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老三
秀芝嫁到大海家时,嫁妆是一台缝纫机,这在当时绝对是很了不起的嫁妆。秀芝手巧,常帮村里人做衣服,她心眼好,可命不好,新婚不久,大海突然得了癌症,虽然她陪他到处求医问药,细心照顾,但大海还是不治而亡。之后,秀芝拒绝了娘家让她改嫁的建议,和年迈的婆婆相依为命。
这天,大海的发小高山来找秀芝,想请她用缝纫机帮忙补一件衣服。衣服补好后,高山掏出一块钱放到缝纫机上,转身就走。秀芝追出门外,硬是把钱塞还给高山。
高山心想:秀芝的缝纫机桌面那么小,做衣服布料都铺不开,不如给她做个带开盖的缝纫机套柜,这样不光可以防尘,掀开的柜面还可以当缝纫机的桌面用。
高山是个木匠,生产队里的马车牛犁,都是他一手做出来的。他找出木方木板,熬了几个夜晚,一个漂亮的长方形小柜就做成了。他来到秀芝家,把她的缝纫机机头放进机箱里后,正好能装进柜子里;掀开带折叶的柜面,刚好和缝纫机桌面是平的,这下做衣服裁衣服可要舒服多了。
秀芝又惊又喜,夸道:“你可真厉害,没见你量尺寸,做出的套柜咋这么合适?简直神了!”
高山“嘿嘿嘿”地傻笑着,说:“嫂子,你咋忘了,木匠的眼睛不就是尺子吗?”秀芝听后,也跟着笑了。
见欠秀芝的人情还上了,高山转身往门外走去,却被秀芝一把拉住,只见她从兜里掏出一只手绢包,打开后,里面有七大八小的一卷毛票,她点也没点,一把塞给高山,说:“俺知道,这几块钱连买木料都不够,更别说工钱啦。可俺满家就这些钱,不够的钱,俺改天把鸡蛋卖了再补给你。”
高山一边推脱一边说:“嫂子,你这是干吗?我给你做这个缝纫机套柜,就是想还你给我补衣裳的情,要是知道你给钱,我还不给你做了呢!”
秀芝说:“俺给你补件衣服,也就几分钟、几尺线;你做这个套柜,得用多少木料、花多少时间?反正你今天若是不收下钱,俺就不让你出这个屋。”听秀芝这样一说,高山不好再拒绝了,不但收下了钱,还坐在炕沿儿上喝了杯水才走。
這天晚上,秀芝在收拾炕铺被褥时,发现炕席下有点鼓,掀开炕席一看,竟然是她给高山的那卷钱。秀芝一点,不但没少,还多出两块钱!这让秀芝是既羞又愤。
原来,秀芝是经亲戚介绍,从千里之外嫁到这里的。她的家乡有这样一个说法:如果男人认定谁是不正经的女人,并想勾引她,便会把钱悄悄塞到这个女人的炕席底下,只要女人不把钱还回去,过几天男人便可放心大胆地来找女人厮混……
秀芝瞅着这卷多了两块的钱,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自从大海死后,村里的单身汉便总爱往她家跑,也曾有人偷偷把钱塞到她的炕席下,都让她送回去了。高山是大海生前很要好的朋友,他对自己一直都很尊重,这让秀芝对他印象也不错,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高山竟然也像其他单身汉一样,把她当成可以随便勾引的坏女人。秀芝非常生气,第二天一大早,她堵在高山家门口,把钱摔给了高山,转身离开时,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秀芝回家后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她原本打算守寡三年再考虑改嫁,现在为了让高山和那些单身汉死心,决定马上就选个男人改嫁。听到这一消息,上门求亲的人简直快把秀芝家的门槛给踩平了。高山也去了。
秀芝看到高山,本来不打算搭理他,可在看到他拿出一个线球后,她改变了态度,说:“俺本来不想搭理你这种人,但看在这个线球的分上,就给你个机会。”说着,她找出一根细小的绣花针,针鼻朝天横着扎在炕沿儿上,然后从高山手里接过线球,扯断二尺多长一截线,又找出块白纱布,说:“如果用白纱布把你眼睛蒙上,你能拎着这根线的一头,把另一头穿进这个绣花针的针鼻里,俺二话不说就答应嫁给你!你若做不到,那就请你以后离俺越远越好!”
高山瞅了一眼绣花针,再瞅一眼秀芝手里的白纱布和线,心想:这么长一截儿线,别说把眼睛用纱布蒙上,就是不蒙眼睛,又有几个人能拎着线的一头,把另一头穿进细小的针鼻里!今天就算争一口气,也要让你秀芝见识一下我的本事!想到这儿,他从秀芝手里接过线,问:“说话可算数?”
秀芝说:“谁说话不算数,就变成四条腿蹦的蛤蟆!”高山心里有了底,让秀芝把他的眼睛蒙上纱布,然后他拎起线,稳稳当当地将垂下的线头,穿进了绣花针的针鼻里。
看到这样的情景,秀芝突然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高山慌了,搓着大手说:“你要是后悔了,可以反悔,可别哭呀!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秀芝边哭边说:“俺哭是因为想起了大海临终前的嘱咐,他说俺如果要改嫁,一定要嫁给一个拿线球当见面礼、还能拎着一根长线把另一头穿进绣花针的男人……可俺咋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俺真的不愿意嫁给一个把俺当成坏女人的男人呀!”
高山听后彻底蒙了,问:“这话从何说起啊?”秀芝白了他一眼:“你把俺给你的钱,加上两块偷偷塞到了俺的炕席底下,不是把俺当成了可以随便勾搭的坏女人,又是什么意思?”
高山听后,如梦方醒:“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唉,你嫁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竟然不知道这儿的风俗?单身汉如果看上哪个单身女人,便会找机会把钱悄悄塞到她的炕席下;女人若对这个男人有意思,便会做个荷包把钱装上送给他。男人收到荷包后,就等于收到了女人的定情物,然后便会努力挣钱,等用钱把荷包装满后,就可以拿着荷包到女人家求亲啦!”说到这儿,高山看了一眼惊诧不已的秀芝,接着说:“那天你一个劲儿地把钱塞给我,我见推脱不掉,就借你给我倒水的机会,把钱塞到了你的炕席下,后来你把钱摔给了我,我还以为你烦我呢,这要不是大海临终前交代我说,等你张罗着选人改嫁时,让我拿着这个线球向你求亲,我今天真没脸来见你!”
秀芝听了,才知道自己冤枉了高山,她叹了口气说:“俺刚嫁过来不久,大海就得了病,俺要陪他去看病,还要伺候他和婆婆,哪有机会和心思了解这风俗啊……”同时她也明白了大海临死前为什么一再叮嘱她,如果改嫁,一定要嫁给一个拿线球当礼物、即便纱布蒙着眼也能把一根长线穿进针鼻里的男人,原来这一切都是大海的有意安排啊!高山蒙着双眼,几乎是凭着感觉,就能用木匠吊线的方法,将一根长线穿进绣花针的针鼻里,这得有多高超的木匠手艺?这样的男人不正是她心里最想找的吗?想到这,秀芝饱含深情地看了高山一眼。
这时,高山赶忙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一下塞进了秀芝的炕席底下。
秀芝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脸顿时红了:“你就不怕俺给你绣个特别大的荷包,让你永远都装不满?”
高山满不在乎地说:“那你干脆绣个能把我装起来的大荷包吧,我愿意把自己当彩礼送给你,和你一起赡养老人!”
秀芝听到这儿,一头扑进了高山的怀里,高山也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