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旦

时间:2020-12-08 16:31:26 

郑俊甫

腊月二十三,一大早,春生戏班的大师兄庆来就敲开了师弟小春子的门。庆来是来跟小春子商量“封箱戏”的事。

作为一家老戏班,春生戏班有自己的讲究和规矩。辞旧迎新,为了讨个好彩头,年底戏班会演最后一场戏,叫“封箱戏”。这场戏要唱点绝的,一般是唱“反串”戏。

不过,小春子照例是拒绝,就像十多年来一直拒绝的那样。

小春子是春生戏班的头牌。打四岁起,他就被父亲送到这个专收男弟子的戏班,跟着师父学戏了。师父好像一眼就看出小春子骨子里的戏苗,没几天就宣布,小春子唱青衣,男扮女装的那种。不但要唱青衣,连生活也要是青衣的生活。他不能跟师兄弟们混吃混住在一起,不能用男声讲话,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要是戏里的女娇娥。

可别以为师父只是说说,碰了师父的规矩,任谁都要打板子的。

一次午饭,庆来趁师父不在跟前,就带着两个师弟钻进小春子的房间,逗他:“吃个饭也跟个小娘们似的,连个声也没有。”庆来敲锣,两个师弟敲边鼓,一会儿就把小春子逗哭了。这事传到了师父耳里,庆来和两个师弟被打得在床上整整叫唤了二十天。又一次,小春子看师兄们唱《夜奔》,一时技痒,摆了个林冲的造型,用高亮的嗓子唱了一句。师兄们还没叫好,师父的棍棒就下来了,可怜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一棒就被打翻在地,鲜血直流。打那时起,小春子就再没有唱过别的。在大家眼里,小春子就是青衣,就是女娇娥,大家再也不敢提他的男儿身。

小春子很快就出道了,出道的第一场戏是《贵妃醉酒》。也真是奇了,小春子一亮嗓,观众的眼前就再没小春子,只有贵妃。那唱腔搅动的空气里,全是百媚千娇,柔粉凝脂。不但唱腔,连水袖也甩得迎风花开,仿佛那不是柔软无骨的丝绸,而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是“玉楼宴罢醉和春”的魂。

小春子红了,红了的小春子唱《贵妃醉酒》《霸王别姬》……但他独不唱生角,连说话也不粗声,以至于在外面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得神神道道。

这一回,庆来敲开了小春子的门,任小春子如何拒绝,也不让步。庆来说:“十多年了,有师父在,你一直忍辱负重,可师父都去了快一年了,再没人拦你,你也该回了你的男儿身。”不独庆来,师娘也劝:“这些年,你师父一直把你当女孩养着,他许是想捧红你,但他太自私了些,你也该自由地重见天日了。”小春子终于点了头。

“封箱戏”里,小春子手执錾金虎头枪,一身英武的扮相,成了《挑滑车》里万夫不当的高宠。“挨挨挤挤任金兵乱扰,管叫他插翅难逃,管叫他插翅难逃!”

唱到末一句,本该气壮肝胆,小春子却忽然破了嗓,把个英雄高宠唱成了千娇百媚的女娥。观众席上兴致满满的一众看客,一下子就炸了锅。有人嚷了一声:“这是欺负我们只会听女声呢!”一时间,戏台下无数双手纷乱地扬起来,瞬间沦陷了。可怜的小春子,丢了錾金虎头枪,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多亏几个师兄弟,拼命护着,才把小春子救离了是非之地。

在小春子房间,庆来揽着他的肩,柔声宽慰:“不是你的错,这些年,师父他……委屈你了。今后,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小春子怔怔地盯着庆来,忽然扑进他的怀里,痛哭道:“我没有男扮女装,我本就是女儿身哪!”

(此稿为第十八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入围作品)

(发稿编辑:曹晴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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