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障碍失忆
这马八奥啊,真名叫杨成贵,干的是民间主持人这一行,也就是在老百姓的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上主持仪式。主持后少不得坐席吃宴,要是酒肉不沾,宴会一冷清,主人就会认为是这个主持人不得劲,下回有事就不来请了。所以杨成贵也不敢禁酒忌肉,这时间一长,心血管方面就出了问题,得了冠心病。
前一阵子,杨成贵又觉得心口不舒服,实在撑不下去,就偷偷来到医院。因为职业行当上的讲究,主持人要是个病秧子,会给喜宴带来晦气。因为这个忌讳,所以他顺口胡诌了个假名。
可巧那天他刚主持完一单婚礼,脸上带着淡妆,红红白白的,左亦婷一时没留神,误以为他气色不错,就匆匆开了方。杨成贵见大夫轻描淡写,也觉得自己可能事儿不大,就把她两天后复查的医嘱当了耳旁风,拿了药就回了家。
可是药没吃完,就出了事。
昨天,杨成贵又给人主持婚礼,上台前他就觉得胸口难受,怕误事就预先服了药。上台后,他插科打诨,妙语连珠,将活动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高潮,赢得了阵阵掌声。
到了尾声,有一项是新郎父母坐在台上,由新郎新娘行躬身之礼,以谢父母恩德。按套路,老人坐好后,新人站在一旁,由主持人指引提示:“新郎新娘请到台前就位!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礼成!”这事对杨成贵来说,驾轻就熟,闭着眼都能办得滴水不漏。可是,安排新郎父母坐好后,他突然胸口一痛,脑中似有一道白光闪过,人立时变得混混沌沌,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望着旁边等他指引的一对新人,他张口结舌了半天,以往的熟词竟忘了个干干净净,想不起该说什么了。
眼见新郎父亲不耐烦了,对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没办法,杨成贵只好硬着头皮一喊,鬼使神差竟是:“新郎新娘请到灵前就位!”
“灵前就位”可是葬礼上的用词,竟被他脱口说了出来。虽然喜宴大厅闹哄哄的,也没人认真听,可新郎父亲全神贯注,在一旁听了个真切。老人立时怒不可遏,顺手摸起个茶杯就摔了过来。大厅一静,众人才回过神,加上有婚礼录像师手中的录像为证,铁证如山,他想赖也赖不掉了。
这下杨成贵可倒了大霉。按行规,得给人赔礼道歉包赔损失。杂七杂八一算,主家开出了个“万紫千红”,十五万。杨成贵知道对方没讹他,自己把人家好端端一场喜事给搞砸了,这可是人家一辈子的大事,根本不能拿钱算。
可是他这司仪看着风光,平时一身绸、一肚油的,收入却微薄,这十五万就把这多年攒下的家底赔了个底朝天。而且这事传出去,他在行里的名声就算臭了,谁还敢请他?
沮丧之余,杨成贵以酒浇愁,酒入愁肠愁更愁,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就开了他那辆也不知倒了几手、平时用来充门面的无牌大奔驰到了河滩,想找个水深的地方,人、车往里一冲,来个一了百了。
“好哇,我一直觉得奇怪,平时张口就来的词儿怎么会记不起来呢,原来是你下的药!”杨成贵指着左亦婷大骂,“真要是对症也就罢了,可我吃了药后,怎么感觉病是越来越重了?说,你是不是乱开药好吃回扣,挣了昧心钱?”
哎呀,我的妈呀,看来医患矛盾真是无处不在,在这渺无人烟的荒滩野地里都能碰上。
见杨成贵面目狰狞,左亦婷一边叫苦,一边悄悄把左脚踏进马镫,这里她常来遛马,地形熟,沟沟坎坎又多,车开不起来。如果骑上马后利用地形和夜色逃跑的话,杨成贵未必追得上。
可左亦婷纵身一偏腿,又缩了回来。杨成贵正在马的那一面,见她把腿送过来,顺手一捞,差点抓住了她的脚脖子。对她这样的菜鸟级骑手而言,如果两脚不能完全地踏进马镫,一旦掉下马被马镫套住脚,就会被活活拖死。
跑是没希望了,左亦婷只好牵着黑玫瑰与杨成贵周旋,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是小鸡,杨成贵是老鹰,而黑玫瑰就是挡在他们之间的母鸡。这样盘来旋去,杨成贵的头有些昏了,酒劲一泛,他一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左亦婷大喜,趁势拨转马头,把黑玫瑰的屁股转向杨成贵。马场的骑师说过,马的两眼长在两边,视力不好,看不见身后,出于恐惧,为防止敌人从身后偷袭,只要身后稍有动静,就会用猛力往后踢。可是,眼看杨成贵处在了黑玫瑰后踢的最佳距离内,黑玫瑰却迟迟不发动攻击。
左亦婷疑惑地一低头,发现黑玫瑰喘着粗气,左前肢蜷曲着,胸脯上的那个血管瘤正微微颤动。可能刚才它图一时之快踢了车,牵动了瘤体,引发了疼痛,再也不敢向后发力了。
就这么一耽搁工夫,杨成贵又缓过了劲,侧身绕过黑玫瑰,一把揪住了左亦婷:“想跑?没门!”左亦婷拼命挣扎,慌乱中猛一推,杨成贵往后一靠,正碰到了黑玫瑰那个血管瘤。
黑玫瑰立时暴怒,狂嘶一声,一张口,咬住了杨成贵的羽绒服领子,吓得他“妈呀”一声松了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左亦婷借机撒腿往暗中跑,可沉重的马靴坠得她两腿酸麻,跑出不远就没劲了。幸好旁边有一小片枯苇,她就拖着腿躲了进去。
从苇丛中偷瞧,只见杨成贵好一阵才挣脱了黑玫瑰的撕咬,但羽绒服左襟腋窝以下,已被扯了个大口子。杨成贵狼狈不堪地直起身,捡了根枯枝轰开了黑玫瑰,四下望望,不见了左亦婷,气得破口大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左亦婷悄悄擦了把汗:幸亏自己准备辞职了,要是被这个医闹缠上,后果难料。要是光钱的事倒好说,等他气头过了,换个场合,大家可以相互商量嘛。
不过,眼下总算没事了。左亦婷刚舒了口气,又听“呲溜溜”一声,循声一瞧,是黑玫瑰一边轻声叫着,一边焦急地张着鼻孔,不停地四下嗅着。左亦婷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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