕,只存活于惊叹之中。
最后蔺芷只能认为,像舞姿那样的怪异之人,是无法用常人的思维来定论的。
敲门声扰乱了思绪,蔺芷大致能猜出来人是谁。怕是这个在世人看来受过诅咒的地方,除了自己,敢来也只有他一人。一个深呼吸起身,扔掉烟头,关上阳台的落地窗。
意料之中,进来的是斯予,带来属于他的欢快气息,还有夜宵。
斯予看起来心情不错,语气也轻快不少,就差没哼上两句,"我觉得味道不错,所以也给你带了一份。是我们新聘的大厨做的,本已退休,下了不少工夫才劝得他重新出山,机会难得。"一边颇似邀宠地冲蔺芷眨眨眼,一边在客厅坐下,拆开包装,摆出碗碟小菜,仿佛做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本是不可多得、众人惊叹的能人,却似乎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像是变相地在炫耀,更像是在掩饰。蔺芷斜靠着书桌,双手抱在胸前,一派悠闲地看着他,想着他还能伪装多久,明明是来下逐客令,却总想着当大圣人。
"怎么了?"斯予似乎瞧出了苗头的不对。
"舞姿在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吗?"意思是指斯予送夜宵。
斯予笑笑,"应该是吧。她一饿就睡不着,她要睡不着,自然有许多人跟着倒霉,经常半夜听到她在这边叫唤,怕是离不了这些吃的。"
蔺芷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应该?"
"她是明星,时刻要铭记保持身材,就算真送来了也不一定会吃。"斯予说着,而后一脸玩味地将蔺芷上下打量,"难道蔺警官也有这样的顾忌?"
蔺芷斜瞟了他一眼,冷笑着轻哼一声。徐徐上前,在他对面坐下,耐人寻味地看着他,直到对方难以招架,才开门见山道:"斯经理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明早我就退房,绝不会让你为难。"
斯予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勺子,迎向蔺芷的目光,"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蔺芷摇摇头,"你的意思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想说的是,是我自己不想再住下去了。"再次仔细看了看房子的四周,丰悦的第79层,轻声道,"对于舞姿,这里是天堂。对于我,不是。"
第六章暗藏杀机的小旅馆
对方显然还未从混沌中回过神来,看来状态不比蔺芷好上多少,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圈才定下来,看见蔺芷,还未开口就先笑了,笑声欢快洪亮,跟她清瘦的身材显得有些不太协调。定睛一看,面前的人与女老板相当的年纪,细长的眉,蕾丝薄纱的衣服,似乎是她们这个年龄层的专利。
1人走茶凉
第二天一早,斯予过来敲门的时候,蔺芷已经离开。看着收拾得井井有条、空荡荡的屋子,与舞姿在这时简直是天壤之别。唯独餐桌上的夜宵还在原处,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一口未动。
斯予笑笑,打了一个电话给客服部,通知他们上来收拾屋子。想了想,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放出风声,就说,顾忌公众感受,丰悦似乎并不倾向于借出场地用于拍摄电影。"
挂掉电话,再到窗边,看着下面密集的人群,想努力找出那丝熟悉的身影,终是乏力放弃。只需79层的高度,便足以叫那些本来引人注目、独树一帜的人们,轻易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以前舞姿是,现在蔺芷也是。
一个旅行包,一个公文包,蔺芷的行头与来时相差无几,甚至连那身风衣,也是与来时同样的色系。可能在旁人看来是有些好笑的,但在看到她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容之后,已没有几个人再笑得出来。一半被她的气势唬住,一半被她同化,仿佛要说,这就是属于她的模式,她就该是这个样子,恰到好处,毫不突兀。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去跟余善堂道个别。来到他的办公室外,还未来得及敲门,便听见里面传出来的软软女声。
"告诉阿姨,你为什么要去按别人的门铃呢,要是打扰了其他叔叔阿姨的休息,让他们都变成了一个个熊猫眼,那该怎么办呢?"
声音甘甜悦耳,蔺芷觉得自己在哪听过,但也算不上熟悉。
接着的是一个小孩的声音,嗲嗲的,分不出性别,"我不知道。阿姨,对不起,我是觉得他们的铃声好听才去按的。"
"那下次还会不会这样做了?"
"不会了。"
"爸爸妈妈呢?"
"我跟妈妈一起出来的,她还在睡觉,不陪我玩,我就一个人出来了。"
第六章暗藏杀机的小旅馆
"那你出来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女孩笑笑,笑声甜美,"那我们先回妈妈那里,告诉她你出来了,要不她一会儿起来找不到你就该着急了。然后我带你去阿姨那玩,阿姨那有很多好听的铃声哦。"
"好。"小孩带着一些得宠的意味大声道。
"那先跟叔叔说再见。"
到这里,蔺芷想向后退一步,却是已经来不及,门在下一秒打开。出来的是第一次跟斯予见面时跟在他后面的女秘书,蔺芷以前也见过她几次,却都是与斯予在一起,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见她。双方照面,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都有一些讪讪然,最终却是那个女秘书先红了脸,低下头去。
这会儿见着了,才知道刚才说话的是个小男孩,五六岁模样,人虽小,却也懂得识人脸色,看见蔺芷,赶紧躲到了后面。
"怎么了?"里面传来男声,紧接着余善堂也出来了,看见蔺芷也有一些意外,记忆里,这还是她第一次过来找他。
"没什么,是蔺警官来了。那我先带小孩去我那了。"听到声音,女秘书赶忙说道,说完冲蔺芷礼貌性地点头招呼,而后一手牵着小男孩,快步离去。
"小孩调皮,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只好找林秘书来帮忙,女孩子心细,懂得怎么哄他。"余善堂有些腼腆地对蔺芷说道。
蔺芷点点头,随着他进去屋内。一边走一边道:"在酒店里工作,这样的事情很多吧?总是遇见不同的人。"
"还好,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工作总是如此,在哪都一样。"
蔺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暂且不论真假,听他的语气却也是懂得知足常乐的人。
"要喝点什么?"余善堂问道。
"嗯?"一心观看屋子摆设的蔺芷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回头,有些错愕,但还是急忙补充道,"谢谢,不用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余经理是忙人,这段时间却还为我的事情费心,承蒙照顾,却从未有所表示,实在是过意不去。有机会请余经理喝茶。"
对方笑笑,"蔺警官客气了,你既是我们的客人,又是在办案,我们理当帮忙,该做的也都是我们的本分。"话语里说不上生分,却也并不熟络,完全一副客套、卑谦的语气,挑不出一丝毛病,却同刚刚与林秘书在一起的口气有着天壤之别。蔺芷只当他是分外严谨小心,同事之间,必定更加放得开。只听他叹口气,颇为可惜地道,"不过蔺警官下次再来,我就不一定有这荣幸了。"
蔺芷有些意外,"为何这样说?"
对方答道:"我被公司派去日本出差,时间应该不会短。"
"这边做得不好吗,为何要去那么远?"
对方颇似无奈地耸耸肩,"酒店发展的需要,做出这样的人事安排,也总有他们的理由。"
"难怪你日语那样好,什么时候过去?"
"下个月,交接需要时间,但也不会太久。"
蔺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么先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对方很诚恳地说道。
既然都是明白人,客套也总是点到为止。蔺芷不再说什么,只在离去之时扫了一眼书桌,拿起桌上一件古朴的小饰品,颇带惊讶地道:"原来余经理也爱收集这些,我有一个朋友,也很爱好这些,还想问一句这个在哪里可以买到,方便我做个人情。"
余善堂似乎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是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是林秘书从老家回来给我们带的,每人都有,应该是他们那里才有得卖。"说完有些不安地顺了顺衣摆,把手靠在身后。
蔺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余善堂,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而后对他点了点头,开门离去。
2栖息之所
来到之前预定好的小旅馆,说明情况,办好手续,跟着女老板来到二楼尽头事先订好的房间。那是个身材高大健硕的中年妇人,皮肤白皙,看上去不像生过小孩,当然,也有可能是产后保养得好。因为旅馆一楼的墙上贴有一些奖状,看年份应该不会是她的。蔺芷来了两次也没见到她的老公或是孩子,所以蔺芷猜测她是已经离异或是丧偶,孩子则去了外地读书。她的话并不多,乍一看还带着一丝的阴沉,说起话来倒挺显热情,没事时就躺在一楼的沙发上看碟,都是一些情意绵长的家庭伦理剧,时不时还会掉下两滴眼泪,倒是乐在其中。旅馆只有三层楼,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个房间,从外看倒像个不错的乡村别墅,只是年代有些久远,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经开始脱落,能看见里面不同颜色的颜料,显然不止经过一次翻新,只是这次翻新的间隔稍微久了点。怕是从祖上继承过来的,世世代代都靠此营生,蔺芷这样想。
只见她简单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介绍了一些附近的情况,见没有需要帮助,便关门离开。沉重的身体走在木质的地板上嘎吱作响,让蔺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女老板自己倒不觉得,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并未想过改变。
待她走后,蔺芷才算放松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放下行李,打开窗户,让风吹散屋内的浓重的消毒药水味。虽地处偏僻,却也是难得的安静,窗外风景也还可以,少了市中心的灰尘喧嚣,多了一点清新宁静,床铺、书桌看上去也还算干净,地方不大,好在有独立的卫生间,基本上符合了蔺芷的要求。
房子是提前几天就看过了的,真正过来这里却是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几日。蔺芷不是那种事事都预先安排妥当的人,也亲身经历或是见过太多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情,滋味并不好受。只是不习惯凡事都要在仓促之中度过,才提前安排了这些。没想过在丰悦久住,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既然碰到了,却只能将计就计。房子说好的是租一个月,蔺芷只希望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停当,然后彻底地离开。这里是舞姿赖以生存的天地,却没有任何值得她怀念的地方。
接到蔺芷的电话,叶奇马上赶了过去,到达时已经是晚饭时间。敲门时蔺芷正在吃着方便面,一边开门一边扫了一眼墙上破旧的时钟,显然也没预料他会这么快赶到。
对于蔺芷的安排,叶奇是颇有微词的,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小声嘀咕着:"我去过丰悦,才知道你已经不在那里住了。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要是不好找,你可以先住我那里,我搬回家里住,这里太偏,出去也不方便,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蔺芷看了他一眼,"我住哪里都一样,我并不是回来享受的,这里挺好。"而后顿了顿,合上了手上的面盒,继续道,"你还没吃饭吧,后面有家饭馆,不知道像不像旅馆女老板说的那样好吃,倒是可以一起去尝尝。"
叶奇哪敢说不,跟在她后面就去了。
饭菜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比方便面营养可口,叶奇知道蔺芷此举的意思,这会儿也不敢再说什么。
饭后蔺芷又简单对叶奇交代了一些有关案子的事情,问了他一些最近工作上的情况,不管怎样,她还是让他以现在的工作为重,毕竟对于舞姿的案子,自己尚在迷惑期。没料到余善堂会这么快离开,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不得而知,今天看他的语气和表情似乎透着不愿,是真是假却也还是未知,总之一切都还有待考证。想到这里,才想起还有一些文件未处理,便让叶奇先回市里,自己一个人走回旅馆。
老板娘依旧在看电视,看见蔺芷,颇带暧昧地冲她笑笑。蔺芷知道她的意思,并没有理会她,直接就上了楼。
3来则安之
第二天一早蔺芷被手机铃声吵醒,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窗户开着,桌上零散放着的是一些旧时关于舞姿的报道。趴在桌上睡了一晚?这对于作息一向严谨的她自然很是少见,却也只能理解为出了丰悦酒店放松了警惕才会如此。
电话是斯予打来的,明明才不欢而散,这会儿却一派熟稔,仿佛对前日的事情已经没有印象,语气轻快地邀蔺芷一块儿去看电影。
"一定让你物超所值。"对方这样说道。
对于他的"物超所值"蔺芷没有任何兴趣,电影更不是她的爱好所在,却想着反正现在没有事情可忙,倒不如去看看他又在耍何花招,没准会有意外收获。
可能是睡眠不好的原因,下楼时有些头晕,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着楼梯,发现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不可避免地与正在上楼的人迎面相撞。
"抱歉!"蔺芷急忙道。
对方显然还未从混沌中回过神来,看来状态不比蔺芷好上多少,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圈才定下来,看见蔺芷,还未开口就先笑了,笑声欢快洪亮,跟她清瘦的身材显得有些不太协调。定睛一看,面前的人与女老板相当的年纪,细长的眉,蕾丝薄纱的衣服,似乎是她们这个年龄层的专利。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酒还没醒。新来的?看着好像没见过。"
蔺芷点点头,随着对方的靠近,浓烈的香水味不由得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女老板听到声响也赶了出来,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络,热情地招呼着。
"下班了?"老板娘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来人似乎并不介意,假装嗔怒地冲她甩了一下手提包,抛过去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是啊,今天收获不错。哦,确切地说,是昨晚。"说完冲蔺芷暧昧地笑笑,没有丝毫的羞涩、惭愧。或者说,还带着一丝的骄傲。
蔺芷大抵猜出了她的职业,却也不曾料到她会这样直接。对他人的私生活她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仍旧是那样一副千年冰霜的脸,稍微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侧身下楼。
还未走远便听到后面的笑声,带着嘲讽。蔺芷没有理会。
女老板也笑了,难得的欢快,一边同蔺芷打着招呼,一边拿着香火、水果进贡楼梯口处的财神。
"出门呀?"她问。
蔺芷无奈,只得对她也点点头。
"对了,我也来上炷香,让财神老爷也保佑我生意兴隆。"是那个细长眉女人的声音。
女老板似乎并不乐意,"你身上什么味,别脏了我的东西。"
细长眉笑了,颇为得意:"这次是好货,客人送的,估计是喝晕了把送给自己老婆的东西随便给了别人,没准现在正在家里被逼问呢。"
蔺芷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燃烧中的贡香。
"怎么了?"女老板问。
蔺芷摇摇头,推门出去。
来到约定的地点,才知道的确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是易萌新电影的首映,因在国外反响一般,这才不得不重回国内,加大了宣传力度,转变了宣传策略,也算是殊死一搏。最终结果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成效总还是有的,至少电影院里是哭成一片,怕都是她的忠实影迷。电影到底有多感人蔺芷未曾留意,哭的那些人大都是被偶像感动了而不是电影本身。没有在国外上映时那样大的尺度,外行人也看不出她有多精湛的演技,但努力程度还是看得出一些的,如同传说中刚拿到剧本而被感动至哭一样,首映上再次上演了这样的戏码。谈起拍戏的艰辛女主角禁不住泪洒全场,弄得整个影院气氛凝重,倒让蔺芷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参加电影首映,更像是来到了追悼会现场。
蔺芷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熬过了生不如死的三个小时,她觉得自己的颈椎都快要断掉,为了三十分钟的谈话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自己三个小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不像是警察,倒是与那些疯狂的影迷如出一辙。再看向一旁同样保持着刚坐定时姿势的斯予,影院里昏暗的灯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也知道还不至于痛哭流涕。偶尔银幕光反射在脸上映着那张分外严肃的脸庞,跟平时油腔滑调、不务正业的样子相去甚远,让人猜不出他的真正心思。
然而蔺芷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只能像是住进那家近郊的旅馆一样,既来之,则安之。
最后易萌在全场起立的掌声中退到幕后,蔺芷亦跟着斯予去到后台。似乎是提前已打好招呼,一路并未遇到阻拦。
"我在停车的地方等你。"在易萌的化妆室外,斯予停下脚步,转身对蔺芷道。
蔺芷点点头,挺直腰杆,敲门进入。
4惊才绝艳
得益于斯予的神通广大,蔺芷近距离地见到了这位个性张扬可以与舞姿媲美,近几年来在影视界风声水起、如鱼得水,整整影响了一代年轻人的中国女性。外界评价她为惊才绝艳,虽有些夸张,却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比舞姿聪明,这是蔺芷的第一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她能红到今日,而舞姿则早已魂归故里的原因。唯一让蔺芷想不透的一点便是,何以这样一个八面玲珑之人,却总是跟舞姿过不去,她大可以收起锋芒做受害者状,让爱出风头的舞姿去做坏人,公众总少不了一颗怜悯之心,那时是非曲直已在次要。然而,她却选择了正面出击。最后她败了。任何时候,第三者总处在劣势,舞姿跟钟慕伟认识在先,所以她赢得理所当然。当然,前提是她得有命活着,有福消受。如今舞姿已死,钟慕伟成明日黄花随她去了大半,唯留易萌还在风光,这个时候再来计较这些得失,只显可笑。
蔺芷进门时对方正在换妆,见到蔺芷,停下手中的活一派熟络地打着招呼,倒茶问好忙得不亦乐乎,全然不记得在此之前曾拒绝叶奇几次。
"你等会儿再进来。"她小声地对女助手说着,声音略显沙哑,显然还未完全从刚刚的情境中全身而出。
"不用了。"蔺芷急忙道,"你忙你的,我们边忙边聊。"
对方爽朗一笑,"都差不多了,不是什么重要的宴会,素颜也无大碍。"
蔺芷点点头,想问点什么,却是不知从何开口,本来想好的问题,这时也统统语塞,倒是对方一派精明,主动开口。
"我知道你之前联系过我的经纪人,只是那个时候工作比较忙,抽不出身才一直未有回音。而且,对于舞姿我也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人都死了,再来讨论那些有的没的,也实在没那必要。我不知道你是斯予斯经理的朋友,否则必定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他曾对我有恩,他的事我一定会尽可能地帮忙。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何会找上我,我与舞姿虽有过节,却不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我也没兴趣为了一个男人去杀人。若是为了找线索、找突破,当时我并不在国内,大街上随便一个人也比我知道得详细,何苦如此兴师动众非我不可。当然,论负面交情,我也不是最好的人选。"
对她的话,蔺芷表示赞同:"谈到了解,怕是没有比竞争对手更好的人选,我想知道在敌人眼里她是怎样的人。当然,我不是指你。"
对方笑笑,"我知道,在她眼里,怕是没有不是敌人的人。说实话,虽然曾经与她在公开场合发生过激行为,好吧,也可以叫做交手或是斗殴,但我并没有多么讨厌她。娱乐圈我见过太多阴险狡诈之人,说是吃人不吐骨头实在一点不为过,像她这般率直,什么事情都敢拿出台面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不管怎么样,当面给你一巴掌总比背后捅你一刀要强上许多。"
蔺芷只是听着,对对话的内容不置可否。某一方面说,易萌的回答在她听来是有些意外的,跟舞姿的那一仗让她沉寂了一年之久,能有今天实属她的运气。蔺芷本以为她就算没有恨,愤怒也该是有的,却不曾想听到的全是赞誉。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在撒谎,而且蔺芷也并不觉得她有对自己撒谎的必要。
"对于她跟钟慕伟,你知道多少,我知道你们曾一度关系--"讲到这里蔺芷停顿了一会,可能在想着怎么措辞更为恰当。
倒是易萌接了上去,"你是说暧昧,是吗?"说完挑了挑眉,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蔺芷轻哼一声,弯了弯嘴角,"可以这么说。"
对方也颇为讽刺地轻哼一声,微微低下头,仿佛还在回想。最后她说:"她跟钟慕伟,怎么说呢,前世的冤家吧,分分合合三年多,最后除了相互的怨恨,还能剩下什么。当然,其中的各种纠葛,也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清楚知晓的。与我们在一起时,慕伟他常常会抱怨,说舞姿逼得太紧,他压力很大。他跟我们不一样,以他的家世,根本无须出来做事,也就是为了好玩,哪经得起一丝限制。对舞姿,他肯定是爱过的,最疯狂的时候被人当成范本来讲,后来不爱了,却也是真的。有一次为了躲她,他甚至在女厕所憋了三个小时,说出去有些好笑,却是我亲眼所见。换句话说,被他爱过的女人又岂在少数,只不过像对舞姿那么认真的太少而已。舞姿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一次就够了。从那时起,他彻底没了自信,甚至不敢出来见人。我最近一次看到他,是在两个月前,被挡在房门外远远地望了一眼,状态依旧不见好。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他也会渐渐淡忘,却不曾想是这种状况。可能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自有上帝之手在操纵着一切,凡人强求不得。有时候我挺羡慕她,他爱过的那么多人中,唯有她,最终占据了他的心。"
蔺芷知道易萌口中的"他"与"她"所指是谁,却不知道她这么说的用意何在。钟慕伟可曾向她表示过爱慕,她不说,旁人便不得而知。她又是否曾对钟慕伟心动,这点单从她此刻落寞的神情以及那苦涩的一笑倒能知晓一二,只是她更多的是在感怀身世还是伤感自己还未盛开便已夭折的爱情就不得而知。似乎是失去了舞姿这个对手,她也没了激情。归国之后,她投入了之前对她倾慕已久的富商的怀抱,婚讯传过几次,颇有退影之疑。最近见她马不停蹄地宣传新片,怕是想把它当成封笔之作,只等年终的颁奖典礼一过,加官晋爵,堂堂皇皇地嫁作商人妇。
像今天说的这些话,怕也是最后一次,只因她知道蔺芷无关紧要。而蔺芷知道,已到了自己告别的时候。
"不管怎样,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感谢。"蔺芷诚恳地说道,而后起身,与对方握手。
对方笑笑,显然已从刚刚低迷的情绪中抽身出来,"都是我在说,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不过你是个不错的倾听者,我该早些认识你。"
蔺芷勉强咧了咧嘴角。
对方继续道:"对我来说,舞姿究竟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虽然我也不认为她会自杀,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她也有想不开的时候,不是吗?"而后不等蔺芷回答,直接挽上了她的胳膊,"我们一起下楼乘车,斯经理必定还在那里等你。"
5刮目相看
不像在蔺芷面前叫斯予作"斯经理"那么生疏,到达底层的停车场,远远看见斯予,易萌便迎了上去,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没见你,难得等到你约我,竟是为了别人。"
听到斯予的笑声,蔺芷侧过身去。没想过会碰见这种情况,顿时有些尴尬,思考许久,终于还是决定拿出一支烟来抽。
斯予说:"你那么忙,谁敢找你。"
易萌笑笑,一派嗔怒的语调,"我忙,那你岂不是更忙,整个剧组在丰悦酒店住了好几天,却不知道还有总经理这号人。我说是我朋友,却总是不见人影,于是他们都笑我,以为我在吹牛。"
斯予轻笑,"到时给你们优惠,绝对不会让他们误会你。"
"不要。"易萌道,"又不是由我出钱,他们的钱不赚白不赚。"
"听起来我像黑店的老板。"
"你比那更坏。"易萌轻笑着道,一派嗔怒的妩媚。而后稍微顿了顿,换了一种口气,"我听说你同意他们在79层拍电影?"
斯予的笑容停了下来,把手插回口袋,"是的,怎么了?还是你也有兴趣?"
"当然不是,她的事,我躲还来不及呢,何必凑这热闹。"看斯予脸色不对,易萌急忙道,"是公司的人,他们想知道。"
斯予轻轻地点了点头,"上车吧,一起回去。"而后叫了一声蔺芷,"蔺警官,能否先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不用了。"易萌赶在蔺芷之前答道,"我的车就在那边,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出了这道门外面全是记者。"而后冲蔺芷夸张地摆了摆手说再见,哼着歌去了停车场的另一边。
像她那么洒脱的人也实属不易,难怪她能修成正果。看着易萌离去的背影,蔺芷心想着,忍不住弯了嘴角。
"嘘嘘!"
被斯予的口哨声惊扰,蔺芷回过神来,转过身面向他。他正指着一旁的水泥柱子,上面贴着禁止吸烟的宣传牌。
蔺芷扫了他一眼,扔掉手中的烟头,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跟你一起回酒店吧,我要去那里取车。"
斯予苦笑着,无奈地耸耸肩,跟着上了车。
"为什么不说话?"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斯予问道,接着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我在想哪些车子里坐的是记者。"
斯予笑道,"这应该不是蔺警官会考虑的问题。"
蔺芷轻哼一声,将目光由窗外转向前方,"好吧,我在想斯经理真是神通广大,连大明星易萌也跟你如此熟络,看来今后我得对你刮目相看。"
斯予苦着一张脸,"为何恭维的话自蔺警官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如此让人瘆得慌?"
"所以说美言最怕碰到心虚之人。"蔺芷不带表情地瞟了他一眼,而后道。
斯予低头轻笑,轻巧的一个耸肩,"谁说不是呢。"
一个顺畅漂亮的转弯,车子停在了丰悦酒店前门的广场。"对了,我还不知道蔺警官现在的住处呢,何不先在这吃饭,而后我再送蔺警官回去。本市的旅馆我还知道一些,有个熟人照看着,总归没坏处。"
"斯经理有心了,小地方而已,不会有斯经理认识的人。"接着关上车门,顿了顿,而后道,"关于易萌,我要谢谢你,我只说过一次,难得你一直记着。今后的事不会少,那么有情况再联络。"
斯予知道蔺芷的脾气秉性,见她主意已定,唯有依照她的意思去做。
待斯予进了丰悦酒店,蔺芷才绕道去了上次的地下车库。因上次是无意间闯入的,再找时还颇费了一番工夫。
再见那个年轻人,蔺芷觉得他又木讷了几分,愣头愣脑的似乎连东南西北也分辨不清。看见蔺芷有一丝意外,赶忙放下公司的便当盒,从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着油乎乎的嘴巴。走到一半又想起点什么,转身跑回了屋里,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手上拿着蔺芷的车钥匙。年轻的身体总归是结实的,跑在木制的小楼梯上嘎吱作响,让蔺芷想起了现在居住的小旅馆。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声音,蔺芷只能这样说。
"我老乡说不是什么大问题,都已经修好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所以才一直没通知。钥匙跟车行地址都在这里,他给过我名片不过我弄丢了。这是我自己写的,应该不会错。你去了可以再找他要一张。他姓张,你去了只用说找四川的张师傅就可以了,那里的人都那么叫他。"年轻人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脸上闪耀着兴奋的红光,显然对于自己促成的第一笔生意很是满意。如果说之前蔺芷还对自己一时大意随便就将自己的车钥匙给了他人的行为耿耿于怀的话,至少此刻她已经不再这么认为。
蔺芷点点头,转身就要出车库,快到门口时又转了回来,看着关到一半的自动门,再看了看不远处一脸憨厚的年轻男孩,拧着眉,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对方却不懂她的意思,一脸惶恐地从控制室里出来,眼巴巴地看着蔺芷。
看他的样子,蔺芷有些好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卷成团扔了过去,"忘了给你小费,你做得不错。"
对方咧开嘴,低头腼腆地笑着。
6见仁见智
从车行里取过车,再从超市里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及食物,路过香水柜台,蔺芷特意停下了脚步,看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拿出几瓶试用装,在鼻子前闻了闻,终是一无所获。
"小姐,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柜台小姐热心地问道。
蔺芷摇摇头,顿了顿,而后道:"对香水我不了解,所以我想知道它是否会因为在空气中浓度的变化而改变它本身的气味。"
导购小姐面露难色,"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想看香水,这边有几种新款,味道都比较淡,很适合初次使用或是接下来的夏天使用。"
蔺芷无奈地点了点头,简单道谢之后,抱着一堆东西回了旅店。地处偏僻,有辆车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这样,倒还想不起之前关于车的事。不知斯予的那辆车现在怎样,好长时间未见他开过,怕是撞得不轻,说要赔偿,却一直顾及不上,终究是逃不掉的。
晚上坐在书桌前,脑子里还想着白天易萌的话,或许她是对的。就算是舞姿,也不能保证她没有想不开的时候。
这段时间,蔺芷看过太多有关舞姿的资料,见过太多与她生前有关的人,她从未尝试过如此投入地去研究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她从前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的人。然而,蔺芷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解她,在她眼里,舞姿是个不能用常人思维来判断的人,她的想法,蔺芷也自然不屑于知道。
沈可可、钟慕伟、柳忠诚、周文英、易萌、小卖部女孩、丰悦前公关经理,甚至是斯予,每个人眼中都有一个舞姿。有对她恨之入骨的,也有把她放在心底的,有欣赏也有贬低的,总之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其中各有千秋。她不是一个好情人、好艺人、好上司、好顾客,却是一个好歌手、好偶像、好对手、好朋友。她生前可曾想过死后会受到这样的议论,至少是在她忏悔着起草那封遗书的时候。若是如此,她是否还会那么仓促地赶赴黄泉。又或是,在她独居丰悦酒店第79层,而不得不忍受成功背后的无边寂寞时,可曾抽出一点时间来回首她以往的那些作风,弥补犯下的过失。她应该是从来不屑于关心这些问题的吧,更可怕的是,像她那般盲目自大的人,就算知道错了,也不会试着去改正。
从她第一天当歌手,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天,无论外界如何评价,她也始终保持着她特立独行的风格。一贯的高调嚣张,一贯的雷厉风行,一贯的张扬魅惑。以为她是暴烈的,她却又可以很温和,譬如在斯予眼里。以为她是勇敢而洒脱的,她却又可以脆弱而深情,譬如对钟慕伟。刚开始,众人唤她做玉女,结果她对自己的歌迷竖中指,叫随身的保镖砸跟拍的记者。化妆师夸她的眼睛好看,结果她化了整整一年的烟熏妆,让那些代言厂家有苦难言。只客串过一部电影,演了个刚出道的流莺,众人夸她演技不俗,她却当成禁忌,闭口不谈。那也是钟慕伟的禁忌,虽说票房了得,却被评为他演艺生涯的谷底之作,旁人只当他是乐不思蜀,却不知自那以后他拒绝任何正式场合与舞姿同台露面的机会,两人冷战了一个月。临死前,她剪去人人称羡的飘逸长发,挑染出一缕深紫,让众人大跌眼镜。她像一个愤怒的妇人,无时无刻不在宣誓着她的存在,以一种她独有的我行我素,近乎自我毁灭的方式来表达。说她天资聪颖,众人嗤之以鼻,但也无人料到她会自杀。结果她以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毁灭,给了众人惊天一击。
至死她也是孑然一身。追悼会上没有她视若珍宝、甘心无限迁就的爱人,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几个真正贴心的朋友,主持大局的是她的经纪公司。只为在合同结束之前再从她身上赚上一笔,无辜的是那些天真的歌迷,带去了无限的眷恋与祝福,只望她在天上能够看得到。她不是没有偶像,只是她生前人家对她敬而远之,只在她死后感叹一句:她无须拍电影,她的人生精彩胜过电影。
蔺芷出道时,她的师父曾告诉她,可以研究案子,研究人,但是不可以陷进去,否则便不适合这个职业。她甚至还记得他的原话:"我们并不为某一个人在做事,这个世界上冤案错案太多了,我们根本无暇顾及。我们首先得是一个凡人,而后才是一名警察。"
蔺芷突然觉得,这次她有些过了。
第七章隔壁的画皮女人
午后,正当蔺芷斜靠着躺椅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敲门声,她迷迷糊糊地起
身去开门,还未从混沌中抽身而出便见到一个白色身影,乍一看,宛如一具森森
白骨矗立在眼前,仿若下一秒便要张牙舞爪向她袭来。
1深藏不露
第二天依旧在书桌上醒来,蔺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种情况,对于以前的她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窗户依旧开着,晚间的雨透过窗户飘进来,湿了桌上的文件,乱了桌角的文件夹。
蔺芷皱了皱眉,做了个深呼吸,起身关上窗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子,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和书籍,顿了顿,随手翻了翻,转身放在了另一边的书架上。
下楼时再次碰见昨天的那个女人。她看见蔺芷,不自觉地就笑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搭话道:"早呀。"
蔺芷勉强对她点点头,侧身让她先过。
浓烈的香味还在,还有她的自言自语式的抱怨,"我讨厌下雨,只要一下雨女人的焦虑症就出来了,男人们就该回家陪老婆了。"
听了她的话,连蔺芷也不由得笑了,摇了摇头轻哼一声下楼去。
见到女老板,蔺芷停了下来,装作不经意地问上一句:"孙老板,昨天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对方也是一脸疑惑,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还在回想着。最后她说:"没有啊,你的门不是关好了吗?怎么了,丢什么东西了?"对方一脸担忧。
蔺芷摇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先出门了。"
来到叶奇的楼下,打电话让他下来。
"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叶奇气喘吁吁地下楼来,脸上写着难以抑制的欢欣。
"我知道,先上车再说。"
上车后,叶奇拿出一沓资料,"跟预想的一样,余善堂是他的本名,美国长大,自小受的是西式教育,麻省理工学院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后一直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投资部经理。一年前他回国进了丰悦酒店,刚开始做了两个月的总经理特助,后来改做后堂经理。"
"他当过特助?"蔺芷问。
"只有两个月,可能也是为了熟悉环境,没干什么事,顶多挂了个名而已。"
第七章隔壁的画皮女人
蔺芷点点头,对叶奇摆摆手,"你继续。"
叶奇接着道:"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一致反映他性格孤僻,回国之后倒少有这种感觉,所以也有可能是种族方面的问题,在国外这并不少见。在丰悦酒店他的人缘还算不错,都说他做事周全细致,虽少有莫逆之交,却也不曾听到他跟谁闹过不合。"
麻省理工,投资部经理,总经理特助,终究不是个凡人,印象中却也难得谦逊。二十多年都在国外,能说清国语已算不错,却也还记得家乡,实属不易。蔺芷心想着一边对叶奇道:"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林舒呢?"
