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波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冬天,还没到小寒,屋外就滴水成冰了。
这天半夜,刘老三被一阵寒气冻醒,骂骂咧咧道:“这啥鬼天气?三九还不到就冷成这样,这个冬天咋过!”
老婆被他吵醒,嘟囔了句:“守财奴!现成的大氅你自己不盖也就罢了,连孩子都不给盖,非叠在箱子里藏着不可,冻死活该!”
刘老三望向立在床头的木箱,没吭声,抖抖索索地穿衣下了床,趿着鞋走到门口把木门打开,顿时一阵寒风冲了进来。他赶紧缩回身子关严门,站在屋里想了会儿,突然走到床头,猛地打开木箱,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大氅往身上一披,又去把大儿子叫起来,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刘老三这么早出门去了哪儿?他去了公社,而且还是和大儿子一起推着架子车去的。
到公社大院的时候,太阳已经丈把高了。刘老三穿着那件大氅,大儿子推着架子车,一前一后来到伙房后院。后院里,堆着一座小山似的煤块。
看见煤,父子俩的眼睛顿时放了光。刘老三挺挺腰板,抬手捋了捋大氅上的压痕,小声叮嘱大儿子道:“等会儿看我眼神,使劲往车上装煤,能推动多少就装多少,然后一句话也别说,推车就走人。”
大儿子犹豫着说:“爹,咱这不是抢嘛,万一让人家抓起来咋办?”
刘老三略一迟疑,然而一想到家中的情景,胆量顿增,安慰道:“没事,爹穿的这件呢子大氅就是免死金牌……等会儿,爹请你到饭馆吃两斤锅饼。”
大儿子咂咂嘴,使劲咽了口唾沫,说:“放心吧,爹。”说罢,他抡起煤堆上的铁锹便猛装起来,刘老三叉着腰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制服的胖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刘老三顿时紧张起来,要是被抓住,再定个抢劫罪抓进监狱,麻烦就大了。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大氅,不时瞄一眼那个巡逻的胖子。他心想,大不了架子车也不要了,扭头就跑,瞅那胖子的身形,绝对追不上他父子俩。
胖子来到不远处,定定地站了会儿,突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而让刘老三没想到的是,胖子居然什么话也没说就扭头走了,脸上还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刘老三长出一口气。幸好之后一切顺利,父子俩从公社大院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直至走进饭馆都恍如在梦中,这一车煤忽悠得也太容易了吧?
“爹,你没骗人呢,这大氅跟领导的命令一样好使!”说着,大儿子伸出黑乎乎的手,想去摸刘老三的呢料大氅。
刘老三连忙往旁边一闪,说:“那当然!你娘老让我晚上睡觉拿出来当压被,我都不肯呢!”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感叹着:唉,都是让日子逼的,不然谁会干这冒风险的事?这回算我借公家的,等有钱了再加倍还吧!不过,他也十分纳闷,那个巡逻的人为啥就没过来问问他呢?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刘老三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走上了创业的道路,现在的日子过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最近,小儿子的婚事定了,刘老三的最后一件心事也终于放下了。这不,小儿子刚打来电话,说明天他对象的爸妈要来家里商量婚礼的事。
刘老三的小儿子叫刘琪,成绩不错,大学毕业后却选择与刘老三一起创业,他的女朋友方琼则“子承父业”,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两人身份悬殊,据说方琼最终能答应刘琪的求婚,她的父母在里面起了不少作用。
刘老三当即说:“儿子,放心,亲家公这么明事理,咱更不能怠慢了人家,我等會儿就去县里雇个大厨来家里炒菜。”
刘琪高兴地说:“还是爸给面子,不过我这个未来岳父也不是一般人物,是个国家干部呢!对了,据说当年他还在咱们公社工作过!”
“是吗?那说起来还是半个老乡呢!”
第二天,方琼一家如约而至。方父和刘老三一见如故,像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直到开席才止住了话题。这时,刘老三的老婆从厨房端来一盘山野菜蘸大酱,刚上桌,几个年轻人的筷子不约而同地伸了过去。见此情景,方父不禁感慨起来,说:“现在日子是好了啊,以前咱们看见肉食眼睛就放光,现在正好反了过来,看见绿色的东西,眼睛就放光。”
刘老三附和道:“真是像做梦一样啊!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没想到今天却成了现实!”
刘琪边吃边插话道:“爸,听我哥说,当年你穿了一件军用呢子大氅,去公社骗了一回煤,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儿啊?”
小儿子的话一下勾起了刘老三的无限回忆,他略带伤感地说:“我记得那一年天气特别冷,为了过冬,我穿着一件军用呢子大氅,带着你哥去了公社。公社食堂的后院里有一大堆半烟山西煤,我们俩就大模大样地推了一车回来。这车煤不但保证了全家人安全过冬,也激起了我自主创业的斗志。虽然我早就把那车煤加倍还了,但总是记得这件事,怎么都忘不掉……”
“呢子大氅会有这么神奇的作用?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呗!”几个年轻人怂恿道。
刘老三酒后也有点兴奋,说:“那次回来后,这呢子大氅我再也没穿过,今天高兴,我就再穿一回让你们看看。”说着,他走进卧室,不大会儿就披着大氅出来,得意地抖了抖说:“咋样,像干部吗?得好好感谢当初那个首长,他拉练时在咱家住了一晚,走时看咱家穷得可怜,就把这件大氅送给了我!”
几个年轻人看了都捂嘴笑起来,刘琪撇嘴嚷道:“土气,不过就是一件过了时的呢子大氅。”
刘老三“嘿嘿”笑道:“当时可牛了,只有县以上的领导干部才有资格穿。那天我们去公社推煤,被一个穿制服的人发现了,不过他只看了一眼没过问。后来我想,他一定是看我穿着军用毛呢大氅,像个领导,所以没敢问。”
这时,坐在一边的方父忽然呵呵笑了:“亲家,我说看你咋这么眼熟呢,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偷……借了公家一车煤的人!我呀,那天正好轮到巡逻,结果看到了你们父子俩。其实,当时我就看出不对劲了,你脚上穿的是一双黄球鞋,棉袄的领子还露出了棉花,尽管你拼命想用大氅遮住,可还是被我发现了,你呀,根本就不是领导。唉,当年你看上去真是冻坏了,大氅里的衣服又很破,我就想你肯定是走投无路了,真需要那车煤,这才……”
刘老三的眼晴顿时湿润了,失声说:“亲家,原来是你!我……得好好谢谢你呢,要是……”
方父也动情了,说:“说实话,我也是夹着私心的啊!一开始我确实没往深处想,但后来一想,既然你能穿上这么好的大氅,肯定家里有做大官的人,或许真受了领导指使,也就没再追究……”
刘老三激动道:“不管怎么说,是你的善良救助了我们一家,也结下今天儿女们的美好姻缘,这就是缘分啊!”
方父没说话,不停地抹起了眼睛。一旁的年轻人听了,纷纷鼓起掌来……
(发稿编辑:赵嫒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