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易的妻子正好走了出来,她看到老易身上搭了两只狗腿,立刻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两只停歇在客栈飞檐上的乌鸦“哇”的一声就飞走了,几片残留在瓦楞上的黑雪,从空中慢悠悠飘落了下来。那只黄狗回头瞅了焦虑的易妻一眼,又凝望了片刻,便若有所思地松开两只前爪,悻悻地离开了老易。
吃早餐的时候,客栈老板问老易,这只狗真不是你们带的?老易说,肯定不是。客栈老板说,这就奇怪了,大多数情况下,狗只有对主人才会立起身子表示亲热。老易听罢又蹙了蹙眉问:这只狗是谁家的?客栈老板伸出很长的脖颈,从窗口探出头,瞧了瞧趴在店门口的黄狗后说,我是外乡人,对村里不太了解,不过这只狗应该不是本村的。瑶阳虽说是个古村落,可是位居赣皖交接的大山中,村里的人们大多不富裕,不可能养一条宠物狗。老易问,你一个外乡人,为何会来这儿。客栈老板笑笑说,从云南德钦来。老易说德钦和丽江那么近,你没去过?客栈老板说,你别不信,我真没有去过。我是过四川来到这里的。
吃完早餐,老易和妻子出了门,开始在这个古村落里漫无目的地转悠。出门时老易瞥了一眼越野车下的那只黄狗,发觉黄狗也在用一种凝望的目光看着他们。老易对这只狗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对妻子说,这狗通人性,它的目光很有内容。易妻则笑道,你好像夏天真来过呢。老易嘿嘿一笑说,那当然,可我没见过它。
整个瑶阳村子不大,可狗还真不少,走到哪都能碰到几条。只不过那些狗只顾自己嬉戏,完全没有把老易夫妇放在眼里。易妻的注意力倒不在狗上,自从老易昨天说他来过这里,易妻脑子里就一直在搜索去年夏天她和老易分离的任何一个时间缝隙:缝隙有是有,可绝对没有宽到能容下一个和小蜜来瑶阳嬉戏的长度。她暗忖,想必又是老易那老毛病犯了。自从那次地震后,易妻就觉得丈夫身上也多了股诡谲之气。丈夫夜里开始频繁做梦,梦中居然知晓千里之外某间寺庙哪根柱子腐烂是危房,或者川藏线某座山上岩石出现了松动。
易妻正低头寻思着,回头发现,早上那只黄狗竟然在不远处默默地跟着他们。易妻不由得扯了扯老易的衣角。老易低声说,你别拉我,我早看到了,从出门后我就察觉它在跟踪我们。我们快,它也快,我们慢,它也慢。说着两人离开那些窄巷,加快脚步向瑶河边走去。而那只黄狗见状也马上调转方向,一路小跑又跟了上来。老易夫妇经过几轮测试已经确认这只狗着实是在跟踪他们。
老易有些隍恐地说,咱俩都是良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最大的罪过就是掀翻了几个屋顶,弄死了一个老人,可也是倾家荡产赔光了啊,难道还不放过我们?易妻有些抱怨道:看你,遇事总往坏处想,这只狗可能饿了。老易说,我们又没有喂过它,它怎么能确定尾随我们定有结果呢?再说游人也不只我们,它为何不跟别人呢?易妻听罢也蹙了蹙眉。
黄狗的胆子越来越大,它开始摇着尾巴环绕在老易夫妇身边了,有时还特意碎步跑到他们前面,动作优雅而自然地抬起一只后退搭在墙上撅着屁股撒了泡清澈的尿,然后头也不回地嘚嘚嘚地往前跑。易妻是第一次看到狗是这样撒尿的,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老易也笑了,他那微锁的川字眉渐渐舒展了。
瑶阳古村落的构造呈现出中国八卦图的造型,仿如迷宫。老易夫妇在这迷宫中有些晕头转向,反复路过“夜半歌声”客栈好几次。老易敏锐地发现,黄狗每次经过“夜半歌声”客栈时,都表现出高度的警觉。在距“夜半歌声”客栈老远处,它就会驻足,久久环顾四周,待老易夫妇已经走过“夜半歌声”客栈好远了,它才突然启动,迅速穿过“夜半歌声”的大门,飞奔到老易夫妇的身边,还呼呼喘着粗气。
五
中午时分,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小雪,老易夫妇匆匆收起相机往客栈里跑,那只黄狗也尾随着跑了过来。不过它并不随老易夫妇进客栈,而是又转身趴在越野车下面了。吃中饭点菜的时候,客栈老板扶了那斜滑到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框说:狗最能识别恶人和善人。你们在村里转悠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你们,这条狗就像是你们养的呢。老易没有和客栈老板搭腔,他一直在看菜单,老易对点菜时的任何恭维一直善于保持着清醒,老易发现这菜单上的价钱比昨晚好像又贵了些。易妻很烦老易点菜时这种状态,抢过菜单说,我讨厌你这副德行,这是旅游区,价格自然是贵的。易妻说完看着门外蜷缩在越野车下的黄狗说,它多可怜,外面下着雪呢。老易回头看着门外越来越大的雪也不由得忘记了刚才的菜价,说了句,是啊,它浑身有些抖,它该不是条野狗吧?客栈老板在厨房大声说,幸亏它是洋种,否则早被人宰了。老易说,村里人不吃洋狗吗?老板说,洋狗肉酸,和洋人身上的味差不多。老易冲着厨房不高兴地嚷道:你少恶心我们,我们信佛信耶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