"她是山西介休人,在本市上的大学,修的是外国语,丰悦酒店统一招聘时进去的。面试成绩第一名,斯予钦点为贴身秘书,到现在一共十一年九个月零二十天。"
"这样子。"蔺芷扫了一眼叶奇,若有所思。最后她拿出了工具箱里的地图,再次确认了一遍,而后道,"我要外出一趟,亲自去确认一件事情,最晚明天下午回来。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这两天你不要找我,有事我会联系你。"
叶奇有些失望,但还是应允下来,"我这两天也要出差,一会儿就得去车站。"
蔺芷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凡事不要往前冲,有功未必落得到你的头上,有过必定少不了你。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打车过去。"
叶奇把文件留给蔺芷,自己下了车,一面小声道:"小案子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最好。"蔺芷说着,驱车离开。
五个小时的车程之后,蔺芷到达了目的地,简单地了解一下情况,一切跟预想的差不多。为了保险起见,她甚至打了一通长途电话确认。没有意外的收获,她又一次徒劳而归。尽管如此,她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失望。换个角度说,她究竟想要什么,谁又知道呢。
虽然天色有些晚,但蔺芷还是决定连夜赶回去。途经一条小道时,她将车速放慢,找了个狭窄处一个转弯横在了路中间。接着她下车,走到了后面的车前,敲了敲窗户玻璃。
车窗放下,从里面露出两张惊慌失色的脸。
"为什么跟着我?"蔺芷说。
两人有些尴尬,其中一人抢先道:"我们哪里有,我们只是恰好--"
"不用狡辩。"蔺芷打断他,"我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我讨厌讨价还价,你们最好能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免得后悔。不用怀疑我的能力,你们这两张脸我已经记住了,我自有办法让它们再也无法自由地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用马上回答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等你们想通了再来告诉我。现在请你们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尽快从我眼前消失。"说完这些,蔺芷留下一张纸条,而后转身回自己的车子。不久,她听到了汽车的启动与掉头声。
回到车上,蔺芷并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打开窗户,抽了一支烟,最后,她拨通了一个隐藏在内心深处久未触及的号码。
"郑维和,我知道是你派人跟踪我。"蔺芷对着电话说,话语里透着她不常见的无奈与疲惫,对方似要回话被她打断,"你不用急着否认,我知道是你,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再给你造成任何威胁,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不如直说好了,能给的我都给你,无须拐弯抹角。"
停了几秒,那头传来声音,"我只能说不是我做的,我没法承认。"
蔺芷带着讽刺地轻哼一声。
那头继续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但我敢以我未来儿子的名义发誓不是我。黎素已经怀孕了,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想再纠缠。"
"你的话我不会再相信。"蔺芷说着,挂断电话。
2千里单骑
车子发动还未来得及掉过头,车盖便冒起了白烟,宣布罢工,蔺芷无奈,只得下车查看。对于汽车她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更别说靠她一己之力。再看看荒无人烟的四周,早已远去的两个跟踪者,渐渐临近的夜幕,纵使是蔺芷,也不由得苦笑。她似乎有些后悔没有带上修理厂的名片,一番权衡之后,她拨通了斯予的电话。
"斯经理,我很抱歉,但我想说你是否方便出来一趟,我的车子出了点问题,被困在路上回不去。"
"你是谁?"片刻之后,电话那头的人问道。
蔺芷愣了愣,道:"不好意思,我想我打错了电话。"
"别,别!"那头传来斯予刻意压低的笑声,"告诉我你的位置。"
蔺芷有了片刻的沉默,最后她说道:"你出市区往西进高速往西南走220公里,下高速,出高速向南大概300米,进……"
两个小时之后,斯予到达蔺芷电话里所说的位置与她会合,比她预想的倒还快了几分钟。
"抱歉,我正在开会,让你久等了。"斯予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蔺芷一个食品袋,"你一定还没吃饭,我没提前准备,只在经过快餐店时买了一些,先垫着。"
而后转身打开蔺芷吉普车的前盖,一边敲敲打打一边试着与蔺芷搭话:"别告诉我你跑了这么远只是为了来这里踏青。"
"有何不妥了,没人规定我不可以这么做。"蔺芷不温不火地说着,勉强从车里找出一个手电筒,试试,倒还能用。
"你的车多久没保养了?"斯予问一旁的蔺芷。
"才修理过。"
斯予笑,"电路有问题,机械上也是,我也不专业。早说给你介绍熟悉的修理厂,你总是固执不听。"
蔺芷的脸色并不好看,"是的,是我自作自受,我早该听取你的意见,就不必落得如此下场,要你这么大老远跑来,我很过意不去。"
斯予尚在状况外,却也只能苦笑,"我"千里单骑",还以为能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以了,你的恩情你不用说我也会记着,用不着一直提醒。"
"然后一分不少地打进我的卡里?"斯予反问。
"是的,一分不少地打进你的卡里。"蔺芷大声道,说完两人停在那里,却也是她先忍不住低头轻笑。曾几何时,她也变得如此容易激动,她的冷静与理智去了哪里。
斯予也笑了,"蔺警官大可不必对我处处防备,你那里没有我可以觊觎的东西。"
蔺芷呼出一口气,"是我太激动了,你能来已属不易。"
斯予笑笑,"我叫了拖车队,可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先到车里坐着吧,希望今晚不会再下雨。"
吃过斯予带来的食物,又喝了一些水,蔺芷敌不过连日来的疲惫,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午夜。
"幸亏你醒了,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叫醒你。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住处。"斯予说道,心情看起来不错。
蔺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在需要转弯的地方提前通知。斯予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识相地不去招惹她,只当她跟舞姿一样,也有起床气。
下车见到旅馆,斯予先吹了一个口哨,"这样古老的地方也能被你找到,不愧是蔺芷。以你现在的样子,就算被送回几百年前,也一样能够存活。"
蔺芷没有理会他,拿回自己的东西便要去叫门,一边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我先进去了。"
"不管怎样,你今天能找我,我很开心。不管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但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搭档。"
蔺芷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但并没有回头。昏黄的路灯照在她脸上,显得难得的柔和,如同一幅复古的画卷,美则美矣,可望而不可即。
直到最后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是明了还是应允,不得而知。
女老板穿着睡衣前来应门,脸上满是困意,看上去倒少有责备埋怨,只是小声地问候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蔺芷并没有回答她,匆匆与她别过,上了二楼。路过隔壁房间似乎看到里面透出的细小光亮,还想细看,房门已经打开。
走出来的是那个细眉的风尘女子,手上提着一个水瓶,看见蔺芷,先出声招呼,并不忌讳正值深夜,声音依旧洪亮。
"怎么今天没下雨也没去上班?"蔺芷难得停下与她搭话,语气不无讽刺。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假,我们这种人就这点好,不用受人管制,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我去打水,你要吗,给你带一瓶?"
"不用了,我房里有。"蔺芷道。
直到蔺芷房里的灯熄灭,斯予才发动车子。临走看了一眼夜色笼罩下的旅店,虽然摆在这里略显突兀,但总有它存在的方式,就像是蔺芷。诡异的和谐,他想到这个词,而后笑着离开。
3森森白骨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蔺芷又恢复了精神抖擞时的模样。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倒也不比丰悦酒店第79层的差多少。这个时候她是否该感叹一句,活着真好,至少舞姿再也享受不到这些。不管她生前如何风光,死后总归逃不了只剩一堆白骨。
借着晨间清风,能闻到后面巷子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食物的香味,蔺芷这才觉得,她似乎有必要补充一点能量,至少是安慰一下她久经摧残的味蕾。
路过隔壁房间时,出乎意料地她停了下来,敲了敲门。
对方很快前来应门,穿着一件黑色的真丝吊带睡衣,斜倚着门框,睡眼蒙眬,嘴角似笑非笑,一派性感妖娆的诱惑模样。蔺芷不得不承认,就算她不像舞姿、易萌那般外貌出众,也没有她们的如花青春,但她却有着属于她自己的独特魅力,神秘而蛊惑。这些都是舞姿、易萌这种正派女子所不屑尝试的。
"我要去买早点,是否需要帮你带点什么?"
对方笑了,"你说话可真文雅,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我早上一般都喝我自己熬的美容汤,不过你倒是可以给我带一些水晶烧卖,就是薄皮的,很小的,看着像是透明的那种,四个就够了。"
蔺芷点点头。
对方又道:"最好在进去靠左边的第一家买,那里的老板跟我熟,说是我买的,他不会收你钱。"说完冲蔺芷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对她的话,蔺芷并未表示出任何的喜恶,只道一声,"知道了。"便下楼去。
当然,蔺芷看也没看左边的商铺,便径直去了右边的那家。解决了自己的早餐之后,又用一次性饭盒带上了那个女人想要的,最后还不忘给她拿双一次性筷子。
女人接过东西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那笑透着凉气,仿若洞察一切。
"我没零钱,下次再给你。"
"不用了,小意思而已。"蔺芷说。
"那我只好谢谢了。"似乎想起点什么,一把拉住欲走的蔺芷,"对了,要不要尝试我的美容汤?虽然味道有些怪,但功效还是不错的。"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蔺芷说着,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中挣脱出来。
对方痴痴绵长地笑,"想你也不会习惯。"
在屋里坐下来,脑子里还在想着隔壁的那个女人,类似的人蔺芷遇过不少,这样无所避讳的倒也少见。记得女老板叫她"美人",必定不是真名,看她的样子虽保养不错,却也快临近四十,如此,大半个青春都被荒废,倒未见她有何伤悔之意,一派的怡然自得,偶有自嘲,也只为平添乐趣。
蔺芷今天没有出去,一是想理清头绪,为下一步做好打算;二是有意要让节奏慢下来。关心则乱,乱则败,这个道理她一直懂,却少有实施。既然在心里排除了余善堂,那么对他便也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蔺芷是有些执著的人,她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觉。
叶奇的出差,提醒蔺芷要把注意力移回警局,她一直都不曾忘记舞姿的档案是有人刻意动过的,可疑的人包括那个临近退休、口碑良好的副局长,还有那个重案组的组长。若是其他的地方毫无进展,这些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口。这样想着,她用红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立夏将至,人也容易疲劳。午后,正当蔺芷斜靠着躺椅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敲门声,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去开门,还未从混沌中抽身而出便见到一个白色身影,乍一看,宛如一具森森白骨矗立在眼前,仿若下一秒便要张牙舞爪向她袭来。她不由得想到了舞姿,本能地后退一步,急欲关门。
4一人一事
"是我。"一只手及时挡住了门框,将门推开。
这时的蔺芷也已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太过敏感,听声音已知是隔壁的女人,只得开门让她进来。无意间扫了一眼卫生间的镜子,短短的时间,自己已是一头冷汗。
对方倒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是略带埋怨地道上一句:"怎么我换了套衣服你就不认识我了。我正在做面膜,你要不要做。"
"不用了,我不爱好这些。"蔺芷幽幽道,语气里透着疲惫与不满。
不过对方似乎并未察觉,"我看你精神不好,我那里有提神茶,你跟我来,我拿给你,效果还是不错的。"
蔺芷知道她难得遇见一个愿意搭理她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只得跟着她来到隔壁房间。说实话,眼前见到的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至少家具、衣物干净整洁,窗户清透明亮,只有床铺未整,可能刚刚起床。当然,最为显眼的莫过于房间中央的一张豪华沙发,占去了与床相当的空间,与它比起来,其他的家具就略显寒碜。不是旅馆提供的,那么必定是她自己的物件。
女人似乎看出了蔺芷的心思,来到沙发上坐下,得意地颠了颠,冲蔺芷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虽说是个二手货,却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房间里还是要有样自己的东西,才能像个家。"后一句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家?从她口里说出这个词倒是颇让蔺芷意外,略微扫了她一眼,稍微把目光移向窗外,"做面膜的时候,不是不该说话吗?"
对方笑了,"反正皱纹已经够多了,权当以毒攻毒。"
"为什么会选在旅馆里安家,租个房子岂不更好。"蔺芷说着,在沙发上坐下。女人的话倒也没夸张,坐着的确很舒服,蔺芷不由得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着。
"租房哪里有这里舒服,水电都不用我过问,而且房租也贵不了多少,反正我也不烧饭,在哪都一样,在这没准还能捞点生意。"说完用那张只看得见嘴的脸呵呵地笑,笑声洪亮而绵长。
蔺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再次把目光移向窗外,落在一棵桂花树上。她说:"你房间的风景比我房间的好。"
对方又得意了一次,"是我精心挑选的,反正刚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人。我喜欢这株桂花树,现在还不到季节,真要到了时候好处多的是。不过你是看不见了,我听女老板说你只住一个月。来旅游,还是探亲?"
"差不多吧,顺便办点事,我是居无定所之人,住旅馆方便。你在这住了多久,看你对周围挺熟?"
"一年多吧,还是两年,我都已经记不得了。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这里的人我都熟。你楼上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肺痨鬼,天天咳,最近倒是少了一些,怕是撑不住了,回光返照什么的。听说年轻时也不是什么善类,坏事做多了,没有儿女,看他的样子,是看中了这要在这里终老,不知他给了女老板什么好处,她还真默许了。楼下是两个小姑娘的房间,帮忙干活的,打扫卫生,洗洗被单什么的。外地人,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本地话说得比我还溜。常住的也就我们这些人,附近有座观音庙,也算有点名气,里面没有住宿的地方,来不及赶回家的人大多要在这里落脚。平时客源不算多,只在过年过节才可能住满,进去的也大都是一些怪人,来还愿或是忏悔什么的,躲躲藏藏的,生怕见了人。当然了,最多的还是求子。你不知道,有一次我还在那见了两个外国人,说话特别有意思--"
"好了,我知道了。"蔺芷打断她,顿了顿,又道,"说点其他的吧,比如,那个女老板。"
对方倒没有一丝被打断的恼怒之意,依旧兴致勃勃,说到这,却也先叹了一口气,"她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十年前她老公跟着个妓女跑了,只留着这间旅店跟个孩子,你别看她平时对我冷言冷语,也是被逼的,谁还不都得有点忌讳。几年前,她女儿又跟一个在这住店的男人跑了,连大学也没念完,那男的穷得连住宿费也付不起,一块儿逃了。听说前些日子回来过一次,挺着个大肚子,可能是要钱的,连门也没给进。她喜欢别人喊她女老板,若是喊她老板娘,必定对你垮着个脸。这间店是她的命根子,除了必要时置备点东西,便是寸步不离。"
蔺芷问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对方笑,"他们都叫我美人,你叫我还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真名叫方敏君。"
"是个好名字。"蔺芷由衷道。
对方笑得更欢了,"你们这辈人可能不知道,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听见这个名字没有不笑的。"
蔺芷点点头,拿过对方硬塞过来的一袋茶叶,起身告别。
"方美人",蔺芷还是决定这样叫她。她将蔺芷送到了门口,干了的面膜纸从脸上脱落下来,那样子让蔺芷想到了《聊斋》里的画皮。
"你是做什么的?"方美人问蔺芷,而后不等她回答又自顾道,"让我猜猜,做研究的,还是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差不多吧。我研究人。"
对方笑了,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活人还是死人?"
"都研究"。蔺芷这样答道。
5圣人之过
叶奇回来了,只不过是带着伤回来的。而蔺芷得知时已经是几天之后,还是无意中从他人口中得知的。
她终究是去见了那位位高权重的副局长,当然,在此之前她做足了功课,在心里做了充分的权衡之后才出此下策的。
初一照面,两人都有些尴尬,半天才勉强点头招呼。以前在警局两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如此正式而又严肃的方式还是第一次。
等到对方坐定,蔺芷才敢坐下,还未开口先鞠了个躬。
"局长。"
对方点点头,一派的儒雅、慈祥,"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段时间了,想先调整一段时间再回来报到。"
对方一派明了,又想起点什么,问道:"你父母,他们身体可好,可曾想过回来?"
说到这,蔺芷的表情柔和放松了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也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人,在那边倒也挺好。而且,我也不赞成他们回来,毕竟忙碌了大半辈子,该作的贡献也都做了,是时候享受一些清闲一点的生活。"
对方有些惋惜,但还是表示理解。对蔺芷的为人,也发表了他的看法,"你的父亲还在研究所的时候,我与他合作过很多次,他是个做事非常严谨的人,一生都严格要求自己。这点你跟他很像。我一直都相信你,不管是做事还是为人,你做事肯定也有你的理由,旁人不该说什么。我记得叶奇好像也是你带出来的,是吧?他最近很努力,才立了一个大功,虽然受了点伤,好在年轻,没多久也就又活蹦乱跳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干我们这行有伤比没伤要好。"
蔺芷皱了皱眉,但并未表露太多:"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他就算成功也是靠他自己的努力。"
对方赞赏地点点头,"你跟你父亲一样,都巴不得低调再低调。正是这样,叶奇才会一直把你当偶像,我看他,真是越来越像你。"
蔺芷沉默着,对自己的立场有了动摇,但是犹豫许久,她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心中的疑问,只是尽可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表达罢了。她相信他的为人,那么多年不似一朝一夕,不是做做样子就可以敷衍过去的,但她毕竟不是法官。她只能相信,如果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也必定是有他的苦衷。
"我约您出来,主要不是为了谈这些。坦白了说,我回来,主要是受人之托重新调查歌星舞姿自杀的案子,查了这么长时间也确实觉得原来的结案有些仓促草率,案件还存在许多的可疑之处。首先有一点,案件的档案被人动过,一些案发后的现场照片全都不见了,而这其中,隐藏了很重要的信息。我知道您上个月去过档案室,是吗?那么您是否可以帮我提供一些这方面的线索?"
对方的脸上闪过惊慌,闪过错愕,也闪过羞愧,足足过了十秒钟,他才反应过来,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让他一下子老了许多,倒真成了一个迫切需要退休养老之人。他说:"我这一辈子,只做过那么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我一直内疚,后悔,现在这样也好。不用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该怎么做……"而后不顾蔺芷的劝阻摆手离开。颤抖的手碰翻了茶杯,茶水溢出,沾湿了那身穿了几十年依旧光鲜整洁的警服。看着这些,蔺芷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非走这一步,然而现在后悔也没用了,结果早已摆在眼前。
第八章暴毙
当蔺芷再一次听到窗外的动静时,她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一把推开窗户。
扑面而来的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她吸食进去,让她不由得全身打寒战,倒
吸一口冷气。
1舍卒保车
既然有人不愿意来见自己,那么蔺芷只能自己去见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开车来到了叶奇家楼下。并无提前招呼,也并不前去敲门,属于她的方式,只是耐心地等着,在必经之路。
叶奇早起从公寓的大门出来,远远便认出了蔺芷的车,想到自己的伤势,想到自己刻意的隐瞒,想到临走前蔺芷的交代,想到她知道后的表情,潜意识地就把胳膊藏在了身后。下一秒却也是知道了不可能,蔺芷是何许人,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伤势前来兴师问罪,精明如她,这点把戏又岂能看不穿。叶奇太了解她了,越隐瞒罪过越大,索性大大方方地将伤处摆出来,硬着头皮上前。
"只是意外而已,刚好被我碰上了。"叶奇这样解释道。
蔺芷静静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她说:"我没有问你,你也并不需要向我解释,生你养你的不是我,你只需要同你的父母说明,他们能理解你便可以了。"
"师父,我并不是--"
"怎样?"蔺芷皱着眉回头,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想告诉我你并不是故意不听我的话,只是事情刚好被你碰上了,你也非常无奈,是这样的,是吗?叶奇,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你已经不再是刚毕业的时候,你无须什么事情都向我报告,更不需要事事都听取我的意见。你得有你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断,我只能根据我的经验给你我的忠告,并不是在替你决定,主动权始终在你手上,你可明白?"
叶奇低头不语。
看他的样子,蔺芷知道他在赌气:"你是否觉得我是在责备你?"
"不是。"对方急忙道,虽然依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那就行了。上车吧,我正好路过警局那边,刚好可以载你一程。"
在快到警局的上一个路口,蔺芷拐了一个弯,找了个位置将车停下,而后对叶奇道:"你就在这下吧,免得被人看见。不要让人知道你跟我熟络,那样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做好你想做的该做的事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交给我。这些依旧只是我的忠告。"
第八章暴毙
叶奇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点点头。刚想下车,突然又想起最近一直闹哄哄的警局,犹豫着是现在告诉她,还是换个时间,她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好。但最后还是重新关上了车门。再看蔺芷时,仍旧是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慢悠悠地道:"副局长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蔺芷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面向前方,面无表情地说:"是的,详细得不能再详细,你是否还要向我重复一遍?"
叶奇也是一脸茫然,但他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总是这样。不敢过多地停留,简单地道别之后他迅速离开。
待叶奇走后,蔺芷才稍微静下心来,把头靠在靠背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有些过火,但她无法控制,她知道自己对叶奇的要求一向苛刻,他跟着自己并不容易,但她却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徒弟,对他也是无比的信任与看重。
那曾叱咤风云、兢兢业业一生即将光荣退休的副局长,在与蔺芷谈话之后,主动在党代会上做了自我检讨,并且申请了提前离职。就像一出闹剧,戏剧得让人不可思议。本是人人敬之的老干部、老楷模,一跃成了反面教材,反差之大怎能不令人感慨。像他那么要求严格的人,那次的检讨恐怕也是他职业生涯中仅有的一次,却未曾料到是在一切即将结束之时。蔺芷并未要求他做什么,但是他全都做了,正因如此,一切的错误仿佛都在蔺芷的身上。虽然他并未向众人说明,但是蔺芷自己知道,是她紧追不放,是她连个退休老人也不放过,才会夺去了他人生最后的尊严。他悔悟了,以一种决绝的方式成就了他的心安理得,而蔺芷,则顺理成章地成了人人诛之的恶魔。
然而可笑的是,尽管如此,她仍旧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拿那些照片,为了什么人。她只知道,他甘愿牺牲自己来保全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
只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无力再追究这些,难不成再把他叫上法庭,有几个法官他不熟识,到最后该千刀万剐的必定还是她。面对束手无策的现状,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为了一个舞姿,捣乱了她所有的生活,到底值还是不值?
2话不投机
点上一支烟,蔺芷闭目养神。
听到敲玻璃的声音,再睁开眼,眼前是蔺芷见过最大的闲人,丰悦酒店的总经理斯予。
放下车窗,对方依旧是眉眼难掩的笑意,仿佛就从未见过他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看这边烟雾缭绕,所以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火灾。"
蔺芷轻哼一声,正要关上车窗,对方急忙挡住,"好吧,我认出是你的车,所以过来看看,正好有话想对你说。"
蔺芷停下手上的动作,对方迅速地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斯经理的眼睛好似GPS,在哪都能被你找到。"
对方只是笑,显然对这个称呼并无反感,"这也只是针对蔺警官,其他人我可不管。"
对他不知轻重的调笑蔺芷早已经习以为常,懒得与他较真,"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很抱歉,我很忙。"
斯予撇撇嘴,"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是不是为了你们那个副局长的事情?"
蔺芷皱着眉看他一眼:"真是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斯经理的眼睛,你不去当侦探真是可惜了。"
"那样岂不是有太多人失业?"对方开心地道,舒服地枕着自己的胳膊,继续说,"这并不难,舞姿的案子只有你在查--"
蔺芷打断他:"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推理过程,如果你是想告诉我,我有多么失败,那么大可不必,我还有些自知之明,内心再清楚不过。还是你想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你有多么机敏过人是吗?"
对方有些无奈,"我只是想说,为何蔺警官在我面前总是如此咄咄逼人,我只是在讨好你,为我们赢得一些平等深入对话的机会,而不是客套地浮在表面,仅此而己。"
"还有呢?"蔺芷问他。
"我想说,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伤害那些活着的人,这样做并不值得。"
蔺芷冷冷笑道:"难得有斯经理这样仁慈的人,但是法律不是道德经,没有回头是岸,做错了事就该有所惩罚。"
"如果舞姿也这样觉得呢,我们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也许在她心里早就赦免了那个人。"斯予说道。
"她是这样告诉你的?"
斯予顿了顿,而后道:"没有。"
"那么你说的都是废话,还是你觉得你可以代替她来决定,或是我?"
"我并没有代替你决定,我只是给你我的建议。"
蔺芷转过头看他,并不说话。
斯予被她看得浑身难受,忍不住问她:"为何这样看我?"
"我现在才知道,这样的语气,在别人听来,是如此刺耳。"
对方叹口气,"你大可不必如此讽刺我。"
蔺芷摇摇头,"我并不是在讽刺你,我只是在讽刺我自己。还有,不要试图劝说我放弃查案,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如果你继续如此,只会让我觉得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
"好吧,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斯予无奈地摆摆手,放低声调,换上另一种语气,"我来是想告诉你,那部关于舞姿的电影即将开拍,由Lisa刘主演,如果一切顺利,会安排在舞姿两周年忌日的时候上映。我只想说,我也很无奈,很多的事情并不是由我一个人决定。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想我有必要提前告诉你。"
蔺芷听后,沉默了片刻,而后她说:"关于她死后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我只需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这样就可以了。"
斯予愣了愣,而后点点头,"我知道了。"离去之前又道,"我还以为上次那件事之后,我们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
"的确是这样,如果没有今天的交谈的话。"蔺芷这样答道。
斯予笑笑,恢复了他一贯的洒脱,转身离开。
与斯予告别之后,蔺芷回到旅馆,细细数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间回这里。白天的旅馆,陈旧变得显而易见,外面的太阳照得那些木质的横梁哗啦作响,仿佛马上就能起火燃烧。而一旦走进里面,却依旧是阴凉,仿佛那些墙壁都是冰砖石块,阳光通通绕过不入。
女老板依旧还在那看着电视,不时"咯咯"地轻笑出声。远远看见蔺芷,欢快地打着招呼,"今天这么早回来?"
蔺芷点点头,本想照直上楼,想到方美人上次讲到的关于她的身世,知她不易,特意停下脚步,与她交谈:"在看什么?"并不是多熟稔的架势,但是对蔺芷来说已属难得。
似乎已经习惯了蔺芷平常的爱答不理,对于她今天的反常,对方也有些意外,再将蔺芷上下打量,没回答蔺芷的问题,倒是转到另一件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蔺芷顿了顿,而后道:"睡眠不好而已,没什么大碍。"
对方点点头,"可能是换季的原因,最近总有客人向我抱怨,习惯就好了。"说完又把目光转回电视屏幕,很是投入。
蔺芷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隔壁房间的音乐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总的来说,旅馆的隔音效果还是不错的,外面都能听到声响,里面的吵闹可想而知。蔺芷皱了皱眉,这个时候,方美人不是正该补充睡眠才是吗?蔺芷只是这样想着,并未上前打扰,轻声开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3人云亦云
关于舞姿的电影如期开拍,一时间吸引了全民的目光,其中不乏反对声,但更多的是支持。他们是如何说动斯予借出丰悦酒店,又是如何引导了民心所向,其中的内幕蔺芷已经不再关心,也从不怀疑那些公司的公关们颠倒黑白的能力。她所听说的是从舞姿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拍起,一直到她死的时候,总之,编剧们总有办法将她短暂的一生浓缩成一个半小时,或是更长一点的两个小时。具体的进度她总能从旅馆里的那些女人的口中得知,偶尔她也会停下来,问问她们对舞姿的看法。
方美人会说:"她,与我差不多喽,一个会唱歌的高级妓女,只不过我命比她长些,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比她差多少。"
女老板会说:"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像我一样,傻到去相信一个男人会爱她一辈子,不过那个钟慕伟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虽然我很喜欢看他演的电影,但我还是要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姑娘们会说:"我的那些同学都喜欢听她的歌,我们这一代人很少有不喜欢她的,直到现在还有人迷她迷得要死,说她没死仍旧在世的人,多了去了。"
有的时候,她们也会问蔺芷的看法。
蔺芷有着瞬间的错愕,在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比她更了解舞姿的人,但是她却不知从何处开始形容。她很想说,"不要试图了解她的想法,她是个神经病。"但更多时候她都只是摇摇头,然后说,"我对这些娱乐消息不了解。"或者干脆人云亦云地来上一句,"跟你们差不多。"好在她说这些话时脸上认真的表情,总能让她们对她的话确信无疑。
大多时候她只是一带而过不会参与讨论,因为她开始有些崩溃。长时间对于睡眠的失控,夺去了她大半的精力。她开始发现她每天总在一种非常迷糊的状态下入睡,具体的时间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为此她不得不把办公桌搬到床上,但通常第二天醒来时,需要看的文件才刚刚打开。她甚至尝试过每半小时定一次闹钟,但是收效不大,不得已,她开始服用方美人给她的提神茶,刚开始是有所成效的,但是久而久之,已无大用。她知道是某些地方出了问题,但是她并不急于查证,因为她知道,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直到一天早上,蔺芷被一阵响声惊醒,她似乎有种预感,顾不得计算入睡的时间,简单收拾一番便赶下楼去。到一楼一看,女老板正与一名昨天下午入住的女客人吵架,可能交过手,双方脸上都有些伤痕,这才造成了刚刚的那阵吵闹声。不过这会儿,女老板正在那掉眼泪。
既然碰见了,蔺芷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稍微安慰过女老板,简单向旁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大抵是这样:那名客人要退房,这才发现丢了东西,大概有些贵重,想找女老板赔偿,女老板自然是不依,这才闹了起来。
"我早说过,贵重物品交由前台保管,你们偏不听,我能怎么样。"女老板这样说道。
"东西是在你店里丢的,你当然要负责。"那人这样说。
女老板自然是不甘示弱,"门是你自己锁的,后面有门闩,你自己没关好,跑我这来说丢了东西,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丢了东西跑去找你,说是你偷了,你说行不行?"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中年妇人之间,这样的场面自然不会少见,渐渐地话也难听了起来。
"报警吧。"蔺芷说。
"好啊,报警。"女老板也说。
这会儿那名女客人倒消停了,口里骂骂咧咧,说着黑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之类的,拿着东西走了。蔺芷并不怀疑她的动机,也不觉得她有胆量在此讹诈,只想着怕是外地人,外出旅行自然不想惹麻烦,只当是自己倒霉。
等到方美人甩着个包从外面回来时,一切差不多都过去了,但精明如她还是从余味中嗅出了一点不寻常。了解了情况之后她似乎并无太大的惊讶,见怪不怪一般轻哼一声,笑着上楼去。
"丢的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待她上楼后,蔺芷拉住一个小姑娘问。
"听说是条链子,应该很贵吧。"小姑娘吐吐舌头,冲蔺芷笑笑。
4无独有偶
事情远没有就这样结束,第二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时终究还是叫来了警察。蔺芷有些顾忌,所以在有人到来之前先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却是没有躲过去,来的两人是附近派出所的人,看上去略显年轻,好在并不认识蔺芷。看那丢东西的人顿时气焰高涨,怕是与他们其中一人认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需要搜一下房间。"来人这样告诉蔺芷。
蔺芷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想与他理论,只是轻哼一声,站到了一边,给他腾出一条道来。
搜到一半时,叶奇气喘吁吁地赶来,看见蔺芷便要叫出口,倒是蔺芷提前制止,做了一个随他去的手势。叶奇心领神会,只与她点了点头,便进去房间与那人打招呼。
搜到隔壁房间时,方美人回来了,问了蔺芷大概的情况,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却并不打算开门。
"为什么要搜我房间,我昨天并不在这里。"方美人提高嗓音道,双手环抱胸前,一副不肯轻易合作的姿态。
来人有些为难,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叶奇,叶奇低头顿了顿,用余光看向蔺芷。
"是的,她昨天不在,我可以作证。"蔺芷说道。
"那么下一间吧。"叶奇急忙道。
昨天的住户并不多,没多久就搜完了。这其中也包括楼上那名足不出户、恶疾缠身的老人,得益于这次事件,蔺芷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了他。久病之人,又无良好的照料,模样可想而知。乍一看,的确如方美人所说的那样,命不久矣。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情愿有人进去他的房间,但是却没有争吵反驳的力气,下楼来也只是为了寻求女老板的帮助。女老板三言两语便把他打发了。
怕是连派出所的两名民警也看出了他的身体状况,只是简单地例行公事,大体看了一眼,而后便不愿再进入,怕沾着晦气。
最后自然什么也没搜出来,一阵谩骂诋毁之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你是不是跟那个小男孩认识?"待他们走后,方美人问蔺芷。
蔺芷不置可否,只道:"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他一直看着你,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我每天都遇到。"而后冲蔺芷眨眨眼,轻笑着开门回屋。
蔺芷并不去理会她,看了看手机,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倒没有想象中的天下大乱,怕是叶奇早已无声无息地收拾过一遍。
按约定的时间来到第一次来这里时与叶奇吃饭的那家饭馆,叶奇却已在那等候多时。
对于自己的突然到访,叶奇是这样解释的:"那家派出所有我一个哥们,我第一次过来时就是他带我来的,我跟他说过让他注意一点小旅馆,所以今天出事之后他马上就通知我了。"
蔺芷点点头,倒未表示出有何不悦。
叶奇接着道:"你怎么会让他们去搜你的房间,这并不合程序,你可以拒绝的。"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而且我也很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叶奇还想再说什么,却看那边菜已经上来了,只好作罢。然而想到警局里的那些案底,却是不由得开口,"你还要在这边住多久?我听说这里并不太平,今天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何不住回市里,至少出门方便一些。"
蔺芷并不看他,自顾吃着,"我在这里住着挺好,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只当是休息。"
"但你的脸色并不好。那家旅馆,我第一次看见就不舒服,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蔺芷停下来看他,"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一些不法组织,专门以旅店为据点,袭击单身客人?"
