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旧情如梦
初秋的月光像掺了薄荷粉一样微微清凉,远处来的大风卷起了地上的塑料袋和墙角的落叶,仔细闻,带着一缕桂花香甜味,今年的秋天分外的比以往来得早。
四周并不安静,经典家园楼下保安的对讲机又忘记用耳机,嘈杂的声音在耳边若有若无。穿着橘黄色小方格衬衣的方其林在家里偌大的阳台上坐着,木桌上沏了一杯咖啡,泡沫密集排列,蚊子几乎绝迹,只有飞蛾对着阳台的灯胡乱飞舞,死静的一切。
家里没有人,客厅乱七八糟,刚才进行的那场大战如果用摄像机录下来肯定是武打片,花瓶几乎是擦着自己的耳边飞过,带着呼啸的风声,如果常丽的角度再正一点,那一地的陶瓷碎片定会有自己的血或者更严重的比如脑浆之类,恶意揣测常丽有点暴力倾向。
那个花瓶是结婚时大学同宿舍的崔远航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平时没有插花,只是摆在客厅作装饰,毕竟代表了一段珍贵的回忆,崔远航在自己结婚那天只是托人送了礼物和礼金,并没有亲自到场,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樱桃的事耿耿于怀,这两年崔远航跟自己几乎没有联系,好像这个人已经如露珠般蒸发。
回头看那一地花瓶碎片,像是自己破碎的、一塌糊涂的婚姻。
常丽发完脾气甩了门就走了出去,因为方其林的不耐烦,叫他到房间来帮忙抬个东西,喊了十多声,顺口就是一句,“神经病。”
方其林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卧室床头的风铃缓缓晃动,发出清脆的玲玲声,空气里有蜡烛燃烧殆尽的味道。
方其林有种去看李樱桃的冲动,即使学校已经搬迁到漂亮的开发区,昔日的临时校舍只是一堆废弃的建筑物。但今天是中元节,她肯定要回来的。
远远看到旧学校守夜的李老头也在烧冥纸,嘴里念念有词地唱,停车场里弥漫着一股焦味。他以前是这个学校看大门的,新学校没要他,嫌年龄大又不会电脑,所以一直在这里呆着。
“李大爷,我可以进去一会儿吗?我是这里以前的学生,我去祭拜下同学。”方其林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车上的应急手电。
李老头慢慢地抬头,满脸疑惑地回忆这个看上去外表光鲜的年轻人,“今天是中元节,你进去干什么,不怕见鬼吗?”
方其林叹息一声,“要是见一见也好啊。学校搬了那么久,怎么您还在这里?”
“工地的人雇我在这里看着,老板怕别人过来拉钢筋,过几天就有机器把这里压平,我就可以走了。”老头从包里抖索着拿出一支烟,颤抖着伸到燃烧的火苗里点着,在嘴里深吸了一口,“今天是鬼节,顺便给我老婆烧点纸。”
“哦。”方其林点点头,推开生锈的铁门,手里的红色塑料袋里装着香烛、冥币和纸扎的空调,空调模型是用白纸盒糊的,立式空调上还用毛笔写了两个大红色的“格力”两个字。
新生入学
新生入学时,很多记者都过来找新闻,晚报日报都用了很大的篇幅欢迎本市三万新生入学,其中这所大学的新生尤其引人注目,本省的化学状元竟然选择了这所并不是特别有名的学校,记者绞尽脑汁地编造各式各样的理由。
今年方其林和崔远航有个计划,报名参加了迎接新生的志愿者队伍,这样也许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合适的“另一半”,参加舞会时再也不会请不到舞伴,而是可以一直跟一个人跳下去,让别人羡慕死去吧。
方其林一眼就看中了从香槟色宝马车下来的小公主,杏色Burberry的小风衣配着一双毛绒靴,睫毛翘得自然,顾盼生辉,香水的味道很远就能闻到,不是那种廉价刺鼻的,而是带着优雅的香味,荔枝混合着百合的味道。
车子开走了,就剩那女孩在新生入园的岔路口彷徨失措,无辜的眼神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去试试,不要跟我抢啊哥们。”方其林深呼吸一口,朝对方走了过去。
一眼看上去光鲜明亮的,大多数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方其林还没走近,一大帮男生已经将那女孩团团围住——
“同学,是大一新生吧,我帮你拎着箱子。”
“同学,新生报到处往这边,跟我来就行了。”
常丽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飞快地扫了一下,停顿在方其林的身上,常丽是绝对的外貌协会成员,方其林深邃的眼睛和高大均匀的身材入了她的法眼,稍微打量一番,对他点头示意,“请问去生物化学系怎么走?”
