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桥尽量让自己挤出真诚的笑容，“阿克，你不要笑我啦，是你自己本事呀！”
晚饭时，家桥看到桌上的同事们大声地笑着，不断地互相敬酒，不断地调侃彼此，讲些他们平日里绝对不会在公司里说的色情笑话。端庄的办公室女士们此时脱下了外套，穿着紧身的底衫，扯着嗓子八卦不停，嘴唇上充满诱惑的口红早已不见，只剩下雪白的好像阴森白骨似的牙齿；上了年纪的老孙也不再是白天一副严肃检点的模样，嘴边的胡茬上沾了一滴汤汁，说话时透着难闻的酒气；一本正经的小张，眼睛不住地往女士们脖子上瞧。家桥觉得仿佛独自一人在看一场默剧，灯光冷淡淡的，人们在台上夸张地表演着，他想拍手却拿不起手来。
热闹的是他们，我什么也没有。
对呀，我什么也没有。想到这里，家桥狠狠地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白酒，并拿起酒樽又满满地倒了一杯。
饭局终于散了，家桥喝得有点不省人事，虽然他觉得好像一个囚犯终于出狱。
“桥，帮我送Coco回家好吗？我开车送送老李他们，他们喝得太醉了没法回去。”王克把自己的女朋友交给家桥就开车走了。
夜风凉凉的，吹在家桥喝得发烫的脸上格外舒服。这是家桥第二次单独和Coco走在一起。上一次是他领Coco去办公室找王克，现在他都记得那天Coco穿着白色的套头衫，上面印着一个吹着泡泡的卷发女人。他也没办法忘记Coco那天跟他说谢谢时，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茉莉花的香气，他想起来了，留在他那天穿的白衬衫上的香气，是茉莉花的味道。
“Coco，其实，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家桥想借着酒劲说出他这一辈子可能也不敢说的话。
“是吗？告诉我？”Coco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跟小时候楼下雪糕店老板的女儿弹的钢琴一样好听。
家桥努力地抑制自己的呼吸，尽量不让心跳得过快，“Coco，为什么你要做王克的女朋友呢，他这个人虚伪，假仁假义，他不是真正喜欢你的，他以前有过好几个女朋友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呀，我，我喜欢你呀，你明不明白我讲什么呀？”
“你没事吧，说什么呢，你这算什么呀，你怎么这么说自己的兄弟呀。”Coco万不可能想到家桥会说这番话，她也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是，你听我说，其实王克他也不是不好，但是我觉得，我觉得他配不上你呀，你是空姐，喜欢自由，喜欢在天上飞，但是他不是，他这个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占有欲强，这种人怎么能你在一起呢？”家桥庆幸街灯昏黄，不是很亮，以至于Coco不能看到自己此时笨拙的表情和额头边的汗滴。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听你说下去了，这是我的自由，我的选择，OK？”Coco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家桥留在原地，觉得这个城市所有的霓虹灯都失去了颜色，对面的商店，餐厅好像时光机一样，进去的客人出来后都变了样，每一个行人好像从大机械厂出来的原子零件，面无表情，发条使他们行走，电池提醒他们要注意红绿灯。
家桥失眠了。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失眠。
我今天做了什么？我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王克配不上Coco，难道我自己还配得上吗？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庸的小职员呀，不要说这个世界，就连这个公司有多少人能一眼看到我就叫出我的名字呢！
现在Coco一定在跟王克讲这件事吧，他们一定在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我吧，还有比这更糟的吗？
按王克的脾气，他一定很生气得想要拧碎我吧，他少年时代进过劳教所。怎么办，我会被狠狠地揍一顿吗？
还有公司的人，他们一定不会帮我的，他们一定觉得我卑鄙无耻“勾义嫂”，以后我没办法再待下去了，我要辞职，我不能等老板炒我，我已经够倒霉的了。
可是，辞职了还有公司要我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份工，又要多久才能找到第二份工呢？那这失业期间的房租怎么交？生活费从哪里来呢？上个月炒股把存折里的钱都赔得差不多了……
怎么办，明天要准备挨揍吗？重重的拳头落在鼻子上，颧骨上，家桥仿佛觉得此时的鼻梁疼了起来，咽喉处有一种难受的血腥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