叶奇也急了,"这样的事情的确有,我们都见过。"
蔺芷似笑非笑,"要真是那样,便是他们不走运,与我何关。我们都是警察,也知道有人在捣鬼,难不成你要我睁只眼闭只眼,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可你连个帮手都没有,又在那种偏僻的地方。而且我听说,住你隔壁的那个女人,名声并不好!"
想到方美人的话,蔺芷也是不由得皱了皱眉,抬头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小心翼翼间透着惶恐,与在旅馆时判若两人,她知道他只在自己面前才会如此。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耐住性子对他道:"不是还有你吗,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找你。好了,就这样,你也不用再说了。先吃饭,吃过饭,去你该去的地方。"
叶奇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也知道她的脾气,终究是不敢再说什么。
5暴风骤雨
该来的还是会来,蔺芷讨厌烦琐,却也知道避不掉麻烦。她并不惧怕一路会遇到危险,只是厌烦了未知,厌烦了无休止的等待,速战速决,这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夙愿。
当蔺芷再一次听到窗外的动静时,她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一把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她吸食进去,让她不由得全身打寒战,倒吸一口冷气。好在她早有所准备,打开窗台上新装的白炽灯,对着后院里大声喊:"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却只来得及见到一个仓皇而逃的白色身影。还未来得及细细研究那背影所属何人,便听到楼上小姑娘的尖叫声,蔺芷知道暴风骤雨已经来临,只得先放下这边,赶上楼去。
当她赶到三楼时那里已经聚满了人,蔺芷快速地扫了一眼,除了夜不归宿的方美人和闻声赶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打着哈欠的女老板,其他倒一个不少。再定睛一看,面前的情景却是超过了她的预计,让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小声地安慰了几句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上前查看尸体。
房间的灯仍旧是关的,房门开了一半,死者半趴在地上,单手向前,嘴巴半张,似是死前还在寻求帮助,但是蔺芷并未听见任何求救声,怕是那时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看他表情痛苦,似是死前经历过了一番挣扎。
死的是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这里所有的人怕是都预计过他的死亡,但是真正见到却是另外一回事。乍见到,大家都愣住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开始窃窃私语。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我连他家里的电话都没有,放在这也不是办法呀。"最先有所反应的是旅馆的女老板,却也只是小声地嘀咕着,话语里满是无助。
"还是报警吧。"旁边有人小声附和。
"由我来打吧。"蔺芷说。
这一夜,怕是无人入眠了。蔺芷这样想着,拨通了叶奇的号码。
挂掉电话,转身便撞到了女老板。对方看着蔺芷,颤巍巍的样子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情境中抽身出来。只听她悠悠对蔺芷道:"他们怎么说?"
蔺芷知道她还在担心,只得告诉她,"马上就会有人来。"
对方这才歇了一口气,刚想转身似乎又想起了点什么,继续问道:"我刚才听见你在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蔺芷摇摇头,不愿再增加她的思想负担,"做了个噩梦,被惊醒了。"
对方点点头,样子仍旧迷糊,却是已经知道了让人打开旅馆里所有的灯。
趁着这个时间,蔺芷拉住一个小姑娘,问她:"老头隔壁的房间昨晚是不是住人了?"
"是啊。"小姑娘这才恍然大悟,"一直没看见他呢,怕是还在睡吧,睡得可真够死的!"话一出口却也马上知道错了,连忙收住了嘴,小声地"呸"了一声,拉着另一个小姑娘去隔壁房间叫门去了。在这个时候,"死"字是最忌讳的。
没过多久,叶奇匆匆赶到,确定蔺芷安全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蔺芷在门口等他,大抵跟他说明了情况,当然,在说到自己经历的那部分时,总是尽量地轻描淡写,之前夜里发生的事情也都被她省略。等到警局的人都赶到之后,这才领着他们上楼。
围观的人仍旧还在那里,虽然围着一个尸体并不好受,但毕竟此时此刻整个旅馆还是数这里人最多。起初的担惊受怕之后,现在大都回过神来,一些住户叫着晦气,吵着要退房,却苦于这里地处偏僻,大半夜的,连个车子也没有。叶奇一群人的到来,到底让他们安心不少,七嘴八舌解释着,大多是在说明自己与事件无关。最后除了最先发现尸体的小姑娘需要留下来了解些情况,其他人没多久也就让他们散了,寂静的夜里唯有叶奇一群人还在工作,一直平静的旅馆倒也难得热闹起来。
叶奇看了一眼尸体,小声与他的同事们说着些什么,转身时一旁的蔺芷已经不见,再一看人却是已在走廊另一头,此刻正在对着窗外发呆。叶奇走到她身边,这才知道她一直在看着她窗户所对的后院,叶奇也跟着她看了一会儿,但并未发现有何特别,自然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着她。叶奇轻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问道:"那个人,你怎么看?"
"不知道,怕是要等验尸之后才清楚。"蔺芷说着,而后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主角还没回来呢。"
6一波未平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方美人。
在此之前叶奇也问过蔺芷,要不要主动行动,但是她并未应允。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蔺芷知道她一定会回来这里。
来人看到这一排阵势,就像是蔺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还未开口却是先笑了,"别告诉我这么多人都是为了迎接我一个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大的面子。"
在平静地听完叶奇等人的解释后,对方看了一眼蔺芷,笑道:"凭什么说是我,就因为只有我不在场?"
蔺芷看着她,"前提是你得真的不在场。"
后院是泥地,又是平时两个小姑娘洗菜的地方,所以地比较湿,在此走过必定会留下痕迹。昨晚蔺芷的那一瞥,虽然并未认出是何人,却还是记住了她的鞋子,跟那身白衣。白衣是方美人的,蔺芷见她穿过,而鞋子正是她此刻脚上穿的那种款式,拿着她的鞋子,到后院比对时,脚印也完全吻合。
"也有可能是别人穿了与我同款的鞋子嫁祸于我。这种鞋子并不贵,哪都能买得到,与我一起的人,想知道我的鞋码也并不难。没理由我犯了事还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换双鞋子又有何难。"方美人这样解释道。
那是因为前几次的成功经历让你放松了警惕,蔺芷暗想道。看了一眼方美人,平静地将自己几日来的想法娓娓道来:"不排除你说的那种可能,但是当时旅馆里就那么几个人,出事后也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就算是凶手逃窜之后又回来,也该有个换衣换鞋的时间。而且就算嫁祸也该有个理由,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挑中了你,还是你与谁有过深仇大恨?暂且不论昨晚那老头的死亡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前几日的盗窃事件必定与你脱不了干系。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晚上便失窃了,但因第二天一早走得匆忙,所以并未注意。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发现自己的行李被人动过,好在并未丢什么东西,我以为是小姑娘们白天打扫的时候弄的,也就没有在意。后来我也曾问过女老板,但是她告诉我并不曾有人去过我房间。第二天晚上,我知道一定有人进去过我的房间,再大的风,要将一本厚厚的法律书吹到地上却也是有些困难的。而且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无意识的状况下睡着,这并不是我的风格,我知道是有人在捣鬼,我一直在等,等着看那个捣鬼的人是谁。我也曾问过其他的住户,包括那些遭窃的人,虽然也有人与我发生同样的情况,但是像我这样,每天都如此的却只有我一人。所以我在想,必定是我的存在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才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而与我最近的,我的邻居,只有你一人。要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自如的人并不多,除非她一直都有不在场的证据,试想旅馆里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样的条件。你窗户外面的桂花树,可以保证你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来去你的房间,但你怕树枝的动静会吵醒我,所以你不得不每晚都将我迷晕。当然,除了这些,你还得迷晕那些你需要盗窃以及他隔壁房间的人,昨晚老头隔壁房间的住客便是你的目标,这也是为什么外面那么大动静他却仍旧熟睡的原因。但是有一点,你只对那些短期的住户下手,因为你也怕别人起疑心,短期住户住一晚就走人,就算丢了什么也就吵吵算了,不会留下什么后患,但是若对象是常住的人,久了你必定会露出马脚。所以虽然我常常昏迷,但是除了第一晚,却也没再遇到行李被动的情况。"
"我昨晚虽然睡得熟,但是我并没有丢什么东西。"老头隔壁房间的那名住客插嘴道。
"那是因为老头的意外之死,打乱了她的计划,这才迫使她不得不放弃她的行动。不是吗,方敏君?"
方美人看上去并不惊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蔺芷,"这只是你的推测,你并没有证据不是吗,你没有亲眼看见我盗窃,也没有亲眼看见我将谁迷晕。"
"这并不难,只需要搜一下你的房间,看看有没有我们要的东西,自然就可以真相大白。"
到这时,对方突然黑了脸色,"凭什么搜我的房间,你们并没有证据,就因为我不在场,所以就怀疑到我头上,这听起来不是很可笑吗?"
"还是你能找人证明你真的不在场,否则我们只能这样认为。"叶奇说道。
对方妩媚一笑,"我每天都跟不同的人出去,不过露水情缘,这会儿上哪去找人,而且就算找到,又有谁会证明。谁会为了一个妓女给自己难堪?"
蔺芷不带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我并不能确定你房间有没有可靠的证据,但是你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更加可疑。"
对方苦笑着道:"这么说是一定要搜了。"
蔺芷没有回话,但是旁边的那些人,却是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虎视眈眈。
7骤雨初歇
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愤怒与兴奋,女老板领着众人来到方美人的房外。对于她的反应,蔺芷是能够理解的,旅馆是她的命根子,一下子旅馆里出了这么多事,都是由这一个人造成,她自然是无法接受。更恨的是这个人潜伏在她身边这么久,不但平时假装跟她一派熟络,还从事着她最无法忍受的职业,她以为是折翼天使,岂料却是蛇蟒毒蝎,她怎能不恨。
方美人看了一眼蔺芷,无奈地打开了房门。
"真的不是我。我不让搜房间是有我自己的苦衷。"她这样跟蔺芷说。
蔺芷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然而随着一件件赃物从屋里搬出来的时候,却也是连蔺芷也无可奈何,再看一旁苍白了脸色的方美人,脸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那种不可置信,是不相信自己的罪行会暴露,还是不相信自己藏匿的东西会被搜出,不得而知。
此刻她似乎已经不再奢望宽恕,只是讽刺地轻哼一声,"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回警局再说吧。"叶奇的一位同事说,为她带上了手铐。
方美人临走前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蔺芷,那种眼神,是轻蔑,是失望,还是怨恨,蔺芷不得而知。
"对她好一些吧,也算跟我一场熟识。"蔺芷这样告诉叶奇。
"你不跟我回警局吗?"叶奇惊道。在他看来,蔺芷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回去报到,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再说吧。"蔺芷轻声道。深吸了一口气,走下楼去。
不管是为了什么,但是叶奇看得出来她不想被打扰。她的想法,他从来猜不透,也不敢去猜。好在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威胁了,她想继续留下,也只得随着她去,抱着这样的想法,叶奇与他的同事们一起回了局里。
不知不觉中,蔺芷来到旅馆后面的巷子,见到左边第一家的早点铺,想起之前方美人跟她说过的话,鬼使神差的,蔺芷走上前去。
早餐的时间已过,而现在早点铺的老板正与伙计们清洗着碗筷,找了个时机,蔺芷问他:"你可认识方美人?"
对方吊着眼瞟了一眼蔺芷,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你是说前面旅馆的那个,认识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大概多长时间了?"
对方笑了笑,"好几年了吧。还能怎么认识,她以前经常从我这买早点,不过现在少了,说是早就不吃早点了。看她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她在忙些什么。"看了一眼蔺芷的装扮与表情,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看早上前面闹哄哄的。"
蔺芷摇摇头,顿了顿,还是问道,"附近是不是有夜总会什么的?"
对方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看着蔺芷,笑得很邪乎。
蔺芷皱皱眉,继续道:"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想知道附近有没有?"
"这种偏僻的地方哪有那些,最近的离这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后不怀好意地指着旁边的那些伙计,"这些问题你该问那些年轻人,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那些人大笑着连连称是。
蔺芷不觉得自己有再问下去的必要,拍了拍手,直起身,在一阵起哄声中离开。
回来的路上蔺芷一直在想方美人,想她做过的事,想她说过的话,想她当时的语气,甚至想到了她送自己的提神茶。最后却是不由得轻哼一声,无可救药地摇摇头,连职业都是假的,其他还会有什么是真的,自己何必再相信她。
的确,蔺芷无须相信她。
最终的检验结果证实,从方美人房里搜出来的物品当中,有一些是药物,被人吸入后能使人猝晕。而三楼的老头是死于哮喘,一切便显而易见了。方美人不知道他有哮喘,对他也使用了这种喷雾。而这些她自制的细小颗粒使他的哮喘复发,他曾经试图想办法求救,然而久病的身体却是连呼救的力气也都没有了,就那么一直挣扎直到用尽人生中最后一丝力气。
事情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告一段落,最后的惩罚还未下来,却也知道不会太轻,虽说丢的东西都找了回来,但毕竟连累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一个是风烛残年、奄奄一息,一个是风华正茂、灵敏机智,一个是误入迷途、老来悔悟,一个是恶魔附身、蛇蝎心肠,这个时候谁更有价值,谁更该下地狱,谁又说得清。
具体的审判如何蔺芷已无兴趣知道,她关心的是,小旅馆是否又恢复了她初到这时的宁静,隔壁少了一个人,这对她的影响并不大。仿佛事情总要以这种方式发展,波峰连着波谷,偶尔也有平缓,却不会一直如此。她早已习惯。
第九章桂花树下的白骨
但是她并不知道叶奇何时会听到留言,而此刻她已经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她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那种声音在她听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每一下都撞击着她的
心脏。
1一波又起
蔺芷从外面回到旅馆,便见到女老板正带着两个小姑娘在贴通告,一边忙活着,一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蔺芷以为她是在骂方美人,却见两个小姑娘一脸委屈。随便扫了一眼大红的通告,大体的意思是小偷已经抓住了,让那些丢了东西的顾客回来拿东西,不过形式而已,警局也有一份,真正会回来找的又有几人。人总讲究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他们再过来这里,怕是大多都会绕路走。真正有人在意的,是那一沓卷宗,可用来加官晋爵,可用来向上头交差。
出门前看见走廊上打扫的小姑娘,蔺芷特意停下来与她搭讪:"她刚骂你们什么?"
小姑娘带着一丝的意外看着蔺芷。
蔺芷知道她在意外什么,告诉她说:"我不是本地人,不懂本地方言。"
小姑娘吐吐舌头,说话之前先看了一眼走廊尽头,而后神秘兮兮地告诉蔺芷,"说我们偷懒呢。"
"你能把她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吗?用方言的形式。"
小姑娘带着一些疑惑与胆怯看着蔺芷,对于蔺芷她还是很相信与崇拜的,特别是在方美人这事情之后。但却只能有些害羞地告诉蔺芷,"我只会听,说不好。"
"没关系,照你的方式说。"
小姑娘受到蔺芷的鼓励,先自己小声地试了一遍,而后才把蔺芷想听的话讲给她听。
蔺芷听后皱了皱眉,仿佛仍在迷惑。一边谢过小姑娘,一边转身离开。
晚间回来时,女老板破例没有看碟,而是在看地方台的新闻。蔺芷进门时她已经转了台,嘴里仍旧少不了咕咕嘀嘀,大概是在埋怨着没有好看的电视剧。蔺芷知道他们这里,没有有线电视,只能收到一些地方台,那些小台可想而知,大多的时候都在播新闻或是广告,自然没有女老板想要的。
对于她的抱怨蔺芷早已经习以为常,也懒得去理会,点头招呼之后也就上了楼。
第九章桂花树下的白骨
路过隔壁的房间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轻轻推了推门,并没有锁上。
入口处堆着一些衣服被褥,可能还是那天被搜之后留下的痕迹,怕是女老板自己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就这么一直搁着。那些衣物夹住了门缝,蔺芷小心翼翼地踢开了它们,将门推至大开,走廊的光线并不好,站在门口只能看见近处的情况,再往里便是一片漆黑。蔺芷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先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了房间里的日光灯。这才知道,屋里更显凌乱,零散的东西扔得四处都是,蔺芷绕过那些障碍来到屋子中央的沙发上坐下。看守所里应该没有这样舒服的沙发,不知她在那里习不习惯。
毫无生气的屋子让蔺芷很不舒服,为了制造点声音,她随手打开了茶几上的小电视。电视只有一个地方台,而且信号并不好,发出的声音吱吱作响,但却是比没有要好上一些。没待多久蔺芷还是决定离开。起身时脚下踩到一个相框。相框的玻璃已经碎了,木制边框也有些破损,但看上去质地做工并不差。蔺芷弯腰把它拾了起来,扫去了表面破损的玻璃。
是方美人年轻时的照片,怕也是她最为骄傲的一张,才会特地用一个贵重的相框镶着。有一句话她倒没有撒谎,她年轻时的确不比舞姿差。
相框虽贵重,却是不能用了,蔺芷把相框扔了,只留下了照片,想着下次有机会带给方美人让她的余生聊以为慰也是可以的。然而随着相框的掉落却是有另一张照片和一张纸也飘了下来。带着一丝的好奇,蔺芷拿起了那张照片。
是方美人与一名男子的合影,看上去也已经有些年数,蔺芷不知方美人把这张照片压在自己照片底下是何用意。然而真正吸引蔺芷的并不是这些,而是照片中的人,那副轮廓,蔺芷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而那张纸则是一小张叠起来的剪报,蔺芷小心翼翼地摊开它,只见纸的正中央写着:旅馆主人神秘失踪,母亲与女儿为遗产打官司。报道的左边载了一小张照片,虽有些模糊,但蔺芷还是认出来了,旅馆女老板便是照片上的那个母亲,那所谓的旅馆便是自己住的这家。
蔺芷似乎发现了什么,那些一直停留在心里的谜此刻也都豁然开朗。她打电话给叶奇,但是那边并无人接听,她只能给他留言告诉他自己的发现。但是她并不知道叶奇何时会听到留言,而此刻她已经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她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那种声音在她听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每一下都撞击着她的心脏。突然间,她想起了斯予。然而电话接通,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敲门声打断,进来的正是旅馆的女老板。
女老板看了一眼蔺芷,不过下一秒她已经把目光转向了正在播放的电视。
生硬的声音正在播放着一些旧的新闻,其中便有一条:周一晚上,本市警方在东城区一家夜总会进行了"扫黄"行动,抓获了一批非法卖淫小姐共二十五人,其中不乏未成年者。这也是本市第五次成功组织的……
蔺芷放下了手中的电话,因为她已经没有需要确认或求救的必要。在警方提供的录像里,她看见了方美人的身影,然而据她所知,周一晚上旅馆也曾遭遇行窃,也就是说,方美人她不可能与那一连串的盗窃事件扯上关系。蔺芷把目光收回,转身看向门口处一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女老板,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已经倒下了。
2劫后余生
"没见过像你这么疯狂的人。"看到蔺芷手上的伤口,斯予不由得笑道。虽说是笑,那眼底的怜惜却也不像是假装。
蔺芷低头瞧了自己的手臂一眼,那一道道血痕是她在晚间为了使自己集中注意力而划上去的。以前也曾有过,不过都好得差不多了,而现在的这些,都是新的。那个时候,别人只当她疯狂,而他们所说的疯狂,却与斯予口中的疯狂有着天壤之别。
蔺芷将手臂翻了个位置,让伤口朝下,"我睡了很久?"
对方点点头,"可能医生也觉得你太缺少睡眠,所以给你打了安定剂。"
蔺芷问他:"是你救了我?"
对方耸耸肩,"算不上,我只是刚好路过。"
蔺芷道:"你太谦虚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并没打算将你怎么样。"
蔺芷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看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该怎么报答你?记忆里我好像欠你很多。"
对方将双手摆在心脏处,满脸的愁容,哆嗦着道:"臣惶恐。"
看他那滑稽的样子,蔺芷也不由得轻笑。
斯予笑笑,扶着蔺芷坐起来,拿了一个枕头让她靠在背后。看着蔺芷时却又是一脸的正色,"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是搭档,本应该互相帮忙。"
蔺芷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继而转向别处:"外面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据我所知是这样。那个女老板被关了起来,那位男老板的尸体也找到了,就被她埋在桂花树下。所有的事看上去倒还处理得不赖,当然,除了叶奇。"
"叶奇?"提到他,蔺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又怎么了?"
斯予挑挑眉:"埋怨,自责,或是其他的,谁知道呢。以他的思维应该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漏接了一个电话,那么现在坐在这的人便是他吧。"
蔺芷微微叹了一口气,换了另一个话题:"方美人呢,她怎么样了?"
"方美人?"斯予满脸困惑。
"我是说之前被抓起来的那个方敏君。"
"她说的是我。"笑声如这般洪亮的除了方美人还会有谁。
只见来人抱着一大束鲜花,挡去了她大半个上身,但她似乎并不觉得累赘,看见蔺芷时什么都没说就先皱起了眉。她对蔺芷说:"你瘦了。"
而后转向一旁的斯予:"看病人总不能空手来,虽然买花的钱是借的,但你别指望我会还。"
斯予苦着脸,一副上当受骗后可怜兮兮的嘴脸,惹得方美人笑弯了腰。
斯予起身对蔺芷使了个眼神:"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络。我想你需要好好放松一下,后天丰悦酒店有场订婚晚宴,是余经理的,他希望你能来。"
"余经理要走了?"蔺芷问。
"是的,下个星期。"斯予说道,话语间透着深深的无奈,"本来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是收购案提前进行了,他又是这方面的专家。放心好了,那里会是他的天地。"
蔺芷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待斯予走后,方美人坐到了蔺芷床边。
"我以为你会恨我。"蔺芷这样对她说。
方美人摇摇头,"怎么会,是你帮我报了仇。"
"你早就知道是她?"蔺芷问。
对方笑道,"我的男人有没有跟我私奔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没有证据证明是女老板杀了他,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多,就是为了找证据。她会认出我,我并不奇怪,女人的直觉一向灵敏,而且多疑。"
"尸体是怎么被找到的?"蔺芷问。
"她自己招认的,那么多年了,这件事在她心里日夜煎熬,可能在她自己心里也都起趼了。"
"看来我的确睡了很久。"蔺芷无力地闭上眼,"女人的报复心真是可怕,从我第一次到那里,叶奇来找我她就知道我是警察了,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计划好了要利用我来对付你。甚至在那之前,留那患病的老头在那住开始,一切就都已经盘算好了。房间是我自己选的,却是在她的推荐之下,我只知道你有条件来去自如,却忘了那是她的天地。如果我没有看见那张照片,没有无意中打开电视,那么你便要代替她受惩罚。"
"不会的,我相信你,你总能找出真相。而且就算那样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生无可恋了。"
蔺芷眯着眼睛看着她。
方美人笑了,"跟你开玩笑的,你看起来比我还死气沉沉。你怎么知道是她嫁祸于我呢?"
"水!"蔺芷自嘲地笑笑,"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你们都是自己去打水,只有我的水瓶每天都是满满的。我只顾着研究窗外无边的风景,却一直都未曾在意那些摆在手边的东西,结果每天喝着她送来的"毒药"还怡然自得。后院的脚印那么深,以你的身材,不可能留下那么深的脚印。换鞋的时间可以很短,但是换衣服就没那么简单,所以那天晚上事发后她赶到时穿着一件长外套。那样的天气,有谁会那么穿。我一直以为她身世可怜,所以从来不曾怀疑到她头上。"
"一切都过去了。"方美人这样告诉蔺芷。
"你今后准备去哪里?"蔺芷问她。
"我自有我能去的地方,不必替我担心。"而后对蔺芷眨眨眼,"我走了,对了,旅馆有我留给你的东西,就当是我给你的额外的报酬。一定要记得去看,就在我的房间。"
蔺芷点点头。
却见方美人走到门口又绕了回来,看着蔺芷,笑得暧昧:"你有两个不错的爱慕者,刚走了一个,又来了另一个叶奇。"
蔺芷对她摇摇头,"我与斯予就像是象棋中的"将"和"帅"。"
"什么意思?"
"一见面便是你死我亡。"
方美人笑了,"我不懂象棋,但是我知道你已经开始偏袒其中一个了。"
3投桃报李
丰悦大酒店筹办的婚礼蔺芷不是第一次看过,但真正意义上的参加却是第一次,纵使不是自己的。
蔺芷从车上下来,远远便看见了正在门口招呼的斯予,热情欢快的模样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今晚的主角。看见蔺芷,斯予赶紧丢下了手中的工作,迎了上来。
看得出来斯予是有些意外的,但更多的是开心,藏不住眼角那盈盈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蔺芷扫了一眼周围盛装的男女,再看看自己,颇感无奈,"说实话,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斯予知道她担心什么,再看她的打扮与脸上的表情却是不由得笑了,不熟悉的人大概都会以为她是刚从葬礼回来吧。但还是好言安慰:"没关系的,你不是主角,大家不会盯着你看。"
都到了这里了,蔺芷也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离开的好时机。
"先道声恭喜再说吧。"蔺芷说着,昂首走进丰悦酒店大堂。
再见余善堂,依旧是记忆里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就算整个丰悦酒店闹成一片,他仍能穿梭其中游刃有余。蔺芷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有这种功力,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依旧可以面不改色。
余善堂也看见了蔺芷,但因为要招呼眼前的贵宾走不开,所以只能抱歉地点头招呼。蔺芷点头表示理解,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直到酒过三巡,欢闹劲过去之后,余善堂才稍微轻松过来,这才想起了一旁的蔺芷。
"让你久等了,连个招呼也打不上。"余善堂说。
蔺芷摇摇头,"我能理解,结婚是件力气活。"
余善堂苦笑,"是啊,力气活。但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不知死活地往里钻。"
"一直未能恭喜你,希望现在还不迟。祝你们白头偕老。"蔺芷由衷道。
"谢谢你,蔺警官!"话一脱口却是不由得笑了,这样的称呼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难免突兀。"没办法,职业习惯。"他苦笑着说。
蔺芷勉强笑笑,顿了顿还是道:"可能你并不知道,但我曾经怀疑过你。"
对方的回答倒是颇让蔺芷意外,"我知道。总经理曾问我关于货运通道的事,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那是只有员工才能用的通道,舞姿小姐也不会去用,所以在跟你讲解时才忽略了这一点。"
蔺芷点点头,"我知道,你办事总有自己的原则。"
对方有些好奇,"既然怀疑了,为什么没有继续查下去?那时我虽然察觉到你在关注我,但你关注我的时间并不很长。"
蔺芷挑挑眉,"是的,因为痴情的人从来不在我的怀疑范围内。那次我去舞姿的房间,在那碰见了你,当时我很奇怪,因为你之前给我的印象该是很忌讳那间房,又何以独自去那里。而且在那里我还闻到一种气味,那时我只觉得怪,却并未太在意。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清明前夕,而那气味是香水与祭祀用的香纸混合而成散发出来的。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当时应该有位女士在场,因为那是款女士香水,而且一般人不会喷得这么浓,当时的情况下怕也是为了掩盖香纸的气味。你当时让我别开灯,又将我引到阳台,怕也是为了让她先离开。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位女士是谁,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林秘书。"
余善堂很惭愧,"我还以为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却还是被蔺警官看出来了。"
"我之所以会把目光定在她身上,还要得益于一种习俗,寒食。冬至后第一百零五天谓之寒食,从前的这天禁火,冷食,故又称"冷节"、"禁烟节"。民间传说春秋时期的介子推被火焚于绵山,晋文公为了纪念他下令在这天禁火,这才有了寒食。介子推是山西人,所以冷食习俗在山西首先流行。那天我与斯经理一起去吃饭,在餐厅碰见了林秘书,斯经理叫她一起吃饭,她却拿出了自己的饭盒,说她今天自己带饭,但我明明看不出那饭盒里有何热气。后来在你办公室里我见到那个桃木制成的仿古车銮,当时我觉得奇怪,因为据我所知,那种辟邪的车銮一般是成对出现的,一只在你这,那么必定还有另一只。你说是林秘书送的,我才故意拿起来多看了一眼,实际上我是想看它的生产商,后来我按名称找过去,正是山西出产的。这时我便知道了你与林秘书关系不一般,而后来的调查中也证实林秘书是山西介休人,而晋中一带的寒食,刚好是在清明节前一天。一个连绍兴也会觉得并不出名又从小受西方教育熏陶的人,又岂会相信这些古时传承下来的迷信,做了这么多都不过为了心疼他那胆小的女人。试问这样的人,我又怎么还会去怀疑他呢?"
余善堂笑笑,略显羞涩地低下头去。"我只是觉得难得,舞姿生前待她并不好,但她却未曾怨恨。"
对他的感情,蔺芷表示理解。但她却不得不珍惜她的时间,"其实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是想请教一件事情,你知道的,有一件事憋在心里总是想不透,这种感觉并不痛快。"
"蔺警官但说无妨。"
蔺芷于是道:"以你的学历、经历,实在无须来丰悦酒店当一名后堂经理,我想知道理由。"
对方停顿了片刻,可能有些为难。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并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余善堂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都要走了。有人希望我来争夺丰悦酒店,刚开始我也答应了,不过后来我决心放弃。一来是因为我从心底敬佩斯总经理,不想与他为敌;二来是因为林秘书,她很单纯,我不想她牵涉进来。"
"为她你牺牲了很多。"蔺芷感叹道。
蔺芷的想法,对方却不尽赞同。"付出没有所谓牺牲不牺牲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只要你相信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便也就是回报了。她肯只身与我去日本,便是最大的难得。"
蔺芷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4井底之蛙
蔺芷临走之前还是决定见一见斯予,却不料对方也正在找她。
"我到处找你,以为你已经走了,却见你的车还在那里。"
蔺芷告诉他,"我刚跟余经理聊了聊,现在正准备走呢。"
斯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想去79层看看。"
蔺芷看了他一眼,终于是忍不住轻笑,"是的,我的确是想去看看,但我担心与今天的气氛不太谐调。"
对方表情玩味,"你说得79层好像人间炼狱似的,我天天待在那,按你的说法,我早不得超生了。我们不是主角,无须顾虑那么多。你对员工通道那么感兴趣,今天倒可以带你试一次。"
蔺芷终究是没有抵挡得住员工通道的诱惑。其实也不过是一座普通的电梯,豪华程度甚至不比之前坐过的,只不过比那稍微宽敞一些,毕竟是用来运货的,有的时候可能还有家具。
看蔺芷的表情,斯予知道她在想什么,"让你失望了,这电梯并不是镶金嵌银的。"
蔺芷不去理会他话里的刻意玩味,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我在想这应该不是唯一的员工电梯,但是我之前为什么从来没见过。"
"那并不奇怪,因为它不通79层。"
蔺芷摇摇头,"我不明白。"
"79层只有我一个员工,而这电梯间的上面是股东会议室,若是电梯通上去会减去它四分之三的面积,他们觉得这不够气派。"
蔺芷挑挑眉,"你的意思是相对于面子上的问题他们更宁愿等电梯?"