同时问的还有另一个女生。
方其林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常丽的行李,有些不屑一顾地看着周围的男生,接受他们的羡慕嫉妒恨。
其余七个屏住呼吸地听,女生宿舍最喜欢讨论的是男人和鬼,都是不靠谱的东西。
“什么说法?”不知道谁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含含糊糊的。
赵晓冬说自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学校做工程监理,之前有个风水先生极力反对把女生贵族宿舍建在此地,说那原先在清朝时是个坟场,男生宿舍可以建在此,女学生本来都是属阴,压不住那股邪气,轻则鬼魂乱窜,重则闹出人命,更严重的就无法猜测了。
李樱桃忍不住打断道,“那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赵晓冬卖了个关子,“说出来怕你们睡不着觉。”
这下宿舍全起哄了,惹得查房的阿姨不高兴,敲门警告,这下才安静下来。
“当时施工的时候有两个工人晚上起来撒尿,说是在厕所门口见到一个女鬼,光着身子披头散发直冲着两人笑。两人吓得赶紧回工棚,后来工头说可能是附近的女疯子,不是鬼。第二天,两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被吊起的水泥板直接压扁了,十几吨的板,那两个人的内脏啊,屎啊,尿啊,飙得到处都是……”
“啊,你好恶心。”
赵晓冬意犹未尽,“半夜到桂花楼仔细听,三更时分,有鬼叫,也有鬼哭,还有鬼笑,过不了多久就要出事的,我家那亲戚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去住那边,虽然我家也有点钱,呵呵……说桂花楼那边每天晚上凌晨一点看窗户就能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只要死了一个,就要接二连三地死……”
八个女生纷纷尖叫着,嬉笑着,慢慢入睡,她们喜欢听桂花楼不利的消息,或者明天整个学校都会知道了。
穷人们总是幻想着富人们倒霉,然后幸灾乐祸。
外面奇怪的声音
“看来你还是喜欢李樱桃这种重口味型,听说还是化学状元。”回到宿舍,方其林拿崔远航开涮,“我那女孩叫常丽,家里有钱得很,那贵族宿舍多贵,眼睛都不眨地把一年三万的房租交了,我想一个月之内搞定她,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崔远航正对着镜子挤青春痘,听方其林这么一说,手一重,一个大痘被挤破,脓汁轻轻“砰”的一声冲破红肿的皮肤,镜子上黄色混合红色的一小条液体凝固了,“她跟我老家是一个地方的,你别瞎说,人家可是个处女。”
方其林愣了,处女又怎样,你不吃别人可吃了。
刚入学不久就是新生联谊会了,各路帅哥济济一堂,常丽倒是还记得方其林,入学当天就交换了QQ号,两人在网上早就聊得熟稔,今天这一见面更是干柴遇见了烈火,舞会从一开始就没有分开过,羡煞旁人。
李樱桃也来了,头发盘在头顶,她在兼职做学校舞厅服务生,弯着腰在地上默默扫着瓜子壳,似乎这样热闹的气氛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你看她的头发,好像一坨牛屎哦,呵呵……”舞池很吵闹,但在常丽指着李樱桃的头发说着不恰当的比喻的时候,音乐忽然停止,准备放下一曲。
至少有五十个人听到了这个不恰当的比喻。李樱桃脚下一滑,踩了香蕉皮,咚的一声坐在地上。
常丽吐了吐舌头,抬脚点着地面,对李樱桃说,“这边还有很多废纸啦,还有那边。”
方其林觉得有点尴尬,毕竟是自己哥们的老乡,赶紧扶起她,“你不要紧吧。”
李樱桃甩开他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对常丽说道,“至少我的发型给你带来了一点快乐。”
那个消瘦的背影消失在一阵喧哗的音乐声中。
“不,不,我有零钱。”满头大汗的李樱桃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费劲地找着零钞递给常丽。
