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知音

时间:2022-03-20 23:26:01 

徐树建

海清是个不知名的小画家,成天待在斗室里画啊画的,一晃四十出头了,却依旧画不出半分希望。家里开销全指望妻子梅兰在工厂做会计挣的工资,幸亏两人没有要孩子,不然这日子根本没法过。

一个男人,要名没名,要钱没钱,年岁渐长,一事无成,心中的压抑可想而知。海清恨世人有眼无珠,渐渐地竟有点不正常了,说话做事颠三倒四,还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梅兰发现苗头不对,强拉着海清去看医生,医生诊断后摇头叹道:“他的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根治,只有静养,放下焦虑。”梅兰听了欲哭无泪,正走投无路呢,一个朋友伸出了援手,恰好他在山间有一处闲置的房子,便劝海清两口子去住一段时间,换个环境试试。

朋友的房子地处一个偏僻的古村落内,里面整洁明亮,外面风景优美。梅兰辞了职,一心一意地陪着海清。两口子每天散步聊天,无一丝俗事干扰,慢慢地,海清的精神状态一步步好转起来。

可时间一长,海清又技痒了,非闹着要画画不可,说山村景色给了他很多灵感。梅兰拗不过他,只好弄来画具,又让他画起画来。画了十几天后,梅兰不禁暗自高兴起来,看海清现在画画的状态,似乎没有以前那种急躁情绪了,而是神情平和、从容自在,纯粹只为画而画。梅兰知道,这是因为他放下了功利心。

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梅兰看着海清的画作,明显感到跟他之前画的有很大的不同,但烦心事也接踵而来:带来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她只能回去打工了。

海清见梅兰要离开他进城打工,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是自己的无能让梅兰受罪。望着满室的画作,他忽然眼前一亮,说:“梅兰,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拿着我的画作跟村民们物物交换,随便换点鸡蛋、大米什么的。这里历史悠久,文化气息浓厚,村民们都爱看书,也爱在家里挂点字画,大伙说不定会喜爱我的画的。”

梅兰听了,点点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们邻居是位退休老教师,成天见他戴着老花眼镜看书,我们不如先请他来看看,如果他肯拿东西跟我们交换,那就算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再请他跟大伙推荐推荐,由他这样的人出面更有说服力。”海清同意了。

不一会儿,梅兰就把邻居老教师请到了家里。夫妻俩说明用意后,老教师点点头说:“可以的,不过我要先看看画。”

在画室内,老教师戴着眼镜认真审视着一张张画,末了他拿起一张,说:“其实,在画画方面,我是外行,但我读过一些这方面的闲书,还算有一定的鉴赏力。看了你的画,我认为你的功力相当了得。”

海清和梅兰认真地听着,老教师接着说道:“海先生,你现在没出名,画不值钱,但我不能因此趁火打劫,所以只买你一幅画,500元好不好?”

老教师说着递过五张大钞,海清和梅兰大吃一惊,他们原指望能换点米面糊个口就行了,忙推辞道:“太多了,太多了。”

老教师神色坚定:“不多,根本不多,这画何止值这么点钱?但我不是有钱人,只能出这么多。还有,我要郑重声明一点,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帮你,更不是同情你,只是单纯地喜欢这幅画。”

老教师走后,海清拿出纸笔郑重记下今天这笔交易,实际上也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笔画作交易,并对梅兰说:“老教师说不是帮我,那是他顾着我的自尊心,实际上还是在帮我,我要记下来,将来报答人家。”

梅兰听了,眼泪夺眶而出,海清问她哭什么,梅兰说:“我为这里村民的淳朴而哭,更为你的变化而哭。以前人家要是触着你的自尊心,你马上就敏感得不得了,现在你变了,变得豁达了,敢于直面这种事了。”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第一笔生意开张后,接下来就容易得多了,正如海清所言,这个古老的村落虽然贫穷闭塞,但古风保存得极为完好,村民们分外敬重文化,但凡有人得到一本书,都会放在家里,小心地珍藏着。当他们看到海清的画作后,发现画的均是当地山清水秀的景色,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纷纷恭恭敬敬地买下来。有的人家没钱,就物物交换,往往是海清希望能换两斤鸡蛋就足够了,却能换来两只老母鸡。还有几个年轻人更是用手机拍下海清创作的过程,放到网上。这么一来,两口子的吃饭问题暂时解决了。

接下来的日子,海清发现自个儿的状态越发好了,创作水平也有了明显提高,挥毫泼墨时巧思源源不绝。海清知道,这既是自己厚积薄发的结果,也是淳朴民风带给他的灵感。

更让海清欣喜若狂的是,他突然在短时间内爆红。爆红的原因是那几个年轻人把他的画作传到网上后,一传十,十传百,有业内专家陆续作出了高度评价。海清的命运彻底改变了,他的一幅幅画作都被高价卖了出去,他成了著名画家。

很快,海清两口子回到了城里,还买了套新房住了进去。然而,好景不长,海清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了灵感,创作不出高水平的画作了,而外面对自个儿画作的需求量很大,出价也很高。情急之下,海清想起了之前卖给村民的那些画,他在笔记本上都记着呢,一共105幅,全是之前创作巅峰时期的精品。他决定收回那些画。

梅兰听了海清的主意后,半晌不作声,最后说了句:“能收得回吗?”

海清得意地一抖笔记本,说:“当然能!你还记得吗?我当时在村里卖出的每一幅画都记了账,卖给谁、什么画、多少钱,记得一清二楚。原来是准备日后报答人家的,现在正好借此收回,到时多出点钱就行了。就算收不回全部的,收回十幅、二十幅也是好的。”

梅兰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当时村民们买这些画对我们来说是雪中送炭,现在收回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

海清听了,一脸焦躁地说:“不收回来我怎么应付那些老板?人家出的价那么高,难道有钱不赚?”梅兰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快,两口子又回到了那个古村落。海清站在村子中央,大声说:“各位村民,我是来收回那些画的,当初你们买我的画纯粹是为了帮我,现在我手上有点钱了,人得有感恩之心,所以那些画我以双倍的价钱收回,请大家成全。”

大伙一听全笑了起来,有人说:“海清老师,当初我们买画不是为了帮你,只是纯粹喜爱你的画,现在你要收回,我们当然同意。价格嘛还是照旧,哪能双倍呢?”

当村民们将画作一一送回后,海清越来越发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最后他双手捂脸,一动不动。梅兰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海清慢慢地放下手,只见他满脸是泪,哽咽着说:“我数过了,105幅,一幅不少,并且幅幅保存得完好如初。这简直是奇迹啊!”

顿了顿,海清接着说:“我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外面所有买我画的人都是看中了其中的经济价值,只有这里的人才是真心爱我的画,他们才是我真正的知音!当初是这个宁静的山村帮我渡过难关,给了我创作的灵感,我怎能如此见利忘义?所以我决定,将这些画全部送还给他们,一张不留,因为这里,才是這些画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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