"当然不用,他们有VIP通行证。舞姿也有,你若需要,我也可以给你一张。"
"VIP?"蔺芷略带自嘲地轻哼一声。
"你笑什么?"斯予问她。
"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井底之蛙,而丰悦酒店则是无底的迷宫,来这里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过才找出一点头绪。"顿了顿,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旁人,"从小我就对迷宫感兴趣,这方面我很在行。"
"真正在行的人一看便知出口,不会喜欢它。丰悦酒店并不是迷宫,每个地方自有它历史遗留下来的文化,丰悦酒店只是也不例外罢了。"斯予说着,按下开门键。拉起蔺芷就往外走。
"不是去79层吗?"蔺芷疑惑道。
斯予对她眨眨眼,"今天我们奢侈一次,乘VIP电梯。"
"说得好像你之前从未奢侈过。"
"那只为客户提供服务。"斯予这样跟她说。
转过两道弯,蔺芷来到了众人仰慕已久的VIP电梯前。说实话,她很想吹声口哨。这里跟斯予说的所谓的镶金嵌银倒谈不上,但也不比那逊色多少。装饰走的是中国风,一条金龙的图腾从闪光的门底蜿蜒直上,腾飞入空,栩栩如生,而另一边门则是凤凰涅槃,霞光四射,看上去下一秒便该普度众生。而最重要的一点,它们给人的感觉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乖巧谦逊,仿若随时准备停下来为你服务。这样的感觉,很棒。
总统级享受,至少从外面看来是这样,电梯里面如何暂时还未知。当然,也可能是华而不实。
"我成了你们的贵宾。"蔺芷揶揄道。
"在我心里,蔺警官一直都是。"
蔺芷扫了他一眼,斯予倒是一脸诚恳。连员工的服务水平也是一流,倒也难得,蔺芷想着,迈步踏进电梯。
花了三秒钟的时间大略扫了一遍电梯,这才知道里面豪华更甚。不过她还未来得及欣赏便先失望起来,因为她在电梯顶端见到了监控器。刚刚的员工通道里也有,这也就是说,就算舞姿那晚是乘VIP电梯或是员工通道下来,或是其他人以这种方式上去找她,保安处也依旧会有监控记录。
斯予看出了她的心思,"门关上之后,监控器便会自动关闭,之所以装着只是为了防止特殊情况。火灾或是停电,不过概率很小,自我上任以来从未发生过。"
蔺芷面露喜色,"也就是说,现在它是无效的。"
对方泼过来一盆冷水,"但是我们的行踪早已经被记录上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当晚并没有舞姿的记录,除了钟慕伟也并无他人上了79层。但你知道的,他九点钟之前已经离开。"
79层到了,蔺芷不再说什么,跟着他出了电梯。电梯的出口是在斯予办公室那边,斜对着股东会议室,虽然蔺芷之前也来过这边,但却一直未曾在意。转念一想,早知道又能怎样,依旧也是枉然。纵是两个蔺芷,也不能将丰悦酒店翻转一遍。
5异国他乡
虽然很久未有人向她提及,但是蔺芷知道,那部关于舞姿的电影一直在拍,进度也差不多已经到了丰悦酒店这边。可能因为今天的婚礼,这才暂停了一日,拍摄装备也都收起来了,但还是能从周围的细节中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所幸的是,房间的格局并未有多大的改变,一切都如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斯予叹了口气,表情难得的无奈,"我只能要求他们尽量不要破坏原来的格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想这也是舞姿的底线。她很反感别人碰她的东西。"
"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巴不得把全世界的东西都标上她的名字。就像是局里的警犬。"
斯予一挑眉,"这个比喻听起来不错。"
蔺芷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揶揄,自顾看着墙上舞姿的画照。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蔺芷不知道她都在骄傲些什么,她在笑别人,却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也在笑她。蔺芷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斯予,从他那寻找着共鸣,"不觉得可笑吗,死了不到两年就要拍传记。真要有心纪念,何不等上十年百年。"
斯予也笑了,"像不像还未成功就开始出自传,仍旧年轻就已经领到了终身成就奖?早知这样,她必定不会自杀,她那么爱面子。"
蔺芷冷下了面孔,摇了摇头,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为什么你总要试图让我相信她是自杀,我记得我说过--"
斯予急忙打断她,"我无意这样,但是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想法不是吗?至少我知道不是每个问题都得有答案。现在我们手上什么都没有,我们并不只是要我们自己信服,我们还要让其他人也相信我们所说的。"
蔺芷没有回答他,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再与他争辩,至少她还记得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只是转身来到窗边。
可能斯予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片刻之后又轻声道:"我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想破坏气氛。"
蔺芷摇摇头,"旅馆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斯予问她。
"我不应该太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该只看见表面的东西,以一个人的经历去判断一个人,那太过武断。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你想怎样?"看她那副决绝的表情,斯予有些担忧地问道。
"去加拿大。"
对方皱着眉,在脑中搜索了一遍,而后才道:"去找钟慕伟?"
蔺芷点点头,"要说了解,没有比朝夕相处三年的人更深了,不是吗?而且如果真的如监控录像中所记录,九点钟之后再没人去找过舞姿,那么他便是她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他的话才是最有权威的。不知是什么原因,警方对他的笔录只是一笔带过,可能顾忌他是艺人,说话容易招人遐想。总之,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去会一会他。"
"可你不一定见得到他,他入了那边的国籍,不受国内法律的约束。"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能理解他受到的各种压力,但那么一走了之显然有些赌气,人不可能总是逃避,受惯了别人仰慕的人,岂会甘心平凡。也许他现在已经觉得异国他乡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决心回来,我去刚好是个契机。"
"虽然那只是你的想法,但我还是要陪你去。我以前去过加拿大,对那边的情况还算了解一些。"斯予无奈道,那副样子仿佛把蔺芷当成了一个淘气不受管束的孩子。
蔺芷笑了,"不必了吧?我还知道怎么去。"
斯予转过身来看着蔺芷,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如果你决定了一定要追查出个所以然,觉得只有这样你才能解脱,那么我也只能奉陪到底。因为我别无选择,我们是搭档,理应相互信任。"
第十章第二起自杀案
进来时就已经没看见人了。他们分头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有人无意去窗边看
了一眼,接着就是尖叫……
1千里之外
蔺芷到了加拿大才知道,加拿大与国内相差的不仅仅是那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还有语言以及几千年流传下来根深蒂固的观念与文化。而事情的进展也并不像想象中顺利。
千山万水也没有隔断蔺芷的信念与决心,只被一面墙就阻断了,听起来未免太过可笑。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易萌说只能远远地看上钟慕伟一眼,而她,却是连远远的一眼也看不到。易萌说以钟慕伟的家世,无须出来做事,蔺芷当时还并未在意,现在看来,是她小觑他了。
在快到达钟慕伟的住所时,斯予停了下来,"这里是私人会所,不让停车,我开车出去转一圈,你可以了就叫我。"
蔺芷点点头,拿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
"你知道我不是第一次来,我也说过我不是记者,我是中国警察,我是为舞姿的案子来的,我只想跟他见一面,问几个问题,二十分钟就可以了,快的话也许还不用。他虽然不再是中国公民,但他生养在中国,他理应为中国的治安贡献一点力量。我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几个问题而已,不会有多难,问过之后你将再也看不到我,我们都轻松。否则,我会一直等下去,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然而不管蔺芷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守门的人却一直不肯开门,她甚至担心对方不懂中文又用英文说了一次,结果证实,对方只是不愿意答理她。
"你再在这里撒野我便要叫警察了。"对方用英文这样跟蔺芷说。
蔺芷无奈地摇摇头,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就是警察,却需要他来叫警察。最后她只能说:"好吧。这是舞姿的东西,你拿给他一看便知,你不需要花上太多的力气,只用将这交给他,说有人从千里之外赶来想见他一面,然后由他来决定要不要见我。"
守门的人看了一眼蔺芷,接过了她递给他的手链,漠然、僵化的表情让蔺芷想到《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然而现在她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手链是钟慕伟送给舞姿的,他不会不记得。然而片刻之后,守门的人回来了,一句话不说,只将手链交还给了蔺芷,而后关上了铁门。她甚至不能确定钟慕伟有没有真的看到。
第十章第二起自杀案
蔺芷再叫门时,守门的人甚至不再为她开门。如果是在国内,她可以翻墙而入,但这里是加拿大。她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然而她还并不想放弃,她千里迢迢地赶来,不能一无所获就回去。忽然,脑中闪过刚开始着手调查这个案件时,叶奇给她的资料里的一张钟慕伟的近照,是一家媒体蹲点拍到的,蔺芷觉得她似乎该效仿一下他们的作风。
然而,蔺芷在他的花园外守了几个小时,翘首白头望眼欲穿却是连钟慕伟的影子也没见到。最后连斯予也好奇了,忍不住过来找她。
斯予见到她的样子,忍不住揶揄:"我以为是有人迷路了,却不知道蔺警官还有这样的潜质。"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蔺芷拍拍身子从地上站起来,表情严肃,"你也知道,我无其他的路可以走,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要不不会连面也不见。"
斯予不置可否,却也只能陪着她在那里疯狂。
"那个是不是他?"斯予突然叫住蔺芷,"你看三楼阳台上,斜躺在躺椅上,穿着白衬衣的那个人。"
"也许我们该换个位置。"蔺芷看了一眼斯予所指的方向,绕道去了花园的另一边。
蔺芷将包里的文件倒出来,拿出一沓卷成一个圆筒,充分确定了之后才回头告诉斯予,"是他。"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你说我在这里叫他他听不听得到?"
斯予耸耸肩,"也许能,也许不能,得试过才知道。但有一点我确定,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我们都会有麻烦。"
蔺芷没有理会他,而是皱紧了眉,"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蔺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斯予,将纸筒递给他,皱着眉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么长时间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我只在一种地方见过这种眼神。"
"哪里?"斯予轻声问她。
"疗养院,精神病疗养院。"
斯予听后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表情错愕。蔺芷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她自己也不太确信。
"他进去了。"片刻之后,斯予说。
蔺芷回过神来,再看时,阳台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人了,窗帘也被拉了起来。
"他自己进去的?"蔺芷问他。
斯予将文件还给蔺芷,"肉眼看来是这样,也许他已经知道我们在看他。"
蔺芷看了他一眼,斯予也在看她。
"好吧,是我多想了。"蔺芷冲他摆摆手。而后弯腰收拾好地上零散的文件,转身往回走,"我们下次再来。"
"也许下次我们该带个真的望远镜来。"斯予笑着道,跟了上去。
"是个好主意。"蔺芷面无表情地回道。
2祸不单行
回到入住的酒店门口,斯予停了下来。
"我先接个电话,酒店打来的。你先进去。"他说。
蔺芷点点头,转身刚好碰上了一个门童,于是顺手将他拦住。
蔺芷问他:"我有一个朋友,住在私人区,我与他闹了点误会,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进去跟他解释一下。这对我很重要。"
"你可以直接打电话向他解释。"门童这样跟蔺芷说。
蔺芷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劝自己沉住气:"他不接我电话,否则我也用不着做这么多了。我从国外来的,只想挽回我们的友谊。"
门童告诉蔺芷,"那么你最好等你们和好之后再去找他。"而后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之后,又加上一句,"可能这边的情况你并不清楚,但我还是要说,在私人区闹事是自找麻烦。"
蔺芷轻笑,原来在他人眼里,自己已成了"恐怖分子",难得斯予还会与她朝夕相处。她诚恳地对门童点了点头:"多谢忠告。"
蔺芷转身再看斯予,只见斯予还是立在那里半天未动。手里举着电话看起来动作僵硬,而且她似乎并没听见他讲话。
蔺芷皱了皱眉,口袋的手机也响了,不过她并未理会。因为她看见斯予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也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一个对于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的人,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人害怕。
终于,她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斯予抬头看着蔺芷,茫然的表情仿若尚在混沌之中,顿了顿,而后道:"那个饰演舞姿的,就是那个与她长得很像的Lisa刘,在丰悦酒店跳楼自杀了。就在刚才,同样的地点,第79层,用的是与舞姿同样的方式。"
蔺芷也有些愣了,快速地眨了眨眼,以此来确定自己的状态。
"我们一起回去吧。"一段死一般静寂之后蔺芷说。
"你还没见到钟慕伟。"
蔺芷叹了口气,"似乎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蔺芷转身时接起了电话,不用看也知道,如此不屈不挠,又是在这个时间打来的,一定是叶奇。
"你得有心理准备。"叶奇这样跟她说。
"不用说了。"蔺芷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我会马上回去。你先过去,最好能由你负责。"
叶奇显然正在开车,蔺芷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汽车鸣笛,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急躁,"我还来不及说,郑队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也正在过去的路上。"
"好吧,等我回来。"蔺芷挂掉电话。
"情况很糟吗?"斯予问蔺芷。
蔺芷摇摇头,一边说着一边走进电梯,"应该说情况从来就没有好过。"
斯予苦笑,"我的也一样。我能想象现在丰悦酒店的情形,必定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余经理在向我抱怨,早知道就让他早些走了,我也是有心无力。也许在舞姿之前,我就该把79层封了。"
"是个好办法,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一心想死的人,意志强得你拦也拦不住。"蔺芷说着,在走廊分手之前转身询问斯予,"十分钟,门口见?"
"没问题。"
下飞机之后,蔺芷告诉斯予,"你先过去,我还要先去个地方。"
"我也是,我还不习惯两天穿同一套衣服。"
蔺芷吊着眼将他打量了一遍,"当然,你代表着丰悦酒店的形象,虽然丰悦酒店现在岌岌可危。"而后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话中不无讽刺。
"谁说不是呢。"斯予耸耸肩道,虽然蔺芷早已听不见。
3成者败者
蔺芷赶到丰悦酒店,门前自有忙得焦头烂额的斯予,那些媒体的围堵追踪、业内的质疑与股东们的压力,应该够他忙上一阵子了。不知他的天堂理论,这次还能不能救他。蔺芷也不希望他最终落得成也舞姿、败也舞姿的结果。
"舞姿一直跟我说,丰悦酒店是她的天堂,只因79层离天堂最近,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极端。也许我们该祝福她,不管她用了什么方式,至少在她觉得,自己已得到解脱……"
那些痛彻心扉的言论仿佛还在耳边,随便一份旧的报纸也能找出一两版相关内容,现在再看时未免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但是当时斯予却是凭它赚取了无数人的热泪。天堂,亏他想得出来。那么如今,不知道他如何来圆他为舞姿编织的那个美梦。
蔺芷特意绕过斯予从侧门进入。平时寂静的79层终于也难得热闹一次,进来丰悦酒店之前,蔺芷也曾留意了一下,后面广场的警戒线已经撤了,地面也都打扫得非常干净,除了刻意营造出的温馨舒适氛围,已经看不出有人自杀过的痕迹。79层虽然未拉警戒线,却也不比广场差多少,蔺芷一路走来,碰见的全都是熟面孔。
当然,看见蔺芷,他们大多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呆愣在那里,直到遇见叶奇。
"你终于来了。"看见蔺芷,叶奇赶忙迎了上来,全然忘了之前蔺芷对他的嘱咐。
蔺芷也知道今后是避免不了,也就不再回避。边走边将凌乱的头发束起,而后戴上白手套,"情况怎么样了?"
"初步推断是自杀。"
蔺芷停了下来,满屋的狼藉让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是Lisa刘砸的,我想你可能需要看看,所以让他们暂时先别收拾。"叶奇解释道。
"她喝酒了?"
"这倒没听说。"
"有什么好看的,将这些东西都收了吧。"蔺芷踢了一脚地上舞姿的相框,面无表情地说。而后转身对叶奇道,"接着你刚才说的。"
"按照导演的说法,他们的戏已经快要杀青了,当晚是最后一场。计划里Lisa刘只用拍几个面部特写就可以了,其他的都由替身演员完成,但是Lisa刘坚持说她状态不好,不想再拍下去。你也知道,79层的租金并不便宜,多停留一天便多一天的花销,于是他们吵了一架,甚至找来了制片人。最后,他们达成共识,戏一定要在当晚杀青,但是她可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酝酿感情。其他的人出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待在房里,门被反锁。没多久,他们听到里面传来打破东西的声音,你知道的,这些东西都很贵重,虽说买了保险,但要真出了什么事,丰悦酒店那还是不好交代。他们敲门,但是没人应,不一会儿就连动静也没了,他们担心又出什么纰漏,就找来丰悦酒店的人把门打开。进来时就已经没看见人了。他们分头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有人无意去窗边看了一眼,接着就是尖叫……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蔺芷沉默了一段时间,而后问:"通知她家人了吗?"
"没有,连她的经纪公司也不知道她家人是谁,无从通知。"
蔺芷停了下来,"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就签下了?"
"他们只顾赚钱,哪还管那么多,现在尸体还在停尸房里放着。"
蔺芷不再说什么,再开口时却是问:"是谁想到去窗边看看的?"
"是她的助手,刚刚还在这里,公司派她跟着一些人过来善后。"叶奇说着,而后扫了一眼屋子,指向另一边,"她在那里。"
蔺芷远远打量了一遍叶奇所指的女孩,胖胖的,不谙世事的样子。蔺芷走到她跟前,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去窗边看看?"
女孩怯生生的,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他们公司的人,可能怕说错话。
"事实是怎么样就怎么说,这有什么难的。"
蔺芷催促之后,女孩不敢再迟疑,"那天中午,她就站在窗边,我拿盒饭给她,她也不接,只是问我怕不怕死。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没回话。那时她还笑我,说舞姿都不怕,我怕什么,她就不怕。然后就没理我,也没吃饭。后来我跟导演说过这事,他让我随她去,别理她,我也就没怎么注意,谁知道她真就--"
说到这,女孩停了下来,可能还心有余悸。
蔺芷问她:"你跟导演说的时候,是说她不吃饭,还是说她不怕死?"
"都说了。她经常不吃饭,可能是嫌饭菜不合胃口,也有可能是在减肥,因为她经常问我她是不是比舞姿胖。"
"好了,谢谢你。你去忙你的吧。"
蔺芷舒了口气,再抬头时,却是看见了另一个人。本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乍一见,却还是不由得一愣。对方也看见了她,同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立在了那里。
4留名青史
刚从外面进来的叶奇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顿了顿,小声对蔺芷道:"我刚才就想告诉你--"
"算了。"蔺芷打断他,而后用力舒展一下眉头,迎上前去。
"你回来了?"对方问。
蔺芷轻哼一声,"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对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蔺芷身后的人吸引去了目光,继而绕过蔺芷上前去,伸手迎合:"斯经理。"
"郑队长。"斯予倒是一派熟络。一边握手一边颇带嗔怒地看了一眼蔺芷,可能还在埋怨她刚才上来时没有叫他,不过蔺芷并没理会,只将头转向另一边。
"今后一段时间内可能又要麻烦斯经理了,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是想说,跟斯经理一起合作很愉快,能有斯经理这样的--"
话没说完,却被蔺芷打断。她走到郑希和跟前,而后告诉他说:"我想你还没收到通知,但是这件案子由我负责。"
郑希和有些无奈:"你刚回来,对这边情况并不了解。"
"可是我觉得,对于这件案子没有比我更了解的人。你说是不是,斯经理?"蔺芷毫不示弱。
斯予颇为玩味地看了一眼两人,而后耸耸肩道:"好像是这样的。"
对于斯予的回答郑希和有些意外,又看了一眼他跟蔺芷,想说些什么,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他先接了电话。很简短的通话,上级告诉他,有重要的案子等着他处理,这边让蔺芷处理,而他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蔺芷发生什么争执,只能无奈地离去。
待他走后,蔺芷看了一眼一旁眉飞色舞的斯予,道:"看来你的心情好像不错。"
斯予挑挑眉:"不赖。"
"媒体方面都应对好了?"
斯予一派轻松:"差不多了。"
"哦,我倒想听听。"
"很简单,我告诉他们,具体经过警方还在调查,在警方未公布死因之前,丰悦酒店不会做出任何声明。"
"如果她真的是自杀呢,你不可能再告诉他们,这也是Lisa刘的天堂吧?"
"没有那么严重,她终究不是舞姿,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每年都会传出一两个为舞姿自杀的人,Lisa刘仅仅是长得跟她像而已。"斯予看着蔺芷不屑的表情却是不由得笑了,"以你的想法,我该怎么做?告诉他们丰悦酒店的底层有一种磁力,吸引着她们往下跳,这样便再没人敢来丰悦酒店了。"
蔺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向了一旁的叶奇,"我看到你刚才急匆匆地出去。"
叶奇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拿出一盒录像带:"剧组导演派人送来的,看上去挺急的。"
"什么东西?"斯予也有些好奇。
叶奇撇撇嘴,"说是看了就知道。"
斯予看了一眼蔺芷,"那去我那边看好了。"
然而录像播完,两个人却都愣在了那里,蔺芷先回过神来,拿出录像带交给叶奇,"拿去辨认真伪。"
从斯予办公室出来后,斯予迎了上来,"怎么样,情况很严重?"
蔺芷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是自杀,她自己打开摄像机,将整个过程拍了下来。是不是蓄谋已久,不得而知,不过看她的样子,没有丝毫的畏惧。"若是电影真的能上映,倒不失为一部传世之作,只是名垂青史的,永远不会是她。名垂青史、为后人所记住的只会是舞姿。因为后人关心的是舞姿的生平被重拍过几次,更传奇色彩一点,饰演她的女演员中有人不堪重负,假戏真做,追随她而去。至于具体是谁,最多一笔带过。
一切虽在情理之中,但乍一听到,斯予还是忍不住有些意外,"那现在该怎么做呢?"
"等验证结果,不过十之八九假不了。"蔺芷说着,再次来到79002号房间。
Lisa刘有怨,蔺芷第一次在日本酒吧里见到她时就知道,但究竟是多大的怨恨,要让她把房间砸成这样才能解恨。客厅里的玻璃制品,除了角落里的鱼缸,其他几乎是无一幸免的。
蔺芷想着,来到鱼缸旁边,问斯予:"这缸鱼舞姿养了多久?"
"一年多,中间有些鱼死掉了,是她后来补上的。"
蔺芷轻哼一声,小声道上一句:"这女人,连鱼也养不活。"刚想转身,却被鱼缸吸引住了目光,皱了皱眉,拣来一根横条在缸底捣了一圈。
"怎么了?"斯予问她。
"没什么。"蔺芷说着,不着痕迹地将一个东西放入口袋。
与斯予一起下楼,走廊上斯予一边走着一边回头与蔺芷说话,却不料撞上了抬着大幅舞姿壁照的工作人员。撞上了总经理,他们免不了停下来道歉一番。
"这是要抬到哪去?"蔺芷问他们。
"送去修。"斯予代答道,"能修复的话最好,不能修复的先堆着,都是舞姿生前很喜欢的东西,总不想扔掉。想要恢复房间以前的格局是不大可能了,但只能说尽量吧。"
"他们抬去楼下是乘货梯吗?"
斯予笑笑,难得她还惦记着这事,"是的。"
"干吗不从那边过,非得绕这么远走这边,从79001号房间那边过去,那边应该有楼梯呀?"
斯予摆摆手:"可能他们都习惯了吧,都从这边上来。"
蔺芷不置可否。那些人倒也识趣,抬着照片便要朝另一边下去,却被蔺芷叫住。
"等一下。"蔺芷蹲下身子,就着手机的亮光看着照片的下角。"这里好像有行字。"
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像记住她一样记住我。
"这不是舞姿的字。"斯予说。
蔺芷赞同他的看法,继而拨通了叶奇的号码,"钟慕伟的绯闻女友中,有没有姓刘的?"
"没有。"
"母亲姓刘的呢?"
"这个也不太清楚。"
"你好好查一查,凡是与姓刘有关的,朋友也可以,又或是之前跟他传过绯闻后又突然失踪的。"
蔺芷挂掉电话,再看向面前的舞姿巨照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难得她不是唯一一个深爱钟慕伟的,看样子他害人不浅。"
"魅力大也不是他的错。"同为男士的斯予颇有些无奈。
5君心我心
与斯予分手之后,蔺芷回到之前住的那个郊区小旅馆。知道蔺芷还住在那里,斯予跟叶奇都有一些意外,但蔺芷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需要搬走的理由,做亏心事的不是她,她无惧无愁。
现在旅馆当家的是从前女老板的女儿和女婿,他们的孩子已经几个月大了,经常在半夜哭泣,蔺芷早已经习惯。总比一点声音没有要好些,她总是这样想。对蔺芷,他们倒都很客气,虽然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为出了那样的事情,旅馆的生意并不好,除了一些远道而来不知道实情的,其他的人,大多对这里敬而远之。正因为这样,他们辞退了一个小姑娘,只留了一个偶尔帮忙给他们带带孩子。所以蔺芷有时会想,他们之所以留下自己,很可能只是为了增加点人气。毕竟这间旅馆从外面看,已经看不出一丝生气。
路过隔壁房间时,蔺芷突然想起方美人临走前的嘱咐,这么多天,一直在四处奔走,却是今天才想起来。好在房门依旧没有锁,地上都已经打扫干净,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那张略显突兀的沙发。
蔺芷不由得笑了,原来这就是她留给自己的"额外的报酬"。难得她走得那么洒脱,却是连心头之物也都抛下,似乎是铁了心不再回来。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职业,她与旅馆男老板之间的故事,终究会随着她的消失而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真是个怪人,蔺芷忍不住这样认为。在这小地方潜伏了这么久,只为给心爱之人的失踪找出真相,然而当他的尸体真正被挖出来时,她却并不悲伤。
听到敲门声,蔺芷回过神来,是旅馆的新老板。
"我做了一些饺子,也不知你爱不爱吃。他是北方人,爱好这些。"
"谢谢,我--"蔺芷本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改口,也许只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是那么紧张、羞涩,"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个小姑娘也在,算上小孩,一桌也不过才五个人。两碟小菜、一碟醋、一锅水饺,并不丰盛,但却异常温馨。
"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刚跟我爸结婚时对我很好,后来可能久了也就烦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新老板这样跟蔺芷说,依旧是怯生生的语气,看上去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
她丈夫看了她一眼,可能是示意不要对外人说这些,她却只是对他笑笑。
蔺芷却很想听听,于是接口道:"看不出来你父亲还挺花心。"
对方笑笑,语气并不恼怒,"他从来就很有女人缘,他以前总说就算死也要死在女人手上,却不料真被他说中了。其实也不能全怪她,至少我知道她是真的爱我爸爸。她刚嫁过来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只是我爸爸后来认识了方阿姨,一心要与她分手,这才伤了她的心。"
"你不恨她吗?毕竟是她杀了你父亲,还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旅店。"蔺芷问。
对方笑着摇摇头,"我爸爸都不恨她,我有什么好恨的。"
"好了,别说了。"她丈夫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是真的责备,说完转过来对蔺芷难为情地笑笑。
蔺芷看着他们,难得地咧嘴笑了。
一对普通的夫妇,却也是难得的安于现状之人,蔺芷觉得这顿饭吃得特别的舒服。
回房间时接到了叶奇打来的电话。
"他的朋友中父母都没有姓刘的。最后与他传绯闻的叫霍筠妍,是个中日混血儿,刚从国外学成回来就去见了钟慕伟,听说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一直不错。也是她惹得舞姿醋意大发,临死之前在丰悦酒店79层与钟慕伟吵了一架。舞姿死后,钟慕伟去了加拿大,她也就消失了。她的家人报了警,但是警方一直没有确切消息;她的家人甚至找了私家侦探,成效依旧不大,事情也就一直搁着。"
"通知霍筠研家人来认尸吧。"蔺芷说着,而后挂断了电话。
"但愿君心似我心。"这是蔺芷在方美人与旅馆男老板的合照上看到的一句话,怕也是那人写给她的最完美的情书。所以她才将那张照片保留了那么多年;所以她甘愿为他荒废自己最宝贵的青春;所以她更宁愿别人叫她方美人,而不是方敏君。因为她觉得,方敏君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愿君心似我心。"简单的一句话,自有说不完的心酸。舞姿何尝不想这样跟钟慕伟说。霍筠妍何尝不想这样跟钟慕伟说。
6真假难辨
三四百米的高空,就算是跳下来也需要三十多秒的时间。在这半分多钟的时间里她们在想什么,可曾后悔?可曾害怕?可曾哭泣?可曾留恋?
蔺芷站在丰悦酒店后面的广场,稍一仰头便能看见第79层舞姿房间的玻璃窗。静下心,她似乎能听见风吹过79层的窗户时带来的呼啸声,撕心裂肺,直冲脑门。闭上眼,她似乎能想象出她们摔在她面前的悲壮场景:一片猩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终身难忘。
一个人,要有多绝望,才会想到自杀?蔺芷想着,轻哼一声,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手机响了,是叶奇打来的。
"录像带经过确认了,是真的。霍筠妍的家人也已经来认过尸了,确认Lisa刘就是霍筠妍,现在正哭成一团。那么,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结案吧。"蔺芷说着站起身来。正准备挂电话,却是又想起点什么,"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有个同学在做私家侦探吗?"
"是有一个,不过最近都没怎么联系了。"叶奇说。
蔺芷顿了顿,而后道:"你最好联系一下,我需要他帮我查点资料,有些东西,他们查起来比较方便。"
"什么资料?我迟些会有个同学聚会,到时候可以跟他说。"
"最好私下里说。是关于钟慕伟的身世,他应该不只是一个普通银行家的儿子。我之前也曾尝试过深入一点地调查他,不过并没得到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办好的。"叶奇说。
"嗯。"蔺芷说着,合上了手机。
蔺芷最后抬头看了看丰悦酒店,正想离开却踩上了一块晃动的下水道盖板,差点失去了平衡。皱了皱眉,但还是停下来将盖板扶正,正扶到一半,却在下水道里看见了一样东西,像是块手机电池,但她并不能确定。尽管如此,她还是叫来了附近的除草工人,将它捞了上来,正是块手机电池。蔺芷将它放到清水里洗净、晾干,手机电池逐渐显现出它原来的样子,虽有些锈迹,而且大部分的颜色也已经褪去,但蔺芷还是猜出了它的出处。
带着电池,蔺芷第三次来到那个地下车库。车库里依旧只有那个年轻人,看见蔺芷他怯生生地不肯出来,可能他也知道他上次介绍的修理厂有问题,以为蔺芷是来找他算账的。
蔺芷并不着急,也不催促,随着他慢慢磨蹭。终于,他知道是躲不过了,耷拉着脑袋,从控制室里走出来。
"我知道我错了,但你别跟我们经理说,他会把我开除的,我好不容易才进丰悦酒店工作。"
蔺芷扫了他一眼,轻笑出声,"我为什么要跟他说?我只是路过这里,手机没电了,想问你借个手机用用。"
"我--"他吞吞吐吐的,颇为防备地看了一眼蔺芷。
蔺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还是你的手机也没电了?"
可能是怕蔺芷为修车的事去斯予那里告状,他摇摇头,很不情愿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交给了蔺芷。
蔺芷拿过手机,拨了一串数字,而后,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空旷的车库里响起了悠扬的手机铃声,蔺芷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它展示给眼前的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舞姿。
年轻人慌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再看蔺芷时,完全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我……我知道手机是舞姿的,但我是捡的,我真的是捡的。我想过上交,但是我想,反正她也已经死了,用不上了,不如给我。这手机真的是我捡的!"
蔺芷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在什么时间,在哪里捡的?"
"就在舞姿死的第二天早上,我在前面的花园里捡的,掉在茶树上了,我一看还是好的,就拿回来了。"
蔺芷皱眉看着他,"不要试图对我说谎,舞姿摔在后面的广场,你却说手机是在前面花园里捡的。"
年轻人也一脸委屈,"可我真的是在那捡的!"
蔺芷不想再听他狡辩,"大清早的,你跑到前面花园去干什么?"
"我去那边取钱,要不再过一会儿车库就该有人来了。"
"出了车库,马路对面明明就有间银行超市,干吗还要绕那么远去前边的银行?"
"我是先去银行超市的,但是那里的自动感应门坏了,我只好去前边的那间银行取。"
蔺芷看着他,年轻人一见蔺芷看他赶紧低下了头。自动感应门坏了?蔺芷继续问:"有没有人替你作证?"
"有的。"对方重重地点着头,"我路过东面那间拐角报亭的时候,他们还问我,干吗跑那么快,不过我急着回来就没答理他们。"
"东面那边根本没有报亭。"
"现在没有了,以前是有的。只是后来酒店要建广场,就把它拆掉了。"说着说着,见蔺芷在瞪他,不由得低下头去,声音也越来越小。
蔺芷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对于这种满口胡言的人,她不想再与他说下去。她甚至在想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他可靠。
"你的话我自然会去求证,不过你最好不要对我说谎,否则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蔺芷留下一句话,然后走出车库。
第十一章丰悦大酒店的秘密
然而叶奇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半路上杀出另一辆车,狠狠地朝蔺芷的车
撞过来。车子脱离了轨道,撞向一边的防护栏,蔺芷急踩刹车。
1忠人之事
经过查证,丰悦酒店东面的拐角以前的确有家报亭,拆了差不多有九个月的时间了,然后才建了现在的丰悦大广场。但是以前开报亭的人却找不到了,依旧是没人来替那个车库年轻男孩作证。不过,这足以让蔺芷重新开始审视他的话。他说当时对面银行超市的感应门坏了,可蔺芷明明记得,那个时候周文英告诉自己,舞姿是在那给她转的账,并取了一笔现金给她。那时已经很晚了,之后的时间段取钱的人应该也不多,她用过之后就坏了,应该没有那么巧的事。
她将寻找报亭业主的事交给了叶奇,自己则去找了银行方面的负责人。
银行方面这样告诉蔺芷:"光有账号我们没法查出是不是有转账记录,但是舞姿死的那一晚我可以确定,那间银行超市是没法替任何人完成转账的。因为自那天下午开始,那里的自动感应门就坏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修好,当时这事正是由我经手,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蔺芷谢过负责人,从银行里走出来,看着面前繁忙却又有序的街道,不由得有一丝冷笑。看来,她得再一次去会会周文英了。
如同蔺芷第一次去找周文英,再见时,周文英依旧没有太多的惊讶,当然,也依旧并不热情。仿佛是天生不冷不热、不喜与人套近乎的人,这样的人,蔺芷见得多了,她自己便算一个。
周文英知道蔺芷为什么来找她,所以不等蔺芷开口,自己便先说了,"是的,那天舞姿并没有给我转账,也并没有取钱给我。她打电话给我,说是要给我一笔钱,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问我要了地址,说是开好了支票会邮寄给我,并给了我她律师的号码,说是以后再有经济方面的问题可以去找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良心发现,我跟她之前的谈话并不愉快,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在耍我。可是如果有人愿意用钱来耍我的话,我愿意随她耍。一时的口舌之快,并不能支撑一辈子,更何况有利益的驱使。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死了,我等了一段时间,但是并没有收到支票,于是我打电话给她的律师。
第十一章丰悦酒店的秘密
他告诉我,舞姿的确留有我的地址,也的确开好了一张这样的支票,但是他不能确认这张是不是开给我的,所以他不能帮我兑现。我知道他们的办事程序,我还有我的工作,也并不想因为这种事而对簿公堂,所以那时候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直到后来,那个律师主动打电话给我,说是调查过我跟舞姿的关系,觉得我的话可信度非常高,他可以考虑把钱给我。但是他有条件,因为这样做并不符合程序,他并不想因为这件事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所以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必须告诉他那笔钱是舞姿当晚亲自转给我的。我知道理由很可能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他也想留点钱或是什么的,但我还是答应他了。我只是拿了应该属于自己的那笔钱,就算真查起来,也轮不到我头上。大概经过就是这样,我很抱歉上次对你撒谎,谈不上忠人之事,但是既然之前我答应过他,我就必须做点什么,希望你能体谅我。"
"也是他让你告诉我,舞姿看起来便是一副迫不及待想要自杀的样子?"