“哦,你男朋友也在,玫瑰很漂亮。”李樱桃笨拙地收拾着撒在桌面的零钱,看着花瓶里的那些粉红玫瑰。
刘凤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也可以叫你男朋友送你的。”
“你们宿舍很漂亮但不干净,相信我,你们就住在死人堆里,晚上小心一点。”李樱桃丢下这样几句话走了。
在床上看小说的常丽的室友刘凤琴一下子蹦了起来,扯起尖嗓子说道,“给我站住,你说什么呢,我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一阵风呼地吹开宿舍门,外面的红色塑料袋直接吹到宿舍里,罩在刘凤琴的脸上,差点没窒息过去。
方其林帮忙把那袋子拨拉开,“没事了。”
秋天的晚上总是无限凄凉,刘凤琴因为食堂今天的菜太咸的缘故,准备开灯找水喝,大概也有凌晨一点多了,学校里十分安静。
窗外有奇怪的声音。
刘凤琴轻轻地在常丽耳边说,“起来,不要说话,你听听外面是不是有奇怪的声音。”
常丽因为白天喝咖啡太多正清醒着,这么一提醒,赶紧竖起耳朵。
“开门,开门,让我进来坐坐……”
常丽捏了捏自己的手背,为什么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颤抖地问道,“有人……在窗户外面……让我们开门,你听到没有?”
刘凤琴摸索着开灯,嘴唇冻得发紫,“没有……好像说的是让我们俩等死……”
床头的蘑菇灯打开,常丽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捏在手里。
猛地打开窗户,窗外空空如也,只有风呜呜的叫和远方传来模糊的声音,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大概是在喊人。
“还是睡吧,”常丽松了一口气,“可能我鬼片看多了。”
“你说我们桂花楼会不会真的招鬼?”刘凤琴钻到被子里。
让我进来坐坐
崔远航有时也会在图书馆帮李樱桃整理书籍,她有个稳定的工作勤工俭学了,他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神秘气质的女孩,她最近已经漂亮了很多,头发也剪短了很多,人也变得精神。
“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怎样,我还得谢谢你呢。”崔远航心疼地帮她把乱的头发捋顺,大家都在休息,她还要干活。
“谢我?”李樱桃捶了捶腰。
“你学以致用,帮我配的去痘痘的药很灵,你看我现在皮肤多好。”崔远航笑道,李樱桃像个魔术师,洗完脸后涂抹她配置的祛痘药,不仅皮肤光滑了,连痘印都消失了。
“改天看电影吧,晚上我要去家教。”
落单的崔远航漫无目的地在学校游荡,跟李樱桃在一起很开心,有事没事还能说说家乡话,倍感亲切。中秋节的晚上不陪男朋友却要去做家教,仅仅只是因为双倍的酬劳。钱真他妈的重要,没有钱,别提什么梦想了。
中秋节晚上,刘凤琴失踪了,中秋之夜没有回来睡觉,最后一个人见到她下午在操场上跟一个男生打羽毛球,然后那个男生送了她回宿舍就失踪了。
她家在外地,怎么可能在外面过夜,而且学校新生管得严格,三令五申不许在外面租房,而且睡前恰好有一次点名就发现了。
因为是中秋,大家也没放在心上,三天后教室、食堂和所有她平时出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手机开始是没人接,后来就关机了,她的家人报了失踪。
常丽睁开眼睛,地上那个女生也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头只剩下三分之二。
常丽忽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下意识地拿手一摸,在微弱的灯光下一看,竟然是热腾腾的灰白色脑浆,那股奇异的腥臭让常丽的胃翻腾不已,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这是怎样疯狂的世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常丽昏厥了过去。
清醒的时候已经在医院,到处都是刺眼的白。
“醒来了!”
