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海潮
宜湖城有个严大掌柜,大伙儿都叫他“严半城”,意思是严大掌柜家的店铺占据了半个城。这个严半城相当有钱,却十分刻薄,粮仓里粮食霉了、烂了,也甭想他舍一粒给人。如果单单是刻薄也就算了,他还是最有名的奸商,大斗进小斗出、放高利贷、囤积居奇,无所不为。严半城也不聋,自然也听到了众人的骂声,却不以为意:古话说仁义不能理财,慈善不能掌权。我就这样了,怎么着?
这天午后,严半城喝多了酒,几个家丁伺候他一步三摇地往家走。离家不远时,他发现路旁躺着一个老婆婆,正抱着一条腿呻吟,旁边还有一个竹篮子,里面青菜洒了一地,显然是个卖菜的,八成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摔伤了腿。
照严半城素来为人,见了这样的事根本不作多想的,可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忽然想起了自个儿刚刚故去的老母亲,老母亲和眼前跌倒的老婆婆有点像,年岁也差不离。这么一想,严半城一向如铁石一样的心肠竟然有一丝不忍,他对家丁说:“快去,带老婆婆去郎中那儿治一下,所费银两算我的。”
众家丁听了面面相觑,心说: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老爷喝酒把脑子喝坏了?大伙儿正发愣,严半城喝道:“你们怎么站着不动?还不快去!”
众家丁这才七手八脚地上前,扶着老婆婆上马车,送到郎中那儿。等郎中替老婆婆正了骨,下人付了银子后,又赶着马车送老婆婆回了家——一个叫黄土沟的村子。
这件事算是严半城酒后突发善心而为,到了夜里,酒醒了大半,想起这事他就后悔了:这银子花得肉疼,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第二天一大早,严半城还在为白花了银子的事儿气不顺呢,家丁来报:大门外来了一个人,说是昨天那老婆婆的儿子,救母之恩大如天,所以特上门来感谢。
严半城听了,翻了个白眼:感谢?我要你一个穷鬼感谢?他想让家丁把人打发了,可家丁说那人不肯走,非要感谢一声。严半城只得出来,果然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农夫模样的人,瘦得出奇,像只大马猴,旁边还围着好多看热闹的邻居,小声议论着:“怪哉,怪哉,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见严半城出来,那瘦猴立即双膝跪地,大声说道:“感谢严大掌柜救母之恩,请受我一拜!”说着,他“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当着众人的面,严半城觉得从没这么风光过,心里受用极了,他笑眯眯地摆摆手,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不用行如此大礼!”
那瘦猴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发现一株柿子树从严大掌柜家的围墙里长出来,上面柿子正红,便说:“小的我是一个穷人,实在无以回报,要不,就送严大掌柜一个大柿子吧!”
严半城听了,心想:柿子树就是我家的,我要你送什么送!还没等严半城发出牢骚,奇事发生了:只见那瘦猴突然身子向上一纵,竟平地跃起老高,手一伸搭住一根枝丫,再一翻身,上了树,摘下一个大红柿子,轻轻一跳落到地面,整个过程灵敏得如同一只猴儿,半丝声息也无。
众人齐声喝彩:“好轻功!”却见瘦猴递过柿子,说声:“严大掌柜,后会有期!”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晃过了好几天,这天,严半城正酣睡,忽然双手被人一把按住,吓得他魂飞魄散,刚要叫,嘴巴早被塞进一团破布,双手双脚随即被捆死。他眼前漆黑一团,也不知来者是谁,听动静像有两人。
严半城清楚地听见那两人在屋子里一通翻箱倒柜,“吱”一声,藏金银的柜子被打开了。严半城心里直滴血,我的金子,我的肉啊!
两人得手后就立马逃了,严半城动也动不了,嘴里也发不出声,他心里一个劲地痛骂:奶奶的,护院、家丁全死光了?强盗来去怎么一点动静也发现不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下人才发现了依旧被捆得牢牢的、嘴巴被堵得死死的严半城。
差人得到报信就来了,一番勘查过后怀疑是内外勾结,否则如此高的院墙,强人是怎么进来的?护院、家丁又怎么听不到一点动静?
严半城沉吟半刻,道:“不是我的下人,我对人虽刻薄,但对他们一直不错,他们没必要冒这个险,再说他们也没有如此胆量……我已经猜到强人是谁了。”
差人惊极,问道:“你知道?快带我们去!”
严半城一点头:“走。”
严半城当即叫人赶着大车,领着差人直奔黄土沟村。
黄土沟村,那不就是断腿婆婆的住处吗?差人们在严半城下人的指引下,撞开一间破屋的门,见到了那个瘦猴和老婆婆,母子俩正在一块儿吃饭。严半城一见瘦猴,就对差人们说:“请差爷们问问这位兄台,可是劫了我家的强人!”
哪儿还用问?早有差人一眼瞥见屋里炕上,堆着严家被盗的金银财宝。于是,差人们一拥而上,按住了瘦猴。瘦猴竟没半点反抗,只是“扑通”一声,朝老母亲跪下,连磕了几个头,便随差人们走了,留下老婆婆捂着胸口,痛哭流涕。
进了衙门,瘦猴经不住打,很快招出了同伙。入户抢劫是重罪,瘦猴和他的同伙立即被打入大牢,死罪难逃。
这天,有人来看瘦猴,竟是严半城。严半城带来了好吃好喝的,瘦猴也不客气,埋头就吃。待他吃饱喝足,严半城问道:“你既然要来抢劫我家,又为何事先告知我?”
瘦猴一抹油光光的嘴,頭也不抬,说:“我疯了不成?”
严半城说:“我家墙头那么高,要想翻墙而入必定惊动护院,所以我推断强人会轻功。这么一想,我就想到了你,那天你在我面前露了一手摘柿子的轻功,可谓自露马脚……”
瘦猴沉默了,半晌,他咬咬牙说:“事已至此我就全说了吧。我那个同伙心狠手辣,他早就想抢劫你家,他拉我入伙,还威胁说,我若不答应,他不会轻饶我和我娘。我想,你平常为富不仁,早招人恨了,我不出手,肯定还有对你恨得牙痒的人会出手,想来我也算劫富济贫了。可偏偏后来你救了我母亲,救母之恩大如天,我不能不报,又不能不抢,万般无奈,只好在你面前露了一手轻功,好暗示于你。你若能找到我,自然能找回失窃的财物,而我也能逃过同伙的指责,不至于让他迁怒于我娘。事情就这样,我们两清了。”
严半城听了,沉默良久,喃喃道:“从此后,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一定好好伺候她。”
当严半城转身走出牢房时,瘦猴在他身后再次跪了下来,红着眼眶说道:“严大掌柜,救母、养母之恩,小的以死相报了!”
从此后,大伙惊讶地发现严半城变了,虽说做生意精明依旧,但不再刻薄了,还经常救济贫苦人家。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严半城只是长叹,并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