"没有,我需要找个理由,否则你该问我,时间有的是干吗非急在那一晚,因为那时候已经很晚了。"
蔺芷在估计着她这些话的真伪,对于这种说谎如同饮水吃饭一样自然的人,她觉得自己该格外小心。虽然最后她是在向自己道歉,但是蔺芷看不出她的诚意,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但是蔺芷在想,像她那么事事周全的人,会接连骗自己两次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后一次撒谎的后果。
蔺芷找她要了舞姿律师的名片,而后离开。
周文英太过势利?回来的路上蔺芷已经不再这么觉得,她只是比较擅长工于心计,擅长审时度势,比一般人看得远,也看得现实。也许她才是对的,对于别人是九牛一毛的事情,对于她却是雪中送炭,既买得他人的心安理得,又可以彻底改变她的生活,何乐而不为?
2弄巧成拙
舞姿的遗书上明明注明了将她所有的财产交由斯予来分配,何以又冒出一个律师来?这是蔺芷想不透的地方。就算她把自己的财产分成了几份,而斯予处置的只是经纪公司的那一份,那么周文英的地址跟支票也该留在丰悦酒店由斯予管着才对,又怎会在那个律师手上?
然而调查资料显示,舞姿的那位私人律师,何仲景,是家高级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在业内的口碑一直不错,舞姿在死前两年就已经开始将自己的财产明细交与他打理。如果按照周文英的说法,他是为了私吞舞姿的财产而去拉拢她,未免太过牵强。舞姿是什么样的人,蔺芷太清楚了,她到底有多少钱,都用去了哪些地方,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舞姿已经死了,何仲景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蔺芷相信以他的手段,要想窃取舞姿的财产易如反掌,又何必节外生枝。
不管怎样,蔺芷还是决定亲自去见一见这位能人。
因为何仲景正在会客,所以蔺芷只能先在外面的员工间等着。一边打量着这间不大的事务所,一边随意看着墙上的照片,很多的公司都爱干这些,在公司里贴一些新晋升员工的名单,美其名曰激励。不过这里也贴有一些同事聚会或是工作的场景,大抵都很随便,这可能也是他们公司的文化宗旨。
何仲景很年轻,这倒让蔺芷有些意外,不过思想上倒并不年轻,说上两三句话便能看出一二。都是白手起家、一路打拼出来的人,硬要说他圆滑世故未免有些不公平,就像周文英所说,在这样竞争激烈的社会,谁还不得有个妥协的时候。然而初见何仲景,却也只能给蔺芷这样的感觉。既然是律师,必定都是耍惯了嘴皮上功夫的人,难免让人觉得华而不实。
对于周文英的说法,他这样回答蔺芷,"我的客户都是因为相信我,才会找到我,我想舞姿小姐她也一样。如果因为一些负面的传闻,我就要一个个出去澄清的话,那我实在太忙了。我之所以刚开始拒绝支付周文英小姐那笔钱,是因为我并不知道她所说的那些话是否属实,你也知道,我必须对我的客户负责,虽然舞姿小姐已经不在了,我也需尊崇她的遗愿。后来经过调查,周小姐说的都是真的,所以我还是决定把钱给她,毕竟舞姿小姐的钱最终都是要捐出去的,而周文英小姐的那一份不过是冰山一角,就算真给她了,也没什么。"
对于斯予一事,他亦有自己的说法,"你也知道,出了那样的事情,斯经理他很忙,根本没时间料理这些事情,而且这方面并不是他的专长,所以他只能把这些事都委托给我。我很荣幸他那么信任我,当然,我得承认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受舞姿小姐的影响。我很庆幸,对于我的处理,斯经理很满意。"
"你的意思是丰悦酒店总经理斯予也知道你将其中一笔钱分给了周文英?"
对方点点头,"是的。我们是在电话里联系的,我告诉他,舞姿小姐的一位教师朋友打电话给我,说舞姿小姐生前曾许诺资助她一笔钱,虽然只是口头协议,但看起来的确有那么回事。数额并不大,我问他要不要给,他告诉我既然是舞姿答应了的那就没问题。"
蔺芷挑挑眉,"那么他还是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周文英,并且舞姿临死前打的那第三通电话就是打给她的。"
何仲景耸耸肩,"我想是这样。因为周小姐并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并没有将她那笔钱列在详细的报表中。"
蔺芷还是有些不明白:"但是既然斯予也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周文英说那些谎,你不觉得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吗?"
对方笑了,"也许吧,只是我从来都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只想让事情尽量地简单化,那笔钱记作舞姿死前的支出要比死后的支出方便许多。可能你并不知道,但是这些捐款的账目最后都要公之于众的,如果查起来,有一笔款项不明,而我又没确切的根据,到时我恐怕会很难办。你知道的,扯上钱的事情总是难免让人遐想,特别是那些警察,他们总是不缺乏想象力。"而后看着蔺芷,这才想起她也是警察,于是一脸的追悔莫及,"哦,抱歉,但我并不是在说你,蔺警官。"
蔺芷摇摇头,接着他刚才的话题:"可是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吗?按照周文英的说法,舞姿当天出去过,而监控录像上并没有记录,这很容易将人引入一个误区。我们现在知道舞姿并没有出去,但是当时,只会让人觉得舞姿一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出去了。"
"我当时并没想这么远,我只能说是我弄巧成拙,但请你相信我,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何仲景诚恳的表情,天衣无缝的回答让蔺芷哑口无言,一切回答完美得仿佛是早知道她要来而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3有心之失
蔺芷从事务所出来,见时间尚早,她决定回警局一趟,虽然对那个地方实在没有太多的留恋了,但是,毕竟她也需要妥协。上次从加拿大回来,因为事态紧急,所以她只是匆匆地回警局打了个招呼,这时她才想起关于销假还有一些手续要办,而所需的资料,都在旅馆里,因而她不得不选择先回旅馆一趟。
半路上接到叶奇的电话。
"我一会儿要回警局,你在哪里?"蔺芷问他。
"我在外面。想跟你说件事,上次你让我--"
"你等一下!"蔺芷打断他,看着后面的车辆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边戴上手机耳塞,一边加紧踩油门,直到将后面的车甩开之后,才继续对叶奇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然而叶奇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半路上杀出另一辆车,狠狠地朝蔺芷的车撞过来。车子脱离了轨道,撞向一边的防护栏,蔺芷急踩刹车。
叶奇听出电话那头声响不对,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能焦急地询问,然而蔺芷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已经一头撞向方向盘。强烈的震荡,让她晕了过去。
醒来时,看见的却是斯予。
"我一出意外,总能遇见你。"蔺芷不无自嘲。
斯予笑,"那么只能说明我是你的救星。感觉怎样,还能不能动?"
蔺芷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感觉并无大碍:"看上去还能用。"
斯予笑了,待蔺芷从车里出来,帮她看过额头,知道只是轻微的擦伤,这才放心问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芷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只是试探,这次却动了真格。看得出来,不是有心要置我于死地,只是警告,要不刚才在高架桥上就该行动了,不会等到现在。"
斯予也难得的表情严肃:"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蔺芷想了想,而后摇头:"没有,我一向不爱招惹麻烦,除非是麻烦来找我。"
斯予的脸色并不好看,"你确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蔺芷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予摇摇头,看着受损的汽车,问她:"要不要报警?"
"没那必要。"蔺芷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倾身拣起掉在车座底下的手机。电话还是通的,至少说明她晕的时间并不长。
"还在不在?"蔺芷问道。
"在,在!"叶奇慌忙回答,"刚才怎么了?我听到很大的响声,怎么问也没人回话。"
"手机出了点问题。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叶奇这才想起来,"你之前让我去找我那个当私家侦探的同学查关于钟慕伟的身世,已经查到了,内容可能有些长。"
"先拣重要的说。"
叶奇接着道:"他的亲生父亲叫刘铭传。"
蔺芷皱了皱眉:"怎么听来有点耳熟?"
"当然,他就是丰悦酒店的董事长,不过现在处在半退休状态,听说是身体不好。"
"丰悦?"蔺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Lisa刘?难怪。看了一眼一旁正在查看车子的斯予,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我们迟些再细说。你最近出门的时候小心一点,一个人最好不要在外面瞎晃,有事随时联系我,明白吗?"
"知道了。"对于蔺芷的反常叮嘱,叶奇虽有些奇怪,但还是欣然应允。
蔺芷挂掉电话,顿了顿,朝斯予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好?"待蔺芷走近,斯予问道。虽然知道她的秉性,却还是忍不住劝说,"你最好去医院做个检查,也许会留下后遗症什么的。"
"不用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蔺芷说着,眯着眼看了他一眼,马上又将脸转向一边,"我的车子怎么样了?"
"问题不大,但可能需要点时间修整。"而后瞟了一眼蔺芷,"主要是它没有找着一个好主人。"
"那是它命不好。"蔺芷说着,开门上车,试着发动车子。
"你不要命了?!"对于蔺芷的举动,斯予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反正我都已经不是一个好主人了。"蔺芷说完,绝尘而去。
疯狂的女人。除了这,斯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
4螳臂当车
蔺芷按照约定的时间踏进预先说好的茶屋,刚进门便看见了远远迎上来的叶奇,而后在他的带领下来到包间。
"这就是我的那位同学!"叶奇指着包间里的另一位向蔺芷介绍道。
蔺芷倾身上前,"你好,我是蔺芷!"
对方亦礼貌地站起来,与她握手,"久仰!"
蔺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名气,能传到你那里。"
对方笑了,"是叶奇,同学聚会时,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还想说点什么,却是暗地里被叶奇狠狠地踩了一脚,不得已才住了嘴。
叶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蔺芷,不过蔺芷根本没有看他,脸上也未表现出有何愠意,叶奇再一次失望地低下头去。
蔺芷继续道:"我听叶奇说你查到了钟慕伟的身世,我是为这事来的,你是否可以说得详细一点?"
对方点点头,"他是丰悦酒店董事长刘铭传的儿子,这事原本并不是秘密,只是后来他进了娱乐圈,才刻意封锁了这些消息,可能是不想被人说成是借家里的光。相信跟他熟悉的人,也都知道这些。年长一点的人都知道,刘铭传起家并不是因为酒店,他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干过,白手起家的人偶尔不择手段也并不稀奇,后来娶了一位有钱的夫人,一心想着做善事,这才跟人合伙投资开了丰悦酒店,没多久丰悦酒店也都落到了他的名下。在钟慕伟之前他也有过几个孩子,但都不幸夭折,他是有些迷信的,总觉得是自己的报应。后来有人告诉他,借他人的姓也许会好一些,就像民间认干爹之类的,于是他将自己的孩子冠了钟姓,并交由他人抚养。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钟慕伟跟他一直都不亲近,进了娱乐圈之后关系更是一度僵化。刘家人一直反对他进娱乐圈,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想让他继承家里的事业。但是钟慕伟的脾气大家肯定也有所耳闻,初生牛犊不怕虎,最在行的就是跟家里人对着干。舞姿事件是个导火线,也是个终结,钟慕伟退出娱乐圈了,却并没有按刘铭传预期的接手丰悦酒店,一切仍旧是枉然。好在他还年轻,刘老爷子一时半会儿也还死不了,用不了多久钟慕伟想清楚了,自然会乖乖地回来。有这样的家世,还有一个同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的女友,走到哪也都有一批忠实的影迷追着捧着,多少人妄想成为他却苦于没机会,也就只有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蔺芷并没有立即接他的话,而是停了一会儿,可能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她问道:"你说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些,那么丰悦酒店现在的总经理斯予,你觉得他可知道?"
对方笑了,"你觉得呢?"
蔺芷轻哼一声,说不清的意味。
对方继续道:"斯予是个传奇人物,大学都没毕业,却成了丰悦酒店的总经理,更何况还那么年轻,光是这一点,就让多少人恨得牙痒痒。丰悦酒店创于刘铭传,却是兴于斯予,你也知道,那些讲究排场的人,都讲究传统,一个酒店,没个几百年的辉煌历史,谁会去住。可是斯予,短短的几年时间,让丰悦酒店崛起,一跃成为名流们争相追捧的场所,乃至成为如今国内首屈一指的酒店。可以说,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丰悦酒店。他的身世也是个谜,很多人说他是刘铭传的私生子,事实如何,谁又知道。"
"那么是否有可能找到斯予的一些详细资料?"蔺芷问。
对方很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蔺芷看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我们这个圈子,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从不调查自己的同行。"
蔺芷皱皱眉:"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插手这一行。"
"他虽不是同行,却也差不多,我们这一行有位泰山北斗级人物,跟他亲如兄弟。"
"跟他比,你如何?"
"跟他比,我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对方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叶奇的肩膀,大有即将离去之意。蔺芷知道他无意插手此事,帮忙调查钟慕伟已是难得,但蔺芷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为难,但是对我来说却很重要,这关系着一个人的清白与否,我希望你能帮我。你可以不当它是件委托案,而是你搜集来自己看的,这样也就不违背你们圈内的规定了。"
蔺芷也看得出对方的为难,但他还是告诉蔺芷:"我考虑看看。"
5往事如风
蔺芷从一毕业就在这间警局工作,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却没有留给她什么愉快的回忆,甚至更多的是痛苦。她曾经一度逃避,一度相信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但她还是回来了,总有一些事情必须自己了结,这个道理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直到今天才真正实施。
对于别人的非议她早已熟视无睹,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决定,只为自己而活。反倒是叶奇慌了,这一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直劝说蔺芷回来工作,却没想到是这种状况。怕是整个警局只有他,相信蔺芷是真的因病停职,而后外出进修。
"带薪休假一年半,蔺芷真是好福气。"总有一些闲来无事之人免不了要奚落她一番。
"是的,你要不服气大可以效仿我。"对于这种人,蔺芷通常不予理睬,但是有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回击他人。
郑希和终于是按捺不住,私下里找来蔺芷。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蔺芷轻哼一声,"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需要一辈子躲在国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我不像你,可以那么洒脱,我还有家庭,有事业。"
蔺芷笑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笑得这样的舒坦,"你以为我回来,是要纠缠你不放,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说着便要离去。
"蔺芷!"郑希和在她身后叫道。
蔺芷停住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在调查舞姿的案子,不管你是出自什么原因,但我都得奉劝你一句,趁早收手。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那件案子是个无底洞,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多谢了,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处理!"蔺芷头也不回地道。
从楼梯间出来,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叶奇,叶奇看着蔺芷,一脸的震惊,怕是已经听到刚才蔺芷与郑希和的对话。瞬间,他心目中的女神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坏他人家庭的无耻女人。
蔺芷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侧身走过。
这个时候蔺芷突然觉得,跟过去说再见,并不是什么难事,曾经她居然会傻到伤害自己,太可笑了。
路过职工宿舍的时候,蔺芷停了下来,思考许久,还是决心进去。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过于无措,她甚至买了一盆花。
对于蔺芷的到来,副局长家人并不欢迎,然而却奈何不了这位前副局长的眼神威势,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方倒一派从容,仿佛早已看开,"不是你的错,你做的是对的。是我不该那么做,幸亏你提了出来,否则我将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阴影中。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想临了还老糊涂了。"
蔺芷摇摇头,"我知道您的苦衷,您仍旧是个英雄,我想不光是我,警队的其他人也都这样觉得。"
对方苦笑,"是不是英雄倒不重要,只想能死得心安理得。"
蔺芷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虽然进来了,却是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对于曾经铁面无私的她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如今,她开始有所顾忌。
倒是对方一派明了,"你来是不是有事找我?"
蔺芷不再犹豫,"我只是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包庇那个人?"
似乎是提到了对方的伤心处,只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很惭愧,我只有那么一个侄子。我只想着他虽然脑子转得慢点,做事却还是勤快的,总想着档案室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就让他去了。是我想错了。"
"等一下。"蔺芷打断他,"您的意思是您之所以内疚辞职,是为了您侄子在档案室工作的事?"
"是啊。"对于蔺芷的反应对方也很疑惑,"他小的时候生了场病,之后做事速度就慢了很多,一直也没找到工作,他爸死得早,我怕自己退休之后他再无人照顾。刚好那个时候档案室缺人,我就托了点关系让他进去了。"
"那么舞姿的档案不是您动的?"
"没有,我从来没有动过什么档案。"
蔺芷轻笑一声,做了这么多,还伤害了一个无辜的老人,最终却是白白兜了一圈。
"你怎么了?"对于蔺芷此刻的表情,对方有些担忧。
"没什么。"蔺芷摇摇头,下一秒却是起身对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很抱歉一直误会了您,我知道您不是那种苛求什么的人,只希望您能长寿。"而后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匆忙离去。
6兰博基尼
第二天一早,蔺芷刚从旅馆出来,便见到了坐在马路对面的叶奇。看他的样子,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吃过早饭了吗?"蔺芷站在马路这边问他,并不刻意地提高嗓音。
叶奇摇摇头,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
蔺芷不再说什么,带着他去后边的巷子,而后自顾叫着东西吃,看上去并不打算招呼他。
"师父--"叶奇在蔺芷对面坐下,想说点什么却是吞吞吐吐的不敢开口。
蔺芷看了他一眼,"要说什么,想好了再说,否则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叶奇终究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是拿出了一张纸条,"你之前让我查丰悦酒店旁边那家拆掉的报刊亭,已经找到了。从丰悦酒店撤走之后,他们搬到了这个位置。"
蔺芷点点头,"好的,我一会儿先过去看看,你吃过早饭直接回局里。"
按照叶奇所给的地址,蔺芷很快便找到那家报刊亭,此刻照看它的是位四十多岁模样的妇女。
蔺芷上前招呼,"你好,请问你知道舞姿吗?大明星舞姿。"
对方稍微打量了一番蔺芷,说到这倒是颇为骄傲,"当然,我不光认识,我还见过她。我的摊位以前是在丰悦酒店门口,那里面才真叫好,后来因为他们要修广场,这才搬到了这边来。"
"那你以前的摊位,应该能够看见丰悦酒店后门对面的那家银行超市,对吧?"
对方颇为疑惑地点点头。
蔺芷有些窃喜,至少是心存期待,"那么舞姿坠楼那晚的情形,你还记得多少?九点至十点这个时间,你有没有看见有人从丰悦酒店出来,然后去那里取钱?"
对方摇摇头,"我不记得了,都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那么多。"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好像记得那天我儿子跟我说,那里的自动门坏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他一会儿要过来,你可以问问他,他们年轻人记忆力好,应该会记得。"
蔺芷点头赞同。想到了那个车库的年轻人,上次找他时他含糊地说的那些话,倒是可以趁这个时候验证一下真伪。于是蔺芷继续问道:"第二天早上,是不是有名丰悦酒店的员工在你摊前经过,你还与他打了招呼。个子不高,年纪轻轻的,看起来很憨厚的样子。"
对方一派明了,"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小四川"。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第二天一早,我刚开门没多久,摊都没摆好,想叫他帮帮忙,谁知他一句话没说就跑了。我看他跑那么快,还问他大清早这么不要命地跑是不是要作死,还嫌昨天晚上折腾不够呀。"
这么说来,这点车库的年轻人倒没有说谎。暂且不论后门对面的银行超市的自动感应门是不是真的坏了,他不得不跑去前面取钱,但是按照报刊亭老板娘的说法,第二天一早的时候他的确去过前面,至少是有机会赶在别人之前捡到那部手机。只是手机怎么会掉在丰悦酒店前面的花园,蔺芷依旧是想不通。当然,也有可能舞姿把手机分开来分两次扔出去,机身扔在了前面花园被车库年轻人捡到,电池则从客厅的窗户扔出去并掉在了后面的广场上,掉进了下水道里,被蔺芷发现。虽然有些牵强,但像舞姿那样的人,脑子发热起来,必定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对于这点蔺芷从来就不怀疑。
不一会儿,报刊亭老板娘的儿子便过来了,从他妈妈这里取早点而后去上课。这小孩长得高高瘦瘦的,斜背着一个书包,抱着一个篮球,挺神气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是个高中生。他妈妈将蔺芷找他的原因说了一遍之后,他将蔺芷上下打量了一遍,爽快地应上一句:"知无不言。"
蔺芷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我们边走边聊,免得你上课迟到。"
对方笑了,"我不迟到,我们老师会不习惯的。"却也还是听从蔺芷的建议,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喜欢舞姿吗?"待离开报刊亭的视线之后,蔺芷问他。
对方很是不屑地瞟了一眼的蔺芷,一边走一边还在拍球,"我们这个年代的人,谁不喜欢她。她是我们这个年代的时尚风向标。"
对于他的话蔺芷并未表示出任何的不悦,只是转向另一个话题,"那么将你知道的都说说吧,只要是关于那天晚上的情况都行。"
"没问题!那天对面银行的感应门的确是坏了,我记得跟我同学一起下晚自习回来,他要去取钱,结果没取到,最后还是我带他去另外一边取的。有没有人从丰悦酒店出来我倒没注意,进去的倒是有。他们的总经理斯予进去了,我看见了他的车。"
蔺芷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一脸严肃,"斯予?你确定是他?"
"当然,谁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对方颇为得意地昂起下巴,"宝蓝色的兰博基尼,那是我这辈子的梦想,怎么可能认错。我每天去那里,就只为了看上一眼他的车,连我同学都知道。而且会进那间车库的,也只有他,其他人谁还绕这么大个圈子,跑到后面来停车。"
"蓝色的兰博基尼,车牌尾号5555?"蔺芷再次确认了一遍。
对方很是肯定,"就是那辆,听说车牌还是舞姿送给他的,媒体炒了好长时间。我就一直觉得他们俩关系挺暧昧的,却都说只是好朋友。舞姿死后,他就很少再开那辆车了,可能也是怕睹物思人吧。"
那车蔺芷见过一次,是在那间丰悦酒店备用的车库里,被防尘罩罩着,因为好奇她挑起来看了一眼,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蔺芷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把注意力转向面前的男孩,"具体看见他的时间你可还记得?"
对方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但还是给出了一个答案,"十点多吧,反正不到十一点。"
"能否再准确一点?"
"十点半,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对方确认道,"我们学校九点半下晚自习,我又跟我同学上街晃了一会儿,到那时差不多应该是十点半了。你如果需要更确切一点的时间,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同学,也许他记得比我清楚。"
"不用,已经可以了。谢谢你。"蔺芷说道,而后问他要了电话号码,说是必要时需要他出庭作证。
本以为对方至少会有些好奇,却只见他爽快地应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心理负担。蔺芷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再过多解释什么。现在的孩子,所受的教育必定跟她读书的时候不一样。
7暗度陈仓
与报刊亭的男孩分手之后,蔺芷匆匆赶回警局,找到叶奇。
"把斯予当天的口供拿给我。"
"出什么事了?"见蔺芷脸色不对,叶奇不由得问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呈上斯予的口供。
蔺芷没有回答他,而是埋头于面前的资料。
略微扫了一眼,再明了不过,他从晚上八点到十点五十,一直在朋友的酒吧喝酒,直到十一点才回到丰悦酒店,其间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甲壳虫?"蔺芷皱了皱眉。
"怎么了?是一家地下酒吧的名字,听说很出名。"
蔺芷摇摇头,"我不是问这,我是说这个名字我听过。"
"在哪里?"
"在舞姿的私人律师何仲景那里。他的员工曾经在那里聚会。"而后吸了一口气,合上手中的资料,不可抑制地轻笑出声,"他跟斯予,他们早就认识。"
蔺芷让叶奇拿着斯予的口供去那家酒吧验证,而自己则去了丰悦酒店。
斯予,斯予,又是斯予。瞬间,像是约好了一般,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斯予,连蔺芷都有些慌了,那个人,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原来只是为了窥探消息,暗度陈仓。
从一开始,蔺芷就并不相信他,然而却也从未真正把他列入怀疑的对象。后来他三番五次地搭救自己,她甚至真相信了他的话,将他看成自己的搭档,以为他那么辛勤忙碌,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想为舞姿做点什么。太可笑了,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为了这件案子,她绕了大半个地球,却不曾想,最大的嫌疑人,一直都在她身边。
乘上去往第79层的电梯,蔺芷的心情无法言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毕竟事情的真相已经那么显而易见了。如果说唯一还有可以狡辩的地方,那便是他用了什么方法,躲开监控设备,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地去了79层。丰悦酒店是他的天地,蔺芷从来不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
斯予办公室的门依旧是半开着的,就像是蔺芷第一次来这里一样。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刻意为之,便是真的毫无防备、毫无秘密,谁又料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从门缝里蔺芷可以看到斯予正坐在办公桌旁专注地看着窗外,神情投入,表情落寞,一半明亮一半阴暗的脸上透着孤独。与他平时总是不着调的样子不同,这是他在回忆舞姿时才有的神态,蔺芷曾经就是为了这而放任他接近自己,以致最后被他蒙骗。
听到声响,斯予转过身来,看见蔺芷,淡淡地笑了,"你来了,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蔺芷不动声色,轻声道:"路过,所以顺道上来看看。马上就走。"
对方笑了,拿起衣架上的外套,"那我跟你一起下去,我刚好有点事也要出门。"
蔺芷点点头,却在方向标处停了下来,"我从来没乘过东面那边的电梯,我们今天不妨也去乘一次。"
斯予的眼里有一丝的迟疑,而后看着蔺芷无谓地笑笑,"没问题。"
走过79002号、79001号房,两个人一直默默无语,蔺芷不知道斯予是不是察觉出了点什么,至少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多话。蔺芷想象不出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向自己坦白,承认他接近自己是另有目的,承认他有所隐瞒,自己会不会原谅他。
在等电梯的时候,蔺芷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幅壁画上,不由得倾身上前细看。
斯予瞟了她一眼,而后笑着道:"不用看了,是假的,只要是走廊里的画都是。为了附庸风雅,有人喜欢这些。"
蔺芷不置可否,跟着他踏进电梯。
看着一直表情严肃的蔺芷,斯予不由得笑出来。虽然之前并不少见她这个样子,但是如今天这般生硬似乎还要追溯到初见她时,不管她自己有没有察觉,愿不愿意承认,但是在他看来,从认识她到现在,她的表情正在一点一点地软化。就像蝴蝶蜕变一样,当外面坚硬的保护壳脱去之后,渐渐地显露出原本的模样,他知道,那必定是脆弱而又柔和的。
"我觉得蔺警官今天有点怪怪的。"
"我哪里怪了?"
斯予皱着眉思考了一段时间,兴许是理不出头绪,终究是作罢,"说不上来,也许蔺警官自己知道。"
蔺芷摇摇头,而后转过来,看着斯予的眼睛,"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但是我的职业却总是让我免不了遇见这种人。虽然我每次总会告诉他们,谎言堆积起来的幻象不会长久,但是他们每每总要抱着侥幸的心理以身试法,因此最后的惩罚只会更重。"
斯予静静地看着她,一秒,两秒……最后一个深呼吸,转过脸去,笑容里有着说不清的意味。他说:"骗你,是他们的不幸。"
蔺芷笑笑,不再看他,也不再说什么,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她出了丰悦酒店。
8千夫所指
蔺芷刚踏进警局,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叶奇。
"我查过了,不过原来那家酒吧早就搬走了,连酒保、服务生一起,一个都没剩下。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斯予是那里的常客,与原来的负责人是深交。本想昨晚就告诉你,但是我怕太晚,你已经睡了。"
"现在也不迟。"蔺芷说着,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看上去她对这些消息已经没有丝毫的意外。
"还有,我的那个同学,他刚刚发来消息,说是已经查到了关于斯予的资料,是叫他送过来还是怎么样?"
蔺芷停下来,"不用了,我们过去找他。"
"虽然有些过于简单,但是查出来了总是件好事,不是吗?"这是碰面之后私家侦探的第一句。
"先说说吧。"蔺芷说。
"他的母亲叫门金凤,跟丰悦酒店的前任公关经理关心眉是好姐妹,人称丰悦姐妹花,都是那个年代了不起的人物。门金凤跟丰悦酒店的董事长刘铭传有过一段情,在丰悦酒店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第79层除了舞姿那间房,另一间便是专门给她的。不过她命不好,生下斯予之后没几年就死了,据说是得了什么病,具体怎么样怕是要问当事人才知道。你也知道,那个时候刘铭传并无子嗣,他的夫人无奈之下同意收斯予做了养子,但是没多久,钟慕伟就出生了,斯予在刘家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没多久他就从刘家搬了出来,自力更生。戏剧性的就是,钟慕伟跟刘家的任何人都不亲,除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就连他跟舞姿认识,也都是斯予介绍的。钟慕伟无心酒店管理,刘铭传又常年卧病在床,不得已,刘铭传只得又把斯予招回了丰悦酒店,其实也就是让他先管着,总有一天要交还给钟慕伟的。"
"这些资料你是从哪查的?"
"丰悦酒店的前任总经理,刘铭传的小舅子那里。他一向都看不惯斯予,但是拗不过刘铭传的手段,更何况还有关心眉推波助澜,她肯定是站在斯予这边的。不管怎样,最终他还是乖乖地把位子让了出去。不过他也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前一阵子的余善堂便是他派去的,目的是要搅乱丰悦酒店,但是斯予呢,一个女秘书就把他收服了。"
对方的话语里透着不明意义的赞赏,但是蔺芷却没有过多地表示什么,而是看着对方掩饰不住兴奋的模样,悠悠道:"你掌握的应该不只是这些吧?"
对方笑了,接着又拿出另一沓资料,眉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有一点你们肯定想不到,舞姿死前一个月,斯予就已经跟她在地中海订婚了,那里还有一栋以他们俩名字注册的别墅,怕就是为了结婚准备的。所以我在想,很可能舞姿就是他派去迷惑钟慕伟的,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无疑这是非常成功的,你只用看钟慕伟现在在国内的名声,还有丰悦酒店现在由谁掌权就知道了。幸亏钟慕伟在国外,否则舞姿的歌迷一人一口唾液也够把他淹死的,他哪会想到,自己最崇拜的大哥还有自己最信任的爱人会暗算自己一笔。我也是无意中查到这些的,所以我觉得自己是天才,这消息如果卖给报社,我可以一生无愁呢。"
"舞姿会傻到把自己也算进去吗?如果她跟斯予结婚,那么受尽千夫所指的人就该是她了。"
"也许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让他们不得不改变他们原来的计划,谁知道呢,媒体可不管这些,肯定是怎么劲爆怎么写。"
舞姿怀孕?不对,遗书不对,那上面清楚地表明她爱的是钟慕伟,这点毋庸置疑。除非,那剩下的半张遗书,能推翻这一说法,所以斯予才拒绝把它公之于众。
"还有一件东西,是有人为了炫耀,硬要塞给我的,我想也许你们能用得着,就一块儿拿过来了。就是这个,丰悦酒店的设计图稿。"
这让蔺芷想不笑都难了,她一直都在找丰悦酒店的设计图纸,却不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如她所愿,在那上面她找到了可以躲过监控设备与人群通往第79层的直接通道,最后一条斯予可以用来辩解的借口也没有了。
"要不要申请逮捕他?"回警局的路上,叶奇问蔺芷。
"你去办吧,我待会儿再回去。"蔺芷说着将车子丢给了叶奇,而后自己一个人下了车。叶奇想叫住她,终究是话到嘴边还是缩了回去。
一件案子,千回百转,牵涉了这么多的人,闹出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那个人原本已经有了一颗求死之心。都到了这一步再去想值与不值已经没有意义,蔺芷想的是舞姿,如果是由她来抉择,她会怎么做?
正当蔺芷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去时,接到了叶奇打来的电话。
叶奇声音焦急,"斯予不见了!他的秘书说他出国了,也没说去哪里,只告诉他们过几天就会回来。"顿了顿,又道,"会不会是畏罪潜逃,要不要上报通缉?"
"不用了。"蔺芷说,"我想我知道他在哪。"
第十二章最后的狂欢
坠楼的地方不算是繁华要道,加上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角落里的光线不好,
并不能马上被发现。而这段时间里你完全可以由直接通道下来,而后装作一副刚
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1百密一疏
地中海的别墅里,蔺芷找到斯予,斯予正悠闲地享受着阳光浴,对蔺芷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意外。
"外面乱作一团,斯经理还有心情在这休假,真是难得。"
斯予笑,看向蔺芷,"蔺警官也是,休假期间还这么忙碌,实在是敬业。"
"你调查我?!"
"彼此彼此。"
蔺芷舒了一口气,把脸转向一边,看向大海。悠悠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杀人偿命,在你把舞姿推下去的那一刻就该料到会有今天。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谎言不会维持太久,为什么像斯经理这么聪明的人也想不通?"