方其林守了一夜,眼珠都熬红了,紧紧地抓住常丽的手,“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怎么了,我怎么在这里?”常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尾椎骨一阵疼痛,说话时嗓子也痛得厉害。
经过方其林一番解释,常丽才明白昨天晚上她发了疯,从宿舍拼命地往楼下跑,合监喊不住她,就跟着一起下去,常丽倒在地上大哭,摸自己脸上的雨水,尖叫着呕吐,然后就晕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地才送她到医院。
“那两个跳楼的女生怎么样了?”常丽关心地问道。
“根本没有跳楼的女生。”方其林疑惑道,“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我亲眼所见!”
“你太累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去买点早餐给你吃。”方其林在她额头上温柔一吻,退了出去。
当方其林提着早餐到医院的时候,常丽已经不见了,问了护士,说是一个女孩来找过她,说带她去散步,然后两个人都消失了。
她们去哪里了?
残酷的真相
崔远航正在宿舍洗衣服,楼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探头出去看。
“有两个美女找你。”
啊?还两个?崔远航飞快地下楼,一看,是常丽跟刘凤琴。
“你不是失踪了吗?”崔远航惊诧莫名,“怎么忽地又出现了,找我什么事?”
刘凤琴没有死,她只是迷迷糊糊地从学校走出来,上了一趟到新疆的火车,一个星期都在火车上度过,到了戈壁滩下车,身上没有钱也没有证件,举目无亲,电话号码也不记得,躺在马路中间差点被路过的货车轧死。
后来被路人拖到一个老中医那,扎了几针,吐了一滩污物这才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家里人报平安,买了飞机票就往学校赶,听说常丽住进了医院,两人一合计,就准备到学校找一个人。
“你女朋友电话是多少?”常丽气势汹汹地瞪着崔远航。
崔远航懵了,跟李樱桃有什么关系。
“你不告诉我,我们自己去找她,她迟早要回宿舍的嘛!”常丽拉着刘凤琴往琼花楼走。
宿舍里的人都说不在,常丽拉着刘凤琴说,“我知道她在哪了,跟我上车!”
常丽和刘凤琴也没再追究下去,尽管他们曾经一度怀疑强烈的幻觉是李樱桃自己调的致幻剂放在饭盒里,但现在人已经死了,也无须再去刨根问底。
崔远航在帮李樱桃整理遗物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日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的无非就是一个人——方其林。他每一次出现时穿的衣服都记得一清二楚,她恨常丽,恨到入骨,恨到下药,恨自己没有钱,没有钱,漂亮衣服和高档化妆品买不起,做个头发都捉襟见肘,没有钱,怎么实现自己的梦想,只有选择去碰瓷,打扮得像刚从学校出来一样,一般人都不会怀疑,也成功了几次。
看到后来,崔远航把日记本烧掉了,他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节,信任难道就是拿来背叛,那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结婚的时候,方其林不知道崔远航为什么没有来,自己也有点心虚。常丽好似知道又好似不知道。
给樱桃烧完了冥币和纸空调,一阵风把灰烬卷了起来,方其林想大概是樱桃来取东西了。
电筒没电了,四周一片漆黑,毕业后各分东西,回忆中除了恐惧肯定还有美好。
手机收了一条信息:亲爱的,我怀孕了。是常丽发来的。
方其林此时此刻从来不后悔跟樱桃发生的那次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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