斯予耸耸肩:"看来我是没有机会辩解了,那么我是否可以听听你的说法,你也知道,我回到酒店的时候舞姿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可以为我作证。"
"刚开始我也这么以为,所以首先就将你排除了,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坠楼的地方不算是繁华要道,加上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角落里的光线不好,并不能马上被发现。而这段时间里你完全可以由直接通道下来,而后装作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因为除了你和舞姿,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个直接通道,当然也就没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开始我也只是猜测,丰悦酒店一共有四个车库,但有一个是备用的,因为入口相对偏僻,常常只有你在使用。你也说过,每个车库都有一个货梯通向第79层,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员工通道。我查看过了,其他三个车库里都有,但唯独那个备用车库没有货梯,这完全不合常理。所以我在想,货梯肯定是有的,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被你们封了而已。当然,这只是猜测,直到最近我拿到了你们丰悦酒店的设计图,这才得以验证。舞姿虽然讨厌吵闹,但她那样急性子的人,必定无法忍受时间浪费在等电梯上。她虽有贵宾卡,但她不会去走贵宾通道,因为贵宾通道的电梯门上画的是龙的图腾,她最讨厌的饰物便是龙,觉得那些东西俗不可耐。像她那样高傲的人,肯定也不会走你们的员工通道,更何况那只通到78层。正是由于这种种的原因,两年前,你找人将备用车库的货梯改造成了直接通道,直通第79层,因为当时你的专用设计师去了国外,而你认为这是一个小工程,于是便找了一个以效率著称的设计院帮你完成了这份工作。你本就不是高调的人,行事飘忽,所以除了你跟舞姿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舞姿死后,你将电梯封口,将入口处贴上了壁画,因而79层的走廊里,所有的画都是赝品,却唯独楼梯出口处那一幅是真迹,显然是你临时贡献出来的。你以为天衣无缝,但是很可惜,帮你改造酒店的设计师很没职业水准,不仅向业内吹嘘他们的作品,更是轻易就将当时的设计稿纸给了他人。"
第十二章最后的狂欢
斯予笑笑,不置可否。
侍者送来饮品,斯予接过,递了一杯给蔺芷,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全然不觉气氛的凝重,仿佛两人都只是来度假一般。蔺芷并不打断他,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不自觉地冷笑出声。
"对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斯予问道,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
"从这。"蔺芷摊开手心,亮出的是枚戒指。斯予见到后脸色微变,但也无多大动作,"从我第一次看见舞姿房里的鱼缸时就觉得奇怪。但我并没留意,可是后来我渐渐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而这便是我们从加拿大回来那次,我从鱼缸里找到的。小鱼喜光,而人则不容易察觉,可它们却聚集在一个角落,刚开始我以为是偶然,觉得可能是那地方氧气比较足。可是后来我发现,鱼缸的光线和氧气都是均匀分布的,接着我便从那里找出了这枚戒指。那吸引鱼群聚集的光,不是自然光,而是钻石反射出的光,只因戒指沉在水底从上看的人又被水草挡住了视线,才会一直被忽略。戒指上刻着两个字母--MW。后一个字母指的是舞姿不用怀疑,前一个我刚开始以为是钟慕伟的慕,因为舞姿的遗书提到过,她一直喊他为阿慕。直到后来,我在你的办公室里也看见这枚戒指,刚开始我以为,你的那枚是舞姿的,而鱼缸里那枚应该是钟慕伟的,最后那次见面他把戒指还给了舞姿,结果她一气之下把它扔进了鱼缸。直到后来我得知你的身世,知道你的母亲姓门,而你和舞姿更是已经在这里订了婚,已经不用再怀疑,这是你们的订婚戒指。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彻底被你骗了。"
斯予品了一口酒,看向前方,笑得苦涩,"你怀疑了我这么久,却一直不动声色地留我在身边,让我陪着你查案,甚至是危险时向我求助,难道仅仅是为了牵制我?"
蔺芷皱了皱眉,而后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是真相。你是凶手,却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久,难道不比我成功吗?"
斯予摇摇头,神情略显疲惫,"动机呢?我为什么要杀她,我们无冤无仇,也无任何利害关系。"
"这栋别墅本是你们联合命名的,准备新婚之用,她死后,户主就改成了你的名字。"
斯予笑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蔺芷,"你的意思是我会为了一栋房子去杀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她将所有的财产都交予我打理吗?"
"当然不止这些,还有丰悦大酒店。在舞姿跳楼事件之前,你只是丰悦大酒店的代理总经理,而丰悦大酒店真正的继承人是钟慕伟,只因他无心去酒店做事,才有了你的临危受命。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成长,会收回丰悦大酒店,而彼时你这个养子甚或是私生子将会一无所有。婚期将至,然而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刘铭传不会容忍你娶名歌手,如同他反对钟慕伟流连娱乐圈那样。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众所周知的他另一个儿子的女友,如果他知道舞姿怀了你的孩子,这将影响他对你的看法。无奈你只能铤而走险,而你策划的跳楼事件,不仅成功地消除了舞姿这个定时炸弹,提升了丰悦大酒店的知名度,更打垮了钟慕伟的上进心,让那些对你抱怀疑态度的董事们坚定了支持你的信心,从此你在丰悦大酒店再无阻拦。"
斯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如此,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舞姿死了对我有这么多好处啊。"
"你有时间,有动机,有最好的作案环境。舞姿对你的依赖让她不可能对你设防。更重要的,是你说谎。你跟钟慕伟早就认识,甚至是你介绍他跟舞姿认识的,可你却装作毫不知情,还无比镇定地跟我一起去加拿大。你跟舞姿,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你们连朋友也算不上,结果呢,你们是未婚夫妻。案发当晚,有目击者见到你的车进出车库,可你却说你一直在朋友的酒吧喝酒,然而当叶奇找到那个酒吧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换了老板。自始至终,你都在劝说我放弃查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案发后的现场照片应该也是你拿走的吧。只有两队人去过档案室,副局长没有拿,那么就只剩重案组的人,而那次我送叶奇去警局,在半路上遇见你,你便是从重案组的车上下来,想必副局长的侄子也是被你收买的吧。从一开始,你就在努力地让我相信舞姿是死于自杀,知道动摇不了我的决心,就只好以各种借口留在我身边,以图随时了解我查案的进度。在我迷茫之时,是你将我的注意力引到舞姿临终时所打的四个电话上,你明知道那是无用功,甚至已经让何仲景和周文英下好套在等我。如你所愿,我将注意力转到特殊通道上来,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又是你指引我将目光转向无辜的余善堂。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浪费我的时间,打消我的积极性,让我知难而退。"
"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我不做点什么的话都有些说不过去了,是不是?"斯予冲她眨眨眼。
蔺芷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出声。
"好吧。"斯予起身,伸了个懒腰,"再给我最后一个自由日,明天我就跟你回去。"
2最后狂欢
"这里的人们都很热情,虽然大家来自世界各地,彼此语言也不通,但是大家来这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放松。我觉得这也是蔺警官现在最需要的。"
斯予一手拎着啤酒和食品,一手抱着救生圈,一边向蔺芷介绍着此处的风土人情,名胜景观,俨然一名当地的导游。蔺芷只是默默地跟着,不时皱皱眉头,到了此处,也不得不换上沙滩裤、拖鞋。显然,这让她很不习惯。虽然知道斯予不会畏罪潜逃,但是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跟着。
点点篝火,四处弥漫的是食物的芳香,远处的烟火,近处的歌声,仿佛置身童话之中。在这里,蔺芷卸下了连日来的疲惫,那根自第一次进入丰悦酒店第79层开始就紧绷的神经,此刻也终于松懈下来。安宁总是不过片刻,但是在这一刻,蔺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忘却伤痛,遗忘仇恨,告别过去,一切看起来似乎并不太难。
看着人群中载歌载舞乐此不疲的斯予,谁曾想到他会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凶手。曾几何时,他是否也同舞姿来到此处,喝同样的酒,跳着同样的舞,唱着同样的歌,看着同样的夜空,许下一起白头偕老的誓言。他是否真心爱过舞姿,从他间或的忧伤里,他是有些怀念她的,兴许是忏悔,不管怎样,是他杀了她。蔺芷发现,虽然相处这么久,但是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就像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舞姿一样。
斯予把这叫做最后的狂欢,语调是惋惜的,但却并不凄凉。偶尔会有人上来搭讪,用英文说着:东方人?蔺芷一律不予理睬,漠然地看着前方,大多没有耐心,几句话石沉大海后便悻悻离去。最后来了一名亚洲人,先用蹩脚的中文问道:中国人?见蔺芷没有理睬便改用日文,最后是韩语,显然有些兴奋,之后便是一连串的韩语,只是还未有何动作便被斯予拉到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而后就见那亚洲人苦着一张脸走开。
"若你多留几日,定能将这里的人都得罪光。"
蔺芷并无恼怒,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拿着斯予递来的啤酒喝了一口,继续看着前方漆黑的海面。
"你会的语言不少啊。"
"我喜欢实用的东西,语言是首选。"而后一脸狡黠地冲蔺芷眨眨眼,"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神秘的东方女人!"
蔺芷依旧是面无表情。斯予只是耸耸肩,仿佛早已习惯,道:"可我告诉他们,只有我能忍受你的无趣。"
"叫舞姿什么,我是说这里的人?"
斯予愣了一秒,而后笑笑,眼神飘远,"亚洲甜心。她是每家每户的常客,他们并不知道她是明星,只当她是能歌善舞的天使。"
"亚洲甜心?"蔺芷冷笑,毫不掩饰其中的讽刺,"我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还有蛮不讲理之外的另一面。"
"你这么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帮她翻案?"
"我查案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她。"而后转向斯予,"你呢,既然这么怀念当初,又何苦害她?"
斯予笑笑,"其实舞姿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接的,是吗?"
蔺芷的脸色冷了几分,转过身来面对斯予,"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没想到是你。她很少提到自己的家人,你算她提得多的人了,每当提起时,不是语气骄傲便是破口大骂,典型的两个极端,久而久之,身边的人便当那是她的禁忌,没人敢再提起。"
蔺芷说不清意味地冷哼一声:"那么我们与柳忠诚的关系,你也知道?"
"知道一些,舞姿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可能她并没有多喜欢柳忠诚,只是看不惯你们在一起,像她那么霸道的人,自然是不能容忍别人凌驾于她之上。柳忠诚太过忠厚老实,自然是受不了她的诱惑。她没想到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像她那样的性格,纵然是知道错了也不会悔改,这些年她一直在补偿,包括答应留给他们夫妇的那笔钱。纵使我不知道你们最后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但我想她应该是抱有悔意,想与你重修旧好的。"
"够了!"蔺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用帮她说好话,她那人我太了解了,巴不得全天下都是她的,巴不得所有人都只看得见她一人。宁愿被人一辈子误解仇恨,也不愿低下她那高傲的头。"
斯予只是笑,仿佛深有同感,"档案上记载你是因病休假,顺带去国外进修,但是据我所知,你所得的是幻想症。如果这项病例被拿上法庭,那么你的话将一文不值。"
"我有没有幻想症,你和我都知道,就如同你知道你有没有杀人,纵使我不知道,舞姿也知道,你不可能逃脱一辈子。"
"是啊,舞姿知道。"斯予笑笑,一个纵身跃进海里,扑腾几下便消失在漆黑的海面。
蔺芷在岸边站了一会儿,而后转身往回走,一个走神差点被地上的衣物绊倒,定睛一看,是斯予带来的食品,还有救生圈。
蔺芷皱着眉,冲回海边,看着平静深沉的海面,内心波涛汹涌。这些日子她经历了太多的波折,那些她本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接二连三出现,那些她原本无比坚定的信念纷纷破灭,那些她以为不会轻易寻死的人,却总在瞬间脆弱。她早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沉着、冷静的心早已开始摇摆。
"斯经理,斯予!"
回答她的仍旧是空无一人的海面,除了偶尔海浪拍击海岸的浪涛声以及远处的喧闹声,再无其他声响。蔺芷有些慌了,她怕再看到舞姿那样的结局,终于她忍不住朝着海面大喊一声:斯予!
一个身影冲出海面,出现在蔺芷面前,带着扑面而来的细小浪花。
"怎么了?"斯予问道。一看蔺芷脸色不对,再看一旁的救生圈,忍不住笑道,"那是我租来给你的。难不成你以为我要自杀,我可否认为你这是在关--"
后面的话被截在空中,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一个巴掌。蔺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3扬眉吐气
"恭喜!"
"恭喜!"
……
一路走来,听到的全是恭贺,蔺芷只能一个个小心地应对,相较于现在,她更倾向于从前无人理睬的日子。被人羡慕、敬仰,那种生活只适合舞姿。
就算是蔺芷,最终也还是不能免俗,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只因为一个案子,一个本已板上钉钉她并不想插手并且叫她深恶痛绝的案子。就因为这个案子,她从一个无人理睬的无名小辈,一个声名狼藉之人,一跃成为警队的大红人,就连平时最为严厉的前辈也对她赞赏有加。
我都做过些什么?有时候她会这样问自己。为一个该死之人找凶手,再将另一个人人羡慕钦佩的本是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推向断头台,而后换得自己的心安理得、飞黄腾达?
她迷惑了,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意义何在。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总这样觉得。从遗书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舞姿很信任、依赖斯予,但她爱的还是钟慕伟,以她的性格,蔺芷不认为舞姿会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哪怕是为了孩子。如果只是一个意外,打掉孩子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已经决定要与斯予结婚又为何会与钟慕伟吵架?与斯予通话的三十分钟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以斯予对她的了解,必然已经掌握了她的精神状态,彼时只用添油加醋地刺激一番即可,又何须以身犯险?如果是为了嫁祸钟慕伟,就该赶在钟慕伟离开之后马上进行,又何必非得再耗上几个小时?除了他跟舞姿,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那条直接通道?
"师父?"
蔺芷抽回思绪,看着前面的叶奇,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但却已经能独当一面,反而是自己禁锢了他。
叶奇接着道:"新的办公室已经帮你收拾好了,相关的资料也已经收拾好了放在桌上,就只等着开庭。"
蔺芷瞟了他一眼。今早叶奇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跟自己说恭喜的人,看他的脸色,并不自然。
叶奇小心地捕捉着蔺芷的脸色,终于是赶在蔺芷耐心耗尽之前开口:"真的是斯予大哥做的吗?他看起来不像。"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叫他大哥,以前对他有成见的不也是你吗?"蔺芷似乎知道自己语气太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放缓语速,"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你得自己去判断。"
叶奇似乎不甘心,"我昨天去看过他--"
蔺芷放下手中的笔,"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他自己承认的,不是我在污蔑他。看来我的确得佩服他,收服一个人,一夜便可以。"而后便一股脑地把桌上的资料交到叶奇手上,"我要做的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你。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亲生父母,没人会无条件地帮你,如果你不是由他们抚养长大,那么最好连他们也不要相信。"
叶奇还想说点什么,见蔺芷脸色不好却又怯懦着不敢开口,刚好碰上有人敲门,只好先退向一边。
来人稚气未脱,俨然是个还未大学毕业的实习生,只见她冲叶奇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仿佛对他的处境深表同情。谁都知道蔺芷难以应付,就连这个处世不深的实习生都知道,唯有叶奇不知死活地往里凑,个中滋味,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来人冲蔺芷一本正经地鞠了个躬,而后才道,"老师,局长找。"
蔺芷看了一眼她跟叶奇,而后点点头,推门出去。直到蔺芷走远,叶奇才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人,显然对她刚刚的态度很不满,却被对方两三句好话给哄得没了脾气。
局长办公室外,蔺芷深吸了一口气,敲门进入。
乍一看到对方,两个人都是有些尴尬的,好在都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也谈不上交情,自然也省去了恭维寒暄的环节,直接开门见山。
待蔺芷坐定,对方也正了正身子,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才道:"我说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偏见,你一定不信。"局长虽然颇有一番年龄,但声音听起来却是中气十足,看上去也全然一派温文儒雅,不像是刑警出身,倒像是名政客。
蔺芷没有回答,内心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有表态,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不管怎样,你这次做得很好,我也会如实地向上级反映。舞姿的案子当时是我批的,讲实话,是有些操之过急,如今查出来有问题也是好事,重要的是态度要放对了,有问题就一定要面对,绝不逃避。但是有一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这次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群众可都在看着,我今天上午接的电话不下十个,全都是关于这个案子,可见它的关注度。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身份都很特殊,稍有不慎便会落下话柄。总之,一定不能松懈,做得好对我们警队的声誉将有很大的帮助。"
"案子我已经交给叶奇了,我想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必要的时候我会辅助他。"
对方显然有些意外,愣了几秒,而后才讪讪道,"这样也好,反正你们是师徒,谁负责都一样,他也一直很敬佩你,把你当成偶像,你要多配合他的工作,不成熟的地方多指点指点,给后辈们做个好榜样。"
"我知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说完蔺芷就起身,稍微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不等对方回答就已转身离开。
4众矢之的
哪里都少不了八卦之人,警局也是如此。蔺芷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对这种现象深有体会。都是那些平时闲来无事的人,终于难得有个机会可以聚在一起,当然不能错过。三五成群,走过路过,只用手拿一本杂志,便可开始,当然,开口闭口的都少不了斯予,仿佛是迟上一些都显过时。
"真看不出来他是那样的人。"
"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成就,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会吧,他跟舞姿竟然是一对,那么岂不是白白冤枉钟慕伟?"
"太过分了,枉我崇拜他那么久。"
"我早就知道了,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完美的人。"
……
蔺芷知道那些杂志,全都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管不了真实与否,只求不落人后。那种斥责的语气仿佛舞姿就是自己的至亲,而恨不得将斯予踩在脚底,全然忘了当初也是他们,将他捧上今天的位置。
曾经的天之骄子,众人眼中的完美情人,一跃成为众矢之的,成了人人诛之而后快的杀人凶手,之中的落差可想而知。蔺芷已经不想再发表任何评论,生死面前,这些小伤小错,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蔺芷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自己,却不想第一个来的竟是易萌。
鉴于她的身份,当然不能直接进去找人,只能戴着大墨镜,装备好了躲在车内,看见蔺芷这才快速地迎了上来。看上去等的时间像是不短。对于她,蔺芷还是觉得难得的,她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非常时期,人人都巴不得对斯予敬而远之,像她这么不知死活地往上凑的人,少之又少。
"我知道现在的时机有些不对,但我劝不住我自己。"谈话一开始,她便迫不及待地告诉蔺芷。
蔺芷看了看她,没有回话,于是她接着道:"虽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知道,凶手肯定不是他。"
蔺芷不能再沉默,"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按一个人的过去去判断一个人。他过去做了什么,并不代表他将来不会做什么。"
"我知道蔺警官的意思,但是斯经理不一样,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全世界的人都可能是凶手,但他不是。"
蔺芷挑挑眉,并不以为然,"你倒很了解他。"
易萌笑了,颇为无奈,"那个时候我跟舞姿公开出手,被前经纪公司雪藏了一年,前途渺茫,生活落魄,我甚至以为我的人生就这么完了。你知道的,年轻漂亮的女演员多的是,谁会花力气去捧一个过了气的,特别是名声还不好,很多的公司都忌讳这些。是斯经理帮了我,供我吃住,帮我四处游说,找了现在的这家公司。虽然跟之前的公司之间都是互相仇恨,但还是有合同在身的,知道我要走,前公司故意刁难,新公司不愿冒这个险,是他出钱将我赎了出来。刚开始我也认为他是别有用心,我甚至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他没有,除了上次与你会面,他甚至从未主动找过我。我唯一能想到的他那么做的理由,就是为了替舞姿赎罪,他觉得是舞姿导致了我与公司的反目,进而被雪藏。但是你也知道,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现在你知道了,是他帮了我,成就了我的今天,但是同样的话,之前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我拿了那么多的奖,每次要感谢那么多的人,却从未感谢过我最该感谢的人。他也不同意我那么做。那样的人,完美得像个圣人,又岂会去杀人。"
蔺芷沉默了,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她完全相信易萌的话,也相信斯予是做那种事的人,但是那又能怎样,她改变不了证据,改变不了他的供词,木已成舟,她回天乏力。易萌以前也说过,纵使像舞姿那样的人,也不能保证她不会自杀。现在也一样,纵使是斯予那样的圣人,也不能保证他不会一时意气用事错手杀人。
易萌失意而去,但是临走时她说:"我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如果这个时候我还不去做点什么,我会后悔一辈子。"
5一蹴而就
第二位到访的人蔺芷也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便是丰悦酒店的前公关经理--关心眉。这位斯予生母的生前好友,又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来访的目的不言而喻。
本来是一心归隐之人,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重出江湖,心中滋味,旁人亦能晓上一二。蔺芷记起前些日子霍筠妍的自杀,那个时候余善堂还在抱怨自己走得太晚,挪到这时,他就该庆幸自己走得多么及时了。当然,若是别有居心就该另当别论,万幸的是,有了林舒,他已再无那颗好战之心,否则以他的耐心与隐忍,丰悦酒店必是水深火热。
好在关心眉也曾是长袖善舞惯了,再战时已是轻车熟路。丰悦酒店有她,还不至于兵败如山倒,然而,纵使她有通天本领,抓不住问题的症结所在,依旧于事无补。丰悦酒店的症结是斯予。丰悦酒店是在斯予手上崛起腾达的,他便是丰悦酒店的活招牌,他的经历便是丰悦酒店的文化,他倒下了,丰悦酒店的未来可想而知。
蔺芷见识过关心眉的功力,谈不上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却也总能找到方法让你心服口服。蔺芷没有胜算与她做口舌之争,好在这也不是对方此行的目的。
"我无意动摇蔺警官的决心,也并不是来左右蔺警官的判断。而仅仅是以一个师父的身份来关心一下我的徒弟,你可以称之为说情,虽然我更宁愿叫它普通民众的探访。"
简单的一席话,便足以叫人放下防备,心灵相亲。然而,蔺芷毕竟是有见识的人,能说会道的人更是不少,还不至于因为这些就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后倾囊相授。
对方接着道:"你知道,想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徒弟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的一切脾气、秉性你都知道。最重要的,他做事总能让你满意。余善堂是我介绍进丰悦酒店的,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但我一点也不担心。我早已不再年轻,大半生的机关算尽,也已经操劳够了。老一辈的较量已经结束,是时候看他们年轻人的了。没有危机又怎能进步,人总要在逆境中成长,丰悦酒店的世界虽小,但却不能掉以轻心。我就是要让斯予知道这一点,因为我不想斯予步他母亲的后尘。最后你也看见了,斯予做得很好。"
蔺芷有些不明白她跟自己说这些的用意,因为这跟眼前的案子并无关系。纵使斯予再优秀,也不能成为他为自己脱罪的理由。"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也知道斯予那样的人才有多难得,但是我不是法官,无法为他酌情减刑。"
对方笑了,"你错了,我早说过,我不是来左右你的判断的,只想找个人谈谈心。这些话憋在我心里那么多年,我做梦都想把它讲出来,所以,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蔺芷无奈地摆摆手,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对方这才继续道:"因为他母亲的关系,斯予从小叫我阿姨,后来他进了丰悦酒店,连阿姨也不再叫了,跟着他们叫我关姐。虽然他从未说出口,但我知道,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拿我当母亲的。我也一样,我并无子女,也无这个打算,便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他太乖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我找不出一丝做母亲该有的烦恼与责任。他一直很听我的话,除了在舞姿这件事情上。我想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并不像他们一样讨厌舞姿,但是喜欢是一回事,准许自己的儿子与她亲近又是另一回事。我早知她很麻烦,是客人我无所谓,是朋友就有些过了,但是斯予执意那样,我也无法阻止他。我想之所以到现在他还愿意与我亲近,除了基本的尊敬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从来不会要求他做什么,更不会干涉他的决定。那时候,因为他们的一句话,他便要辍学来丰悦酒店,其实我是不赞同的。那些人,说是白眼狼也一点不为过,做得好他们不懂感激,做得不好便是死路一条。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利用他,等待时过境迁,再将他甩到一边,他们敢这么做,也是看准了他没那野心。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只能尽可能地帮他。他的母亲将自己的青春给了丰悦酒店,给了刘铭传,无怨无悔,他便希望自己也像她一样。他母亲的固执,被他完全遗传去了。说起来有些好笑,我姓关,她姓门,经常有人笑说我们生下来就是要做好姐妹的。她早早地便去了,害我只能把我未完成的姐妹义气全用在她儿子身上。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怎么教育他的,自我看见他时,他便已经开始自己的事情自己担当了。她仿佛早知道自己要死,从来就是拿他当大人来养。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舞姿身上,他看见了不同的自己,是因为她,他才知道也有人可以这样活。他们是两个不同的极端,一个肆意妄为、事事以自我为中心,一个万事周全、时时为他人着想。他放纵舞姿,就像是在放纵另一个自己。当然,我并不希望他太过压抑自己,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好事。看看现在,我的噩梦应验了。"
蔺芷似乎知道了她的用意,打着亲情牌,从心底来软化你,从来都是他们公关最擅长的。谁还能没有博爱仁慈、多愁善感的一面,只要剂量够,方法对,他们总能成功。连蔺芷这样的铁石心肠也招架不住了,不是吗?
蔺芷问她:"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证据真实与否,我不想知道。我们都是女人,站在我的角度为他想想,他不可能杀舞姿。"
"我会好好考虑的。"蔺芷说着,将来人送至门外打车。
6四位红颜
正当蔺芷松了一口气,收拾好心情,准备驱车离开之际,却看见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久未谋面的身影。是那个小卖部的女孩,舞姿的歌迷,斯予曾经的他乡故知。
蔺芷关上车门,缓步走到她跟前,试探着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方似乎是蜷在那睡着了,听见有人说话,这才揉了揉蒙眬的双眼抬起头,见是蔺芷赶忙站了起来,却是抵不住一阵眩晕,向后倒去,幸得蔺芷及时伸手扶住。低血糖的症状,对于这个年纪的人,却也是常见的,不会有何大碍。蔺芷将她领进屋内,给她冲了杯糖水。
女孩接过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是蹲太久了,头都晕了。"
蔺芷点点头,突然又想起点什么,问她:"你晚上可要上课?"
女孩放下杯子,"今天周五,晚上不上课。"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女孩挺直了腰杆,规规矩矩地坐着,而后才道:"我去丰悦酒店了,我只有你在那的地址,想打电话又怕电话里说不清。那的姐姐告诉我你已经不在那了,又跟我说了这个地址,于是我就找来了。可我不敢进来,只好在外面等,一直等不到,还以为你已经走了,谁知道后来就那么睡着了。"
"怎么会想到来找我?"蔺芷问她。
说到这里,女孩停住了,低着头不说话。
"也是为了丰悦酒店的经理斯予,是吗?"一批又一批的人,全都不是等闲之辈,蔺芷有些倦了,但她尽量柔声道。
对方这才鼓起勇气点点头,"他怎么可能杀舞姿,他是那么好的人。"
"你有多了解他,你们最多只不过几面之缘,每次不会超过一小时。这个社会很复杂,很多的时候,我们不只要用眼睛去看,我们还要去听,去想。想要真正看透一个人,却是连我也做不到的。"
对方急了,站起来大声对蔺芷道:"可我就是知道,他不可能杀人。"
这次蔺芷没有打断她,而是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考音乐学院,我想像舞姿一样,做一名歌手。我知道你怎么想,又是一个想出名想疯了的人。可是要知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出名,也不是要让那么多的人崇拜我,迷恋我,我就是想要跟舞姿一样,过自己喜欢的人生。我知道,有些人是为音乐而生的,舞姿就是,她也经常那么说,她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音乐。她的情人,只有音乐。我希望能成为她那样,能够给他人带来美好憧憬的人,像她那样用自己的努力,去装点他人的生活。虽然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但我的确是那么想的,我喜欢唱歌。但我妈并不同意,她觉得那太不现实,在她看来,我这么大的女孩子,就该好好读书,考个大学,找份安定的工作,而后嫁人。可斯予不一样,他支持我,只有他愿意听我说这些,也只有他,听了之后不会笑我。他甚至愿意帮我去劝服我妈,虽然有些困难,但他真的做了,还不止一次。他知道读音乐学院要考试,而我基本功太差,于是专门找来了音乐老师为我补习,这是平时我想都不敢想的事。一个连舞姿的歌迷都会这么竭力去帮助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杀舞姿?"
蔺芷没有说话,破天荒的,当女孩用那样的话语去评价舞姿时她没有不屑一顾。她必须承认,对于舞姿她有些苛刻了。纵使舞姿本人无意如此,但她的确也曾给过无数人幻想与希望。蔺芷质疑她对音乐的热爱,但却无法质疑她的这些歌迷们对音乐的追求与执著。
"舞姿说过,这辈子,她有一个最需要感谢的人。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上天抛弃的人,是他不止一次地救了她,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希望,只有他一直不求回报无微不至地关怀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意义。她不会爱他,更不会要求他来爱自己,因为情人总会分手,总会陌路,而她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虽然她没有挑明,但我知道,那指的就是斯予。只有真心为他人付出的人,才会收到这样的评价。斯予就是那样的人。"
送女孩回家后,蔺芷回到小旅馆,简单的洗漱之后便早早地上床睡下,她是真的倦了。从她第一次踏进丰悦酒店的第79层,第一次着手舞姿的案子开始,她就再无停歇,不管是思想上还是身体上,她都已处在超负荷状态。纵使她现在将案子全权交给叶奇,也仍旧摆脱不了这没完没了的纠缠。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一切,怕是都要像烙印一般深深植入她的心里。
她不得不去想斯予。是的,她并不了解他,他那总是笑意满满的面容背后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甚至是像她这么冷面无情的人,也都快被感动了。
想让他下地狱的人多的是,但为他说情的人却也不少。易萌、关心眉,甚至是那个小卖部女孩,那么多的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当红歌星舞姿当他是精神支柱,著名影后易萌当他是天生的圣人,女强人关心眉将他视如己出,心怀梦想的小卖部女孩当他是活雷锋。就连钟慕伟,本该是誓死对立的人,也都愿意与他亲近。再这样下去,蔺芷都该怀疑,他到底是神还是人了。
四位红颜,三种年龄,一派的老少通吃,无人抵挡。
第十三章峰回路转
蔺芷围着她转了一个圈,突然一个转身,胳膊抵向女孩的下巴卡在颈部,将
她推向窗沿,女孩吓坏了,本能地抓住蔺芷的胳膊,失声尖叫。
1风采依旧
再次见到斯予是在几天之后,看守所的生活虽然辛苦却并未抹去他的风采,光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便足以满室增辉。发梢还在滴水,显然刚刚打理过,依旧是进去时的那身衣物,却难得的不脏乱,举手投足间依然是丰悦酒店总经理的派头。第一次见他蓄须形象,难免落魄,但也少有沧桑厌世之感,就像是地中海的那一日狂欢,他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度假。到不同的地方体验不同的人生,仅此而已。
看见蔺芷,对方欣喜大过意外,似乎也意识到了处境的尴尬,笑得腼腆含蓄。蔺芷不得不承认,他依旧有让人弃械投降的本领,如同第一次在封面杂志上见到他的那种黑色妖娆,蔺芷再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我最不想让你看见的样子都被你看见了,这很伤我自尊。你一定无法想象,我已经有三天没有好好洗个澡了。"话语里透露着委屈,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蔺芷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狱警随后出去,留下两人面对面,默默无语。那二米宽的桌子,此刻好比群山沟壑,深深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斯予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因而并不着急。
"为什么不叫律师?"沉默一段时间后,蔺芷问。
斯予笑笑,道:"没有必要。我不习惯浪费劳动力,在我--"
蔺芷伸出手来打断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斯予时脸色凝重,"难道你还不明白故意杀人,是死罪吗?她是想过自杀的,不是吗?不管她有没有成功。也许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成全她,又或者,是她要求你这么做的?"
斯予笑了,一脸的狡猾,"我可否认为你这是在为我着想,这可不是一个警察该对嫌疑人说的话,特别是她还跟受害人有某种密切的关系。"
蔺芷摇摇头,"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我早该知道的,一心求死之人你拦都拦不住。"而后便要起身,却被斯予拉住。
"她不会自杀的事实,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
蔺芷回头看着他,眼中透着迟疑、迷惑,还有一丝的不信任。
第十三章峰回路转
斯予鼓励她,"告诉我,我想知道,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不是吗?"
蔺芷顿了顿,回到位子上坐下,酝酿着怎么开口:"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自杀,没有原因,只是感觉,是这种感觉促使我回来替她查案。我们一块儿长大,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将她埋在地底下,她也会爬出来咬你一口,这样的人,绝不会自杀。后来我看到那组照片,更加坚定了我的这种想法。在我们长大的地方,我的老家,怀孕的女人通常会在手上系一条红绳子,目的是为了保护胎儿,两根线头此消彼长,是胎位不稳的人借以伤害母体为代价来保全胎儿。虽然她并不喜欢小孩,但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肚子里的孩子,为此她更不可能会自杀。舞姿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我接的,在电话结束的时候我听到一串铃声,开始我以为是电话铃声,虽然我不敢确定,但我还是在她说再见之前就挂掉了电话。后来我着手调查这个案件,知道现场只发现一部手机,当然也不是丰悦酒店的座机,我试过门铃,也不对,所以我怀疑当时是不是有其他人在现场,是那个人的手机铃声。直到后来,我在余经理那碰到一个调皮的小孩,因为乱按他人门铃而被训斥。自然是每个房间的铃声都不一样他觉得稀奇才会一个个去试,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丰悦酒店的门铃是随机变换的,在铃声库里,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那串铃声。如果说之前的一切假设都是靠感觉靠推测的话,我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确定了我的想法,有人在她临死之前找过她,是这个人导致了她的死亡。然而却找不出任何监控记录,也没有客房服务记录,案子一定有蹊跷。"
"是你先挂的电话,所以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她,如果当时你晚一分钟挂电话,便能知道来人是谁,一切也就有可能改写。"
蔺芷看着他,"重要的是我帮她找到了凶手。"
"好吧。"斯予耸耸肩,"凶手是我。那么我们换个话题,为什么你会被认为有幻想症,又为何会远走他乡一年多?"
"你今天问题很多,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斯予笑笑,"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很不公平吗?你对我的身世经历了如指掌,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虽然查到这些对我来说不难,但我想听你亲自说,就当是对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慷慨吧。"
蔺芷皱了皱眉,轻哼一声,一副很不以为然的口气,"刚从警校出来毫无实战经验的女警,爱上成熟、睿智、机警、风趣而又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男上司,再没有比这更老套的故事了。只因对方有家室,妻子还是局长的千金,出了名的秀外慧中,自然这段关系就变得见不得天日。最后东窗事发,温驯的小白兔也能变成凶恶的母老虎,男方一句话敷衍了事,几年的感情,眨眼间沦为一场空想,女方倒成了人人怜悯的对象,再没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斯予看着她,嘴角依旧含着笑意,却是分外的苦涩,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下一秒一个起身,笑得格外灿烂,"怎么办,我似乎有点不想死了。我的要求很高,如果蔺警官早能像现在一样,少一些盛气凌人,我也许会多考虑你一点。"
蔺芷也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这么嬉皮笑脸、满口胡言,我也许还能多看你几眼。"
"你之所以一直不去理会叶奇炽热的目光,是因为从他身上,你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虽然痛恨,但却无法抛弃?"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曾经的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这么说并不公平,每个人都需要经历过失败才能成长,你却因为自己已有的失败,而夺去了他成长的权利。"
"你就是凭这收买了他的心?"蔺芷轻哼一声,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斯予在身后道:"我不知道我哪错了,似乎总是无法讨你的欢心。"
"你知道我讨厌说谎的人,你敢说你从来没对我说谎?"
斯予苦笑,"是的,我有过。那次我知道你在门外,我说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我骗了你,我的兴趣全在你身上。"
蔺芷有些慌乱,迟疑了几秒,但却并没回头。这个人的甜言蜜语、信口雌黄她早就见识过了,不是吗?
2今非昔比
开庭的那天清晨,蔺芷再一次见到西装革履的斯予,风度翩翩的样子宛若从油画中走下的人物,如若不是手上的那副手铐,会让人觉得他是去参加选举而不是上法庭接受审判。
远远看见对方,两个人都停下脚步,一个笑得云淡风轻,一个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最后蔺芷先一步走上前去,想说点什么,对方却是赶在她之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都不要说。"斯予说,声音分外温柔悦耳,"给我一支烟。"
蔺芷看了他一眼,依他所言,什么也没说,点了一支烟给他。
斯予只吸了一口就停了下来,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对这味道并无好感。看到蔺芷额前凌乱的刘海,很想帮她捋齐,再看自己双手不便,却是不由得苦笑。
最后他说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明白,死者已矣,纵使你做得再多也仍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也许凶手,也许真相,并不是我们能给他们的唯一安慰,尊重他们的遗愿,努力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这才是更重要的,也是他们希望看到的。相信我,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蔺芷依旧什么也没说,虽然她很想反驳,为什么到了今天他还在为自己开脱,她很想让他收起他的花言巧语,很想说他再这样狡辩只会让她更加瞧不起他。然而此刻看来,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似乎已经开始预见今天之后他所剩无几的生命。这种情形她不是没有见过,唯独这一次,显得格外的沉重,明明是罪有应得,但她却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恐惧以及悔恨。那总是堆满笑意的脸上,为何让人看了如此苦涩?
斯予对不远处的狱警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了,最后对蔺芷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改掉你那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坏脾气,还有戒了它。"接着扬了扬手上的烟头,一个瞄准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然后躬身上了警车。
直到警车走远,蔺芷才回过神来,晨间的风带着一丝寒意让她不由得拢了拢外套,却是连随身打火机掉了也不自觉。听到响声才反应过来,刚想弯身去捡却是不由得愣在当场。
刚刚斯予扔烟头的动作仿佛还在眼前,打火机就在脚边,甚至还未来得及捡起。脑子里来回放映的是舞姿以及霍筠妍死后的照片,一幅幅如同快退之后的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展开,让她应接不暇。
蔺芷感觉自己有些颤抖,掏出手机却哆嗦着无法打开,她需要紧紧地握住拳头才能阻止这种抖动。最后,她迫使自己拨通了叶奇的号码。
"你现在在哪?"蔺芷有些急躁地问道。
"刚出家里的大门,正在去法院的路上。"对方答道。
"等一等,你先别急着走,回去帮我找样东西,舞姿还有霍筠妍死后的现场照片还有详细记录,我急着用。我这就过去,在你家楼下等你,你找到后马上下来!"
叶奇还想问点什么,蔺芷却已经挂了电话,虽有疑惑,但是还是毫不迟疑地转身上楼。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蔺芷如此慌乱的语气,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才能使一直处变不惊的蔺芷也慌乱成这样。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等不到电梯,叶奇只好一路小跑下来,刚出公寓楼便看到匆匆迎面赶来的蔺芷,一面把资料给她,一面气喘吁吁地问。汗水打湿了他的白衬衫,这是他母亲专门为他第一次上庭准备的。
蔺芷来不及回答他,找了一个早点摊,稍微擦了一下桌子便把文件袋里的现场照片一股脑倒出来,分人物左右排好。随着照片的排列,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最后几张她甚至只是扫了一眼就又全都装回文件袋里,急匆匆赶到停车的地方。这个时候她才看见一旁的叶奇,想说点什么,却又支吾着口齿不清。
叶奇一看表,离开庭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应该没问题。于是不容蔺芷迟疑便将她推进车里,自己坐上驾驶位。
"去哪里?我送你。"
3峰回路转
自地中海回来后,蔺芷第一次踏进丰悦酒店。没有了斯予的丰悦酒店明显混乱了许多,因为一些报纸杂志的大肆宣扬,从某一方面说,也影响了酒店的声誉,生意每况愈下。以前这个时候大厅里该是人潮拥挤,而如今,却是只有寥寥数人勉强撑着场面。
现在丰悦酒店当家的是前公关经理关心眉,虽说不是泛泛之辈,却也是迫不得已才临危受命,接下这苦差事。毋庸置疑,这一团乱摊子肯定是比她的玫瑰园难以打理。
过来的路上蔺芷已经差不多稳定了她的情绪,又大体看了一遍那些文字资料。现在要做的,是要确定她的猜测,她知道如果一旦猜测成真会有怎样的后果,但她不敢去想。不自觉地,汗水已经湿了她的鬓角。车子还未停稳,蔺芷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下车去。她的这一举动吓坏了叶奇,但是他什么也不敢说。现在的他只感觉蔺芷就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随时一碰便会断裂,他不敢冒险,只能紧随她进入丰悦酒店,确保她不会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蔺芷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之后,叶奇挡在了她面前,而后说,"我陪你上去。"语气不容置疑。
蔺芷扫了一眼他的装扮,而后快速地摆摆手,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道:"不,你去法院,那里才是你今天的主场。"
"可是--"
"不用说了,照我的话去做,我自己的状态我还清楚,那边结束后再打电话给我。就这样。"蔺芷说着,来到酒店的前台,抓住一个女服务员便这样问道:"告诉我,你的身高,体重。"
叶奇远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时间,心有不甘地离开。
女服务员被蔺芷的这般阵势吓坏了,但好歹还是认识她的,也知道是她将自己的总经理送上了法庭,虽有不愿,却畏惧于她的身份,哆嗦着报上答案。
蔺芷摇摇头,"不对。"而后又继续问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勉强找到一个自己稍微满意的,才带着她来到顶楼。
随行的服务生打开79002室的门,蔺芷无心理会那些被霍筠妍损坏的摆设是否已经恢复完全,径直来到东面的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踮着脚向外看了看,还觉得不够,一步跨上窗台。
旁边的两人显然被她的这一举动吓住了,却也都只是苍白了脸不敢出声。
一分钟之后蔺芷从窗台上跳下来,上下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孩,"能脱鞋吗?"
女孩看了一眼蔺芷,又看了看旁边自己的同事,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脱去了脚上的鞋子。
蔺芷围着她转了一个圈,突然一个转身,胳膊抵向女孩的下巴卡在颈部,将她推向窗沿,女孩吓坏了,本能地抓住蔺芷的胳膊,失声尖叫。身高上的些许劣势让她失去平衡,向后倾滑,若不是蔺芷手上力量还在,怕是已经跌倒在地上。
"对不起。"蔺芷松开了手,将女孩扶正,又向一旁的服务生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看看,自己则又陷入了沉思。
蔺芷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面前仍在失神的女孩,虽然也知道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是问道:"能上窗台吗?"
刚刚有些恢复过来的女孩这会儿慌了,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哽咽道,"我……我恐高。"
蔺芷先一步上了窗台,而后向她伸出了双手:"相信我,闭上眼睛,你会很安全。"
女孩看了一眼旁边的服务生,对方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她知道是逃不掉了,纵使已经腿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你,过来一下。"蔺芷指着一旁的服务生而后道,"手伸出来,抬高,你自己想想,以你现在这个姿势,如果想要一次性成功地把她推下去,应该会在什么部位使力。"
对于蔺芷的这个假设,旁边的两人都不由得脸色泛白。却也只能以为蔺芷是在考验他,勉强比画了一番,而后试探性地问道,"腰部?"
"腰部?腰部。"蔺芷说不清意味地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最后将女孩的手交给那名服务生,让他扶着她下窗台,自己则闭着眼转向窗外,无力地向后轻轻摆手,"你们下去吧。"
4不速之客
叶奇打来电话:斯予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供认不讳?蔺芷冷笑了一声,她总是以为像她这样的职业,这样的经历,什么人没见过,却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真有这等不怕死之人。
听到敲门声蔺芷回过神来,做了一个深呼吸,收起情绪,看向来人。
"我好像不认识你。"蔺芷大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青年,在脑中过滤一遍,而后道。
对方笑笑,"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在找我。"
蔺芷皱皱眉,将来人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黑衣黑裤,并不常见,感觉却不算陌生,"你是那家名叫甲壳虫酒吧的负责人?"
"正是。但是确切地说应该是前负责人。"
蔺芷道:"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我找过你那么简单吧?"
对方精明一笑,"我来给你看样东西。"而后递给蔺芷一盘录像带。
蔺芷看了他一眼,那张似笑非笑仿若洞察一切的脸让她并无好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我觉得你还是看看比较好,没准你会感兴趣。"
蔺芷瞟了他一眼,将录像带前后翻转来看了一遍,虽看不出有何特殊,但她还是打开了房间的电视机。录像播放的过程中,蔺芷依旧是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颇有一股宠辱不惊之势。
蔺芷就那么保持着她那副亘古不变的姿态直到录像播放完,而后起身,关机,拿出录像带,动作一气呵成。将录像带交还给来人时她说道:"你应该拿去法院,而不是给我。"
对于蔺芷的反应对方是有些意外的,但还是笑道:"斯予拒绝让我去找他,那我只能来找你,我听说这件案子由你负责。录像只有一份,现在我把它给了你,至于如何处置也随便你。虽然他有的时候有些讨厌,但我还不想他这么早就下去陪舞姿。"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方耸耸肩,"我怎么可能知道。"而后又换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了谁,但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斯予斯予,只斯给予。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名字。"
蔺芷没有接过他的话题,而是重新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看上去你好像很了解他。"
对方怡然一笑,颇似斯予的风格,"我们初中时就是同学,他是出了名的特优生,我是远近闻名的学校霸王,这样的两个人也能做朋友,那些老师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更可笑的是,我们俩竟还一路相互扶持上了大学。大三那年,他辍学进丰悦酒店,我便跟着辍学混街,照样还是兄弟。"
蔺芷倒不觉奇怪,"必定是各有所需才有如此必要,又何必大惊小怪。"
对方也不反驳,对于蔺芷话中的讽刺更是毫不在意,相反还透着一丝的赞赏与得意,继续自己的话题,"我帮他解决外界的骚扰,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乖乖牌,他帮我完成家庭作业,让我无后顾之忧。他会好几种笔迹,甚至是我父母的签名,连他们自己也分辨不清。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他想学坏,世界都该乱套了。"
"那么该庆幸的是他懂得洁身自好,还是你影响力不够?"
对方先是一愣,而后一阵大笑道,"有点意思,一半一半吧。难怪他说他遇到了对手,今日一见,倒是不虚此行。"
蔺芷没有发表评论,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既然你们如此熟悉,那么对于他的未婚妻舞姿,你了解多少?"
对方看了一眼蔺芷,笑得邪气而意味深长,"你知道的这些倒让我觉得你跟他的交情不比我跟他的交情浅。"再看蔺芷时依旧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要搭话的意思,只好耸耸肩,继续道,"舞姿是我跟他唯一的分歧,我受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气,他事事都要以她为中心,斯予对她百般放纵,千般依顺。他甚至想要娶她,我当时想说他是不是疯了,那样的女人,最多不过是个摆设,除了弄得天下大乱她还会什么。但是他一意孤行。他们在地中海订婚时,甚至只有我一个人做见证人,虽然我也很不想去,但是没办法,兄弟是要做一辈子的,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不值得。"
蔺芷轻哼一声,对于他的那一套理论嗤之以鼻。
"你可以很不屑,但我还是要说我跟斯予的关系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
"所以你尊重他的选择,哪怕知道他是主动寻死。"
对方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赞成蔺芷的这个说法,"这么说有点不公平,我们虽是兄弟,除了建议,我无法干涉他选择过怎样的人生,他不是不能自己脱罪,而是他选择了现在的这种结局,我也相信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如果他因为此事丧命,除了帮他完成他的遗愿,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去做。"
蔺芷看向他,少不了的咄咄逼人,"但你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不是吗?为了成全你们的兄弟道义,所以你就把难题交给了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他,你难道不知道我跟他的立场是对立的,是我将他送上了法庭,现在你又叫我去救他,这不是很可笑吗?"
"不,你误会了,我无心为难任何人。我只是觉得既然由你来负责这件案子,那么至少你该有权知道这些基本的线索,这样才能有助于做出正确的判断,不是吗?而且我想我已经说过,录像带只有一份,怎么做都看警官你,斯予不会说什么,我更加不会。"
蔺芷讽刺地一笑,"你们的确是兄弟,连那副伪圣人的面孔也如出一辙。"
对方并不恼,相反痞痞地一笑,学着斯予的语气:"谁说不是呢?"
5处心积虑
甲壳虫酒吧的负责人带来的录像带显示:酒吧当晚有个DJ大赛,而斯予是在为获胜者颁奖之后才离开,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五十。除非他有汉密尔顿的车技,否则怕是无法及时赶回,更何况还要上楼杀舞姿。
时间,地点,一切跟他之前的口供完全吻合,他并未说谎。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之前他说过的话:
他说,我们是朋友,如果不算我高攀的话。
他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因爱生惧,无爱亦无惧。
他说,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为什么要这样做,想死也该找一个好一点的死法。"看守所里,蔺芷低着头,轻声对面前的人道。
斯予笑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该骗我,更不该在骗我一次之后,又骗我第二次。"
斯予耸耸肩,一脸的无奈,"看来我一定是哪又做错了。"
蔺芷笑着摇摇头,缓缓道:"窗台太高,太宽,如果她赤脚站在地毯上,想要将她推出去,根本不可能。舞姿是正面向下着地的,也就是说如果是他杀,凶手只可能从背面趁她不注意将她推下。以当时凶手与被害人之间的高度,为了确保一次性成功,常理之下他会选择从腰部向下使力,将人推出。而这个动作会给受害人一个斜向下的力,这个力会促使她朝着脱离窗台前的那个方向加速,也就是斜向下靠里的方向,最终使得她落地的位置靠近墙角。人在失去平衡的时候会有一个本能的伸手摆动的动作,无意识地自然下落则不需要。不管是舞姿还是霍筠妍,现场照片显示中她们都曾有过伸手摆动的动作,也就是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至少在死前的瞬间她们都是有意识的,知道坠楼之后的后果。霍筠妍是在有意识的状态下自杀的,那样的高度肯定需要一些勇气,所以她在跳楼的瞬间,会不自然地给自己一个横向的速度,就是这个速度使得她成抛物线的轨迹坠落,最终导致她落在远离墙角的位置。可是最后的现场照片对比中,舞姿跌落的位置比霍筠妍的还要远,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在离开窗台之前有着一个更大的横向速度。而这一点对于站在地上双手高举的人来说是无法做到的。也就是说,你有没有回丰悦酒店,她是否曾经下楼过,钟慕伟走后到她死前那段时间到底还有没有人上去过第79层都已不再重要,因为她只可能是自杀!"
斯予听后愣在了那里,想说点什么,但看着蔺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她这副模样,比起以前千年不化的寒冰样,更叫他担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我很乐意相信,至少那说明我是无罪的,但是那只是你的推测,并不一定能成为证据,到时候--"
"你还要骗我!"蔺芷愤怒地打断他,"你可以自己为自己开脱,你的作案时间根本不够,有那么多的人可以为你作证,你还要在这跟我说什么证据不够。想死随时可以,犯不着兜这么一个又一个的圈,还是你觉得这样很好玩,看着我被你耍来耍去很好玩。"
斯予也急了,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蔺芷,像是临近着崩溃的边缘。但他只能极力安抚着,用着此刻看来最苍白无力的语言,或是誓言。
"蔺芷,我发誓,我从来没这么认为。"
蔺芷摇头,她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但她还是想知道原因,所以她只能看着他,像是乞求一般,一字一顿地问他:"告诉我,那么处心积虑地一心求死,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我感觉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斯予停在那里,笑得格外苦涩,"不是我不想说,但我真的不想再骗你。"
蔺芷看着他,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而后重重地点点头,一派决绝地离开。
斯予没有试图留住她,只是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无力地闭上眼。
6纠集成结
蔺芷从来没有如此沮丧过,一直以来,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是她知道舞姿不会自杀,所以纵使千般万般不乐意替她查案,她也还是坚持了下来。而现在的一切仿佛在告诉她,她就如同一只被蒙了眼睛的驴子,可笑地在原地打着转,却还自恃聪明。她仿佛听到了舞姿嘲笑她的声音,那种声音,穿过毛发直入筋骨,那种挫败,如入十八层地狱。
她甚至已经预见,当这一切公之于众时该是多大的一个笑柄,不过这些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她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议论这件事情,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被当做小丑愚弄了这么久,她的想法、她的推理一瞬间从天人之作变为自作聪明。她的自信心顷刻倒塌,她找不出自己那么长时间所做的事的意义。自己推翻自己,是更可笑还是更可悲?
而且,对于舞姿,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结,本来已经打开,现在却又纠集成结。这个结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斯予并没等到蔺芷公布她的发现,而是用自己的方法离开。他不想她被人冠上反复无常的头衔,一个驰名中外的律师的精彩辩驳,总比等她自己推翻自己的结论要好。而此刻,他就在丰悦大酒店79002室的门外看着她,看着她坐在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窗台上,面无表情地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终于他忍不住了,尽量像他之前那般轻松地笑着道:"我原来一直不知道香烟的魅力比我还大,我进来这么久了,却无人答理。"
蔺芷没有回头,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而后将它从窗台抛下。她说:"你以前问我,临死之人在想些什么,我是不是没告诉你,其实我是知道的。在叶奇之前,我也带过一个徒弟,刚刚毕业,满腔热血,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出任务之前,有人问他怕不怕死,他说他不怕,将军需马革裹尸,能为国捐躯是他的幸运。那个时候我就在他旁边,我们都知道他不行了,他自己也知道。他看着我,张着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后来他干脆放弃了,不再试图说话,甚至闭上了眼睛。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水,他在流泪,在恐惧,在后悔,他还那么年轻,他本来可以不冲在最前面的。你知道吗?那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怎么擦也擦不完……"
斯予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最后连他也不忍心再看了,只能转过脸去,学着她坐上窗台。
蔺芷接着自己的话题,声音空洞无力,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她说:"舞姿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我接的。她跟我说,她觉得人生很没意思,她很努力地做了那么多,却无人真正理解。她问我,我是不是早当她已经死了,如果她死了,我是不是就能原谅她。我告诉她,你想死就去死好了。谁知道她真的就死了。"
斯予皱着眉,他想阻止她,让她不再说下去,抬起的手却怎么也放不下去。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抚慰她,她最需要的,却也是他最无力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薄弱。
蔺芷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她从小就那样,唯恐天下不乱,临死也要搅出一潭浑水,让人不得安宁。撒谎,偷东西,欺负别的小孩,什么样的事她没干过,不是没受过教训,可她从来不知悔改。所以她就算一辈子那样不知好歹、肆意妄为,我也不会奇怪,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但我没想到她会死,我是那么地了解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自杀。"
斯予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相信我,她的死不是你的错。"
蔺芷看着他,一脸认真,"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我不需要为任何人的人生负责,更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负责。别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是这样,都是自己在活,唯一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只有自己。在选择面前,人总是自私的,这个我一直都知道。"
斯予苦涩地笑着。他知道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蔺芷心里的那个结已经形成,那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开的。他只能期待时间能解决一切,就像带走舞姿的死亡一样,带走这所有的阴霾。
第十四章真相
舞姿身着白色衬衫,整个画面一片雪白,包括那幅名贵轻薄的白色纺纱
窗帘,更加衬托了舞姿狡黠乌黑的眼睛与傲人蓬乱的秀发。而身后若隐若现的
除了远处蔚蓝的天空,还有近处的阳台,那里并没有防护栏。
1如履薄冰
半年后。
蔺芷从睡梦中醒来,满头的大汗如同在蒸笼里蒸过一般。歇了一会儿,蔺芷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下脸,她的精神依旧没有好转。最后,她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你很久没有打电话给我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蔺芷揉了揉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梦见她了,舞姿。"
"她做了什么?"
"她让我吃肉。她拿来了肉,然后让我吃,一直说吃肉、吃肉,说个不停。我以前从没梦见过她,这是第一次。"
"你吃了没有。"对方问。
"没有。"
"你还是不相信她?"
蔺芷冷笑:"她没那么好心。我知道她,她按捺不住了,她总是这样,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她不会放过我的,我一直都知道。"
"蔺芷!她已经死了,死了差不多两年,不会再回来。我知道你还在为她的死自责,但是请你相信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她一心求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死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她压抑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解脱了,这是好事。"
"不!"蔺芷打断他,"我知道,我有责任。我让她去死,我没想到她真的就去死了。她在最后的时刻打电话给我,其实就是想我给她一些安慰。那个时候她已经迷失了心智,如果我当时稍微劝解她两句,她也许就能逃过一劫。可是我让她去死,是我害了她。"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慌乱,但是声音依旧平缓,"蔺芷,你听我说,她的死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在打电话给你之前,她就已经决心要死了,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会阻止她这个决定。相信我,你没有这个责任,就像相信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一样。一心求死的人力量是强大的,强大到你无法估量。"
第十四章真相
"不,这次是不同的。你不了解情况,在那之前她就已经联系过我,但我没有理她。她在向我示弱,我明知道像她那么高傲的人,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可我还是没有原谅她。我是那么地了解她,我明知道她的身边连个真心一点的朋友都没有,她向我求助我却推开了她。小的时候,孤儿院的所有阿姨跟小孩都不喜欢她,可她却总爱跟在我后面,她知道我不喜欢她,但我也并不喜欢其他人,所以她就觉得其实我还是不讨厌她的。后来我被养父养母收养,她便要死要活地也要跟去,她的演技无人能敌,两老又都是善良心软的人,轻易便相信了她。我知道她一直都在嫉恨我,她只知道那么多人都不喜欢她,却从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怎么能够让人喜欢。但她把我当做她的亲人,虽然我总是懒于与她交谈,甚至于不屑看她一眼。她做了那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证明她自己,证明她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证明她的魅力无人能敌,证明是那些不喜欢她的人没有眼光。我知道她在走入误区,但我从未试着纠正她,只任她自生自灭。是我害了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蔺芷,听我说,回来吧,回美国来。这里有你的父母,他们需要你,在这边你一直过得很好。只有远离那里,远离过去,你才能真正解脱。"
蔺芷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也并不催促,就那么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她被敲门声扰乱思绪。
"我考虑看看。"她说。
"好的,我等你消息。还有,有问题一定要及时打电话给我,你知道的,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知道。谢谢你,医生。"
蔺芷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随意绾起散乱的长发,而后便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整装待发的斯予。
"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就上来看看。"
蔺芷点点头,让开一条道让他进门。一边拿了瓶罐装饮料给他,一边收拾着凌乱的屋子。
"找我什么事?"
斯予笑了,"怎么,你忘了,今天易萌结婚,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的。"
蔺芷这才回想起来,再低头看自己现在的落魄模样,除了让人扫兴,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
蔺芷停止了收拾,转而坐到沙发上,无奈地看着他,"你早该提醒我,至少我能提前睡个好觉。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可不想让人难堪。"
"我昨晚给过你信息,你没回,我只当你已经睡了。没关系的,我们不是主角,没人会盯着我们看。"
蔺芷摇摇头,"你总这样说。"
斯予笑笑,"既然这么说了,就总有它的理由。进去洗个脸,换身衣服,吃点早餐,便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别着急,我会等你。"
2孤立无援
蔺芷上一次参加的婚礼还要追溯到余善堂那个时候,仅仅过去半年时间而已,自己的样子却已是面目全非。那时总是处处咄咄逼人,而现在,她似乎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立场。
到达婚礼现场时,蔺芷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脸来看着身后的人,"我忘了买礼物。"
斯予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时间,再去买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能勉强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我准备的是一对花瓶,倒是可以分你一个。"
蔺芷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来已经是很难堪了,不想再变得更加难堪下去,虽有顾忌,却也只能接受他的建议。
婚礼总是忙碌的,蔺芷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她是无法想象的,好在总是有人乐此不疲。难得易萌看见两人便丢下身边的宾客迎了过来,上前便给了蔺芷一个热情的拥抱,欢悦之情溢于言表。
"真高兴你们能来。特别是你,蔺警官,如果你不来,斯经理必定也不会来。"
蔺芷知道她的意思,这样的场合却也只能是勉强笑笑,并不回话。
倒是斯予难得尴尬了,好在及时被一群友人拉去了另一边,不用说,必定又是一番畅谈。蔺芷也曾问过他,为何他总能心平气和地与这些人寒暄,要知道那当中不乏当初在他遇难时落井下石之人。他说,那是因为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他斯予本人,一个是丰悦酒店的总经理。那么他现在扮演的是谁,只愿他别糊涂了就好。再想想,自己又有何立场去说他,他若要记仇,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
蔺芷随着易萌一起往场内走,却也是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着距离,对于闪光灯,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忌讳。豪华的婚礼,蔺芷只能这样说,光是看一排排的名车便能晓知一二。入口甚至停了一辆镶金的马车,再看那地上层层的玫瑰花瓣,显然自己已经错过了最精彩的时刻。
蔺芷见到了新郎,倒不是外貌多么出众的人,比易萌年长十几岁,在他们这个圈子,倒也并不少见。看得出来他对易萌的怜惜,单是为了等她拿一个奖杯便让早就筹备好的婚礼耗上了半年之久这一点便已属难得。看着她轻松自如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俨然将这里当成了她的戏场,再看一旁公婆的表情,便知她媳妇的火候仍是不够。又或是这才叫恰到好处,人总是不能处处得意,有个牵制,有点遗憾,倒也没什么不好。孰是孰非又有谁人说得清,这世上,孤立无援的不只她一人。
蔺芷曾经觉得自己很洒脱,可是洒脱又能怎样,终究不过是凡人一个。而现在,怕是连洒脱也不再了。
并不是没有完人,传说中的圣人就在她身后,只有咫尺之遥。
斯予并不上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她以那样一种淡漠之情注视着这周围喜气洋洋的一切。他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在丰悦酒店79层见到她的场景,一样的格格不入,却也是一样的独树一帜。仿佛冰天雪地中来,冰天雪地中去,苍穹之间,只剩她一人。
曾经那样自信、凌厉之人,仍旧是免不了一点一点地黯淡,不再得理不饶人,处处与自己争锋相对,却也更冷,更漠然。是他将蔺芷逼成了那副模样,斯予知道,自己逃脱不了责任。
"曾经我以为斯予不会爱上任何人,却也终究没有免俗。但这是好事,不是吗?"道别时,易萌这样跟蔺芷说。
蔺芷摇摇头,"我想你误会了,我跟他,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虽然我自己也很难说清,但心里是知道的,我与他并无可能。"
"是不是还是因为舞姿的那件事。我想说的是,虽然他曾经对你有所隐瞒,但我想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必定有他的苦衷。"
蔺芷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他的原因,是我自己,我早已经放弃了相信感情。"
"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因为我看得出来斯经理对蔺警官很在意,但蔺警官对斯经理好像并不是如此。"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初衷,倒也并不掩饰对斯予的偏心。
蔺芷笑笑,"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因为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美国,兴许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回美国?斯经理他知道吗?"听到蔺芷的话,易萌也有些意外,还想问点什么,再看蔺芷身后的斯予一脸震惊的表情,答案已是不言而喻了。
见到蔺芷要走,斯予不得不赶忙抽身过来,却不曾想听见这样的话语。
蔺芷并不知道斯予就在身后,自顾回答着易萌的问题,"我也是刚刚才决定的,倒也没想着这么快就跟他说。也不是马上就走,我不想接下来的这些天变得难堪。"
"可是很不幸,我已经知道了。"斯予轻笑着,走上前来。
3似梦似幻
"原来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死缠烂打之人?"回去的路上,斯予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话中不无酸意。
蔺芷并不看他,也不说话,略显疲劳地闭上了眼。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并不好,但是为什么要突然决定离开?我以为只是时间问题,总有一天你会想通。"
蔺芷看了看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跟他讲了自己的那个梦。
斯予沉默了,而后缓缓道:"你还在自责。那并不关你的事,我们都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再压抑自己,在这里我总感觉孤立无援,换个环境也许会好很多。反正这种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那时也是去的美国。那里有我的父母,他们总能体谅我,而且他们需要我。"
斯予苦笑,"我知道我比不过你的父母,但至少别让我觉得我这半年都在白费力气,我以为你至少能看得见一些。"
"如果是那样,我不会跟你讲我的梦。"
斯予笑笑,"是的,我知道这对你并不容易,所以我也知足了。我想让你知道,虽然我有自己的私心,希望你留下,但如果你决定了离开,我不会阻止你。"而后耸耸肩,极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们换个话题吧,说说你的父母吧,我一直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
蔺芷轻哼一声,"这些舞姿跟你说的应该不会少吧?"
斯予有些讪讪然,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你也知道,她判断问题总是很主观,在她眼里,他们总是偏心的。"
蔺芷不置可否,继而陷入回忆之中,"我的养母,她是名学者,专攻民风民俗,世界各国的大学几乎都留下过她的足迹,不管在哪,她总是很受欢迎。"
"难怪你在这方面有专长,原来是受她遗传。"
蔺芷轻声笑了,"遗传?你别忘了,我也只是她收养的。凡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她都感兴趣,她总说,历史真相只有一个,无法骗人,比起研究未来,她更喜爱过去。只可惜,她在世界各地讲课,我却从未真正听过,从来都是时机不对,偶尔一次时机对了,却是没了那份心情。而现在,她已经不再四处讲课了。不过我还是有特权,至少她的每本书,都是由我先翻看。她的丈夫,我的养父,其实是她的第二任丈夫。他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只有他能忍受她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奔波于世界各地。因为各种原因,养母不愿要小孩,她的第一任丈夫因为这与她分手,但我的养父不一样,他从不为难她。在她四十岁的时候,他们一致协商之后收养了我。我的养父对我的影响很大,记忆里,总是他在教我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会当警察,很大一部分缘故也是在他。"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斯予说。
蔺芷难得赞赏地看了一眼斯予,脸上是未曾显露过的恬静,"是的,心怀抱负、野心勃勃的人物很多,最后成功的也很多,真正肯沉下性子甘心平凡的人却很少,他就是那样的人。
斯予将车停在丰悦酒店门口,"吃过饭再回去吧,今天丰悦酒店难得的热闹。"
新年快到了,丰悦酒店将他们的海底餐厅免费开放给一些小孩,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却还是吸引来不少的人,不为吃食,只为那些稀奇古怪的海底动物。毕竟对于大多数的小孩来说,这样的机会还是不多的。蔺芷是害怕吵闹的人,站在入口看了一眼,便就不愿进去了。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侵占他们的福利比较好,叫点东西去你办公室吃也是可以的。"
"我们还是下楼去好了,79层现在有点乱。"斯予一派轻描淡写。
"怎么了?"蔺芷停下脚步,"舞姿的房间还没有装修好吗?"
"是两周年祭,准备在那办个画展,现在还在准备,所以有点乱。"
蔺芷顿了顿,最后道,"那我们还是去看看吧,也许迟一些时候我就没有那个机会了。"怕是错过了这次,以后也不会再有那个机会。
不知不觉,那个人已经死了有两年,她的歌迷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日期,只为用这种方式来怀念她。终于,七百多个日夜过去了,当举国都在忙碌着团聚的时候,她的时刻再次到来。
她该庆幸的,因为没人知道她衰老时的模样,她短暂的一生里,都只将她最美好的形象留给了世人。她并不是全民偶像,她的特立独行让一些家长摇头不已,但是学生一辈的却少有不喜欢她的,至少蔺芷看见的是这样。每张唱片,动辄几百万的销量。暂且不论虚实,排名第一却是无可厚非的,颁奖典礼上各大奖项也都是"众望所归"地被她收入囊中。歌迷把她当神一样顶礼膜拜,真正熟识她的人反而大多都对她闭口不谈,就连现在的钟慕伟。说她成功,有人感叹,说她失败,有人哗然。
斯予接了个电话,而后告诉蔺芷,"我先下去一趟,马上上来,你先看着。"
蔺芷看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将目光转回面前那些精美的照片上。
我并不需要惧怕她,蔺芷这样告诉自己。她有何能耐,自己就在她面前,她也依旧不能将自己怎样。除了摆出那张似笑非笑看似看破一切的脸,其他的,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能做。
蔺芷准备离去,直到她被一组照片吸引住目光。是一组在丰悦酒店79层拍的照片,也是之前唯一的一次将拍摄现场搬到了这个高度时拍的照片。它们的作者也是一名以个性著称的摄影师,业内的名气连蔺芷这个外行人也知道一些,据说他从来不拍太过精致的人物,舞姿算是一个例外。很多人苦求他的作品而不得,可他偏偏对舞姿情有独钟,拍她拍得不少,这一组最为轰动,蔺芷真正见识,这还是第一次。
照片题名为:天堂里偶遇舞姿。一看就是舞姿本人的杰作,难得对方也同意了。但蔺芷还是不得不承认,照片中的舞姿的确是美的,美得似梦似幻,美得飘飘欲仙。直到她将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幅,顿时思考停滞,眼光再也没办法挪开。她的脸色变了,分不清是好还是坏,眼睛里透出暗淡已久的睿智光芒。她似乎发现了什么。
当斯予回到79层的时候,蔺芷已经离开,独留他看着满屋的狼藉,不由得就笑了,却是难掩的苦涩。
4千回百转
蔺芷匆匆下楼,一边拨通了叶奇的号码。
"帮我联系一个人,是个摄影师,就说我……"
蔺芷来到那间久违的地下车库,再次见到那个年轻人,这一次彼此在对方眼里应该都不算陌生。对方依旧是一副胆怯的模样,带着一点对蔺芷的畏惧,虽然半年未见,蔺芷的身份以及她对他做过事的了解,依旧有让他闻风丧胆的本领。
蔺芷并没打算跟他解释什么,只让他带着自己到他拾手机的地方。
"看得见吗,第79层?"蔺芷抬头仰视丰悦酒店的顶层,问一旁的人。虽然并不清晰,但蔺芷知道,正上面是舞姿房间的阳台。她去过那里,站在那往下看过,知道大概的视线所在。
旁边的人摇摇头,"那么高哪看得清。"
"那么79层的阳台到底有没有栏杆,你可知道?"
旁边的年轻人依旧是一脸茫然,带着一丝的无奈与自嘲,"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去那里。不过应该有的吧,丰悦酒店每间房间的阳台都有栏杆,要不多不安全,你也知道那些人,瘦得一阵风都能将他们吹跑了,更何况还那么高。"
蔺芷阴沉着脸,不置可否。
倒是一旁的人不安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一再踌躇着,终于还是将那部藏在口袋深处的舞姿的手机拿出来还给蔺芷,而后撒腿便跑。
"那个还是给你吧,自从拿着它,我就没睡过好觉。"
蔺芷回到自己的住处,搬出床底的纸盒,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都是一些与舞姿的案子有关的东西,包括最原始的当事人的官方档案,以及与她有关的相关人员的资料、口供复印件,零零总总已有满满一盒。自从小旅馆搬回单位宿舍之后就一直放在床底从未动过,本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动,甚至早上出门之前还依旧这么认为,谁曾想,事情变化得这么快。
终于,在一期过期的杂志上,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丰悦酒店的宣传照片,虽然并不明显,但从其中的一个角度还是可以看出,那时的79层是有一间房间的阳台是没有栏杆的。正是舞姿住的那间。
那组堪比油画的舞姿的展览照上,有一张是以79层的阳台为背景,舞姿身着白色衬衫,整个画面一片雪白,包括那幅名贵轻薄的白色纺纱窗帘,更加衬托了舞姿狡黠乌黑的眼睛与傲人蓬乱的秀发。而身后若隐若现的除了远处蔚蓝的天空,还有近处的阳台,那里并没有防护栏。
现在的第79层每间房间都是有防护栏的,蔺芷见过酒店的设计图,刚建成时防护栏也是有的,但眼前的事实却在告诉她,她一直错过了最重要的环节。其实她早该想到的,从第一次踏进房间时就该知道。房间并不干净,除了本该最脏的阳台,显然是被人刻意清扫过,此刻看来怕正是为了掩饰。但是那时她的重心不在这,总想着窗户脏乱是由于打扫人员的忌讳,毕竟那时一致的观点都认为东面的窗户才是舞姿跳楼的着力点。
她想起了上次那个领班的话:"只要不看着,你们就偷懒,总经理昨天还点名批评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能只在一个地方打扫"。这正是发生于她在脏了的窗户上写字之后。
叶奇很快打来电话。那个知名的摄影师尚在国外,但是电话里,他这样告诉叶奇:
"是的,我清楚地记着,当时房间的阳台是没有防护栏的。正是出于安全因素考虑,原本计划里要在阳台上完成的照片最后也都被迫取消。舞姿是什么人,再高也如履平地,自然无所畏惧,但是灯光师与拍摄助理不愿冒那个险,我们也就没有强求。79层的高空,风声也像飞速射来的箭似的,随时准备着穿透耳膜,一般人难以想象。"
蔺芷挂掉电话,静静地环腿坐在地上。她早该想到的,像舞姿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为何物,从来不顾后果的人,又怎会受那约束。
她看见了地上摆着的斯予开庭时他的好友,甲壳虫酒吧的负责人给她的那盒录像带,她又把它看了一遍,再一遍,一秒不漏。终于,问题出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不管何时,不管表面上表现得多么的冠冕堂皇,义愤填膺,凄惨悲凉,其实暗地里都是在等着算计她。一切人,一切事,总让她防不胜防,最终不得不连她自己也绕了进去。
她看到桌上翻开的记事本,接着她打了一个电话给那个小卖部的女孩。
"明天你要去音乐学院考试对吧,你以前跟我说你想放弃,我说我不会替你决定,只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你不该放弃,你应该去考试。你是对的,舞姿不是自杀,就算死她也只会为音乐而死。从小她就喜欢唱歌,再艰苦她也不曾放弃,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再怎么也是值得的。你应该像她一样。"
5九九归一
"你可以骗我第一次,也可以骗我第二次,但是你不该骗我第三次。"蔺芷这样告诉斯予,声音平静,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激动。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对任何人抱有任何幻想。
来这之前,她见过了酒吧当晚DJ大赛的获胜者,找其他的酒保小弟并不容易,但找她还是并不难的。她告诉蔺芷,斯予当晚并无中途离开,但是他见过一个人,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因为他是评委,又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人物,所以她才会格外留意他。而斯予见的那个人,全国的人都不陌生,电影频道也总会周期性为他做个专题,纵使他已淡出影视圈许久,但因为他而留下的仇恨总能让一些人对他念念不忘。他的名字,叫做钟慕伟。
录像带是真的,只是中间被剪掉了一段,只是十几分钟,所以第一次观看时蔺芷并未在意,但是这一次她终究是没有再错过。这样的录像带拿到法庭是无法作证的,所以那位斯予的铁杆兄弟才会想到自己,谁会怀疑警察呈上的证物,更何况还是为被告脱罪。与其最后被查出落下的疑点,不如铤而走险。
斯予看了一眼蔺芷,而后转过脸去,苦涩地笑着,表情黯然,"那么我该怎样,折戟沉沙,回头是岸?"
"你的确在这么做着。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热闹,但你却带我来丰悦酒店,美其名曰见识你们难得火爆的海底餐厅。你知道,只要我跨进丰悦酒店,就免不了会去第79层,就算不去,你也总会用你的方法迫使我去。实际进展比预想的更好,不等你指引,我自己就跳了进去。你知道我会去看舞姿的画展,知道我会注意到那张照片,也一定会发现其中的异样。甚至在之前,为什么我查了那么久的资料却都无果,一个初出茅庐的私家侦探却能轻易查到,其实也是拜你所赐,不是吗?为了迫使我停止查案,你不惜让自己身陷困境,反正你总能找到方法脱身。我所做的,证明舞姿只能是自杀,不过是锦上添花,正中了你的下怀,为你解愁解忧。就算不是这样,你也还有其他的招数,反正最后的进度必定是由你来主宰。一切都在朝着你安排好的方向发展,从头到尾你是导演,你在掌控大局,我们不过是你的棋子,一直在被你玩耍,却还乐此不疲。接下来的是什么,我也不想再猜了,你直接告诉我不是更好?"
斯予颇为无奈地看着她,"我该说些什么。是的,我骗了你。从一开始我骗你说我与舞姿、钟慕伟不熟,后来我又骗你我是凶手,当你说舞姿是自杀,我并不否认,也是骗了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谁是凶手,但我处处阻挠,故意接近你,假装与你交好,赢取你的信任,想尽办法与你一起查案,其实都是在骗你。这么不择手段,其实都是为了保守自己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蔺芷对着他无可救药地摇摇头,"苦苦隐藏了那么久,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这么轻易地就将真相奉送给我,不觉得可惜吗?"
斯予有些疲倦,长时间的针锋相对让他心力交瘁,他并不是那种凡事都爱解释通透的人,蔺芷已是例外。他不想她误会更深,纵使他知道一直以来自己在她心里并无一个好印象。
"那么我还能怎样,看着你背着原本不属于你的罪,带着内疚远走他乡,而后自责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
蔺芷冷笑着轻哼一声:"这么说来你这么做是为了我?"
斯予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并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有心要骗你。当然,我有私心,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想遵从舞姿的遗愿。一直以来,我希望你能主动放弃查案,所以一开始,我努力让你相信她是死于自杀,又抽掉了一些重要的证据,说话也有所保留。你一直以为是我拿了舞姿档案里的照片,其实并不是的,我联系重案组的人,只是为了了解你的事。而且,那已经是后来的事情。给你的照片是我从新加坡拿回来的,那边的一名经理以前是丰悦酒店的前台领班,她经手过这件事情。当时你仅凭那些照片就知道舞姿怀孕了,那时我就猜测你与舞姿的关系并不一般,也知道这一次不会那么容易打发你。我故意与你接近,给你错误的提示,甚至设好了圈套等你,目的如你所言,就是要让你知难而退。但是你没有,你一如既往的执著,一派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除了竭力阻止你,我无能为力。直到现在,我也只能说,我真的无意将你牵涉进来。"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同样的错误我已经犯得够多了。而且据我所知,实情恐怕远不止你说的那么简单吧。丰悦酒店已经被你掌控,刘铭传的病日益严重,已是苟延残喘回天乏力,再也不会有人对你构成威胁,所以也该到了釜底抽薪的时刻了,不是吗?"
斯予看着她,"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不是我觉得,而是你所做的只能让我那么以为。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遵从舞姿的遗愿,但她的遗愿究竟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你不能因为你们关系密切,就擅自地替她决定她的身家后事。如果她没有确切的交代,所有的一切都将靠法律来解决。"
"虽然她的意思并不明确,但是我想我还不至于会错她的意。"
斯予说着,留下一个信封给蔺芷,推门离去。
蔺芷看着他离去,并无挽留。而后她打开信封,面前的是她渴望已久的舞姿临终前的那封遗书。完整的遗书原件。
6真相大白
在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上,蔺芷还在回想着斯予的话。她没想到真相来得这样容易,却又这样的措手不及。
他说:"当晚九点多的时候阿慕来酒吧找我,心情低落,可能刚刚与舞姿吵过架。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都是不愿退一步的人,这样的冲突自然在所难免。纵使外界还只是猜测,但我是知道的,那时他们早已分手有一个月之久了,虽然都是很冲动的人,但这次分手并不能算是儿戏。分手之前,他们也曾试图挽救双方的关系,他们甚至做了一次长途旅行,但是中途不欢而散。在酒吧,我跟他说了舞姿怀孕的事,我知道这并不是出于舞姿的意愿,也知道阿慕不是那种会负责任的人,纵使是为了小孩他也不会因此与舞姿重修旧好。但是他也是我的弟弟,作为兄长,我有引导纠正他的责任,也觉得他应该知道真相。为了孩子,我的确与舞姿约好了等她演唱会之后结婚,但是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在动摇,她还是幻想阿慕会娶她的。所以她丢了戒指。所以我就想,虽然机会渺茫,但我还是应该试着劝劝他,他毕竟也不小了,应该学会怎么负责任。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样大,他从小就被宠惯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他完全吓着了。在他看来,婚姻就是坟墓,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孩,他甚至不需要四处举证,家里便有一个失败的活生生的例子。与我谈话结束后,他说他想去找舞姿谈谈,也许他能劝服她打掉孩子。他走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定,但是我还要做裁判,走不开。等大赛结束后,我匆匆赶回酒店,听见的就已是舞姿跳楼的消息。我隐隐猜到了什么,我甚至来不及去现场,先赶到了顶楼。他在我办公室里,当时已经接近崩溃,他说他是无心的,阳台本来就不大,而且没有防护栏,当时两人都很激动,他没想到他那么轻轻一推她就下去了。他想挽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着她顺着楼下阳台的遮阳玻璃一直滑,直到在东面坠落。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去杀人,但是警方不会这么认为。法官不是舞姿,他不会心慈手软,也不会因为舞姿的一封遗书就放过他,而对阿慕来说,坐牢必定比死还难受。他求我,我无法拒绝。他说他上楼时走的是备用车库的直接通道,所以我断定没有人知道他上去过。我将他送回家,告诉他怎么应付警察,而后又将他送出国。因为他那天回去开的是我的车,我怕有人看见,所以从那以后再也没开过那辆车。但我还是不放心,我甚至找了借口,让东面的那家报亭搬走。我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却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阿慕他依旧没有逃掉责罚……"
舞姿的验伤报告上写着,手臂上有细小伤痕,她与钟慕伟当晚并未交手,这种伤也不可能是跳楼造成。现在蔺芷知道了,这些伤痕是舞姿坠落时与楼下的遮阳玻璃摩擦造成的,而她的手机则是在这个时候被摔成了两半,一半掉在了前面花园,一半跟着舞姿滑去了后面的广场。这些细节,早在蔺芷第一次看到验伤报告或是事故后的现场照片时就该发现的,只是那个时候当她面对舞姿其他的致命的伤处而手足无措时,便将这些忽略不计了。那个时候她虽说在查案,但她并未真正地走进案件之中,对于舞姿的死,她不敢接受。直到现在,她才算真正从那个旋涡死角中走出来。仅仅是因为她找到了凶手?仅仅是因为她证明了舞姿不是自杀?仅仅是因为她终于不用再为自己对舞姿临终说的那句话负责,终于不用再为她的死自我谴责?
她想起那个时候斯予跟她说的话:死者已矣,纵使你做得再多也仍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也许凶手,也许真相,并不是我们能给他们的唯一安慰,尊重他们的遗愿,努力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这才是更重要的,也是他们希望看到的。相信我,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蔺芷很想代替他问一句自己:她是不是自杀对自己真的那么重要吗?自己帮她找到了凶手,可是那又如何,她仍旧不会复活,至死还带着对自己的内疚。
"累不累,要不要站起来走走?"斯予回到座位,见蔺芷睁着眼,于是小声问她。
蔺芷摇摇头,稍微正了正身子,再次闭上眼。她还在想着斯予最后的那句话,他说阿慕依旧没有逃掉责罚,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并不打算现在问他,因为她马上就能亲自找到答案。
7哀莫心死
在斯予的带领下,蔺芷轻易便进了那栋防备森严的私家别墅,也见到了传说中的钟慕伟。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责备斯予之前对自己的隐瞒,正如他说的,他有自己的苦衷。蔺芷理解他的苦衷。
"大哥!"见到来人,钟慕伟亲热地叫道。虽然比起两年前风华正茂之时单薄苍老不少,但也不像媒体之前拍到的那样糟糕。至少状态还不错,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整洁,也感觉不出有多少的心理压力。
斯予一边迎上去,一边小声地告诉一旁的蔺芷,"医生说他最近状态不错,看来是真的。"
"最近都好吗,我是不是很久没来看你了?"斯予上前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背,而后指向一旁的蔺芷,"这是舞姿的姐姐,蔺芷。"
对方看着蔺芷,狡黠地笑了,"我知道你,舞姿以前经常提到你,她总说你很了不起。"
蔺芷勉强笑了笑,"很高兴见到你。"
接下来便是他们两兄弟在聊,蔺芷只在一旁看着。说他受宠,蔺芷终于见识到了,直到现在,斯予也依旧只是把他当做孩子。谈论的话题,说话的语气都像是一名忧心忡忡的家长。问他都看了些什么书,每天都做了哪些事,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看医生。或是远一点,有没有去哪玩,交了哪些朋友。
没多久,医生便来了,虽然蔺芷并不觉得他有何病痛,但是既然人家需要这么做,就总有他们的理由。
蔺芷起身准备离去,却不小心绊倒了一旁的水晶地灯,灯碎了,发出很大的声响。
钟慕伟皱着眉,略带恼怒地看了一眼声源这边,见犯事的是蔺芷,便不由得笑了,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不要那么大声,舞姿正在睡觉。你也知道,她有起床气,吵醒了她,一会儿必定又要不依不饶。"
蔺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碰到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斯予。她睁大眼睛看着斯予,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以说些什么。对方也并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阻止她身体的颤抖。
蔺芷看着钟慕伟,看着他进去里间,理了理床上的被子,甚至是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可是蔺芷清楚地看见,那床上,明明什么人也没有。舞姿死了,可是她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永远占有了钟慕伟。这样的结果,怕是连舞姿自己也不曾预料到。
蔺芷终于明白了斯予所说的惩罚,也知道了医生所说的状态不错。哀莫大于心死,这是她以前能想到的最悲凉的结局,而现在的钟慕伟,比那更甚。她无法想象,她一直以来辛辛苦苦地为舞姿找凶手,而真正的凶手,却早已受到了比死还要残酷的惩罚。
送蔺芷回酒店的路上斯予告诉她,"现在已经算是好的,至少他不会再伤害自己。他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刚与舞姿认识时,脑子里只记得她的好。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自己是快乐的。"话语里有太多的悲伤与无奈,只是此时此刻看来,似乎已经无足轻重了。
蔺芷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闭上眼,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斯予知道,她的确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些日子所遇见的,远远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这时,他仍旧相信,时间能洗去所有忧愁,钟慕伟会慢慢好起来,蔺芷会忘记以前的那些不愉快,一切,终会趋于平静。
其实他一直不曾告诉蔺芷,半年多前他想过给她真相,但是有人不肯,那便是他的父亲--刘铭传,因他不忍患了精神病的儿子再受到伤害。所以那时他并没有与那个人抗衡。安排警局档案室里文件的调换这出戏是想阻止蔺芷查案,那次车祸,是父亲给蔺芷的警告,也是给自己的警告,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父亲更疯狂的行动,而唯一能让蔺芷停止查案的方法,就是给她一个结果,哪怕那个结果是假的。而且那个时候,他并不像蔺芷所认为的那样找到了脱身的办法,如若不是蔺芷推论出舞姿是死于自杀,那么也许他就真的随着舞姿而去了。他只是想着,反正自己孑然一身,如果自己的死能让这荒唐的一切画上休止符,也未尝不可。他之前不说,是不想蔺芷觉得内疚,他并不需要她的怜悯和报答。而现在,更加没有这个必要。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这样想。
第十五章第79层的终结
我以为给她79层就是给了她天堂,给了她心灵的平静、自我救赎的港湾,殊不知,最终却成了埋葬她的坟墓。从此她将心事全都倾注在了这里,其他人再也无法进入。
1魂归故里
蔺芷留了下来,甚至去参加了舞姿的两周年祭,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问题,但事后她并不后悔,如果养父母不是在大洋彼岸,她甚至也会邀请他们与她同行。怕是地下的舞姿也不曾想到,在蔺芷的有生之年,她们俩人还能重归于好。
"我已经原谅你了,你也可以安息了。"蔺芷轻轻念叨着,放下一束舞姿生前最爱的白玫瑰。连喜欢的花也与她的人一样招摇,这样的人,仍旧无法招蔺芷的喜欢。但她也知道,对舞姿,自己一直太过苛刻。她只是任性,她只是不善于表达,她只是渴望被关注,为了得到众人的目光她可以不惜一切,她并不知道后果。那个时候,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而自己却从来都是以自己的处事标准去要求她,这并不公平。看得出来,她一直在讨好自己,总是投自己的所好,抢着做每一件事,然而不论成功与否,自己甚至懒于用正眼瞧她。
细雨朦胧中,也能见到墓碑上的人摇曳生姿,灵气逼人。两年过去了,仍有那么多的人为舞姿垂泪哀悼,连上天也在伤感,舞姿也该知足了。
蔺芷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仰头看了一眼飘着小雨的天空。起身后转往不远处斯予的方向走去。
在这个时候,蔺芷似乎很想回忆一下这个地底下的人。第一次与她相遇时她的目中无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欢而散,中间无数次的形同陌路、视若无睹。这么多年来,她似乎直到今天才意识到,她也曾有过一个万人迷妹妹。
在舞姿短暂的一生里,她出过七张专辑,总销量超过几千万张,直到现在,大街小巷总还能听见她的歌,精选辑依旧悬挂在各大音像商店的排行榜。七张专辑,便有七个造型、七种舞步,每每引领着时尚潮流,为无数人所效仿,经久不衰。世界各地,都有着数不清的歌迷、追随者,一件破旧牛仔裤,也能让人津津乐道半年之久。客串过一部电影,创下了文艺片的票房神话,宣传时只是惊鸿一瞥却比女主角还要风光。拍过无数的广告,代言过无数的产品,每季总要带来销售热潮。最巅峰时,接受过外国总统的接见;最低潮时,被拍到痛哭于街头;最轰动时,从丰悦酒店跃下;最得人心时,是在周年祭,举国歌迷、名人自愿齐聚于此为她默哀。她从未结婚,谈过几次恋爱,备受关注的是最后一次,与知名影星钟慕伟相恋。她以为是天赐良缘,最终却成了她的催命符。摄影师视她为天人,一个眼神也藏有无数秘密;商家媒体对她争相追捧,恨不得将她据为己有。有人视她为甘露,对她掏心挖肺,也有人视她为毒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第十五章第79层的终结
在她死去的两年里,有人结婚了,有人步了她的后尘,也有人因她得以解脱。却唯有她,以永恒的姿态停留在了永远逝去的那一刻。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坚强,要被迫拾起她留下的继续向前。带着她对生者的期望,带着她未完成的遗憾,带着对她的眷恋、忏悔。
死去的人不可避免会成为历史,对活着的人来说,天人相隔本来就是很残酷、很不公平却又无处抱怨的事情,只是我们还要继续活着,所以必须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找个平衡点,为自己内心的再次平静找份寄托。所以蔺芷一心要找出真相,所以斯予努力完成逝者的遗愿。
可能对于一些人来说,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远比死的理由要难得多。
回去的路上,蔺芷想起了舞姿的那封遗书。她将它留在了墓地,随着雨水的冲刷洗礼,那封完整的遗书也将伴着舞姿永存地下。至此,所有的一切全部告一段落。她的人,她的歌,她的舞,她的传奇事迹,她的爱情故事,那些个大起大落,那些个悲欢离合,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尘封,被遗忘。如果多年以后,还有人记得她,再来为她拍部纪录片,看看后人眼中的她,是何模样。
2相别亦难
蔺芷还能记得,那封遗书,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斯予: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给你写信了,也许是第三次,也许是第四次,谁知道呢。只是每次都好像是在忏悔,再这样下去,是否连你也该怕了?我突然觉得,丰悦酒店是我的天堂,而你就是我的神父。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说。
我想说,我是如此地依赖着你,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你也抛下我,我该何去何从。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你总是不问理由义无反顾地包容着我,纵使知道我是错的。但我还是害怕,怕你会烦,怕你会累,我能忍受所有人的反目,除了你。
我知道我是个坏人,在那之前没有人喜欢我,直到我遇见你。我一直不曾告诉你,我与我姐姐为何反目。我抢了她的男朋友,从此她再也不肯与我说话,虽然我知道她以前也一直都不喜欢我,但是从那以后,她连看也不再看我一眼。纵使后来我当了明星,人人羡慕钦佩,她也依旧如此。我知道,他们一直都以我为耻,以我的职业为耻。
那是她的第一个男友,我们的养父甚至请了他来家里吃饭,连一向苛刻的养母也对他赞不绝口。可是我的第一个男友呢,我甚至不敢让他来我楼下接我,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喜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胆小,懦弱,意志不坚定,甚至连自己的真心也分辨不清。养父母那么喜欢他,也只是因为那是她的选择。她总能轻易得到别人的好感、信任,她并不爱说话,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就是有那么多人整天对她嘘寒问暖。她从不刻意讨好,也总有人顺着她的意思去做。而我不管做什么,总是错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那些的,我希望她能教我一些,但我不敢开口,我怕听到她的嘲笑。
我之所以抢她男友,是要告诉她,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根本配不上她。我没想到会伤她那么深。我最近一次找她,她已经跟养父母一起去了国外,他们甚至都没告诉我一声就走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们,我以为他们是出了什么事。其实他们是再也不想看见我。
我人生唯一的骄傲,是认识你,还有阿慕。你给了我自信,让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他给了我爱情,我能想到的最唯美的爱情,让我活得完整。
你知道的,我并不怪阿慕,我是那么地爱他。我明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经不起约束,但我就是忍不住,我希望他眼里只能看见我一人,就像我对他一样。我爱他,我想让他知道,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我以为他总会明白。是我太傻了,我把他逼到了绝路,最后就连分手也不愿当面跟我说明。尽管如此,我还是爱他,我知道,就算有一天他要我死,我也依旧不会怪他。我爱他,超过了我的生命,就像我爱你一样。不同的是,他是爱人,而你是亲人。
只有你知道,阿慕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与他分手的时候开始,我也早已经不完整了。死与不死,又有何区别。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一定不要惊奇,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太累了,不想一个人再撑下去。
但是我还是要找一个最美的方式离开,就算是死,也得死得体面。你说过的,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进天堂,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话,所以我把79层当做我的天堂。可我还是太贪心,想去看看真的天堂。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把我所有的存款都捐出去,建个基金会什么的,那样说不定几年后还能有人记得我,还知道我也曾做过一点好事。这些事我也只能交给你打理,我知道你肯定能办得很好。
我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上,你一直鼓励我,可我不想再欺骗我自己,除了你,没人会真正关心我的死活。我一直当做亲人的人,估计他们早当我已经死了。
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竟像是在写遗言一样,这样也好,就当是提前跟你告别了,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够体谅我,还把我当做你的朋友,我便知足了。
我希望我能将宝宝生下来,他是我现在活下去的动力。到时不管我们离婚与否,宝宝都交由你抚养,只盼他长大也能像你一样优秀。
我知道只要我继续等下去,我就能等到,总有一天,阿慕他会懂事,会结婚,会回心转意。但我发现我已经等不了了,我也不想用孩子来要挟他。不要告诉阿慕真相,我不想他有负担,我希望他能永远那么单纯,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这是我最后的恳求,只求你能答应我。
你肯定又要说,我要坚强,要给宝宝做个榜样,这样他将来才会以我为骄傲。但是斯予,你不知道我有多累,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
上次在外地拍照取景的时候,我见到了神学院里的那些修女,我觉得她们才是真正的伟大。也许我该学学她们,像她们说的,我们活着不单单只为追求自身的幸福,而应作些特别的奉献。我相信她们的话,我愿意将自己的余生都用来帮助他人,只愿洗去我内心的罪恶。
只愿通过我的祈祷,你与宝宝能一辈子安康。
你永远的朋友
舞姿
是的,从信里蔺芷知道,除了孩子,她对人生已无留恋。
3黄粱一梦
蔺芷独自站在丰悦酒店79层的阳台上,享受着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缕夕阳。曾经,这也是舞姿的最爱。
斯予敲门进来,见对方没有回头之意,便自顾来到她身后。
"在想些什么?你已经站在这里三个小时了。"
蔺芷收回心神,而后轻笑一声,"怎么,怕我也像舞姿一样一去不复返?"
"不会。"斯予摇摇头,语气坚定,"你没她那么脆弱。"顿了顿,又接着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舞姿为何会那么绝望。看起来她什么也不缺,有追求,有事业,有那么多人追着捧着,未来指日可待。可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是长期的自我封闭,她将自己困住了,再也出不来。我以为给她79层就是给了她天堂,给了她心灵的平静、自我救赎的港湾,殊不知,最终却成了埋葬她的坟墓。从此她将心事全都倾注在了这里,其他人再也无法进入。正因如此,这里充满着她的气息,房间也是有灵气的,纵使她已经离开了那么久。"
"那么你想怎样?"蔺芷问他。
"我想封了这套房间,让它随着舞姿一起沉寂,也算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就像隔壁的房间一样。"
"那是你母亲的房间。"
斯予轻轻地扯了扯嘴角,语调并不悲伤,"是的,可是我都已经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她走得决然,连照片也不曾留下一张。在我尚未懂事时,她就开始对我说:"你是男子汉,所以你要坚强,这样才能保护妈妈。"一直到死,她还是这样说,她似乎早已预见自己的死亡,所以诀别的话,全都提前说了。"
蔺芷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你在怀念她?"
"不是,我在努力忘记她。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不要试图为她找出真相,应该忘掉她,好好生存。不管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活着的都比已经死去的可贵。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她的死,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她的话,最后,我却要用上半辈子的时间才能将这些话真正实施。我没她豁达,我一直都知道。"
"你还是无法忘记她。"
斯予笑笑,"快了,这些都是她临终时说的,之前说的,我都已经记不得了。"
"你爱过她吗?我是说舞姿。"蔺芷说着,转过脸去,远眺天边,"你有没有爱过她?"
斯予沉默了,隔了很久才悠悠道:"真是那样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
蔺芷知道他的意思,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踮起脚尖舒了一口气,"我千里迢迢回到国内,就是为找出真相,为自己的过失找个理由。我设想过最后真相大白之时,却未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时感觉什么也没变,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亏欠她太多,我只以为她孤傲、逞能、旁若无人、自以为是,自己又何尝不是。我从来都是用自己的观点去看待和评价他人,只爱看她逞强出丑时的样子,觉得是她自作自受,从未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过。她只做错了一次,我却惩罚了她那么久,让她一世都背着那个阴影。"她看着一旁的斯予,"不管怎么样,我要谢谢你,以一个姐姐的身份。你是外人,却远比我们这些亲人要做得多,如果不是你,她不会留在世上那么久,也就没有今日众人怀念的明星舞姿。"
斯予笑得颇为苦涩,"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为了这些。我解脱她,其实也是在解脱自己。"
蔺芷问他,"我一直没有问你,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的时候,就在门外,你跟林秘书都说了些什么?"
斯予皱了皱眉,似乎正在回想,而后道:"我告诉她,余经理在里面,问她要不要与我一起进去。结果她就害羞了。"说到这,却是一副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你故意针对我,就是为了这。你以为我在跟我的秘书调情,所以便觉得我是那种没有格调的人,于是对我处处刁难。"
蔺芷摇摇头,转过脸去,闭口不谈。想了想,却是不由得弯了弯嘴角,虽然她不愿承认,其实心里知道,纵使不是全因为这,也绝脱不了干系。
斯予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由得笑了。想着两人的相识,相处,一路走来,无时无刻不充满着火药味,却是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难怪总有人说,第一感觉最重要,他该庆幸的,至少他没就此错过她。他是感谢舞姿的,是因为她,他跟蔺芷才能得以相识。虽然斯予也忘记了,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了对蔺芷的爱慕之情。也许是她的真知灼见让他记忆深刻,也许是她的步步紧逼让他难以招架,也许是被她的自信冷艳灼伤,也许是看不惯她跟周围一切的格格不入,也许是难得她对案件的执著。谁又知道呢,这又有何重要。
斯予这样想着,缓步上前,试探性地将蔺芷拥在怀里。
蔺芷愣了愣,有着片刻的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而后闭上眼,轻轻将头靠在斯予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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